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鬆之秋似乎沒有想到, 過了會兒才道:「自無不可。」便著人喚了杏未紅過來, 吩咐道, 「明日你陪衝霄宗的兩位貴客去賞燈。」
杏未紅一臉蒙:「我陪他們去?」
鬆之秋頷首:「好生招待, 不可怠慢。」
杏未紅眨了眨眼睛,弱弱地說:「可是我沒去過燈節啊……」
在山莊一百多年沒去過燈節?殷渺渺怔了怔, 馬上笑道:「那正好, 咱們一塊兒去看個新鮮。」
「如此太過失禮。」鬆之秋沉吟片時, 說道, 「正巧許久未賞燈,由我陪同二位去吧。」
他這麽說了,殷渺渺只能道:「那就勞煩少莊主了。」
*
燈節,古往今來就是約會的節日。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千盞萬盞的燈籠一點, 人比花嬌,你猜燈謎送個燈籠, 我含羞帶怯還個香包, 好事就成了。
不過,秋洲的燈節略有不同,無數燈籠懸挂在樹梢上,光華燦爛, 閃閃爍爍, 宛若身處星斗之間, 別有一番情趣。而且, 看燈的女子多是穿著白綾衫子, 外罩一件錦綉比甲,十分特別。
「這是凡間習俗,後傳到修真界,謂之『走橋』。」鬆之秋解釋道,「見橋必走,百病不生,求個好兆頭罷了。」
殷渺渺覺得有趣:「原來如此。」
不僅如此,鬆之秋博聞强記又盡職盡責,把懸挂的燈籠形制也道個分明:「這棵樹上的是判官燈,拜此燈者,多求家中亡者少受苦難,早日輪回;這裡的是雙魚交歡燈,拜燈者求夫妻恩愛,子嗣綿延……」
殷渺渺一方面喜歡吸收新知識,一方面又覺得不像賞燈而是在聽課,走完了一條街,忍不住委婉地表示:「少莊主實在太客氣,我與師哥自行走走就是了。」
鬆之秋聞弦歌而知雅意,沒有推辭,簡單說了說哪處的酒樓可以休息,哪處可以放燈後,而後便致歉告辭了。
「少莊主自便。」
他人一走,殷渺渺馬上拽住雲瀲的袖子:「師哥我們去那邊看看。」
雲瀲握住她的手:「師妹不想與他同行。」
「與他交談是件愉快的事,勝讀十年書,但今天這樣的日子,誰耐煩聽課講解?」她說著,在一個攤子前停下,買了一支天然的花釵,「師哥替我戴上。」
雲瀲接過含苞待放的花釵,替她插-入發間。
殷渺渺笑嘆道:「來的要是杏未紅,還能聊聊秋洲的流行打扮,順便打聽一下鬆之秋喜歡什麽,好備份謝禮。現在麽……看燈吧。」
厚禮是肯定要準備的,不過回頭再問杏未紅也不遲,今夜良辰美景,萬萬不能辜負了。
走過半條街,木橋突然擁堵了起來。
殷渺渺瞧了瞧,原來路邊有一棵高聳入雲的大樹,枝丫上挂滿了錦囊彩縧,是給年輕男女們許願的地方。
「前面人真多。」她轉開了視綫,改走交叉的小路,「我們往這兒走吧。前面在放烟花。」
雲瀲似有所悟,微微笑了:「好。」
*
燈節十年就有,鬆之秋興致寥寥,與殷渺渺二人分別後便徑直回去了。
建木園裡燈火通明,但比平日裡安靜許多,侍女們應當都出去,隻最穩重的兩個留了下來,見他回來,趕忙迎上來伺候:「少莊主回來得真早,小丫頭們還沒回來呢。」
「燈節不必拘束,你們也下去吧。」鬆之秋望瞭望西邊黑漆漆的耳房,眉梢微皺,「阿紅呢?」
侍婢笑了笑:「杏姑娘不在,定然是去賞燈了,她是回回都不肯落下的。」
鬆之秋「嗯」了聲,什麽也沒說。
侍婢問:「少莊主可是有什麽吩咐?」
「沒事,你們出去吧。」
鬆之秋朝西耳房走去。
杏未紅的屋裡暗沉沉的,他點了燈,發現人的確不在,床鋪叠得整整齊齊,矮櫃上供著幾支花,可能是好久以前摘的,已有雕零的頽敗氣息。梳妝檯上只有一個半合的匣子,裡頭是幾根絲帶,幾支珠釵,一盒香粉用到見底。
再看箱籠,四季的衣裳是山莊綉房所供,倒是一件不缺,然而香包羅帕一類的小物件却寥寥無幾。鬆之秋不禁皺眉,他每每見她多是在夜裡,她的衣著打扮還真未曾留意過。
說來好笑,杏未紅雖算是他的枕邊人,可始終學不會其他侍女的眼力勁兒,推一下動一下,鮮少主動出現在他面前。而他身邊有人服侍,若非需要,同樣想不起她這個人來。
要不是殷渺渺出人預料的提起,他都不知道她沒有去過燈節。
可是,沒去賞燈,她人去了哪裡?
