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全文完

　　「阿天，阿天你想起我了，對不對？」

　　歸彥猛然起身撲進胡天懷裡：「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你想起胖胖是你的小花花了對不對？」

　　胡天抱住歸彥的腦袋：「胖胖小花花，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歡的小毛團，歸彥。」

　　歸彥再是忍不住「哇」一聲大哭起來：「阿天大壞蛋！阿天不要我了！大壞蛋！」

　　「哎呀，胖胖快別哭了。」胡天手忙腳亂，扯了衣袖給歸彥擦擦臉，抱著他又搓又晃，「我是大壞蛋，讓胖胖等了那麼久，壞蛋壞蛋。胖胖不哭了，別生氣了好不好。」

　　歸彥哽咽，趴在胡天懷裡，嘟嘴抬頭，淚眼看胡天，不說話。

　　胡天坐在地上抱著歸彥：「小花花，好胖胖，親一口。」

　　這人說著一口親在了歸彥的嘴巴上。

　　親完，胡天眨眨眼，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也是滾下來。

　　說不出是為自己還是為歸彥。

　　歸彥四爪並用爬起來將胡天攬入懷裡，下巴磕在胡天腦袋上：「阿天，以後我都陪著你，再不分開了。」

　　胡天將臉埋在歸彥懷裡：「嗯。」

　　歸彥又撓撓胡天的後背，將胡天抱得緊緊：「我和阿天共用識海了，以後就要一起好好修煉。」

　　「然後和阿天一起成仙。」

　　「永遠都在一起。」

　　歸彥抱著胡天滿心都是失而復得的歡喜，不由自言自語。

　　「每天一起睡覺覺。」

　　「還有要親親。」

　　「阿天要把六百年欠下的親親都補上。」

　　歸彥還討起債來。

　　胡天緩過一口氣，再抬頭看歸彥。

　　「就是親親？」胡天湊過去，「那可不行，咱們以後還得好好練功，譬如《盛春卷》。」

　　歸彥臉漲通紅。

　　胡天不由樂起來，伸手摸摸歸彥的臉：「我怎麼那麼笨，讓歸彥等那麼久……」

　　想想都是心疼。

　　「就是啊。」歸彥嘟囔，繼而看著胡天，「不、不要等了……」

　　「嗯？」不及胡天再反應。

　　一道混沌力自歸彥掌心生出，四下幻象徒生，便將他倆包裹起來了。

　　歸彥湊到胡天耳邊說：「阿天，我想和你雙修，結成道侶。」

　　「不只是共用識海，還要將兩儀雙星變作歸一。」

　　「從此以後我就是阿天，阿天就是我，生生世世生生死死，再也不分開。」

　　「阿天，好不好？說'好'。」

　　胡天笑起來：「好。」

　　話音一落，他倆神念同時進入識海之中。

　　元神分站兩處。

　　胡天元神攤開手掌，便見手中六芒星閃爍。

　　這是歸彥元神小毛團衝過來，胡天蹲下手掌向上，放在身前。

　　再不要許多言語。

　　小毛團跳到胡天元神掌心，蹄子上的六芒星亦是閃爍。

　　繼而小毛團朝著胡天元神掌心的六芒星按下。

　　兩顆六芒星撞在了一處，升到識海半空之中，旋轉重合，光華炸開。

　　胡天的一切歸彥都知道，歸彥的一切胡天也明白。

　　回憶交換，神念融合。

　　六芒星烙入神魂深處，消失不見。

　　兩儀雙星臻境，是為「歸一」。

　　歸彥再是睜開眼的時候，興高采烈：「阿天，你小時候原來不是一直軟嘟嘟的哇，還有那麼壞壞的時候！」

　　胡天愣了愣：「哎呀，完了，這個兩儀雙星怎麼什麼都告訴歸彥了？我的臉沒了！」

　　兩儀雙星結成歸一，記憶交換。歸彥的事情，胡天本就都知道。可是胡天沒被榮枯拉來前的事情，歸彥卻是知道的不多。

　　歸彥遍覽胡天記憶，別提多有趣，直將胡天在家的那十七年都看過。

　　歸彥趴在胡天身上，特別高興：「原來阿天的姐姐這麼好。原來那個世界的巧克力真的很好吃。」

　　胡天樂，撓了撓歸彥的頭髮：「不然我從前怎麼總想帶你回去吃巧克力呢？」

　　歸彥停了停：「阿天，等我們成仙了，說不得就能回去了。」

　　胡天笑著摸了摸歸彥的臉。

　　但他卻想，神族就是因為回溯時間鬧得世界崩裂，全族都滅絕了。他回去定然要回溯時光……

　　可惜現下不說，胡天也是不能再瞞著歸彥了。

　　歸彥坐起來，認真說：「阿天，其實未必要回溯時光，你沒發現，記憶裡有一段怪怪的……」

　　「嗯？」胡天愕然，「哪裡怪怪的？」

　　「那個地方，阿天摔壞了牙那裡……」

　　可惜歸彥話沒說完，蜃影門上忽而一陣混沌力波動。

　　歸彥撅嘴：「喂喂喂怎麼來了？」

　　卻不道他倆黏糊在一塊兒又是共塑識海又是將兩儀雙星結成「歸一」時，天彥山眾修卻是緊張兮兮的。

　　眾修聚集在客廳，葉桑將今日胡天異樣說明白：「然後我就將師弟推進蜃影門中去了。」

