第192章
燈節過後, 殷渺渺向鬆之秋告辭, 打算與雲瀲離開山莊繼續游歷。鬆之秋聽聞,便置了一桌小宴替他們送行, 又贈了些花蜜果釀。
「此番多謝少莊主相助,受益匪淺, 不勝感激,區區薄禮, 聊表謝意。」殷渺渺把準備好的謝禮遞過去。
禮物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白玉瓶,樸實無華,甚至無多少花紋裝飾,可按照修真界的規矩, 這種當面贈予的却看起來平凡的,往往是相當珍貴的東西:「不過舉手之勞, 何至於此?」
殷渺渺笑了笑,玉瓶裡的不是其他, 是三滴荷露,用來做謝禮不輕了:「少莊主萬勿推辭,日後說不定還有叨擾之處。」
鬆之秋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 點了點頭:「那就却之不恭了。」
吃過席,殷渺渺和雲瀲正要走,杏未紅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等等。」
「杏姑娘找我?」殷渺渺意外地看著她, 「莫不是來送我的?」
杏未紅遞過去一方白帕子, 四隻角合攏在中央, 似是包著什麽東西:「給你。」
殷渺渺聞到了絲絲甜香, 接過來打開一瞧,是串用白蘭花編成的十八子,半開半合的象牙白花朵兒被編成了手串,攏在腕上有暗香盈袖。
「戴這裡更好。」杏未紅比了比衣襟的扣子,「可以香很久。」
殷渺渺眨了眨眼:「這是你的還禮嗎?」
「是啊。」杏未紅細長的柳眉皺在一起,看起來挺煩惱這種人情往來,「還清了,婢子告退了。」
說完,掉頭就走,不是一般得乾脆直接。
鬆之秋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淡淡道:「侍婢莽撞,失禮了。」
殷渺渺把花串別在衣襟上,意有所指:「身處紛擾紅塵,却能恪守本性,衆人汲汲於名利,却能不爲其所擾,豈非難得?」
仙椿山莊平靜安逸,太容易消磨志氣,杏未紅是鬆之秋的人,地位非同一般,能够耐下心來澆花灑水,勤修苦練,已是有了修士的心性。
可是,鬆之秋說:「有這個心,沒這個命。」
殷渺渺笑了起來:「天無絕人之路,少莊主不就是幫她抓住了『一綫生機』嗎?」杏未紅資質極差,偏偏是純陰之體,轉機當是在床笫之事,雲雨後把人趕去修煉,她不信鬆之秋心裡沒數。
果然,鬆之秋頓了頓,却道:「不是我,是她自己抓住的。」
最初的最初,是她自薦枕席:「少莊主說過我是純陰之體。聽說這個體質很難得,那給少莊主當鼎爐可以嗎?」
當時,他因著某種緣故進階過快,需要鞏固境界,純陰之體的鼎爐是個很好的選擇,沒有理由不答應:「可以。」
這才有了今天。
誰人不曉得「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有一綫生機」,但真正能够抓住幷努力改變自己命運的人,又有幾個呢?
*
離楚蟬失踪已過了小半月,齊、楚二城什麽消息也沒有查到。
更使人憂心的是,楚蟬魂燈未滅,却沒有任何人傳來消息,似乎對方就是想擄走楚蟬,而非是想通過她達到什麽目的。
齊盼兮和楚湯各自回城去求見自家真君出手,集二城之力把中洲翻了個底朝天。孔離亦是請了同窗好友幫忙,在各地留意小公主的消息,然而,楚蟬就好像水入大海,葉飛樹林,再無一絲半點的消息。
時間一點點過去,孔離的嘆氣聲與日俱增,私下裡和飛英說:「小公主資質不錯,又生得美貌,人家留著她的性命,怕也是……」他無數次被楚蟬的單純氣到胃疼,看到她犯傻就頭疼,可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無緣無故遭了難,總歸叫人於心不忍。
飛英是天生的熱心腸,雖然和楚蟬相識不久,依舊幫忙出主意:「敢擄走楚蟬,對方的實力肯定不容小覷,元嬰修爲的人在十四洲數也數的過來,能不能……」
「道修這邊不說,還有魔修、妖修那兒呢。」孔離搖搖頭,「就算找到了,你覺得齊、楚的兩位真君會爲個孫女鬧到什麽地步?」
他壓低聲音,小聲說:「老傢伙們惜命著呢!」
「所以沒辦法了?」
「是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去就看命了。」孔離長嘆一聲,「這就是劫數,過得去,更上一層樓,過不去,死。」
飛英憤憤:「綁走她的人太壞了。」
「呵,世道艱難,修行不易。」孔離用扇子敲著手心,唏噓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己有實力才是最可靠的,蟬兒被被保護了這麽久,該學會自己活命了。」
「小飛英,你也要努力才行啊,關鍵時候,只有自己最可靠。」
*
在中洲,有個地方叫十方鎮,彙集三教九流各路人馬。
來到此地的修士,不問出身姓名,不問師承過去,無人主持公道,無人路見不平,能不能活下來,全看有沒有本事。
這種見不得光的地方,能辦些在仙城裡辦不到的事,比如□□,比如打聽消息,再比如搞些市面上見不到的玩意兒。
差點讓楚湯栽個跟頭的魔嬰,在這裡隨便哪家藥鋪都能買到;被天義盟明令禁止的禁藥和毒物就隨便丟在七星斗櫃裡,報出名來,小二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就給你稱量好;在暗藏的門子裡消遣,指不定就能見到幾年前名門大派失踪已久的女修,她被廢了經脉,淪爲鼎爐,不復昔年顔色。
