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慕天光在說出要獨自待會兒的時候, 腦海中幷沒有特別清晰的想法,純粹是心中一動, 似有直覺,於是就這麽做了。
待殷渺渺進去以後,她的氣息被帳篷隔絕,徹底隱匿在了黑暗中。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和雪。
耳畔的笑聲又出現了,輕輕脆脆, 無處不在, 可舉目望去, 周圍不見任何生物。
只有雪在下。
「雪爲水靈,水在天地, 如大道兮,世間常存……」恍惚間, 他聽見有誰念著口訣,「難得你有冰魄,便學我這『水靈術』吧。」
慕天光不自覺地盤膝坐下, 依照對方所言的口訣內容運行起功法來。
耳畔的笑聲越來越明顯了, 不止一道兩道, 都帶著愉悅自在的情緒,無憂無慮, 快快樂樂。
他現在知道了, 這是雪的聲音。
白雪森林的雪是有意識的, 就好像低階的妖獸一樣, 會喜歡,也會討厭。他體內有冰魄,它們一靠近就會覺得愉悅,於是不自覺地發出了笑聲,或者幷不是真正的笑,只是一種高興的情緒罷了。
而水靈術,就是利用冰魄的力量,感應驅使水靈的一種法術,水靈的智慧越高,成功的概率也就越大。
朦朦朧朧間,他似乎變成了一片雪花,變成了無數雪花,將森林的景象盡收眼底——真奇怪,這個地方雖爲絕靈之地,雪中却含有靈力。它們替代了原本的靈氣,構建出了陣法的靈力場。
現在,他有辦法能破陣了。
*
孔離慢慢找到了規律。
白露每天都會出現,每次持續四個時辰。在這四個時辰裡,寒蟬會經歷孵化、成長、□□、死亡四個階段,等它們死翹翹以後,白露就會吞噬它們的卵,在第二天孵化出來。
最危險的,是寒蟬成長與交-配的兩個環節,成長要營養,必須捕獵,求偶要聘禮,還是捕獵,懷孕産卵,更需要捕獵。
在這段時間,寒蟬的攻擊性會變得十分可怕,所以要保住小命,必須在此之前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
說實話,朝生暮死他媽不是蜉蝣嗎?寒蟬不是夏末秋初的蟬嗎?怎麽會有這麽奇葩的變種?
孔離百思不得其解,但存在即是合理,設定如此,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白露是早上才會出現,所以夜晚成了最安全的趕路時間,不巧,妖獸們也是這麽想的,一到了晚上,整片森林像是開篝火晚會一樣熱鬧。
你追我趕,求偶撕X,鶏飛狗跳,苦不堪言。
孔離捏著扇子,一巴掌揮開撲到自己臉上的巨大飛蛾,左手拈印,飛快地在蛾子上敲了個章:「非禮勿動。」
飛蛾不動了。
他喘著粗氣,正想掉頭就跑,頭頂傳來個耳熟的聲音:「孔離?」
孔離抬起頭,看見坐在樹幹上一身勁裝的熟人,感動到熱泪盈眶:「百川!你居然也在這裡!」
游百川揮出伏龍索,把孔離帶上樹,言簡意賅地回應:「嗯。」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鬼秘境?」孔離緩著氣,「簡直要我的命啊。」
「不知。」
孔離熟知他的性格,開門見山:「這地方太危險了,我們結伴同行怎麽樣?」
「好。」
過了會兒,游百川遞出去一樣東西:「給。」
孔離接過來,這是個半透明的圓球,手感軟彈,像是橡膠。他借著月光看了眼,險些沒手抖到把東西丟出去:「臥槽,這不是寒蟬的卵?」