　　可胡天見了歸彥，事情會變成什麼樣，是好還是壞，誰也不曉得。

　　眾人也不敢去打探。

　　緊張氣氛一直延續到傍晚，連巍都被感染，吃小魚時讓刺給卡了一道。

　　這小魚也是沒法吃了！

　　巍終於忍不住，自天彥山蜃影門中回到上都。

　　醜鮫人一來，就被歸彥發現。

　　但巍卻是不知道情況，他四下不見歸彥胡天還嚇一跳，擺著尾巴要去找。繼而看到神殿下那一團幻象。

　　「噫！我就說嘛，床頭打架床尾和，這都白日宣淫啦！」醜鮫人興高采烈一聲吼。

　　剛要轉身，幻象之中一道混沌力出，將巍裹成了一個球。

　　少頃幻象散去，歸彥牽著胡天的手走出來。

　　這倆走到了蜃影門邊，胡天見著巍一團球般躺在地上。

　　胡天大笑。

　　巍大怒：「你介個壞娃娃！」

　　「不許說阿天不好！」歸彥生氣，混沌力再是動作。

　　巍猝不及防被推進了蜃影門裡，又回到天彥山中去。

　　胡天「哎哎」兩聲，衝到蜃影門前，繼而轉頭笑道：「我先去同爹爹他們說一聲，等會兒就回來。」

　　歸彥嘟嘴。

　　胡天撲過去，抓著歸彥一同蹭：「保證一會兒就回來。」

　　「好吧。」歸彥點點頭，「我就在這裡等阿天。」

　　胡天抱住歸彥親一口，回了天彥山。

　　胡天一進天彥山，卻是聽巍躺在地上大吼。

　　「你們快出來呀！天天小娃娃和歸彥小娃娃和好啦！黏糊在一塊兒啦！還在上都白日……唔唔唔！」

　　胡天撲上去摀住巍的嘴巴：「喂喂喂，你再吼被歸彥知道啦，明天沒有小魚吃了。「

　　「噫！你介個小娃娃太沒良心了！」巍一聽沒魚吃了，腸子都要悔青，還嘴硬，「你還欠著我許多小魚乾和小肉條呢，你不記得了，不代表沒有哇……」

　　「得了吧你。」胡天沒好氣，「你非要同我算賬，那你說說，我殺榮枯的時候，你跑得有多歡快？就這一行定個罪，日後你就沒有小魚乾吃啦！」

　　「哎呀？」巍瞪大眼睛，「不得了，你想起來了哇！」

　　巍說著話時，眾修都自小樓衝出來。

　　郜蘇聞言驚喜非常：「阿天你想起來了？」

　　此時菩回也是衝上來：「我就道，胡施主心有所念，必有所成！」

　　胡天卻是心裡苦。

　　若非早前厭惡那個「歸彥喜歡的人」，無意之間對從前的自己產生了抵觸，或許自己還能早點撿回回憶。

　　葉桑驚呼：「師弟連修為都是恢復了，你現下是……八階！」

　　胡天笑著點頭。

　　百里卻是跳起來，瞬息明白了葉桑所指：「八階你還來什麼天彥山！！！快給我滾回去！」

　　胡天猛然一拍腦袋，卻見天彥山天際驚雷忽起，沖著胡天就來。

　　胡天「嗷」一嗓子，衝進了蜃影門中。

　　電閃堪堪砸在門上止住。

　　歸彥本是屈膝坐在門邊，忽而又見胡天來，興高采烈蹦起來：「阿天來得好快！」

　　胡天拍拍胸口，跑上去握住歸彥的手：「胖胖，不得了，我也是八階了，從此咱倆就只好在這個光禿禿的上都相依為命了。」

　　「放屁喲你！」

　　巍自蜃影門中爬出來，尾巴上一簇小火苗。

　　繼而百里、郜蘇、葉桑、菩回，五隻兔兔和蟲子都是走出來。

　　胡天抬腳踩在了巍的尾巴上。

　　巍一聲哀嚎：「做個甚！」

　　「給你滅火啊，抬腳之勞，不必言謝。」胡天樂呵呵。

　　巍翻白眼：「若非是你引了劫雷，本祖宗也不至於被誤傷！」

　　胡天只管樂，不搭理巍。這人轉頭見了蟲蟲和兔兔，撲上去，都抱一遍。

　　胡天抱兔兔還揉他們小臉：「天天回來啦！」

　　抱著蟲蟲再改詞：「卷毛毛回來啦！」

　　惹得眾人都是笑。

　　郜蘇百里一眾，聽歸彥將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郜蘇驚嘆：「共用一個識海？兩儀雙心歸一？」

　　「介麼了？」巍好奇，「你幹嘛好似吃了酸漿果？如此神情？」

　　「即便是結成雙修，修士也只是通過雙修契互通生機。」夏昱是個好學勤奮的好蟲子，板著小臉解釋，「從來只有兩個識海，沒有過兩個修士共用識海的先例。」

　　胡天撓撓頭：「當時想要凝成識海，不知怎麼就被牽引去了歸彥的識海了。」

　　「那不只是我的識海。」歸彥鼓起腮幫子，「那是阿天為我煉成的識海，本就是我的也是阿天的。」

　　「噫！介就對咯！怪道前番天天小娃娃說喜歡歸彥小娃娃，兩儀雙星的兩顆星星就在顯現。」

　　巍得意洋洋：「兩儀雙星是一般滴雙修契嗎？那是神族滴神紋！神紋早就看穿你倆的奸情咯。」

　　事涉歸彥，郜蘇還是慎重。

　　他問巍：「難道神族都共用一個識海？」

　　「沒有哇，但是合適自己滴，就是最好滴。」巍一點不擔心，尾巴拍著上都的地面，老神在在，「上神曾經和小娃娃們說過，不要拘泥，不要拘泥，不要拘泥。合適自己滴，就是最好滴。」

