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
任是誰也沒想到, 以殷渺渺的聰慧, 居然會卡在大家都會的挪移術上。可無論任無爲怎麽描述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她還是一無所得。
耐心告罄的師父掀桌:「又來了又來了,她又來了!」
殷渺渺納悶:「什麽又來了?」
「你剛修煉的時候也是如此。」雲瀲解釋, 「找不到經脉所在。」
任無爲大吐苦水:「你非要問我經脉在哪裡, 說人體裡根本沒有這種東西,還拖了具死屍剖開來要我指給你看。我也是服氣, 從來沒有教過你這樣的小孩。」
殷渺渺:「……」
「有些事情, 根本不是能够說明白的, 你懂嗎?」任無爲扶住額頭,「要感覺,體悟,你……你要不像以前那樣, 自己再去琢磨琢磨吧。師父才疏學淺, 幫不了你。」
殷渺渺只好遺憾地回了白露峰。
她琢磨著任無爲的話, 從臂釧裡翻出了塵封已久的筆記。如今回首看去,裡面的內容當然稚嫩可笑,但在凡間時却幫助她重新回到了修煉的道路上。
而她那麽容易上手, 一方面是身體自有記憶, 另一方面, 却是筆記用她熟悉的說法闡述了修煉的過程。
還記得她第一次入定行走周天, 腦海中的感想是,小周天類似於肺循環,大周天則類似於體循環。
可所有正統講述修煉法門的玉簡裡, 都沒有這樣的說法。
殷渺渺翻看著舊日的入門筆記,想法逐漸清晰:她最大的問題,在於兩個不同世界的碰撞,一個是現代的科學體系,一個是玄幻的修真體系。
當前者的知識能够解釋後者的時候,嘗試起來就毫無問題,甚至因爲比一般修士瞭解得更深入,她會學得更好,火系法術既是如此。
可有利就有弊,一旦遇到無法解釋的東西,她就會完全抓瞎。
譬如刹那芳華。那時,她完全無法理解時光要如何倒流,就不能找回青春,直到她忘記了原來的科學體系,以情入手,才終於修煉成功。
今朝的挪移術亦是如此。
她原來所在的世界,科技幷未發展到空間傳送的地步,所以,她已有的知識體系無法解釋,人爲什麽可以短時間內從這裡到那裡。
像任無爲他們,幷不强求自己理解,他們重體悟,感覺到了就行。
她不是。
她需要「理解」。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殷渺渺的心裡升起了巨大的危機感。
曾經的世界,幷未探知到宇宙的真相,許多理論被發現時,人們都以爲掌握了絕對的真理,可後面一次又一次被打臉。
自以爲是定理的規律,真的就是正確的嗎?
她還記得神槍手假設,二維生物所認爲的宇宙定理,可能只不過是神槍手隨手爲之罷了。
殷渺渺想著,眉頭蹙起。
窗外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
她被打斷了思路,抬眸看去,粉粉嫩嫩的桃花裡,有一枝不斷顫動著,花瓣簌簌飄落,急旋如蝴蝶。
也無風,哪來的調皮鬼?她側過身,又瞧了眼。
哦,是小鳳凰,它躲在後面的花團裡,嫩黃色的絨毛被擋住了,橘色的鳥喙啄著花蒂,好像在玩什麽游戲。
她失笑,又似有所悟。
世界是立體的,複雜的。就好像窗外的桃樹一樣,從科學的世界觀看,就是有個地方不停地掉落著花瓣,尋不到原因,還以爲這就是定理,而從修真的世界觀看,一目了然,那裡藏了一隻小傢伙。
但若是她始終要用科學的角度去看世界,就注定無法發現另一面的真相。
人類對宇宙的認知還很淺薄。
有些事,超出了人類的認知範圍,但幷不代表不存在。她有幸比其他人多了一個世界觀,應該與這邊的體系互相印證,而非强求解釋。
應該像「刹那芳華」的時候,忘掉原來的知識,尋找另一種感覺。
殷渺渺放空大腦,試圖回味任無爲帶她轉移時的感覺。
一個時辰過去了。
沒動。
兩個時辰過去了。
沒什麽變化。
三個時辰……過去了。
小鳳凰玩累了,拍著翅膀飛進來,嚷嚷道:「姐姐,我回來了。」打坐的榻有點高,它撲騰了兩次才跌到她的腿上,翅膀揪著她的衣袂,央求道,「小鳳凰餓了,吃飯飯了好不好?」
殷渺渺知道鳳凰是極其驕傲的種族,留著契約的印記,只是方便留意它的一舉一動,不肯讓它叫主人。小鳳凰倒也不强求,依舊叫她「姐姐」,又奶又萌,吸起來特別好。
「好好好。」殷渺渺捧它起來,揉一揉毛茸茸的腦袋。鳳霖爲救她而死,就算它沒有那麽可愛,她也會好好照顧它長大:「你想吃什麽?」
「葡萄,要吃葡萄!」小鳳凰點菜。
修真界的保鮮技術非常先進,每隔半月,翠石峰的記名弟子還會送來新鮮的靈果和靈茶。白露峰缺男人,但絕對不缺食物。
