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二一四

　　天彥山門開，葉桑、百里靖海、穆椿迅速離去。而郜蘇、歸彥留在了祕境。

　　歸彥站在門外撇嘴，一臉不快。

　　郜蘇道：「要聽師尊的話。」

　　此番穆椿、百里和葉桑出天彥山，乃是去打探寸海渺肖塔所在。

　　天啟界地形詭異，浮島無數，任何地方都暗藏殺機。而穆椿、百里靖海早入天啟，對天啟更為熟悉。

　　故而由他們去打探敵情，郜蘇、歸彥都是新來天啟，則留在天彥山中。

　　雖穆椿說得極有道理。可是自己留下做什麼呢？

　　歸彥抿嘴，袖口忽而被抓住。

　　歸彥低頭。

　　夏昱冷著一張小臉：「棒棒糖！」

　　歸彥被夏昱提醒，想起胡天信中的話。胡天讓他去地窖。

　　如此歸彥同郜蘇說了一句，便大步回小樓。夏昱小胳膊小腿兒跟不上，化作一隻七彩蝴蝶，輕忽落在了歸彥衣服上。

　　徒留五隻兔兔站在郜蘇身邊，啃爪爪，羨慕能化作蝴蝶的夏昱不會被歸彥嫌棄。

　　少時，歸彥入了地窖。

　　當年胡天在希言城重金拍來的冬蛟凰倪石，做了此方地窖。只為給歸彥存吃的。

　　此時再看地窖，卻也沒有辜負胡天的心。

　　近百年過去，此處的食物竟然沒有腐朽。

　　無數透明的抽屜中，放著的都是吃的。歸彥一眼看到了其中的油紙包。

　　歸彥走過去，將手貼在了那一層琉璃上。無聲笑起來。

　　他肩膀上的小蝴蝶卻是緩緩飛起向著另一個抽屜而去。

　　好多棒棒糖。五顏六色，還有不同的形狀。

　　夏昱「呼咻」再次化作人形。那棒棒糖的抽屜驀然跑到了夏昱腦袋上。

　　夏昱怒，伸出小胳膊，小腿亂蹬亂跳，想要去抓開抽屜。

　　「做什麼？」歸彥察覺動作，轉過身去。

　　夏昱姿勢一僵，繼而收回胳膊，轉身冷冰冰說：「棒棒糖。」

　　歸彥冷著臉，盯著夏昱看了一會兒。

　　小蟲蟲不由腰背都冰涼。這才想起兔兔們說過，好看師父從前特別小氣，還會將兔兔從卷毛毛的懷裡踢出去。

　　不想片刻之後，歸彥氣哼哼拉開抽屜，抓了一根棒棒糖：「拿去。」

　　歸彥咬牙切齒片刻，又拿出六根塞給夏昱：「給兔兔和爹爹。」

　　歸彥最後抽出最小的一根，握在手上，神色落寞。

　　夏昱則是自這一把棒棒糖裡挑出一個最大的，抬起頭，沖歸彥招招手：「過來。」

　　「做什麼？」歸彥不由蹲下同夏昱平視。

　　夏昱將棒棒糖塞進了歸彥的嘴裡。

　　歸彥眨了眨眼，盯著夏昱。

　　夏昱乾巴巴道：「卷毛毛信上說了，好看師父不高興或是難過了，就要給他吃糖糖。」

　　歸彥垂下眼眸。他將手上的棒棒糖也塞進了夏昱嘴裡。

　　糖塊在嘴中化開。

　　甜甜的。

　　夏昱想，和記憶裡的一樣。

　　「是不是要將記憶鐫刻進去才好？」

　　烏蘭界，瓦舍中。

　　姬無法的話被淹沒在一陣驚呼之中。

　　「又沒成。」眾侍神者嘆息。

　　瓦舍之中，此時正中六張矮几拼湊在一處。四下圍著一圈侍神者，胡天在正中。

　　胡天左臂放在矮几上，左臂之下一張鐵皮。

　　鐵皮兩頭翹起，好似一片葉子，兩個尖端各生三條鐵絲。

　　鐵絲此時鑲嵌在胡天左臂的血肉上，恰好扯開胡天左臂，露出其中空隙——當是骨骼所在。

　　胡天左臂魔骨再一次失敗，碎成一團魔氣鑽入血肉之中。徒留一根細長玉質物品在其中。

　　這細長玉質之物，乃歸彥長髮與舛玉融合後煉成，因著作用與天彥指環相同，又是此後煉骨支架。胡天便稱它「天彥骨」。