　　巍看向胡天和歸彥，很是滿意點點頭：「他倆就很不拘泥。很好哇。甚個時候再將造化術耍給本祖宗看看。」

　　說起造化術，歸彥倒是有了疑問：「阿天，現下修為有了，你的術法怎麼樣了？」

　　胡天攤開手掌，一道修行之力並神念流轉，天彥骨運作肌骨血肉都成器具。煉器術生，小花在手上凝成。

　　然而起手那一道修行之力竟是混沌力。

　　胡天愣了愣。

　　卻道自己識海現下都和歸彥共用了，兩儀雙星都是「歸一」，用混沌力又算什麼呢？用起來好似比魔氣、靈氣都方便。

　　胡天將小花遞給歸彥，笑說：「或是歸彥小蛋太好使，現下好像不只天彥骨，整個軀殼都能運轉元素了。且讓我過幾天消停日子，琢磨琢磨這身新殼子。」

　　菩回卻是擔心：「二位都是八階了。胡施主重回八階，那麼四階之後四大劫的劫雷定然要重新來過。另外歸彥施主還有八階劫雷，和仙劫雷……」

　　這麼一算得六道雷。

　　百里直言：「就算上都有秋金術，也不是個長久擋雷劫的法子。」

　　「再過些日子，我再修行提升自己，阿天也將煉器術練好。」歸彥心中有打算，「我和阿天一起成仙去。」

　　巍忙是幾步上前，認真道：「你們去天彥山被雷劈吧，莫要弄壞了上都。」

　　「萬萬使不得！」菩回擺手，反對，「天彥山之主雖是歸彥，但兩個修士，六層劫雷……」

　　估計六層劫雷是劈裡啪啦一塊兒來的，雷打完，莫說修士，天彥山也得完蛋。

　　「啊呀，你倆還是現在上都待著吧，我的小魚不能被打飛了。」巍改口堪比翻書。

　　「那怎麼辦？」歸彥眨眨眼，「不在天彥山……要去哪兒歷劫？」

　　到底是來上都的決定太倉促，此時竟是陷入兩難。

　　好似印證菩回的話，蜃影門上驟然一道電閃亮起。胡天、歸彥的六層劫雷追了來，竟然是堵在了蜃影門外。

　　三紅嚇了一跳抱住胡天的大腿：「天天不好啦！這個門上有電了！回不去了！」

　　眾修都是訝然。

　　巍一看如此，哀痛：「什麼鬼，本祖宗的小魚！」

　　這醜鮫人悍不畏死，竟然一頭撞在了蜃影門上，繼而「咣嘰」被彈飛出去。

　　歸彥忙用混沌力將他兜住。

　　郜蘇上前去看，這醜鮫人皮厚沒死絕，只是暫時昏過去罷了。

　　百里皺起眉頭：「歸彥，你現下對天彥山還有感應沒？」

　　哪裡還要等到百里問，歸彥早是抓了黑珍珠閉眼一番探看。

　　歸彥畢竟是天彥山祕境之主。雖劫雷堵住了蜃影門，但祕境之內事物歸彥還是有感應。

　　片刻後，歸彥抬頭：「祕境裡的妖獸都躲起來了。沒妨礙。劫雷現下都聚在了蜃影門前，並未危及它們。」

　　「這怎麼可以叫沒妨礙……」巍悠悠然轉醒，躺在地上嗚咽，「本祖宗從此被困，再也吃不到小魚了。」

　　百里沒好氣：「你他娘前幾日不還是趴在陸水雲間邊對你家上神起誓，從此不離去的嗎？」

　　「那時候不曉得自己會被困在這裡，吃不到魚哇！」

　　巍雖然是想著魚，但他說被困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來上都的甬道，已是被歸彥的仙劫雷和天劫雷毀掉。現下又是不能進入天彥山，眾修顯然是被困在這處再也不能出去。

　　夏昱抬手打在巍的腦殼上：「反正你不吃魚不會死，我和兔兔不吃飯也是沒關係。大家不吃飯都是沒關係。那就讓我師父和卷毛毛慢慢想法子好啦！」

　　五隻兔兔都點頭：「就是呀！」

　　巍翻了個大白眼：「你們這群小娃娃真是不曉得厲害。不吃飯死不了，不能歷劫進階，壽元到了，還怕你們死不了？」

　　眾修齊齊被哽住。

　　就算是八階的高手，也有壽元的限制。唯有歷劫被雷劈一劈，才能真正算進階。而在上都，萬神封天之下，自然不能被雷劈。

　　百里葉桑等修還算好，八階修為日久天長，蟲蟲兔兔這群低階卻糟糕。

　　夏昱想明白其中癥結，卻是倔：「這有什麼大不了，大不了就是死翹翹去投生。哼，我神魂之中有安然花，師父有搜魂羅盤。我去投生，師父將我找回來，本大人還是天彥山日後的山主！」

