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莫奕和聞宸邁步向外走去,剛剛走到走廊中,就只聽那渾厚沉重的鐘聲在耳邊錚然響起。那金屬般的嗡鳴在空氣中回蕩著,一聲接著一聲不間斷地響起,整整敲擊了十一下才停止。
而就在這時,前面眾人的身影突然不再向前移動了,彷彿前方的路突然被堵住了一樣。
莫奕抬頭看了一眼聞宸,二人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快速地向隊伍前端走去。
透過人群,只見在向樓下蜿蜒著的樓梯正中間站著一道瘦削的黑影,彷彿將頭頂的燈光撕裂出的一道縫隙一般筆直地站在匆匆下樓的眾人前方,周身的氣場如同無形的牆壁一般擋住了玩家們的步伐。
筆挺的黑色制服,從袖口領口露出來的雪白襯衫,以及如同屍體一般蒼白的面容。
那個神出鬼沒的管家不知何時站在了樓梯前,用那雙黑洞洞的猶如窟窿般的雙眼凝視著眾人,那張由令人不舒服的五官所組成的慘白的面容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令人不禁不寒而慄。
凝重而死寂的空氣中彷彿還殘有鐘聲餘音隱隱的震動。
眾人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
只見管家緩緩地開口說道:“諸位尊敬的賓客,現在是休息時間了。明日,德•克勞斯先生與夫人為諸位準備了豐富的活動,所以請大家保存精力。”
他用那雙猶如黑窟窿般的眼睛緩緩地環視了一圈眼前的玩家們,咬字清晰地補充道:“請諸位在休息時間待在自己的房間內,不要在宅子裏隨意走動,祝您好夢。”
說畢,管家沖著噤若寒蟬的眾玩家深深地施了一禮,然後便轉身向一旁的黑暗中走去,那瘦削的身影被宅子中濃郁的黑暗緩緩地吞噬,就連腳步聲也逐漸消失的一乾二淨。
玩家們面面相覷。
最終還是趙南開口打破了僵局:“那……既然這樣,最好還是跟著NPC的提示來吧,大家今晚先回去看一下自己房間中油畫背後的紙條,剩下的線索等明天早上休息時間結束之後再交流。”
大家紛紛點頭附和。
聚集在樓梯上的玩家們緩緩地分散了開來,各自向著自己的房間的方向走去了。
莫奕和聞宸也走下了樓梯,沿著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房門在身後合上,房間內明亮的燈光將這塊獨立的空間從幽深的走廊中隔了出來,由於聞宸並不算是副本中的正式玩家,自然也沒有屬於他自己的房間,所以很顯然今晚二人得共用房間裏唯一的這張床鋪了。
莫奕在簡單地洗漱過後,將自己的身體扔到柔軟的天鵝絨床鋪上,感到自己一整天經歷的勞累都被如實反應在了肩頸處緊繃的肌肉上,此刻正隨著他刻意的放鬆而發出微澀的酸痛感。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蒼白的面容上染上些許疲憊。
聞宸走到床鋪的另一側,伸手將床頭的燈光熄滅,房間瞬間被黑暗籠罩。
莫奕只聽耳畔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感受到身邊的床鋪一重——柔軟的天鵝絨床墊將床上的每一絲動靜都放大到最大,然後鮮明地傳遞過來。
聞宸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低沉的聲線彷彿能夠帶起空氣中隱隱的震動:
“晚安。”
莫奕輕聲回復道:“晚安。”
他睜著眼睛頭頂一片模糊的天花板,不知道為何,在黑暗降臨之後,睡意和困倦卻同光明一起消逝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神經的過度亢奮——或許是在進入副本前過於顛倒的作息終於開始了它籌謀已久的反噬與報復,一種過度的清醒佔據著莫奕的頭腦,令他強迫症一般地回憶著今天在副本中發生的每一件事和每一個細節,如同被迫睜大雙眼盯著一場慢放的電影一般。
輕微的白雜訊充斥著耳膜。莫奕熟悉自己身體的流程,他知道自己今晚怕是睡不著了。
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盡力營造出即將入睡的假像。
緊接著,黑暗中,莫奕聽到身旁傳來床單被壓皺摩擦的細微聲音,緊接著,他感受到了什麼東西壓到了他的眼眶上——
一隻冰冷而乾燥的手掌帶著難以拒絕的柔和輕輕地蓋在他的臉龐上方。
莫奕愣了愣,緩緩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劃過對方掌心帶來的艱澀感被黑暗生動地放大。
那只手掌隨著他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搭在太陽穴上的指尖輕輕地摩挲了一下他的皮膚,聞宸的聲音傳到耳中,他的聲音中帶著微滯的沙啞:
“閉眼。”
莫奕下意識閉上雙眼,那只壓在他的臉上的手掌挪了開來,身邊的床鋪在壓力下發出清晰的吱嘎聲,兩邊的身側都微微下沉,緊接著——什麼冰冷而柔軟的東西輕輕地壓在了他的眼皮上,輕柔的吐息噴灑在額頭,帶來一陣微微的濕意。
他睜開雙眼,稍稍啟唇,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其實莫奕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說些什麼,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黑暗中聞宸近在咫尺的模糊輪廓。