　　天彥骨的煉製並未有太多坎坷，胡天以元神法器煉製之法煉製了此物。但以天彥骨煉製魔骨卻是不順利。

　　實在是胡天本身非魔族不會煉製魔骨，且魔骨之中究竟有什麼，誰也不敢說。

　　胡天便是一次一次地試練。

　　然則見了又一次失敗，魔族侍神者終究忍不住：「魔君你要不要歇息片刻？」

　　胡天聞言搖頭笑道：「還是快點吧。」

　　早前沒發現，真的想要煉魔骨了，跑去識海一瞧，胡天才發現了不得。

　　識海之中，包裹黑龍的金元素球佔了大半江山不說，其中黑龍已經是隱約可見身形。

　　胡天想想識海，深吸一口氣：「方才無法好似說話了。」

　　姬無法立刻踹開身邊的魔族侍神者，湊到胡天身邊去：「還是老哥耳朵好。」

　　姬無法此番硬要留在瓦舍中，還自天梯樓的倉庫中拿了一堆魔骨來。

　　雖姬無法是臨時抱佛腳，但想著自家孫兒自小愛骨架又有胡天幫姬無法說情，姬頌還是同意了。

　　不想此時姬無法倒真有所見地：「第一塊魔骨能記錄事情，那魔骨怕也是和記憶有關聯。老哥不妨試試看。」

　　「這要如何試？」卻有侍神者反對，「記憶此物似與神魂有關，神魂何處尚且不可知……」

　　「唔，」胡天卻覺得姬無法說得不無道理，「我試試看煉化的時候用力想點過去的事情。」

　　胡天說著再一次閉上眼睛。

　　頓時神念之中運化部法訣發動，靈根五行元素運轉，魔氣滾動而出。

　　均向著左臂肱骨處湧動。

　　繼而神念、五行元素、魔氣好似岩漿，順著肱骨處天彥骨慢慢漫出，生出「骨質」。

　　此時胡天他腦海之中無數前塵過往閃過。

　　神念源源不斷自神魂之中生出，湧入「岩漿」沁入「骨質」。

　　忽而神魂一動，識海震顫。

　　「骨質」之中，好似有物牽動神魂一般。

　　胡天大駭，立時停下運作。

　　他醒神睜眼，耳邊一陣歡呼。

　　「成了！」

　　胡天忙歪頭去看左臂肱骨，竟然真的生出了一根骨頭來。

　　那骨頭雪白似人骨，卻又閃爍光華亮晶晶。

　　胡天無語凝噎：「這是魔骨？」

　　他怎麼覺得自己好似無意之中煉出了一根人骨來？

　　姬頌死死盯著那根肱骨：「你用魔氣試探一番看看。」

　　胡天忙運轉魔氣。

　　一抹魔氣自胡天左臂血肉中湧出，繼而落入骨骼之上，瞬息盡被那根鋥亮的骨頭吸收了！

　　「成了！」魔族侍神者一躍而起，「成了啊！！！」

　　其他侍神者也是歡呼雀躍。

　　「艾瑪，」胡天大笑，轉頭去看姬無法，「無法，了不起啊！」

　　「那是！」姬無法得意洋洋，「我打小就愛骨頭。全被少樓主的活計耽誤了！」

　　姬無法看著周遭亂成一團的老者撇嘴，上前幫胡天將支開血肉的鐵架取下。

　　胡天以魔氣收斂了左臂肱骨上的血肉。胡天的第一根魔骨瞬息契合入體。

　　胡天神魂恍惚一瞬，又有了一縷進階之感。只可惜，那感受來得快，去得急。

　　胡天深知，此乃是自己魔骨太少的緣故。

　　胡天深吸一口氣：「再來！」

　　「魔君，」那魔族侍神者在地上滾了一圈，聞言又滾回來，「現下要取哪一根人骨？」

　　胡天低頭沉吟：「這次要一次將全身的魔骨都煉成才好。」

　　那魔族瞪大眼睛，四下的歡呼聲立刻消失。

　　姬無法訥訥：「其他地方還好說，頭骨要如何取下？」

　　胡天笑道：「這又要麻煩諸位了，我要沉心石。那玩意兒能融化骨頭。」

　　眾侍神者目瞪口呆。

　　與此同時，天彥山，小樓中。

　　眾修也是目瞪口呆。

　　穆椿見如此，將方才之言復講了一回：「寸海渺肖塔外，至少三百修士。」

　　穆椿說著，拿出紙筆來。

　　她先畫了一個點：「寸海渺肖塔。榮枯並百'鬼'在其中。」