　　巍不服輸，一咕嚕自地上爬起來：「你這蠢蛋小娃娃，萬神封天異世的裂縫都能封住，哪裡好開死生輪迴境的門讓你去投生？」

　　胡天聞言驚駭：「居然投生都不能了？」

　　巍吃不著小魚心中怨憤，扯著胡天的衣服，控訴：「都怪你這個小壞蛋，你還本祖宗的小魚乾！自我見你就沒個好……」

　　歸彥一道混沌力將這醜鮫人捆成了大麻花，還將醜鮫人的嘴封上。

　　歸彥氣哼哼：「不許你怪阿天！」

　　真是護短護到了天際外。

　　眾修看著都是無奈。偏生夏昱上前扯了巍的大褂，聲援師父：「不許你怪卷毛毛！」

　　胡天樂著卻心虛，摸摸鼻樑，走到巍跟前：「喂喂喂，你也別急嘛。被困了，咱們在尋條路唄。」

　　可路在哪兒？又哪裡是好尋的？

　　眾修沉默不語。胡天站在神殿前，向遠眺望。自己好似總是在找出路。可這世間大道千千萬，卻從沒一條現成的給他走。

　　不過沒有又如何？這些年他又何曾循規蹈矩過？

　　胡天笑起來，豪邁改口道：「若是被困住，咱們開一條路就是了！」

　　「放屁喲。這裡是我家上神的上都，萬神封天你當時下界的爛泥？」巍扭來扭去，一張嘴擠開歸彥的混沌力，抱怨，「我就不該將你們放進上神的地盤裡來……」

　　「你這就沒良心了啊。要不是我，你還在天啟界那個球裡呢。」

　　胡天一手捏起巍的嘴唇，「再說了，藤祖說過，我和神族那就是因果，因果相繫知道不。說不定我命裡就該來這兒的。」

　　胡天說著一頓，驀然瞪大雙眼，鬆開巍的嘴巴。

　　巍不明就裡：「你怎麼滴就命裡該來這兒咯？」

　　「因為裂縫是'因'，神族是'因'，是吸引阿天來此世的'因'。因吸引了果，果又成了因。」歸彥早就透過「歸一」觀見胡天當年同藤祖的對話，「所以阿天說得也沒錯。」

　　若是這世上真有天命，冥冥之中的牽引。

　　那或許此時胡天就該在這裡。

　　可我為什麼該在這裡？

　　胡天心緒起伏，看向四周。

　　上都、神族、被逐者、姐姐姐夫、侍神者，神獄囚台、夢魂界碑、烏蘭夜渡舟、藤墟、魔域、魔域神印、淵碎之地、耀煌鈴、妖皇宮……

　　無數往事層疊而過，翻卷而來。

　　此方世界曾因神族回溯時光而引來裂縫，世界崩裂。

　　下都裂成三千界，有神族修星橋連契，破開虛空，重組世界。

　　天啟界出，寰宇大定。

　　而被逐者的姐夫執拗讓被逐者回上都去立最後一塊無極界碑。

　　藤祖道：「天啟非啟，此宇未圓。」

　　胡天驀然抬起頭來，退了一步，驚駭：「不是吧！」

　　歸彥上前扶住胡天胳膊，焦急道：「阿天？你想到什麼了？怎麼思緒亂七八糟的。」

　　便是歸一境界，竟然也不能全然讀懂胡天的思緒，歸彥難免不焦慮。

　　胡天忙是收斂心神，吞了吞口水：「胖胖，為啥我又來這兒，我想到個結論……」

　　「什麼結論？」百里好奇，「說來聽聽。」

　　「師伯，」胡天哽了哽，「有點嚇人……」

　　「我等已被困在上都，」郜蘇輕笑，「阿天就說出來聽聽吧。」

　　葉桑也是點頭。

　　五隻兔兔排排坐下，捧著小臉一幅聽故事的模樣。夏昱站在一邊打哈欠。

　　胡天沒好氣：「師伯師姐和爹爹就算了，怎麼你們幾個一點都不知道害怕？」

　　「有本大人罩著，他們為什麼要害怕？」夏昱沒好氣，叉起腰來，「卷毛毛，你是不是瞧不起本大人！」

　　「沒沒沒。咱家蟲蟲少主寰宇第一毒！一桶洗澡水潑過去，七階都死透。」胡天誠懇真摯。

　　夏昱點點下巴：「那你快說吧。」

　　這麼一鬧，胡天心頭驚駭散去，笑說：「我想，若真是命該如此。那麼咱們怕是來立無極界碑的。」

　　眾修震駭，便連夏昱也瞪眼。

　　半晌百里開口：「若如此說，也無不可。本來這天下大陣……那陣叫什麼來著？」

　　百里看向巍。

　　葉桑手起一道劍氣，將巍是身上的混沌力除去。

　　巍爬起來，怒對百里道：「星橋連契！」

　　百里點頭：「對，星橋連契陣，本真的陣眼就在上都。可惜被喂喂喂搶先，被逐者後來也將陣法忘記。不如咱們來。」

　　郜蘇皺眉，似有疑慮。

　　巍生氣道：「多此一舉！本祖宗的神巢已經將陣眼立好咧！」

　　「是如此。」郜蘇此番竟是聲援巍，「天啟歷時已久，若在上都再立新碑，怕不妥當。」

　　「可是，」歸彥握著胡天的胳膊，「老榕樹對阿天說，'天啟非啟，此宇未圓'，這也是神族姐姐留下的話。」

　　葉桑訝然：「那豈不是說，天啟作為陣眼，還不足夠？」

　　直到此時，胡天終於明白此言深意。

　　胡天點頭，又道：「這次被困，便就不是'命該如此'，只是被困住了。那咱們也可以學著當年姐姐姐夫的法子，用星橋連契的陣法，架一座通往外界的橋來。」

　　如此一來，於情於理，這座無極界碑都是非立不可了。

　　郜蘇苦笑：「幸而前番在烏蘭界，百里先生同蕭道友、姬頌先生推演了些許陣眼界碑圖。只是還有所欠缺。」

　　「還不是歸彥急著來上都，時間不夠。」百里沒好氣，「現下時間倒是夠了，老子再想想。」

　　「師伯辛苦了。另則，師侄給您提供個大助力！」

　　「什麼助力？」百里好奇。

　　胡天嘿嘿笑，上前一把將巍抓來。

　　巍撲棱魚尾巴：「你要做什麼？」

　　「祖宗，且將你那年修建神巢天啟界時，不受控制寫出的陣紋寫來與我們作參考吧！」

　　胡天搓搓手，想了想，又利誘，「若是寫得好，日後天彥山每日供應給你三條魚。」

　　巍立刻心動，但又不懂：「哼，神巢的陣法和無極界碑有什麼牽扯呢？」

　　胡天笑道：「前番在烏蘭界時，不是說了。你的神巢是代替星橋連契陣眼的，那自然同陣眼有異曲同工之處。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你把天啟恰好建在上都下方的緣故。」

