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林生摸著嘴唇, 眉眼裡都寫著疑惑。
要說以前, 林生若是在電視上見過紀曜禮,還說得通。可要說他們倆初見是在社區的健身器材處……
他可不是一個愛鍛煉身體的人。
“是在我回家路上見著的嗎?”林生湊到他身前,小聲問道。
他借住在陶然家,紀曜禮住在陶然隔壁,倆人在社區裡偶遇也是有可能的。他記性素來不是很好,只短暫見過一面的人, 他通常是記不住的。
紀曜禮的嘴角繃得很直, 沒有說話。
看樣子並不是。
林生也覺得不是, 因為乾厚裡是老小區, 設施一直跟不上, 所以也沒有配備健身器材。
“那是在我以前租的社區初遇的嗎?”
大學畢業後, 林生不想再住舅舅舅媽家, 在好幾個社區都租住過,哪裡性價比高往哪裡搬,最後圖便宜認識了一個“房東”,錢都被這個騙子卷跑了, 至今還沒下落, 也就是因為這件事, 身無分文的他, 才不得已借住到陶然家。
林生的腦袋一片空白,他和紀曜禮的記憶, 分明是從他翻窗撞見紀曜禮洗澡時開始的。
紀曜禮眼裡帶著無奈, 屈指敲了下林生的腦門, 然後看了眼麥子,“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暫時跳過吧。”
林生攬著紀曜禮的手臂,心知他是顧及著有節目組的人在,才沒有明說,壓下心裡的好奇,他決定等回去了後,定要好好問清楚。
麥子頷首,為了帶動氣氛,忙繼續道:
“那我們來聊聊懲罰是什麼吧!”
紀曜禮和林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
麥子從自己隨行的包裡拿出了信封和紙,微笑:“二位是不是還從來沒有給對方寫過情書?快來試試這個甜蜜的懲罰吧!”
林生松了口氣,還以為懲罰是要把他和紀曜禮扔到無人島過一天之類的。
一行人轉移到就近的咖啡廳,為了保持神秘感,紀曜禮和林生沒有坐同一張桌子,隔得有些遠,面前都攤著信紙和筆。
林生轉動了一下筆。
剛才麥子說的對,他和紀曜禮相互之間從沒有寫過情書。可他們認識的時候已經是脫離了學校的年紀,鮮少還有正兒八經用紙筆書寫情感的機會。
像他們這個年紀的人,用迅速直達的電子文字抒發情意,用物質衡量感情的重量。
動心得很快,死心得更快。
愛情的初心,和大多數人右手中指上,因常年寫字而隆起的老繭一樣,逐漸被生活磨滅。
紀曜禮會給自己寫什麼呢?
恍惚之間,林生覺得自己和紀曜禮仿佛坐在圖書館裡的兩個高中生。
他是不愛學習的差等生,抱著習題來圖書館,只是為了偷看角落裡,那安靜的紀同學。
林同學不知道自己的書拿倒了,嘴裡還念念有詞,仿佛在背古詩文,眼睛卻總是控制不住地掃向紀同學。紀同學長得好看,學習也這麼刻苦,耀眼得讓他挪不開目光。
殊不知紀同學看似落筆有序,實則在數這篇英文單詞的字母數量。他心道,對面的那個男生每天都來看自己,莫不是喜歡我吧?