　　再在點外畫了三道圈。

　　「修士數量由內向外，五十個，一百個，一百五十。」

　　穆椿說完，頓了頓，又補充：「至少是七階修為。」

　　百里靖海愕然：「七階？怎麼進天啟的，還是這麼多。」

　　穆椿搖頭。

　　葉桑出主意：「既然這麼多修士，那悄悄潛入其中能行麼？」

　　「試過了。」穆椿開口，「沒成功。」

　　穆椿此時八階圓滿，又因啟用《重元回轉法》，竟是在天啟界悟出了一門潛行之法。

　　但她都不能潛入寸海渺肖塔，那寸海渺肖塔當真是不能入了。

　　郜蘇看著穆椿所畫圖紙：「看來我等要硬碰硬了。」

　　夏昱冒出小腦袋：「我們修士太少，吃虧。」

　　夏昱繃著小臉，攥著拳頭，眼中卻是擔憂。

　　穆椿見此，摸了摸夏昱的腦袋：「小昱，打架這種事情，不以數量論成敗。」

　　「確實如此。」夏昱若有所思，豎起一隻手，張開指頭，「我能打五個。」

　　夏昱身後，五隻兔兔紛紛退了一步。

　　百里靖海一口否決：「小蟲子別搗亂。待你到了八階再去。」

　　夏昱還想說話，被五隻兔兔拉走了。

　　郜蘇想了想，指著三層圈中最外一層：「這一百五十個不知是個什麼修為。」

　　穆椿道：「盡數七階。但修士數量未免太多。」

　　郜蘇笑道：「無妨，我不殺他們。用妄幻力困住，還是足夠的。」

　　百里靖海點頭：「這個好，不打草驚蛇。」

　　穆椿點頭：「那這一百五十個就分給先生了。」

　　說得好似分贓一般。

　　百里靖海看了穆椿一眼。

　　穆椿指著第二層圈：「這裡有七階有八階。一百修士，你行不行。」

　　「什麼鬼話！」百里靖海重重一拍桌，「徒弟！」

　　「師父。」葉桑立刻應聲。

　　「一百修士要用什麼劍招？」

　　葉桑眨眨眼：「《屠墟典卷》降魔卷練上一遍差不多。」

　　「聽見沒？」百里靖海沖穆椿揚起下巴。

　　穆椿翻白眼：「你有劍？」

　　「我有徒弟。」百里咧嘴，看葉桑一眼，「足夠。」

　　穆椿看一眼葉桑：「這一百修士交給你。」

　　「喂，你幾個意思啊你！」

　　穆椿也不搭理百里靖海，她指著最後一圈：「這五十個給我。」

　　說到此處，眾人齊齊抬頭。

　　歸彥道：「榮枯我來。」

　　雖然眾人有心去拿榮枯，但歸彥的天材靈魄，怕也只有他自己能取回。

　　如此便也沒有人好反對。

　　計策定下，穆椿深吸一口氣：「那麼諸位做個準備，到小兔子那兒領些符法之類的物品吧。」

　　五隻兔子聞言忙鬆開夏昱，各自去做事。

　　「我也要去！」夏昱終於掙脫開五隻兔兔的牽制，一個筋斗落在了桌子中間，掐腰，「我要去打壞蛋！」

　　穆椿失笑：「怎麼打？」

　　「毒死他們！」夏昱堅決果斷，「本大人還會妄幻術，還會……」

　　夏昱掰指頭。

　　「不許。」歸彥打斷夏昱，拽起夏昱胸口的黑珍珠鍊子。

　　歸彥將夏昱拽到自己面前來：「你是山主，守著山門。」

　　夏昱驀然瞪眼，繼而小聲說：「那我給師父毒藥，師父帶上吧。」

　　「嗯？什麼毒藥？」

　　夏昱撅屁股下了桌子：「師父等著，我明天給你將毒藥拿來！」

　　到了第二日，眾修士勁裝再次聚集在客廳之中。

　　穆椿看向葉桑、百里、郜蘇和歸彥：「準……」

　　「等一等！！！」

　　夏昱自二樓跑下來，蹬蹬蹬還提著個小木桶。

　　夏昱將小木桶坉在了桌上：「師父，給！澆死那個壞蛋榮枯！」

　　眾修士紛紛伸出頭，將木桶圍住。

　　歸彥掀開木桶蓋子。

　　其中半桶水澄澈。

　　歸彥不解：「這是什麼？」