對於鬆之秋而言,在山莊裡尋個人輕而易舉,只消把手按在院中的樹上,施展神通,刹那間,無數的信息就會涌入腦海。
一息後,他找到了她。
他收回手,抬步往湖邊走去。
杏未紅依舊在練習水霧術,比前幾日成功,淡淡的霧氣縈繞在她周身,朦朦朧朧,似霧裡看花。
鬆之秋遠遠的看見,停了脚步靜靜看著,沒有上前打攪。
水霧又散了。
她嘆口氣,數不清第幾次再捏印。
如此直到靈力告罄,於是又開始打坐行走周天,慢慢積攢靈力,等存下了些,繼續練習這個法術。
周而復始,不休不止。
不知覺間,夜已過半。
鬆之秋正欲回屋,却見殷渺渺提了盞兔子燈過來,笑眯眯地說:「你果然在這裡。」
「是啊。」她又失敗了,語氣乾巴巴的。
殷渺渺把兔子燈給她:「送你。」
杏未紅吃了驚:「給我?」
「是啊,吃了你的酒,當然要還你點什麽。」殷渺渺把活靈活現的兔子燈遞過去。
杏未紅沒接,說道:「是少莊主的酒。」
「是你給我喝,又不是他請我。」殷渺渺笑著說,「拿著吧。」
杏未紅這才接過來,默不作聲地看了會兒,突然問:「你有事找我?」
殷渺渺意外:「爲什麽這麽說?」
「我算什麽東西,值得你這樣的貴客特地送燈給我?」她摸著兔子燈籠,「無非是覺得我離少莊主近,有事要我辦。但你找錯人了,我沒這個本事。」
殷渺渺深覺有趣:「你覺得我找你是什麽事?」
她說:「說好話,求個情,打聽事,你是衝霄宗的弟子,應該是第三種吧。」
殷渺渺失笑,其實她已經想好了送什麽禮物,但聽杏未紅這麽說,故意道:「猜對了,再猜猜看是打聽什麽事,說對了的話,送你個禮物。」
杏未紅看著倒映著月亮的湖面:「我笨,猜不到。」
「教你個法術?」
「學不會。」
「我有件很好看的首飾。」
「用不著。」
「給你册我珍藏的避火圖?」
「我看過,沒什麽了不起的。」
殷渺渺笑彎了腰:「好吧,不逗你了。本來是有事想找你打聽,不過現在我想到辦法了,這個燈籠就是隨便送給你的。」
好一會兒,她說:「謝謝。」
「謝是不用謝,但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麽不去燈節啊?挺好玩的,你們不是還有走橋的習俗嗎?」
杏未紅說:「沒什麽原因啊,太浪費時間了,我要修煉。」
殷渺渺指點她:「一昧的苦修是不行的,歷練和頓悟也很重要。適當的放鬆有利於更好得修煉。你很累了,不是嗎?這個時候就需要休息一下。」
「我這樣的資質,根本談不上歷練和頓悟吧。」她說著,又重複了一遍水霧術,白霧在她手裡凝聚成團,被她捏成一隻白乎乎的兔子,「而且不修煉的話,少莊主又要駡我了。」
殷渺渺怔了怔:「這是兔子?」
「是啊。」她調整了一下大小,又捏了個圓嘟嘟的尾巴出來,放在兔子燈籠旁邊,「像不像?」
殷渺渺:「……」據她所知,水霧術只是製造大片濃霧,水平高的霧氣濃而廣,水平低的疏而小,控制範圍容易,凝聚成特定的形狀很難,需要很强的操控力。
真是太可惜了。空有控制力而無實力,只是空中樓閣,沒有任何用處。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伸開手心,操控火焰幻化成一只一模一樣的兔子:「看。」
杏未紅說:「看不出來,你也很無聊。」
「你覺得這很無聊嗎?」她笑了笑,「我練了幾十年。」
杏未紅待了待:「你練這個幹什麽?」
「我結丹以前,靈力很少,要省著點用。」殷渺渺看著她,「對法術的操控越細微,浪費的靈力就越少,多節省一分靈力,就多了一分勝算,懂嗎?」
杏未紅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我靈力很少很少。」
殷渺渺把手心裡的兔子化成一朵玫瑰:「同樣的靈力,可以是兔子,也可以是玫瑰,就看你怎麽用了。水霧術的目的在於干擾敵人的視綫,所以霧氣越多越濃越好,但是你要清楚,是基於目的,才推導出了要求,而不是要求决定了目的。」
杏未紅瞪大了眼睛,從沒有人教過她這些。
殷渺渺微微笑了起來:「你想一想,如果你只有兔子而沒有老虎,該怎麽達到目的呢?」
杏未紅咬著嘴唇想了會兒,猶猶豫豫地說:「擋住他的眼睛?」
「很好,你有了第一個答案,再想想。」殷渺渺鼓勵她。
還有?杏未紅苦思冥想,半晌,慚愧地說:「我想不出來。」
殷渺渺把火焰玫瑰遞到她面前:「這是什麽?」
「火?」想想覺得不對,又改口,「玫瑰?」
殷渺渺笑了笑,讓火焰逐漸熄滅,露出裡面的金簪來:「現在呢?」
杏未紅楞住了。
殷渺渺道:「修士鬥法,不是傻乎乎地比誰的法術用得好,而是看誰更能揚長避短。」頓了頓,問道,「練法術很無聊吧?」
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也覺得,所以我練習的時候就會想,這個法術該怎麽用才最合適。」殷渺渺道,「想著想著,就不覺得無聊了,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對法術的理解也會更深刻。」
杏未紅似懂非懂地「哦」了聲。
殷渺渺把金簪插到她的髮髻裡:「送給你了,你要堅持下去,修行本來就不容易,不要怕吃苦,路是越走越寬的,知道嗎?」
「嗯。」她摸著頭髮上的簪子,突然笑了起來,「謝謝你啊。」
殷渺渺這才發現,杏未紅真正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會有個淺淺的梨渦,非常可愛,便也笑了起來:「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