人不當人,命不是命。
十方鎮不吃外頭仙城的那一套,有自己的規矩。按規矩辦事,許能全身而退,敢挑戰此地的規矩……會有人教你做人,哦不,做鬼。
但不得不說,有的時候,想要辦的事只能在十方鎮才能辦到。
比如說,打聽一隻奇特的妖獸。
向天涯改換了容貌,用上了「林嘉」的化名,住進了十方鎮的一家客棧。和所有的套路一樣,客棧的老闆娘,是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
狠毒而美艶,風騷而强大。
「唷,林道友。」老闆娘趴在櫃檯上,酥胸半露,腰肢擺動,「好久不見啊。」
「月娘。」向天涯拂了拂她的手背,「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啊?」
金月娘以手支頤,眼波漫漫:「你個沒心肝的,哪裡是真關心我呢。」
「我怎麽不是真關心了?」向天涯掏出一個木匣,「路上正好遇見,送你了。」
金月娘漫不經心地打開,只見裡面是三顆翠瑩瑩的蛋,不由眼睛一亮,張開嘴巴,信子吐出,一口氣把三顆蛋盡數吞了下去:「嗯~~~美味~~~~~」
向天涯面色不改,蛇愛吞鳥蛋,是什麽稀奇的事嗎?當然不是。
「虧你還有點良心。」金月娘搖擺著腰肢走出來,有什麽東西沙沙作響,仔細一看,原是條金燦燦的蛇尾巴。
她一步三搖跌進他的懷裡:「不如,今晚來我房裡,嗯?」
向天涯攙住她的胳膊,特別鎮定地說:「這事不急,等你把腿變出來再說。」
「哼。」金月娘轉喜爲嗔,「小心我吃了你。」
「你才不捨得。」
兩人說了會兒話,金月娘指了指屋子:「老規矩,空著的隨便住,有人的想住就自己動手。」
向天涯才不想找麻煩,找了個僻靜的屋子歇了下來。
*
楚蟬一直陷在昏昏沉沉的睡夢裡,大腦混沌一片,全然無法思考。只在某些很偶然的時候,她才會微微清醒,捕捉到外界的隻言片語。
「這小丫頭帶著就是個麻煩,殺了算了。」
小丫頭?我嗎?這是誰……爲什麽要殺我?
「咳,不行,她是純陰之體,資質又佳,我這具身體被慕天光傷得不輕,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慕、慕天光?歸元門的仇人嗎?
「叫你去招惹他!如今倒好,壞了大事!」
什麽?他們在說什麽?
「慕天光哪有這本事,是衝霄宗的那個女修……呵,壞在她手上可不是頭一回了,大家五十步何必笑百步?」
聲音漸漸弱下去,零零星星的,楚蟬只聽見有人說:「……可不行……最好想辦法除掉……」
「……引人注意……我有一計……」
後面的話她沒有聽完,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所以,也不知道沒多久,有人進屋來,將裹著她的布袋扛下樓去:「老闆娘,結帳。」
「好的客官。」美艶的老闆娘絞著鬢邊的頭髮,裙下蛇尾簌簌,「慢走哦。」
*
慕天光收回了雪際劍。
「多謝仙師救命之恩。」他面前,烏泱泱跪了一群衣不蔽體的女子。她們是被魔修擄來的無辜之人,或是採補,或是殺害,命懸一綫多年,未曾想過還能有被救出來的一天。
慕天光一向對女人不假辭色,可面對這群滿身傷痕,精氣損耗得厲害的女人,却下意識地放緩了語氣:「不必害怕。」頓了頓,一把提起被他廢了丹田的魔修,將他拖到屋外,丟擲在泥潭裡。
魔修捂著流血不止的腹部,哀嚎不斷:「饒命,饒命啊!」
「閉嘴。」慕天光冷冷道,「我問你話,你如實交代。」
「是是。」
「魅姬在哪裡?」
「魅、魅姬?」魔修眼珠子亂轉,「我不認識什麽魅姬啊。」
慕天光揮劍指著他的咽喉:「想好了再說話。」
魔修咽了咽唾沫,眼看逃脫不掉,只能道:「我不知道魅姬在哪裡,我和她沒有關係。」
「魅姬不是時常與你交易嗎?」他把劍尖往前一遞,「她總該有常去的地方,說。」
魔修狡辯道:「她來找我交易不假,可我哪裡會知道她的下落?她這樣的人一向是行踪不定的。」
「是嗎?」
「當然!」
「那你可以死了。」
雪際劍出,瞬時收割了這條性命。
劍刃上,血水一滴不沾。
*
靜謐的湖畔,船屋隨著水波微微晃動,宛如天然的搖籃。滿天星斗倒映在鏡子般的湖面上,遙遙看去,以爲是停了無數的螢火蟲,閃閃爍爍,明明暗暗。
殷渺渺躺在竹筏上仰望星空:「秋洲可真是個好地方,這兒的風景可真美。」
「師妹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多留一段時間。」雲瀲坐著給她當枕頭,順手把她浸潤在水裡的衣帶撈起來。
殷渺渺笑個不停:「不行,太消磨志氣了,待得久了,腦子要銹,骨頭裡會生出青苔來。」
雲瀲環顧四周:「其實風景沒有什麽特別的。」
「可是我難得和師哥兩個人。」殷渺渺半靠在他膝上,「多少年了,沒有這樣過。」
雲瀲微微笑起來:「以後還會有很久。」
「還會有很久,聽聽就覺得很美好。」她感慨著,「好吧。今天是最後一天,讓我再偷一會兒懶。」
雲瀲輕輕「嗯」了聲。
殷渺渺嘴角上勾,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
閒情不是年年有,今朝却愛數星斗。
非幹花間與病酒,隻爲故夢人依舊。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