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水泡眼小張的想法是,這種土裡土氣的鄉巴佬,來這裡不過是花銀子開開洋葷,姑娘們的午齡和長相,他們根本無法品評計較,只要選個能言善道,資格老一點,會灌迷湯的,就夠這種老傢伙樂得暈頭轉向了。
水泡眼小張的想法並不離譜,他唯一失算的地方。是他沒想別這個鄉巴佬的真正來歷。
大窮神慢慢的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覺得弓展那小子口中所描述的第一樓,好像並不是這個樣子。如果第一樓就是這個樣子,他實在想不出這座第一樓有什麼值得叫人迷戀的地方。
開始上菜的時候,他叫住水泡眼小張。
“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個叫海棠的姑娘?”
“有。”
“在哪裡?”
“梅花廳。”
“你去叫她來。”
“不行。”
“為什麼?”
“這裡是菊花廳,梅花廳的姑娘一向不到菊花廳來陪酒。”
“那你為什麼不帶我去梅花廳?”
“大爺沒有吩咐。”
“現在換去梅花廳行不行?”
“可以。”
“走吧!”
“依本樓的規矩,請大爺先把這裡的灑菜錢和姑娘的小費清一清。”
到這時候,大窮神才突然明白過來,這小子是把他大窮神當成一個可以任意宰割的大肉頭。
依了他平常的脾氣,他至少也要讓小子脫落四顆牙齒。而今天,由於情況不同,他一聲不吭,乖乖的付了十七兩八錢八分銀子。
上樓進入梅花廳,自然又是一番不同的氣象。
如今過來招呼的,是煙蟲老六。
大窮神因為吃了一回虧,這一次就顯得老練多了。
他且不忙著叫酒菜,先問煙蟲老六道:“聽說這裡有位海棠姑娘,今晚在不在?”
煙蟲老六連珠炮似的回答:“在,在,在!”
大窮神道:“等下能不能請這位海棠姑娘過來坐坐?”
煙蟲老六道;“可以,可以……不過……”
大窮神道:“不過怎樣?”
煙蟲老六猶豫了一下道:“過來坐上下是可以,可是不能坐太久。”
大窮神道:“為什麼?”
煙蟲老六道:“因為有位佟老爺子今晚已經把她包下來了。”
大窮神聽了,不禁微微—怔。
佟——是個很冷僻的姓氏。三湘一帶,尤其罕見。
這位佟老爺子是誰?
大窮神眨了眨眼皮道:“你說的這位佟老爺子,多大年紀?長相如何?”
煙蟲老六道:“這位佟老爺子跟您老的年紀差不多。談到長相,咳咳,這個,小的就不曉得該怎麼形容才好。”
大窮神道:“為什麼不好形容。”
煙蟲老六扮了個怪相道:“這位佟老爺子看上去儀表並不差,只是好像不太愛乾淨。如果他老人家不是銀子花得大方,實在叫人很難不懷疑他不是干吃十一方的朋友。”
(和尚吃十方,叫化子則連和尚也是乞討對象。吃十一方者,要飯的也。)
大窮神不假思索的接口道:“這位佟老爺子的鬍鬚是不是又黃又亂?眉毛卻又粗又黑,活像兩把刷子?他吸的是不是一根黃銅早煙桿?是不是老眯著一雙色眼,愛說粗俗的葷笑活?”
煙蟲老六不覺一呆道:“您老跟這位佟老爺子是老相識?”
大窮神心頭一亮,他知道這位佟老爺子是誰了。
老浪子佟二!
佟二上酒家,並不稀奇。
說得更透徹一點,無論什麼怪誕不經的事情發生在這位佟老二身上,都不會叫大窮神感覺意外。
這位佟老二要不是行為放蕩,他怎麼會被逐出終南高風堂?
又怎會被人喊作老浪子?
如今叫大窮神想不透的,只有一件事。
好久沒聽到消息的佟二,忽然出現三湘第一樓,而且一來便包下了這裡的海棠姑娘,這種“巧合”是出於“有意”還是“無意”?
不過,不論出於“有意”或“無意”,在大窮神看來,忽然碰上這位佟老二,都是令人興奮的事情。
他被弓展作弄夠了,他決定要在這個做師父的老浪子身上討回一點“公道”。
“我們的確是老相識。”他朝尚在等著他回答的煙蟲老六點點頭:“既然包下海棠姑娘的不是外人,那你就另外隨便叫個姑娘好了。”
煙蟲老六因為解決了一件大麻煩,自是高興得很。
“您老要不要過去見見佟老爺子?”
他問:“還是小的傳話過去,請佟老爺子來見見您老人家?”
“他是幾號房間?”
“五號。”
“斜對面。”
“是的。”
“等會見再說,暫時你且別告訴他我在這裡,我們這位弟台的脾氣怪得很,免得掃了他的興致。”
(六)
慈雲庵的後密室中,燭影搖紅,酒香四溢。
毒郎君了羽與了因尼對坐把盞,鐵武士牛頭打橫相陪。
旁邊一張竹榻上,胡矮子身軀蠕動了幾下,慢慢的睜開眼皮。
了因放下酒杯道:“醒過來了。”
毒郎君微笑道:“沒有關係,中了本座的迷魂針,有如大病一場,以後的三個時辰之內,他連拍蒼蠅的氣力也使不出來。”
胡矮子眼神散漫,一臉茫然,掙了幾掙,果然沒能撐坐起來。
毒郎君丁羽托著一杯酒,離座緩步踱去竹榻前,含笑陰側惻的道:“夥計,你醒了嗎?要不要喝一杯?”
胡矮子一聲不響,重新閉上眼皮。
毒郎君以指探杯,蘸蘸酒汁,對準胡矮子眼泡子彈了兩下,又笑了一下道:“丁大少爺問你的話,你聽到沒有?”
烈酒辛辣的刺激,以及指勁的振盪力,使得胡矮子痛苦難當,不期然再度睜開眼皮。
這一次,胡矮子眼光集中,顯得明亮多了。
他盯著毒郎君,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