那為什麼不來找我要聯繫方式呢,難怪學習成績那麼差勁,因為腦子轉不過彎,蠢死了。
這篇文章字母要是雙數啊,我就去找他要聯繫方式。如果是單數,那我就再等等。
358、359、400、401。
紀同學的筆尖頓了一下,然後把那最後標點符號的一個“.”也加進去了。
“呼,402。”
他放下筆,起身,走到林生面前,“喂。”
林生癡癡地抬頭,望著他。
紀曜禮把他的腦袋摁下去,“寫你自己的。”然後轉身回到自己剛才的座位。
林生這才從想像中驚醒,“切”了一聲,小聲嘀咕道:“神神秘秘的,情書寫好了,最後還不是要給我看的……”
嘴裡雖然這樣說著,但他還是用手遮了遮,防止被對面的人看到,然後一筆一劃地寫下這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
林生自認為寫得很認真了,結果當他停筆的時候,發現紀曜禮竟然還在寫。林生有些無聊,開始環視整個咖啡廳,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倒是有很多貝殼製品的商品在被售賣,類似手鏈之類的,他仔細挑了幾條做工精緻的,想著回去的時候送給東雨和思佳,兩個小丫頭應該會喜歡。
這個咖啡廳就坐落在海灘邊,所以還會賣一些沙灘玩物,林生挑手鏈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熊貓圖案的小皮球,皮球在地上滾遠了,最後被一隻寬厚的大手給拾起。
紀曜禮單手捏著球走近,本想放回去,林生攔住了他,對店家道:“這個小球也要了。”
林生對紀曜禮笑笑,“買回去給小五玩。”
麥子說情書會在節目後期,挑選一個合適的時間交給對方,請二人先妥善保管。於是他們各自收好了。
……
紀曜禮知道林生昨天沒能和大家一起去游曾厝垵,內心一定十分遺憾,特意叫人給他買來了海蠣煎、土筍凍、螺肉等小吃,林生滿足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不過他的腳還在恢復階段,不宜在外面久待,二人吃了午飯後,紀曜禮就推著林生朝民宿返回了。
行李還落在民宿,他們一邊消食,一邊去取行李。
林生大口吃著芒果,偶爾還塞兩口到紀曜禮的嘴裡,二人慢悠悠地晃回了民宿。一進門,林生顛著球:
“小五……小五……快出來,給你買了好玩的。”
結果沒有回應,房子裡也沒人,都跟著蘇子涵他們拍攝去了。
林生把球放在桌上,“他們可能把小五也帶去了吧。”
他和紀曜禮今天的拍攝任務已經結束了,攝影師關了相機,和麥子姐坐在沙發上休息。
林生趁他們沒注意,悄悄地把紀曜禮拉回房間,“紀哥哥,你剛才說,和我的初次遇見,為什麼不是在家裡啊?”
他憋了一路了,現在終於有機會問出來了。
“小心。”紀曜禮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輪椅把手,林生也順著他的目光低頭,隨即愣了愣,他的遊戲機怎麼橫在地上?
彎腰下去準備撿,卻發現本該在自己行李箱裡衣物胡亂地散落了一地,他和紀曜禮對視了一眼,後者連忙把他的東西全部撿起來,林生也將輪椅往裡面推。
在走過床的時候,林生和紀曜禮忽地僵在原地—
小五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嘴巴上還有黑色的痕跡,身體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它嘴邊是林生放在行李箱裡的黑巧克力,看著剩量,已經被小五吃進去了大半。
林生雖然不養寵物,但知道狗是不能吃巧克力的,更何況是純度這麼高的黑巧克力,吃了會中毒,嚴重的甚至有生命危險。
“小五!!”
林生急切喊道,作勢欲下輪椅,紀曜禮連忙攔住他,從手裡抽了件外套,將小五的身體裹住,從地上抱起來,飛快地往房間外跑去。
麥子等人聽到了林生的呼喊,忙跑過來,看到小五的情況十分慌亂,“怎麼了這是?!”
“誤食了巧克力,我現在立刻叫人把它送到寵物醫院去。”紀曜禮邊跑邊解釋,然後將小五交給了等候在外面司機,讓司機先行一步。
麥子推著林生快步出來,後者的聲音顫抖,“我也要去醫院看看。”
小五是麥子親自到寵物店挑選的,此時也滿臉的焦急,不停地在打電話聯繫其它同事。
紀曜禮叫的另一輛車很快就到了,他忙把林生抱上去,麥子也上了車,三人一起往寵物醫院趕去。
到醫院的時候,小五還在搶救中。
林生煩悶地抓著自己的頭髮,“不可能啊!我記得我的行李箱明明是拉上的,雖然沒有密碼鎖,但也絕對不是小五的個頭能拉開的!”
小五還小,看到什麼吃的都會往嘴裡塞,不知道巧克力對自己有害,覺得好吃就沒有節制地吃了。
紀曜禮聞言,攬著林生的肩,思考了一陣,對麥子道:“我記得藝人們的臥室裡安了攝像頭?可以調今天的視頻看看嗎?”