　　「寰宇第一毒，」夏昱凶狠，「的洗澡水！」

　　歸彥哽了哽。

　　郜蘇摸了摸夏昱的頭髮：「太重了，歸彥不好拿的。」

　　夏昱耷拉下腦袋。

　　穆椿咳了咳，抬起頭：「要出發了。諸君可是準備好？」

　　「好了。」眾修回應。

　　烏蘭界，瓦舍中，胡天卻也是沖著姬頌點頭，道：「準備好了。」

　　胡天此時躺在瓦舍之中，身下一道陣將他死死按在地上。

　　他額頭、四肢、胸膛各處，共開九道血口。其中魔氣翻滾。

　　姬頌深吸一口氣，再次追問：「當真好了？」

　　「您儘管來吧。」胡天笑道，「死不了。」

　　姬頌抓起沉心石拍入胡天額頭。

　　沉心石雙拳大，瞬息入體。

　　胡天體內魔氣並金元素立刻翻湧入沉心石處，將體內沉心石包裹。

　　胡天以魔氣牽引沉心石只在骨骼之上流轉。

　　沉心石消啄之下，骨骼瞬息溶解。

　　同時，姬無法依據胡天骨骼垮塌之處，在相應的血口之中倒入事先備好的粉末。

　　這些粉末乃是舛玉與歸彥長髮的碎末。幸好當年歸彥剪了一頭長髮，胡天又給小毛團梳了許多年的毛毛，此番胡天有足夠的材料來煉全身的天彥骨。

　　這些粉末入血口之中。

　　胡天再分出神念、魔氣運轉粉末。

　　先將粉末沿著之前骨骼所在分佈開。再以煉化元神法器的法子，將粉末煉化成天彥骨。

　　半晌後，沉心石出體。

　　胡天軀殼之中，再無半分人骨，只剩下歸彥長髮並舛玉煉成的細弱支架。這些支架勉力支撐血肉。

　　胡天軀殼徹底變了形態，恍如一灘皮膚包裹的血肉。

　　魔族侍神者上前來，吞了吞口水：「魔君，我要開始了。」

　　這魔族說完，猛然一踩地板。

　　地板之上，先時畫上的招魔陣立刻啟動。

　　豐沛魔氣源源而生，瞬時將胡天湮沒其中。

　　胡天神念在體內，立刻察覺。

　　他以神念在肌膚之上打出榮枯早前「煉骨」陣法。那陣法意在打通內外阻隔。

　　魔族魔氣來自神魂靈魄，但胡天此番魔氣來自外界。他便是將那陣法又改了改。

　　外間招魔陣陣法一開，魔氣沖來。胡天以榮枯陣法打開了血肉與外間的阻隔。

　　魔氣瞬息自外界湧入胡天軀殼。

　　魔氣去，眾人再見胡天。

　　胡天變形癟下的軀殼頓時臌脹成球。

　　眾皆大駭。

　　姬無法不能抑制顫抖：「這行嗎！」

　　神念之中胡天聲響傳來：「諸君退去。」

　　甚是平靜。

　　姬頌深知此事已沒退路，他拉住姬無法的手，果斷道：「走！」

　　眾侍神者立時退走。

　　下一刻，胡天行煉器術。

　　煉器者，為天道。天地為爐，五行為材，得煉萬物。

　　煉器之術，萬物同理。

　　此時此刻，胡天便就是道。

　　胡天以此前玉質為爐，以周身魔氣並元素為材。

　　好如早前煉化肱骨，一道神念起。

　　周身玉質支架——天彥骨——頓時運作，魔氣滾入其中翻湧不止。繼而魔氣與五行元素在玉質支架之中攪合，並生「熔岩」，漫出天彥骨。

　　這時節，胡天再分一道意念，將前塵往事憶起。

　　胡諦、沈桉、易箜、穆椿、歸彥……

　　時光如潮，翻湧而來。

　　一道道過往，一點點回憶盡數沁入魔骨煉製。

　　今日之我，往時之你。

　　胡天神魂震顫，靈魄神魂驀然收縮，「熔岩」翻滾，靈魄為形狀。瞬息凝成骨骼。

　　外間驟然一聲啼鳴，響徹天地。

　　四下魔氣褪去，胡天睜開雙眼，喟然長嘆：「老子真是個天才！」

　　自此，胡天一身魔骨凝成，登入八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