只聽聞宸在自己的頭頂上說道:“這可不叫晚安。”
他說的沒頭沒尾,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莫奕卻清楚地知道了他完整的潛臺詞——睜著眼睡覺可不是能被叫做是晚安。
莫奕輕輕地笑了笑,抬手壓上聞宸的後頸,將他向自己的方向帶了帶,然後在黑暗中草率地抬起頭,估摸著在他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聲:
“謝了。”
或許是發酵著的黑暗在作祟,又或許是聞宸的打岔起的作用,白雜訊消失了,莫奕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直到咚咚咚的敲門聲將他從睡夢中吵醒。
莫奕快速地從睡眠中掙脫了出來,神經以最快的速度恢復了緊張與清明,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按照現在這個副本的時間,現在應該是七點半。
輕輕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莫奕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門口將門拉開,只見地上放著一個精緻小巧的銀盆,盆內是冒著騰騰熱氣的水,盆邊搭著一條毛巾,似乎是為洗漱準備的,他把小盆端入屋內放到小桌上。
他將手泡如熱水中簡單地洗了洗,但卻感覺手中溫水的觸感似乎有些不對……
粘稠而滑膩的感覺從指縫間劃過,給人一種奇異的噁心感——
莫奕低頭看向那個小盆,指尖盆中的水變成了鮮豔地暗紅色,濃郁而腥臭的鐵銹味混合著冰冷甜膩的異香在蔓延……猶如活著一般緩緩地滾動著……
他一驚,下意識地將手掌從盆內抽出,稍稍後退了幾步,拉開了與那盆鮮血的距離。
身後傳來聞宸的聲音:“怎麼了?”
莫奕被他喊的一分神,再低頭定睛看向自己的雙手:手上濕漉漉地被滿是水,在光線下閃著亮晶晶的光,他抬頭端詳著那個銀盆,只見裏面之前看到的鮮豔血紅此時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只剩下被他過大的動作激起來的透明水花。
……紅色。
莫奕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微沉。
他將自己的雙手在盆邊掛著的毛巾上草草擦拭乾淨,然後快速邁步走到門口的那張油畫前細細地端詳著。
只見上面畫著的那個女子脖頸上的細細的血帶已經變得接近一指粗細,深深地烙在她修長纖細的脖頸上,大片大片的鮮血和她雪白赤裸的身子下方的暗紅色床單混雜在一起,但是這次鮮血的痕跡已經重到不需要分辨就能看出來,在燈光下泛著淋漓的光。
聞宸此刻已經走到了他的身旁,順著莫奕的目光看向那張油畫,緩緩地眯起了雙眼。
莫奕勾勾唇,但是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笑意,輕聲說道:
“昨天是黑色,看來今天的犧牲品就應當是紅色了。”
就在這時,門口再次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聞宸走過去打開門,只見地面上放著和上次一樣的小託盤,上面有著精緻的盤碟,用銀蓋蓋著——和昨天午餐的流程一模一樣。
聞宸端起託盤走到莫奕身邊,卻只見莫奕的注意力彷彿被什麼吸引了過去,眉心微蹙,專注地盯著那副油畫瞧著,沉黑的眼眸深處亮著微光——這是他發現什麼線索時的徵兆。
於是聞宸只是安靜地把託盤放下,耐心地站在他的身邊等待著。
只見莫奕緩緩地伸手,若有所思地輕輕摸了一下油畫厚重深黑的畫框,然後猛地抬頭:
“跟我來。”
說畢,莫奕匆匆地拉開門大步向外跑去,聞宸緊隨其後。
其他人尚未離開房間,走廊中安靜的猶如依然沉澱在深夜一般,莫奕穿過宅子盤曲的樓梯和狹長的走廊,快速地經過一樓堂皇而明亮的大廳,然後快步向著側廳走去。
他目光明亮,呼吸稍稍有些急促,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內緊張的跳動。
畫框。
整個宅子裏所有的油畫,莫奕只看到四幅是用繞著金線的沉黑木料做畫框的。
兩幅掛著死者的屋子內,一幅掛在他自己的房間裏。
除此之外,還有一幅也是同樣的畫框。
——那副側廳內的肖像。
聞宸上前幾步,伸手取下了掛在側廳門上的鎖頭,二人推門向屋子內走去。
沉冷的空氣蔓延著,將莫奕裸露在外的皮膚激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他深吸一口氣,緩步上前,伸手將那張掛在牆上的油畫上蓋著的白布扯下。
金絲纏繞的黑木畫框露了出來——緊接著,是那副陳舊龜裂的油畫——
莫奕的心臟一縮,猶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了一把一般。
只見那畫內的人像上身上的顏料乾涸而枯澀,只除了……
她那深黑的眸子和烏木般黝黑的發如同被剛剛上過色一般鮮亮潤澤,如同瀑布一般地垂落在腰間,在微光下閃動著迷人的光。
那兩點明亮的黑眸鑲嵌在輪廓模糊的面龐上,緊緊地注視著站在畫前的莫奕。
這詭異的圖畫看上去到令人汗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