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殷渺渺狐疑地看著慕天光。他就這麽站著不說話了, 因爲表情太冷淡,就算是她也很難猜出他究竟在想什麽。
更莫名其妙的是,他突然一語不發, 轉身就走。
「站住。」她揉了揉額角, 頭疼道,「有你這樣的嗎?話說得不清不楚,是道歉還是找茬呢?」
慕天光抿緊了唇角,少頃,低聲道:「那天撞到你,不是有意的,抱歉。」
「這個倒是不要緊。」她懶洋洋地說, 「就是你討厭我的話,能不能不要忍著?」
慕天光怔住, 不禁抬眸看她。
她把玩著酒壺,看也不看他, 口角含笑:「看你每次拗不過飛英又强忍著的樣子,倒叫我怪爲難的。」
慕天光微微蹙起了眉,不知怎麽解釋。
「不用太在意, 喜歡和討厭都是私人情緒,你又不是對我喊打喊殺,討厭我就討厭我好了,我不會介意, 你也不需要遮掩。」她站起來, 拎起外衫攏在肩頭, 淡淡笑,「你先來的,是我打攪了。」
她客客氣氣地頷首致意,轉身往水閣的另一頭去了。
遠遠的,慕天光聽見她的笑聲:「師哥,原來你在這裡。」
*
殷渺渺穿過水閣就見一片芍藥欄,雲瀲就站在那裡,對她微微笑:「師妹。」
「師哥怎麽在這裡?」她快步走過去,依偎到他肩頭,「快扶扶我,我喝多了。」
雲瀲攬了她的腰,帶她到一處平整的石頭上坐下:「喝多了怎麽亂跑?」
「留著豈不是惹人厭。」殷渺渺晃了晃酒壺,將裡頭的殘酒一飲而盡,隨手將壺丟進芍藥叢裡,驚起蟲鳴陣陣,「師哥你說,我好不好?」
雲瀲答:「好。」
「慕天光討厭我,是不是沒眼光?」她追問。
雲瀲微微笑著不語,半晌,才說道:「他會後悔。」
「誰要他後悔?不過恃美行凶。」殷渺渺拔下步搖,拆了頭髮靠在他的頸窩裡,「我要歇歇,醒醒酒。」
雲瀲以指爲梳,整理著她散落的髮絲:「好。」
皓月當空,蛾撲燈籠,夜風送來芍藥的香氣。
殷渺渺醺然,握住雲瀲的手貼在頰邊:「我真的喝醉了。」
「醉就醉了。」
「可是很熱。」她捉著他的手往下,貼在雪白的頸上,妙目瑩然,「熱得不得了。」
雲瀲想了想,把手心覆在她的胸口,靈氣散開,拂來凉風習習,帶走酒氣和熱意:「好了。」
「不好,胸悶。」
雲瀲又給她順氣:「好點了嗎?」
「胸悶,氣短,喘不上氣來。」她說。
雲瀲想了想,低頭看了眼:「繩子系得太緊了。」說著,解開主腰的繫繩,替她重新打了個鬆鬆的結,「好了。」
殷渺渺抬眸望著他,忽而問:「師哥猜猜,我現在想什麽?」
「明月有缺,彩雲易散,世間總有遺憾。」他答。
「這你也猜得到?」
他問:「良辰美景,月下花前,不好猜嗎?」
「唉,也是。」她笑嘆聲,又問,「師哥,我贏了比賽,你給我什麽獎賞?」
「你要什麽?」
「要師哥永遠對我好。」
「好。」
「對我最好。」
「對你最好。」
「只對我一個人好?」
雲瀲頓了頓,問:「師父呢?」
這個難不倒她:「我會對師父好,師哥只要對我好,自然也就對師父好了。」
雲瀲輕聲笑起來:「那好吧。只對你一個人好。」
殷渺渺總算滿意了,手背覆著額頭,半晌,嗤嗤笑了聲:「算了,我隨便說說。」
「嗯?」
「我不能只對師哥好,怎麽能叫師哥只對我好呢?」她閉上眼,困意上涌,「不能這麽不公平吧。」
雲瀲道:「沒有關係,師妹開心就好了。」
殷渺渺說:「我只是喝醉了,醉鬼的話是不能當真的,知道嗎?」
他輕聲笑起來,聲音很溫柔:「睡覺吧。」
殷渺渺便真的睡著了。
*
賞月宴後,風雲會就是真的結束了,聚集在紫微城的修士陸陸續續離開,四散天涯,興許一別就不會再見,就算再見,也未知是哪一年的事了。
千里搭長棚,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殷渺渺準備繼續游歷,打發了兩個師妹回東洲去,恰好白逸深有事回宗門,便托他一路看護,早早買票離去了。
向天涯也是要走的人,問起他的打算,便說:「記得稻禾莊的事嗎?盼兮和我說了些綫索,我要去看看。」
殷渺渺記起來了:「這是怎麽回事?」
向天涯道:「說是中洲發生過類似的事,突然一整個村子不見了,說是妖修的手筆。」
「妖修?」她不解,「怎麽說?」
向天涯沉吟道:「你知道有些妖獸捕殺了獵物之後不會馬上吞食,而是會在身體內存著吧?」
殷渺渺點了點頭,妖獸的特性與動物相似,譬如松鼠體內就有頰囊,可以存儲食物,妖獸亦是如此。有些大型妖獸的食囊巨大,能儲存許多獵物,等於有個隨身小倉庫。
「說是有一隻巨大無比的土系妖獸,體內有芥子空間,一口就能吞下一個村莊,喜歡豢養活人當食物。」向天涯對這個說法感到匪夷所思,但不是這樣,又解釋不了稻禾莊的情况,「這事太玄乎了,我打算去妖修聚集的地方查查。」
「很危險。」殷渺渺警告他,「化形的妖修起碼是元嬰了,你去就是找死。」