「嗯。」
「給我這個幹嘛?孵蛋嗎?」
「吃。」游百川認真道,「有用。」
孔離:「……」
*
殷渺渺歇了一晚,次日出來,慕天光就告訴她可以破陣了。她猜想是和他昨夜的事有關,但隻字不提:「那就再好不過了。」
慕天光點點頭,正準備拿出測算盤,却聽她道:「等等。」
他疑惑地抬起頭,見她走到自己面前:「別動。」這兩個字莫名耳熟,他本能地僵住,只能看她伸出手指,輕輕從他頰邊拂過。
暖意迎面,白氣升騰,原是她用火靈力化去了落滿他周身的雪花:「這東西怪怪的,不要留在身上太久爲好。」
慕天光確定她的指尖沒有碰到自己,不過虛虛一拂,可不知怎麽的,覺得臉頰好似感覺到了她柔嫩的肌膚,喉頭乾澀,心跳异常,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异的、無法描述的感受,像是有羽毛落在脊背上,酥麻又心悸,心頭癢得不得了。
他站著不動了。
殷渺渺退後兩步,解釋道:「我只是以爲你……真的沒有碰到你。」他身上落了這麽多積雪,她猜想興許是靈力耗盡才沒有化去,故而出手相幫,爲了節省靈力,所以靠得近了些。
但天地良心,她沒想捉弄他。
「無妨。」他的嗓音低啞,「破陣吧。」
「好。」
破陣的過程不多贅述,簡而言之,先從靈力波動的入手,尋找其中的變化規律,類似於圖形推理題,推測出生路的波動方式,再計算出路徑,找到生門離開。
說起來容易,慕天光約莫費了大半日才解開,二人是在第三日才走出得森林。
森林往北,就是殷渺渺在山上看到的不結冰的河流了。
這是殷渺渺見過的最清澈的河水,完全是透明,不含一絲雜質,望下去不見水草魚蝦,也看不見底。但在將近零下一百多度的環境中不結冰,它就絕對沒有看起來這麽無害。
殷渺渺細細觀察了會兒,拔了根頭髮丟了進去。
髮絲沾水,即刻便沉。
「弱水?」她沉吟。
所謂弱水,不是具體指哪條河哪片湖,而是指羸弱的水,水羸弱便不可托物,鵝毛片葉皆沉,人更不可渡。
修士亦如此。
但是,修士可以淩空行走,可以駕馭飛行法器,幷不需要弱水支托,爲什麽會說難渡呢?
殷渺渺思忖著,聚了團靈力伸出去,剛伸到湖面上,巨大的吸力從水中傳來,一下就吞噬掉了,遂恍然:「會吞靈啊。」
「弱水羸弱,吸收靈氣是本能。」慕天光道。
天地萬物皆有靈性,植物缺少養分,便會生長根鬚,弱水少靈才弱,當然想要多吸收些靈氣,以期能長成正常能載物的水。
「我明白了。」殷渺渺道,「記不記得,剛開始下雪的時候是有靈氣的,只是後來漸漸消失了,我想,這些雪可能就是弱水的另一種形態,它們吸收了靈氣,使得這裡變成了絕靈之地。」
慕天光想起雪中的靈力,不由信了幾分:「確有可能。」
只是解開了這個疑惑沒什麽用,該渡河還是得渡河。爲今之計,要麽幹掉弱水,要麽喂飽弱水,要麽就用不需要耗費靈力的方式渡過去。
前兩個顯然不太靠譜,而不耗費靈力渡河的辦法,基本只有做舟與搭橋兩種。
做舟要行船,弱水托不住,搭橋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慕天光率先做出嘗試,雪際揮出,無數冰棱猶如藤蔓生長延伸開來,像是《冰雪奇緣》裡的場景,很快就架到了河面上,交織成僅容一人過的冰橋。
現在的溫度很低,結成的冰可以不依靠靈氣存在,但要催生出冰雪,却非得使用靈力不可。冰橋搭建了三丈餘後,速度就不得不變慢,又艱難地長了一丈之後,徹底停了下來。