麥子怔了下,“可以。”
然後她起身給攝製組的人打電話。
林生滿臉的內疚,“要真是因為我的大意,害了小五,我……”
紀曜禮把他的腦袋靠到自己的腹部,“不會的。”
很快,麥子又回來了,臉上帶著為難,“房間裡雖然安了攝像頭,但藝人換衣服的時候,會拿東西把鏡頭遮擋住,主臥的攝像頭自早晨蘇子涵他們換衣服的時候就給遮住了,一直忘了拿下來,所以什麼也沒拍到。”
林生抿著唇,沒有說話。
紀曜禮皺著眉,總覺得太巧了。他覺察到林生握著自己的手更緊了,忙把林生的輪椅推到一邊,蹲在他面前,握著他的手:
“生生,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不要先急著自責,我相信這不會是你的過錯。”
林生神情低落地看著他,剛欲說話,他忽地頓住,他猛地拽緊紀曜禮,似想起了什麼,卻又不方便說。
紀曜禮忙靠近他的嘴邊,林生用只有二人聽得到的音量道:
“來民宿之前,就是為了防止有特殊情況發生,我特意準備了針孔攝像頭,藏在房間的燈縫裡,最近事太多,我差點給忘記了。”
這次拍攝節目,有周憶瀾的參與,林生怎麼都不放心,所以就留了這麼一手,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
紀曜禮摸了摸他的腦袋,“調出來看看。”
說著他假裝推林生去上廁所,將他帶到秘密頻道。自己要拍攝沒時間盯著攝像頭,所以將其全部囑託給了陶然。林生立馬打電話給陶然。
陶然是坐辦公室的職業人員,工作很輕鬆,躲過領導的視線,當即把今天早晨那一時段的錄影給導了出來,發給林生。
林生緊張地點開視頻—
空無一人的房間內,林生的行李箱完好地豎放在房間角落。這時,有個男人突然走了進來,望了眼斜前方節目組被罩住的攝像頭,然後肆無忌憚地走到林生的行李箱旁,為了避免留下指紋,兩隻手都裹上了毛巾。
小五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乖巧地跟在他後面。
男人把行李箱扳倒,打開拉鍊,把裡面的衣服撒亂在地上,製造出被狗刨亂的現場,然後拿出巧克力,撕開包裝袋,蹲下喚小五過來。
男人竟然在笑!
林生看清了他的五官,是周憶瀾,周憶瀾竟然用這樣祥和慈愛的微笑,喂小五吃巧克力!
林生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胃裡一陣陣地上湧,幹嘔不斷。紀曜禮忙把他手機螢幕關了,順著他的胸口,“生生,看著我,你看著我!”
“我一直都知道周憶瀾心機很深,但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恐怖!”林生忽然覺得好冷,“他明明也很喜歡小五的,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他瞳孔驟張,“就因為小五早晨往我懷裡跑了?沒有往他懷裡跑,所以就要小五去死?”
林生的眼眶有些發紅,緊緊拽著紀曜禮的衣服,“紀哥哥,我好怕,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黑暗的人啊,他要殺死小五,還想要嫁禍給我!”
紀曜禮心疼地把他摟住,拍著他的背,“生生,別怕,有我在,有我在。”
被紀曜禮抱了好一會兒,林生的身體才回暖,似有後怕般,一直沒有說話。
紀曜禮扣住他的手,“生生,把這視頻交給我,我來想辦法。”
林生的後背都被汗濕了,“你準備怎麼做?”
忽地,他們身後傳來腳步聲,“林先生還是把視頻交給我吧,搞事還是我比較在行。”
林生下意識回頭,才發現安謙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安助理……”
紀曜禮望著安謙的眼神森然,“我不想再看到周憶瀾在我眼前亂晃了。”
安謙垂首:“是。”
……
因為送來救治及時,經過一番治療,小五度過了最危險的情況。
此時他身體還很虛弱,癱倒在寵物病床上,仍在吊水。
醫生說它還太小了,抵抗能力較低,能不能撐過去,還要看小傢伙自己的造化。
林生在旁邊靜靜地陪了一會兒,摸著小五的腦門,心裡在給他打氣,後來節目組又來了一位女編導,紀曜禮將小五囑咐給她,強調有消息第一時間聯繫他,遂將林生帶回了酒店。
林生現在自己身子還沒痊癒,臉上寫滿了疲憊。
紀曜禮剛把他抱上床,就接到了蘇子涵的來電。
“靠!?生生,怎麼回事,聽說你剛才也在民宿?小五情況怎麼樣?”
“暫時度過了危險期。”
林生還聽到向昧在旁邊破口大駡,“周憶瀾!我艸!你這人是不是有心裡疾病?至於嗎你?你給我過來!”
蘇子涵的聲音聽上去也很氣憤,“這周憶瀾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人渣!”
林生頓了頓,“你們怎麼知道這事是周憶瀾做的?”
蘇子涵:“全國現在還有人不知道這事是他做的嗎?現場錄影在微博上傳得滿天飛,生生,這都是他的報應,他活該!這人真是夠厚臉皮的,出了這樣的事,竟然還有臉和節目組站一起,是人能做出來的事嗎?我們現在還在廈大的食堂裡,節目組已經亂成一鍋粥,都怪這攪屎棍!”
