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姚慶遠看了身後的妻女一眼,將若澄拉到一旁:「若澄,你與陳玉林是不是有什麼關係?」姚慶遠不傻,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忽然對他伸出援手的陳玉林。對方當時的說法是,以前家中也是做字畫生意的,但是後來漸漸沒落了,聽過姚家的名氣,所以很想跟姚慶遠合作。
姚慶遠在京中人生地不熟,也不想麻煩若澄,當時也沒有多想,接受了他的好意。那兩幅畫他買到手之後,特意拿去給陳玉林看過。他其實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陳玉林從不當場說出一幅畫的優劣,非要拿回去等幾日,才能做出判斷。
姚慶遠一直猜測陳玉林身後還有一個人,但是陳玉林沒有露出其它破綻,所以他暫且壓下心頭的疑慮。對方倘若要害他,根本沒有必要這麼拐彎抹角,他不過就是個小商人,身上也沒什麼利益好圖。直到今日若澄說的那番話,還有對那兩幅畫的瞭解,他一下就有了個合理的猜測。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著舅舅了。讓陳玉林與舅舅接觸的人就是我。」若澄說道。
「這麼說,一直都是你在幫我?」姚慶遠大為驚詫。他一直以為若澄就是養在深閨裡的嬌花,沒經歷過風吹雨打。剛才她在眾人面前說的一番話已經讓他刮目相看,沒想到陳玉林幕後之人居然是她!她還這麼小,那些書畫鑒定的本事,她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若澄看到姚慶遠滿臉疑問,湊到他面前低聲道:「舅舅,這件事還是瞞著舅母和表姐比較好。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改日我再跟你細說。今日之事無論是否為方家刻意為之,姚家裱紙所用的宋白箋算是傳揚出去了,以後他們應該不敢再用假畫來訛詐。等方家這邊查出那兩幅畫的下落,應該也會有所表示,你不用再擔心了。」
姚慶遠頻頻點頭,前段日子,陳玉林提醒他收畫重裱,要記得做記號,他便擁祖傳的宋白箋做裱紙,今日才躲過了一劫。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眼前的外甥女思慮周全,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更不像他印象中的那樣柔弱。他心中的確有很多疑惑,但也知道此處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沒再追問。
若澄微笑,拍了拍姚慶遠的手臂,叫人安頓好他們,就跟沈如錦一道入席了。
開席之後,沈如錦獨自坐在那兒喝茶,不跟若澄說話。若澄叫了她好幾聲,她才放下茶杯說道:「好你個小丫頭,那些東西你都是從哪兒學的?從前在女學,一到書畫課,你就昏昏欲睡,我以為你根本沒興趣。看來你是很早就下過功夫了?你故意藏拙,竟連我都瞞著?」
「姐姐別生氣,我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過我的本事跟姐姐比,實在還差得遠呢。」若澄討好道。
沈如錦斜了她一眼:「你少來。你說的那些,父親在十五歲的時候才教給我,恐怕連我父親都不知道,姚家有一種裱紙叫宋白箋。你肯定受過什麼高人的指點。」
若澄知道瞞不過沈如錦。今日沈如錦一直站在她身邊,給她支持,讓她徹底放下了心裡最後的那道防線。她們同宗同支,血脈相連,這世上最親之人也不過如此了。
「改日我去平國公府,再慢慢說給你聽,好嗎?你就別生我氣了。」若澄懇求道。
沈如錦也不是真的要為難她,用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就放過此事了。
壽宴的菜品精緻繁多,相好的女眷一邊吃菜一邊閒聊。有個姑娘說道:「剛才聽晉王妃說書畫裝裱的事情頭頭是道,讓我們幾個都開了眼界,不知師從何處?好像您以前在蘇家女學待過,只是沒有學完?」她這話頗有幾分挑釁的意思。如今晉王沒有實權,還被皇上狠狠地踩壓,自身難保。大凡有點身份的人家,都不看好晉王府,自然也不怎麼把若澄這個晉王妃放在眼裡。
「我未學完,是因為要嫁人。女學有規定,女子嫁人以後要在家相夫教子,不可再抛頭露面。」若澄不疾不徐地說道,「你問女學的事情,是否也想進女學?」