　　「這是什麼話，本祖宗的神巢自然是神來一筆代替陣眼……噫，等一哈！」巍腦袋上的紅球一亮，「你縮啥？你神巢就是上都下面？你咋知道滴？」

　　胡天向歸彥看去。

　　歸彥心中明了，便是對巍解釋：「因為上都的天上，沒有北辰。所有的界都能看見北辰，唯獨上都看不見。」

　　胡天曾在夜渡舟上見過星野圖，天啟之上就是北辰所在。

　　那麼上都就是北辰。

　　巍聞言立刻撲在地上：「噫喲，他娘滴，本祖宗這麼些年，想著上都，想著家，居然家在腦袋上都不曉得。本祖宗是個蠢蛋！」

　　巍捂著臉的樣子實在是可笑。眾修卻是笑不出來，徒是遺憾惋惜。尤其是胡天，不免感同身受。

　　歸彥忙是上前將巍提起來：「好啦，快將陣法畫出來！」

　　巍也沒了掙扎，立刻祭出神力，將當年建造天啟時的種種陣法都打出來。

　　眾修都是去看。

　　百里尤其認真，又是拿出一塊玉簡參照巍的陣紋。百里不愧是推演大家，瞬息將早前蕭燁華、姬頌和自己推演出的地方和巍的陣法重合在一處，再是一番推演。

　　「還差一點。」

　　百里將最後推演出的殘缺陣眼圖遞給了胡天：「該是一塊無極界碑圖，現像只缺一個小人了。你用陣讀啟心術試試吧。我記得當年你做的就很好了。」

　　胡天接過玉簡，難得惶恐：「師伯這麼誇我，誇得我都緊張了。」

　　百里聞言一巴掌拍在了胡天的腦袋上：「快看！」

　　胡天捧起玉簡來，神念之中陣讀啟心術迅速運轉。他已有六百多年沒有再用這些，但此時用來，竟也是順暢。

　　遙想當年他在九溪峰小蘊簡閣，初次見到百里收集來的無極界碑圖時，還不能讀出其中深意淌了鼻血，差點送命。

　　此時再是讀，陣讀啟心術下，陣紋陣腳竟是靈動。

　　無極界碑圖上小人都浮起，慢慢舞動。

　　胡天的手恍惚如被牽引，不自主在半空畫起百里和巍聯合推演的無極界碑圖。

　　無數小人自他指尖畫出。

　　但胡天此時靈魄之中無元素，也只能空畫一道。幸而歸彥眼疾手快，用幻象將胡天指尖所畫凝成蜃影。

　　胡天入迷一般，畫完百里給他的圖。

　　他再看一眼半空中的蜃影小人，驟然之間，這些小人都動了起來，好似舞劍又好似跳舞，動作連成一氣，最後落在空缺處，擺出一個開花的造型——雙手墊在下巴下，還要歪歪腦袋。

　　胡天神念之中陣讀啟心術停滯，小人消失。

　　胡天嘴角抽動，心道怎麼最後一個陣紋的造型如此傻缺。卻還是急速用手指將那個「開花」的動作畫了出來。

　　歸彥補上蜃影。

　　「開花」的動作最後一筆落下。

　　蜃影無極界碑驀然亮起來。接著上都之中「嗡」一聲，四下顫動。

　　身後神殿驀然一聲怒吼：「何人犯我上都！」

　　接著神力轟隆隆襲來。

　　「大哥，自己人，別開槍！！！」

　　胡天聞聲跳起，又驚又喜，大吼，「胡天回來了！我曉得姐夫讓你回來做什麼了！你趕緊出來，出來給我修無極界碑啦！」

　　胡天如此一吼，眾修便是了然。

　　那被逐者果然在神殿裡。

　　眾修此番進了上都，都沒見到被逐者。猜測是他進了神殿。

　　胡天吼完，四下攻擊而來的神力果然消失。

　　少頃被逐者自神殿中衝出來：「胡天！歸彥！葉桑！」

　　胡天撲上去：「大哥！」

　　然後胡天一下穿過了被逐者的身體，撲在了地上，被歸彥混沌力及時兜住，才沒摔成狗啃泥。

　　被逐者大笑：「還是這麼魯莽！」

　　胡天三兩下爬起來，再去仔細看。

　　被逐者此時已是半透明。

　　胡天倉惶：「你怎麼回事兒？」

　　「我要死了，就把肉身先放在神殿裡了。」

　　被逐者淡定極了，繼而又是興高采烈問，「你如何曉得我姐夫讓我回來做什麼的？我想了都快七百年了，怎麼都想不出來。」

　　胡天剛想要將被逐者姐姐姐夫的事情講給他。

　　被逐者的神魂卻已經是衝到了無極界碑蜃影前。

　　被逐者認真看了這無極界碑蜃影，看著看著淚如雨下：「是這個，就是這個！是姐姐給我留下的，姐姐怕我看不懂，特意用了劍法……」

　　百里嘴角抽動。怪道無極界碑能推演出劍陣，原來是要給這個劍痴被逐者看的。

　　百里早聽葉桑說起被逐者劍術了得，此時見了真身，立刻手癢想要上前去切磋。