林生沒和他多說兩句,就掛了電話,趕緊把手機切換到微博的介面,在熱搜第一,一眼就看到了蘇子涵剛才所指:【周憶瀾 虐狗】
最熱的那條微博竟然是民宿老闆發的……
林生意識到,以他和紀曜禮任何一個人的名義,都不合適去揭露這件事,安謙經由民宿老闆的手爆料出來,確實是比較穩妥的辦法。
【cola民宿許老闆:
原本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方畢竟是有權有勢的明星,自己一個普通人能有多少力量抵抗?可實在耐不住良心的折磨,冒著巨大風險來同大家講明真相:
周憶瀾,傳言中的“慈善大使”,竟然在拍攝節目期間虐狗,目前這只小狗生命垂危情況不太樂觀。這位周先生簡直將人面獸心這個詞,發揮到了極致!(因為民宿是敞開式的庭院,拍攝視頻攝像頭是我為了安保防小偷才安裝的,各位藝人在屋子活動的時候,攝像頭是絕對關閉的,保證不會洩露藝人們的隱私,請放心。)】
下麵附著林生髮給安謙的那段視頻。
此條微博剛剛發佈了三十分鐘,轉發數量已過三萬,尤其是各大行銷號都出面轉發。沒過一會,這條熱搜後面出現了【爆】字的圖示。
林生隨手點開一條熱門下的評論—
“???大型人設崩塌現場?”
“視頻看得我毛骨悚然!這周憶瀾怎麼可以邊做這麼恐怖的事,還笑得這般燦爛?好像心理變態!”
“我不是周憶瀾的粉絲,但我覺得或許是這狗太讓人討厭了,周憶瀾才這麼做的吧?”
(這層主sb,鑒定完畢。)
(一條洗白收多少錢,兄弟帶我發家致富吧!)
(如果周憶瀾殺的是人而不是狗,層主說得出這樣的話嗎?)
……
“我靠!!我沒記錯的話,去年年中,周憶瀾好像還參加了什麼流浪小動物救助協會吧?所以那善良的形象都是裝出來的?”
“我強烈懷疑他以前慈善的形象也是行銷出來的emmm”
( 1)
( 2)
……
謾駡、質疑聲充斥著整個網路,林生不知疲倦地刷著網友們的評論,從一開始的暢快、好笑,到後來,竟說不出心裡的滋味。
床角一沉,紀曜禮坐到了他的身邊。
“紀哥哥……”他有些木訥地看著紀曜禮,“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是真的嗎?這些都是真的嗎?”
紀曜禮從他手裡抽出手機,“是真的,都是真的。”
紀曜禮抱了抱他,“剛才醫院那邊來了消息,說小五的情況好轉了一點,不過還得觀察一陣。”
林生心裡的石頭稍微放下了些,比剛才更濃更深的疲憊席捲上了腦海。
紀曜禮幫他拉開被子,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臉蛋,“休息一下吧。”
林生累極了,沒過一會兒便睡著了。
紀曜禮指腹觸碰著他微皺的眉心,試圖替他撫平,眼裡的瞳色深如黑潭。
夢裡的林生睡得並不太踏實,他夢到自己的拿著那個印著熊貓圖案的皮球,一下又一下彈打著周憶瀾的腦袋,周憶瀾渾身仿佛玻璃似的,很是脆弱的樣子,他用力一擊,那層玻璃就出現了裂痕。
慢慢地,那個裂痕加大,逐漸彌漫周憶瀾的全身,哢嚓一聲,玻璃成碎片狀散落在地上,裡面竟然還有一個周憶瀾。
這個周憶瀾不同於剛才那樣面上帶著溫和的神情,他五官更青澀,滿臉帶著戾氣,耳釘耀得刺眼,穿著蛇妖傳裡裡白色的長袍,正沖著林生無聲微笑,一如他喂小五吃巧克力時,臉上由衷散發出的笑容。
林生猛地睜眼,大喘著氣,他是被這可怕的夢給嚇醒的。
醒來是房間一片漆黑,他這一睡,竟然睡到了晚上。
忙把床頭燈摁開,當身旁的光源照亮房間時,他才真正地從剛才那個噩夢中醒來。
這一刻,林生忽然又想到在龍景山上,僧人對他說的那一行話。
年輕人,你命裡犯水。
他和紀曜禮都錯了,那僧人指的水,並不是實質上的液體。
而是帶著三點水的瀾,周憶瀾。
睡了太久,喉嚨有些渴,林生的視線落到茶几上的礦泉水,剛朝那邊挪動了點身體,腳踝傳來了針刺似的疼痛。
差點忘記了自己腳上還有傷。
“紀哥哥,幫我拿瓶水吧?”林生沖洗手間喊。
結果沒有人回應,“紀哥哥?”
依舊沒有人理,房間裡很安靜,他的喊聲甚至還造成了些細小的回音,暗示著這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
林生有些意外,睡前明明還在的紀曜禮,去了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