那姑娘笑容一僵,不好意思講自己沒考上的事情。蘇見微忽然開口說道:「若我沒記錯,當初晉王妃也不是自己考進去的,而是祖父特許入學的。這世間並不是誰都能像晉王妃一樣好運。」
若澄沒料到蘇見微也出來說話,一時語塞。沈如錦笑著接話道:「蘇姑娘這話說的,不管用什麼方法,總歸是入了女學。難道你懷疑蘇大人的眼光?蘇大人曾經看中的葉大人,可是拿了狀元的。」
旁人見蘇見微馬上要當太子妃,多少避其鋒芒,沈如錦卻不怕她。世家大族之間,聯姻的關係本就錯綜複雜,利益盤根錯節。誰也談不上比誰高貴多少。她見不慣蘇見微那副已然把自己當成太子妃的高貴模樣,好要幫著別人來踩若澄。
「你……」蘇見微以前就不喜歡沈如錦,覺得此人心機深重。也不知走了什麼運,嫁入平國公府,越發有幾分小人得志。
「微兒,你少說兩句,平國公府怎麼說也是太子的母家。你們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有很多,何況平國公夫人還在場。」蘇奉英小聲勸道,蘇見微這才作罷。
平國公夫人也不悅地看了沈如錦一眼。蘇見微怎麼說也是將來的太子妃,沈如錦怎麼一味地袒護她那個妹妹,敵我不分?若不是看她生下鴻兒有功,平國公夫人真還未必看得上她,更不會同意徐孟舟為她請封世子夫人。她縱容兒子多納妾,分掉沈如錦的寵愛,也是不想兒子被她徹底拿捏住了,將來平國公府都由她一個人說了算。
誰知那個林文怡不過是個紙糊的老虎,近來似乎被沈如錦整治了,看到她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徐孟舟似乎又被她給迷住了,經常去她的房裡,兩個人好得如膠似漆。
沈如錦自嫁入平國公府,就一直被平國公夫人拿捏。她知道平國公夫人看不上自己,小心退讓,努力侍奉,可這並沒有給她帶來應有的尊重和憐惜,反而讓平國公夫人覺得她好欺,還縱容林文怡在她面前放肆。她算看出來,這個婆母根本指望不上,一切還得靠她自己。
她故意裝作沒有看見平國公夫人的目光,繼續與若澄談笑。她自己選的路,一定會昂首挺胸地走到底,不會讓祖母和父親看輕。
宴席還未結束,朱翊深就告辭出來了。他飲了些酒,微微有些頭疼,不想再與席上各懷鬼胎的人周旋。方德安並不是真心要與他結交,只不過現在朝官都以為老師是為了他才不去上朝,特意探口風來了。老師在世家大族之間極有威望,而且身為首輔之尊,一舉一動都牽動朝堂。他知道老師不是衝動之人,只是皇兄如今行為越發荒誕,他已經不如皇兄初登基時那麼堅定。
但縱然如此,老師也不會支持他,而是會支持朱正熙。在老師眼裡,朱正熙才是眾人眼裡正統皇位的繼承人,支持他的風險卻要大許多。與前世不一樣的是,蘇奉英嫁給朱正熙,蘇家已經握有一張護符,所以不介意再在他身上押一張。
在政治場上,感情永遠都是第二位的。蘇家要保的是自己的家族榮耀,是老師自己的威望和對朝堂的掌控。因此當老師發現皇帝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必定想扶持朱正熙登基。但朱正熙的性子做不了決斷,老師才用罷朝來逼他。算算日子,昭妃那邊也差不多該有動靜了。也罷,朱正熙下不了的決心,由他來幫忙。
這時,蕭祐走到他身旁,悄聲說了後花園發生的事。他不放心若澄,就讓蕭祐一直盯著後院女眷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就知道了。朱翊深皺眉,這方玉珠實在太過放肆,就算他晉王府如今不濟,姚慶遠怎麼說也是若澄的親舅舅,怎麼樣也輪不到她來欺淩。
好在事情弄清楚,姚慶遠沒有吃虧。可若澄又是從哪裡知道書畫裝裱的事?他一直以為她早就放棄了小時候對書畫的愛好,在他面前也一直都沒有提過相關的事。可據蕭祐所述,她說得頭頭是道,連方老夫人都對她刮目相看。
莫非她是故意隱瞞他?他們是夫妻,她又是他帶大的,一直乖巧,按理來說不當如此。他平日幾乎不管她的私事,她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他潛意識裡覺得,她就像他在花房養的一盆花,從拔苗到開花,所有過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她。可是有一日,當他忽然間發現這盆花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部分根枝長在了他看不見的地方。
他的心情有幾許複雜。
「你叫個丫鬟去後院請王妃,就說我身體不適,要她提前離席,跟我回府。」
蕭祐看朱翊深面容沉靜,沒什麼異常,奉命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