殷渺渺給小鳳凰的正餐是蔬菜泥+鶏胸肉泥+白煮鵝蛋,點心是水果粒+靈乳,每天六頓。
她完全是把小鳳凰當做小嬰兒來照顧。
任無爲雖然嘀咕過一句「鳳凰不是猛禽嗎」,但誰也沒有養過鳳凰,又看小鳳凰動不動就「嚶嚶嚶」,看起來很嬌弱的樣子,遂默認了她的養育方式。
很久以後,禦獸山的掌門才委婉地告訴她,鳳凰是比鷹、雕、孔雀更厲害的禽鳥,可以生吞蛋,吃生肉,靈果只是解解饞,就是對水質的要求比較高。
咳,但這畢竟是以後的事了。
現在,殷渺渺只是哄著它說:「吃過飯再吃葡萄好不好?」
「好。」小鳳凰很乖。
它現在的食量很小,小小一碗高蛋白的正餐就吃飽了。鳥喙上沾到了菜葉泥,它就低頭在手帕上蹭乾淨,沒忘記把沾了灰塵的爪子也蹭一蹭。
殷渺渺表揚它:「真乖。」
小鳳凰低頭蹭蹭她的手背,然後抬起翅膀揉眼睛:「困了。」
「自己去睡午覺。」
她給小鳳凰準備了一間屬它自己的房間,就在她寢屋的隔壁,是新起的屋子,將它最喜歡的一棵樹圈在了裡面。
地面上鋪滿了柔軟而有彈性的軟墊,堆滿了草木編織的彩色藤球,四壁裝著四盞琉璃燈,確保一到了晚上就會自動亮起,免得小傢伙獨處於黑暗中會害怕。
稍高於地面的地方有兩個滑梯,直接通向她的寢屋,方便它直接跑過來找她。
但最費心思的還是它的巢穴。
殷渺渺按照鳳巢的形狀,給它做了一個鶏蛋樣式的白色小屋,殼很薄很透,外面的光透進來明亮而不刺眼,鋪著柔軟的棉絮草籽,有助眠安神的效果。
小鳳凰很喜歡自己的屋子,每天都要在那裡睡上五個時辰。
「睡覺覺了。」它啄了啄她的手指,鑽進了滑梯裡。
嗖,睡覺得地方到了。
小鳳凰蹦蹦跳跳地踩著臺階,爬到了樹頂上,鑽進自己的蛋殼小屋,趴在一條從殷渺渺那裡「偷」來的手帕上睡著了。
一覺睡醒,燈亮了,天暗了。
屋裡靜悄悄的。
小鳳凰有點慌了,跌跌撞撞地跳下樓梯,鑽進滑梯跑到隔壁,慌慌張張:「姐姐!姐姐??」
寢屋裡,紗簾隨著夜風飄動,燈火不明,毫無人氣。
主人不見了!是不要它了嗎?小鳳凰慌了,驚慌失措地撲出門。白露峰到了夜裡就會點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下山的小徑。
小鳳凰跟著燈光飛飛停停,停停飛飛,從天黑找到天亮,累得拍不動翅膀,就在草叢裡蜷縮著打個瞌睡。
然而,白露峰是一整座山,普通修士走走都要大半天,不要說它這麽隻麻雀大小的小東西,找了三天,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也沒翻完這座山。
小鳳凰又累又渴,聞到前面有流水的氣味,就鑽過草叢,爬到溪流邊喝水。
不太好喝。
但它忍住了,努力喝了兩口。
還是很難喝。
這件事似乎成了壓垮它的最後一根稻草,它趴在小溪旁邊,傷心地哭了出來:是不是因爲它太沒用了,主人才不要它的?
鳳凰應該是很厲害的,可它好弱呀,飛都飛不遠。
主人肯定是嫌弃它,所以把它遺弃了。
「嗚——」它用翅膀揉著眼睛,可眼泪還是吧嗒吧嗒掉下來。
「小鳳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一雙素白的玉手把它捧了起來,笑著問,「你在幹什麽呢,怎麽弄得髒兮兮的?」
小鳳凰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你回來了!」
「是呀,我出去了一會兒。」殷渺渺的語氣稍微頓了那麽一頓。
三天前,她在屋裡靜思如何施展挪移術,嘗試了許多種辦法,後來不知怎麽的就有了感覺,成功地到了春洲的一個仙城。
可惜的是,當她想要回來時,却怎麽也找不回來那種感覺了,而且越是想去回憶思考,越是大腦一片空白。
幾次嘗試失敗後,只好用最笨的法子飛回來。
但這好像嚇到了小鳳凰。它泪眼婆娑:「我還以爲你不要我了。」
殷渺渺揉著它的腦袋,溫言安慰:「怎麽會呢,我不會不要你的。」
「我好害怕。」它使勁把腦袋凑到她手心裡,抽噎著說,「好怕你不會回來了。」
殷渺渺微微笑了,抱著它回山上去:「這裡是我的家,不管我去哪裡,總有一天會回家的。這也是你的家,誰也不會趕你走,你永遠可以在這裡。」
曾經,她非要鳳霖離開這裡,回到鏡洲去。可他後來做了羽氏的帝君,住在巍峨華美的鳳凰台,就真的是回家了嗎?
吾心安處是家鄉。
這一次,她不會再趕他走了。
白露峰永遠是他的家,她永遠是它的親人。
掌心下,毛茸茸的小團子抽抽搭搭的、歡喜雀躍的、小小聲地應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