向天涯聳聳肩:「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又不是沒有人修與他們接觸,小心點就是了。」
殷渺渺知曉攔不住他,想了想,把一塊晶瑩剔透的翠色玉牌遞給他:「給你。」
向天涯接過來一看,玉牌上寫著「衝霄宗翠石峰」幾個字:「這是什麽?」
「當年給蓮生贖了身,爲了方便他在門內行走,特地給他做的。」殷渺渺嘆了聲,「三大宗門名氣響亮,你要真是遇上什麽倒黴事了,多少能給你兜著點。」
不看僧面看佛面,衝霄宗的令牌在手,妖修多少顧忌三大宗門的地位,行事方便不提,關鍵時候指不定能保命。
向天涯不和她客氣:「那就多謝你了。」
「拿著這個令牌,你能直接去衝霄宗找我。」殷渺渺不想說太過沉重的話題,故意道,「尤其是被人逼婚的話……」
「有理有理,我得好好收著,救命符呢。」向天涯裝模作樣地貼身收了起來。
殷渺渺看著他發笑,笑著笑著,想起離別在即,不禁又惆悵起來。他看出來了,笑著捏捏她的臉:「捨不得我啊?沒事,我不急,這回我送你。你是什麽打算?」
「我要去趟秋洲的仙椿山莊。」
她現在手上有柳葉城的迷心花種子一份(淩虛閣弟子的身份就是方便),漣洲不知名山洞的迷心花屍體一份。要是能知道這兩份樣本有什麽不同之處,或許就能推導出對方實驗的真正目的。
這件事專業度太高,天底下恐怕只有仙椿山莊能够辦到。
向天涯料她不會無故起意,必有緣由,也就沒有多問:「什麽時候走?」
「五天以後。」
「行。」向天涯問起飛英來,「小孩是怎麽的?」
說起這個,殷渺渺忍不住想笑:「他不想回宗門,死活賴著呢。」風雲會已經結束了,慕天光想叫飛英和門派的大部隊一起回歸元門去,可他堅决不同意,賴在客棧裡不肯走。
向天涯不以爲然:「他煉氣就到處跑,現在築基了要他待在門派裡當個小孩子,誰能樂意麽?歸元門對門下弟子也太溺愛了吧。」
「不一樣,飛英是失而復得的。」殷渺渺委婉地說,「幾個長輩管得嚴,不然怎麽老跟著慕天光?別人哪敢帶他。」
飛英的大師伯趙遠山已經結嬰成功,作爲掌門的首徒,未來多半是要繼任掌門之位的,而師父承宮也頗得掌門器重,在門派擔任要職,兩個人都對飛英寵愛有加,相應的,管得也就格外嚴格,生怕他在外面出了事。
像喬平這樣的弟子,與飛英關係好歸好,然幷卵,壓根不敢把他帶出九一城。數來數去,也就慕天光,好歹是「小師叔」,算是個長輩,又是掌門的關門弟子,地位非同一般,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總而言之,飛英絕對不會同意離開他家小師叔的,不然結丹之前他都沒機會離開九一城了QAQ
這可是會悶死人的!
向天涯樂了:「這管得也太誇張了,你說他大師伯……」
「噓——」殷渺渺給了他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向天涯了悟:「看來不止我看出來了啊,你說小孩兒自己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他機靈著呢。」殷渺渺感慨,「但是知道了也只能裝作不知道,不然還能怎麽辦呢?」
向天涯搖搖頭:「小孩兒真不容易。難爲他肯自己爭取,要不然遲早要養廢了。」
「這也是歷練。」殷渺渺笑了,「我們就看他這次能不能成功吧。」
*
飛英對現在發生的事早有準備。
在出門前,他就打定了主意,絕對不會看完風雲會就回去。長輩們的疼愛他不是不懂,但他從凡人界到修真界是爲了求道,是爲了修煉,不是爲了在門派裡當隻橫著走的大螃蟹。
門派裡很多人喜歡他,但他提出要跟著去歷練,沒有一個人同意。他知道是大師伯和師父的意思,能够理解他們的「爲你好」,但却不贊成。
他四五歲的時候,原來的師父就帶著他東奔西跑了,風餐露宿是常事,鞋子磨破了一雙又一雙,脚下起了層厚厚的繭,遇見過土匪,遇見過突發的山洪,最危急的一次,他師父把他放在一個木盆裡,架在最高的枝丫上。
他就趴在那兒,看水一點點淹上來,整個人凍得手脚失去了知覺。污濁的渾水裡,飄滿腫大的屍體,有牛羊猪的,也有人的,還有比他更小的嬰孩,像是一隻發脹的大饅頭。
可他還活著。
師父告訴他,修道的路就是這樣充滿了艱辛,但只要有堅定的信念,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不要怕吃苦,吃苦也是修行。
他不想走師父、大師伯安排好的修行之路。
他不能因爲長輩們的擔心就放弃自己的「道」。
個人有個人的「道」,他要走自己的修行路,幷爲此做好了準備。
要是死在了外面,那就是命。
和他師父一樣罷了,沒什麽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