　　不待百里行動，卻聽被逐者轉身對胡天道：「且讓我做祭祀犧牲！」

　　胡天愕然：「什麼祭祀犧牲？」

　　被逐者卻不答，又一次沖進了神殿之中— —取肉身去了。

　　少頃，被逐者再自神殿之中走出來，他此時肉身凝實，面容如舊，頭髮卻是全白。

　　被逐者走出來，眾修迎上去。

　　被逐者樂道：「方才未仔細看，此番來客卻是多。」

　　胡天忙是去介紹。

　　被逐者看著百里，很高興：「神交已久，那套《屠墟典卷》了不得，我後來在上都練此劍法，又有許多心得。」

　　百里靖海：「打一架來？」

　　「來來來。」

　　於是百里拽了葉桑就去砍被逐者。

　　瞬息千招過，一人一神分落兩處。

　　被逐者頗是不服氣：「你有葉桑助陣，沒有的話，我就能打敗你了。」

　　百里爽氣：「你的劍法的確了不起，很有啟發！」

　　被逐者立時喜氣洋洋，再跑過來同胡天說話：「剛才到哪兒了？」

　　郜蘇笑著行禮：「在下郜蘇。」

　　被逐者愣了愣：「你的肉身是我姐姐姐夫的手筆。」

　　胡天終於是有了機會，將被逐者姐姐姐夫並耀煌鈴、妖皇殿的事情都是說明了。

　　被逐者聽完長久不言，繼而嘆息：「我終究是辜負了姐姐姐夫的厚望。」

　　「不打緊。」胡天忙將巍揪過來，「大哥，喂喂喂陰差陽錯幫了大忙，你可得誇誇他。」

　　「是你！」

　　被逐者以神族之禮彎腰，向巍施禮，「使者。」

　　巍掙脫胡天箝制：「你看你看，這才是對待本祖宗該有的禮節。我在神族還是很有威望滴。」

　　郜蘇肅穆，百里倒是不屑，夏昱繃著小臉。

　　歸彥冷哼：「我們又不是個神族，想打你照樣打！」

　　胡天很是讚同：「喂喂喂，你就說日後還想不想吃我天彥山的小魚？還有一黑特製的烤肉。」

　　「噫！」巍氣短。

　　「哈哈，莫要欺負使者。這可是上神的古獸。」被逐者笑道，「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我也沒想到哇，本祖宗還能再見你一次。」巍很是高興，戳了戳被逐者，「你來得剛剛好啊，本祖宗總算見到個同鄉了。你在上都睡覺覺的時候，有木有聽到上神在說話呀？怎生我自來了上都，總是聽到上神在說話？」

　　胡天好奇：「上神和你說什麼了？」

　　「讓我多吃蔬菜莫要調皮……」

　　「噗……」胡天沒忍住。

　　巍哽了哽，揮開胡天，看向被逐者：「你有木有聽到族人說話咧？」

　　被逐者哽住，繼而肅穆：「原來不是我的幻覺，這六百年來，我一直在想秋金術和萬神封天……」

　　被逐者似乎又有疑慮。

　　巍直言：「你是不是也覺得秋金術和萬神封天，當年使得太快，故而將他們的神魂都是封住咧？」

　　胡天打了個寒顫：「我怎麼覺得你倆要說的有點嚇人？那得多少神族神魂在上都……」

　　「莫怕，我神族便是神魂永固，也絕不會害人。」被逐者忙是安撫胡天。

　　「完咧，我前幾日在上都睡覺覺，好似還說夢話了，豈不是被大傢伙兒一塊兒圍觀了？」巍摀住醜臉，「本祖……不，小使我滴臉都木有啦！」

　　歸彥胡天並蟲蟲兔兔，甚至是百里葉桑，大家一齊沖著巍翻白眼。

　　巍又是捂了一會兒，抬起頭：「你們都不來安慰安慰本祖宗，忒不友善了。」

　　不過此時被逐者已經是又看向蜃影無極界碑圖了。

　　被逐者看著此圖極虔誠，眾修都是不敢打擾。

　　巍抬頭問：「你當真要去做祭祀犧牲？」

　　被逐者醒神點頭：「此番禍事本是由我、姐姐姐夫，和我們的師父造成。師父仙去，姐姐姐夫都是往生。由我做祭祀犧牲，最好不過。若是，若是同族神魂尚在，能寬恕我一二更好不過了。」

　　歸彥胡天都是肅然。

　　夏昱抬起腦袋：「到底什麼叫祭祀犧牲？」

　　被逐者笑著低頭：「方才你的師父不是說了嗎？當我姐姐姐夫造橋時，曾有萬千妖族被點化，以肉體軀殼為橋身。那便是祭祀犧牲。」

　　胡天愕然，他是一萬個沒想到，在上都立無極界碑還要如此。

　　胡天對被逐者也是有感情，忙上前去攔：「大哥，這碑咱不立了！大不了我和歸彥在上都多住些時候，總能想到其他法子的。反正大家也是不要吃飯。你和我師伯師姐再多切磋切磋劍法就是了！」