「不行。」慕天光搖了搖頭。
殷渺渺「嗯」了聲,低頭思索片刻,說道:「我倒是有個辦法,只不過……」
慕天光道:「但說無妨。」
她不答反問:「聽說你在中洲殺了很多魔修?」
「你要用魔氣?」
殷渺渺拿出一個特別的儲物袋,在他眼前晃了晃:「醜話說前頭,能不能接受?」
慕天光皺起眉:「我非濫殺之人,所殺魔修皆是該死之人。」停頓會兒,詢問,「你欲使用何物?」
殷渺渺拿了個支木笛出來,通體烏黑油亮,但不見魔氣溢散:「一個魔修的飛行法器,可以用魔石灌輸魔氣使用,看到這邊這個花紋沒有?它是個法陣,可以阻止魔氣溢散,一般魔修在外行動,都會使用這類可以收斂氣息的法器。」
慕天光近年來與魔修密切接觸,知曉她所言不假,躲藏在修士裡的魔修不在少數,只是行事隱蔽,難以發現罷了。
「你爲什麽會有……」他遲疑。
殷渺渺特別自然地說:「殺人奪寶,很奇怪嗎?」
慕天光想想:「你也在查魔修的事?」
「看來大家都一樣。」殷渺渺聽出了端倪,「我們門派是我和師哥,你們是你和喬平吧?估計萬水閣是游百川和汀蘭。」
中洲出現的魔修多少讓三大宗門有些警惕,不約而同地派了門下弟子進行調查,順帶歷練。
只不過大家行事風格大有不同,慕天光把魅姬當靶子,光明正大找魔修的麻煩,而殷渺渺喜歡低調,和雲瀲到了西洲,慢慢尋訪打聽,殺掉的魔修留下的遺物,就被她收集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說不定什麽時候要喬裝打扮呢)。
這不,現在派上了用場。
弱水親靈氣而厭惡魔氣,使用靈力的法器不行,魔氣可以試試。
「怎麽樣,可以接受嗎?」
慕天光不太喜歡她對自己的認知,抿緊了唇角:「我不是不懂得變通的人。」三年前的他可能厭惡所有與魔修相關的人和物,但經歷得多了,看得多了,也就知道事情幷不是那麽絕對。
他曾經放走過一個女魔修,蓋因對方雖修魔氣,却從未殘害過無辜之人。
她是個魔修,却不是個邪修。
邪修很可能是魔修,亦有可能是道修、儒修、佛修……他想殺的是邪修,不是修魔之人,就一定非殺不可。
他把這件事說給殷渺渺聽:「她是凡女,若不偷學心法,早就死於魔修之手。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沒有辦法因爲她想活命而修魔就痛下殺手,難得她從未害過一人,便放她離去了。」
殷渺渺十分意外,看來是她小人之心了,遂痛快道歉:「對不起。我收回剛才的話,那你覺得這個辦法是否可行?」
「可以一試。」
「會有風險。」殷渺渺想得更周全些,「若是有什麽意外,怕是不好應對。」
慕天光神色不變:「隨機應變就是了。」
修士的一生會遇到無數的危險,要是因此就踟蹰不前,也就不必修什麽仙,回老家種田去算了。
「好。」殷渺渺拋出了木笛。
木笛穩穩地落在了湖面上空,弱水非常討厭這股氣息,把它排斥得老高,湖面因這相斥的力道泛了一圈圈漣漪。
殷渺渺大樂,沒想到修真界也能坐一回磁懸浮車,縱身躍上感受了番,笑說:「你上來吧,這裡是絕靈之地,不用擔心靈氣被侵染,倒是因禍得福了。」
道修使用魔修之物,一不留神就會被魔氣感染,但湖上不存絲毫靈氣,木笛上的陣法又牢牢束縛著不讓魔氣溢散,陰錯陽差,免了後顧之憂。
慕天光跟著上去:「走吧。」
「嗯。」
兩人便往河的彼岸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