　　「不成。」被逐者卻是搖頭，「胡天，到了此時，立碑已不只是為了你們了。」

　　胡天不明白。

　　被逐者看向遠處：「姐姐既然讓她的學生留言，'天啟非啟，此宇未圓'。那麼天啟界怕還是不能長久擔當陣眼。此碑必立。」

　　「姐夫當年讓我回來，不惜殞命，後來又在耀煌鈴中遭罪。我不可辜負他。此碑必立。」

　　「異世裂縫之災本就是源於我等無知，我是當年被逐四神族之中最後一個，我們枉顧族令，出神獄囚台，就是為了罪己。時到今日，只差這一碑，決不可功虧一簣。此碑必立。」

　　被逐者條條道道說完。

　　胡天卻是不死心：「可是……」

　　「便就是不做這個祭祀犧牲，誰又來做？這可不是一般的界橋陣法，必是神族來的。而我肉身本就要死了，死得其所，豈不是好？」

　　「神族當榮譽一生。我生時造孽，卻還能如此死，已是天道待我良善了。」

　　被逐者笑起來：「天道如此，此時此境，此情此景，當是我宿命，最好的終結。」

　　胡天嘆氣。

　　沒有同族，沒有親人，被逐者同自己也沒什麼不同。生境於自己尚且有歸彥，有一眾親友尊長，生境於被逐者卻是更苛刻。

　　或許生對他才是煉獄。

　　胡天想了想：「哥，你說，我怎麼幫你？」

　　「你已經是幫我良多。」被逐者拍了拍胡天的肩膀，「你怕是承運而來……給個祝禱吧。」

　　胡天深吸一口氣，認真說：「願你所受的苦難，會得到同等的榮譽。願你來生，和所念之人重逢，一世順遂，平安喜樂。」

　　胡天說完，被逐者身上金光泛起。

　　被逐者卻是苦笑：「怎麼不說讓我立碑造橋成功。」

　　胡天堅定：「一定會成的。大哥不必有顧慮，還有我和歸彥在呢。」

　　「好。」

　　被逐者終是釋然，轉身穩步走向胡天歸彥方才所畫蜃影無極界碑圖。

　　到了蜃影無極界碑圖前，被逐者停住，轉過身再是看一眼上都。

　　踏入無極界碑蜃影圖之中。

　　瞬息界碑圖上簡筆小人扭動起來，一個一個鑽入被逐者身體之中。

　　被逐者周身光澤起，血肉肌骨慢慢碎散成光點。

　　血肉為碑基，骨骼為碑身，經脈為碑文。

　　被逐者消失，無極界碑立，一抹神魂自無極界碑上慢慢浮出。

　　被逐者神魂掙脫碑身的那一瞬，祭祀成，犧牲獻，魂魄騰空而去。無極界碑猛然大亮，其上金光無數。繼而此碑騰空而起，直向神殿飛去。

　　胡天歸彥立時追上。眾修緊隨其後。

　　胡天歸彥入得神殿。

　　神殿萬千年如舊，四下到處是殿閣碎片。

　　胡天歸彥站在當年大殿正中的碎片上。面前是當年被逐者一行逆天回溯時光的日晷所在。

　　也是異世裂縫最初開始的地方。

　　四下靜悄悄，卻是不見了被逐者魂魄和無極界碑。

　　歸彥握住胡天的手。

　　繼而半空之中呼嘯傳來。歸彥猛然將胡天拉入身後。

　　無極界碑從天而降砸在了日晷之上。

　　轟然巨響，無極界碑沉入日晷正前方。

　　地基驟然生出無數裂縫。

　　繼而裂縫向外延伸而去。

　　歸彥立時放出一道混沌力，將自己和胡天及眾修裹住。

　　胡天抓來五隻兔子塞進懷裡，又是抓了夏昱：「快變回蟲子！」

　　卻不道夏昱早就破繭成蝶，不是個蟲蟲。幸而夏昱會點變化術，愣是沒忤逆胡天，將自己變成了條毛毛蟲，躲進了胡天衣裳褶皺中。

　　繼而歸彥再將神念外放至最大。

　　便見上都無數裂縫瞬時生成。恍如地裂。

　　胡天愕然：「異世裂縫？」

　　「不是。」歸彥長舒一口氣，「只是秋金術受了影響，生出了裂縫……阿天，外間甬道開始重造了！」

　　如此便是無極界碑開始運作，星橋連契陣眼運轉成了！

　　卻也如他們料想的一般，此時最後一塊無極界碑以神族軀殼為犧牲凝成。

　　星橋連契陣眼終是生就。星橋連契陣真正開啟。

　　天啟非啟，上都開始代替天啟，本方宇宙真正開始修復，走向完整。

　　三千下都界域，頓時修行之力掃過。

　　卻唯獨一界之中修士，此時卻是惶恐。天啟界中，一片大亂。

　　因為上都開始代替天啟，這神巢又沒了巍的監管，此時修行之力漸去，神巢天啟向著上都撞來。

　　歸彥胡天起先都是沒發現問題所在，漸漸的遠處忽聞窸窣聲，如是萬馬奔騰在天際，又如秋風掃過落葉。

　　「什麼聲音？」胡天莫名驚駭。

　　繼而上都驀然震顫起來。

　　忽而巍臉色大變，嚎叫：「上神啊！！！我要成罪人，不，罪獸啦！！！我建神巢就是為了有個住處，不知道它會不聽話成了臨時陣眼，不知道它沒用了還沖著上都撞啦！」

　　得，也不要胡天歸彥再去調查，巍幾聲大吼，便是將事情都說清楚了。

　　或是天啟充當了星橋連契的臨時陣眼，而現下上都成了真正的陣眼，兩方陣法互相吸引。又或許這其中另有乾坤，更或許是因為巍在此處……

　　總而言之，漸漸失去效用的天啟，現下撞到了上都。

　　上都即使貴為北辰，神族故土，天災之下，最終也還是一塊陸地碎片。

　　早年受神族秋金術並用成萬神封天的緣故，這塊陸地碎片由內自外都是封鎖。自然不懼任何碎片撞擊。

　　但此時上都秋金術，已是因著星橋連契術而裂開。

　　天啟界浮島無數，一旦撞上上都。上都未必能得保全。

　　歸彥神念感知極廣，不下片刻，便見天啟又一二浮島嵌入上都秋金術裂縫之中。

　　再這麼下去，必然兩敗俱傷。

　　「糟糕！」眾修也是猜出一二，都是急了。

　　胡天藉由歸彥感知，觀見天啟界外浮島之上無數陣紋符法。

　　此時事急，胡天神念之中陣讀啟心術急速運轉起來。繼而胡天握住歸彥的手：「歸彥，你覺得如何？」

　　歸彥藉由兩儀雙星，瞬息明了胡天心中所想，卻是有憂慮：「能行嗎？」

　　「此時也只有看他了。」

　　胡天的想法很簡單。巍是天啟的創造者，對天啟定然瞭如指掌，且他在上都住過，對上都也是熟悉。

　　此時讓巍畫幾道融合陣，讓天啟與上都融合即可免去一場災禍。

　　歸彥點頭，伸手一道混沌力，扯下郜蘇肩頭的壁虎。

　　巍大喊：「作甚呢！」

　　胡天捏起壁虎嚷：「你丫好歹是個洪荒古獸，關鍵時候不要慫了！趕緊的，給我去想辦法！你看我大哥，做犧牲都沒眨一下眼，怎麼我遇到的神族之中，就你最沒氣概！你小心上神的魂魄在外面，見到你這麼慫來氣！」

　　巍本是想反駁，驟然聽到胡天說「上神」，立刻炸毛：「誰誰誰說我不行！你說怎麼弄，還有本祖……小使弄不成的事兒？」

　　胡天如此這般一描述。

　　巍沉吟片刻，驟然化作洪荒古獸形態：「也罷了，你說得融合之法，我可以做，這就去了！若是此番殞命，你等事成定然要將我神族氣概宣揚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胡天攆巍，「趕緊去吧你。早去早回，回來吃小魚。」

　　巍氣聞言立刻腳下生風向外跑去。

　　胡天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百里看著巍消失，轉頭問：「有幾成把握？」

　　胡天此時對煉器術、陣法也是有了心得：「至少九成，喂喂喂沒看上去那麼沒用。他就是太慫了。融合之法由他去做最合適不過……臥槽！」

　　胡天話沒說完大罵一聲。巍又跑回來了！

　　胡天沖上前去，捏住巍：「你怎麼又回來了！」

　　「你坑祖宗哎喲！壞娃娃！上都四下金元素封著，陣法也是寫不上去，融合個屁喲！」

　　百里上前將巍捏起來：「現下外面不是有了裂縫？你滾到裂縫中去寫寫看。」

　　「裂縫不行咧！裂縫裡都是雷！」

　　巍說著看了胡天和歸彥一眼：「你倆的劫雷追來了！」

　　胡天歸彥本就是來上都藉著秋金術和萬神封天擋劫雷的，此番無極界碑立了，破壞了秋金術。劫雷追來也不稀奇。

　　胡天哽了哽，看向歸彥。

　　六重劫雷，胡天四重天劫雷，歸彥一重天劫雷一重仙劫雷。若只是天劫雷便是罷了，但仙劫雷絕非小事。歸彥前番雖是決定和胡天一起歷劫，但也是要再修行一番才行的。此時若被雷劈，卻是太倉促，全無成仙的把握。

　　但天啟界生生撞上上都也絕非小事。

　　一邊是立刻歷劫，一邊天啟撞上都，如何去選？

　　歸彥深吸一口氣，暗自計算自己體內混沌力。

　　胡天握住歸彥的手：「胖胖，你不能只算自己的，還有我呢。怎麼能讓胖胖一個擋雷？那我得多心疼呢。好歹還有個造化術不是。」

　　歸彥問：「阿天靈根沒有元素，如何去行造化術？」

　　胡天樂起來：「外面還有金元素……全當一箭雙雕了。」

　　不要等胡天再多說，巍道：「你將金元素吸走，我立時去畫融合術。」

　　百里沉吟片刻：「金性惰，不好吸收，我和葉桑以金弒金，為你開路。」

　　「能行？」胡天還有些許質疑。

　　百里瞪了胡天一眼：「和你這種白痴蠢蛋夯貨說不得，我說能行就能行！」

　　「是是是。」胡天點頭如啄米，「師伯英勇無雙，舉世無敵。」

　　百里抬腳，胡天跑到郜蘇處：「還請爹爹護住這幾個小朋友。」

　　胡天說著，自懷中掏兔子。

　　五隻兔兔都是捨不得，小爪子拽住胡天衣服「唧唧唧」，誓要和天天共禦敵。

　　然後歸彥自胡天身後冒出來，冷哼一聲：「嗷！」

　　「唧！」五隻兔兔不怕劫雷怕歸彥，一下子全鑽進了郜甦的懷裡。

　　歸彥再是拽起胡天的衣服，自衣服褶皺裡扯出一條小蟲，給了郜蘇。

　　歸彥說：「爹爹，我去成個仙。」

　　自古仙者踪跡縹緲，成仙後俱是音訊全無。說是成仙，便就是永別。

　　但行到此時，郜蘇縱有千千萬萬捨不得，也不好強留，便是點頭：「你且去，天彥山我會照看的。」

　　郜蘇說著終究紅了眼眶。

　　胡天冒出來：「爹，說不定咱們成仙就能再見了。爹也快點成仙，成了大仙法力無邊，就能找到娘了。」

　　郜蘇失笑：「你且好好照顧歸彥。」

　　「嗯。」胡天鄭重點頭。

　　巍在一邊急了：「你們有完沒完呀，別要磨磨唧唧滴，晚了，我就畫不完融合的陣紋啦！」

　　「徒弟！」百里呵一聲，「走。」

　　葉桑百里出神殿。

　　一出神殿，葉桑化劍，百里執劍向四下砍去。

　　《屠墟典卷》配合星橋連契陣法的震動，四下頓生白霧，上都隱約顯露幾十萬年前的色彩。

　　胡天深吸一口氣，拽住歸彥的手：「走咯。」

　　「好。」

　　下一刻他倆出現在神殿之前。

　　外間白霧連綿，已是看不清四下景緻。電閃雷鳴直在濃霧之外。

　　上都震顫不停，分不清是因為星橋連契陣，還是因為天啟上都互相糾纏。

　　歸彥掌上混沌力生出一團，準備待續。

　　胡天攤開手掌，驀然轉頭：「這種大戰之前的緊張時刻，我是不是該說兩句？」

　　歸彥眨眨眼，忽而笑起來：「不急。」

　　胡天樂：「有道理。」

　　胡天說完，張開雙手，神念盡放，混沌力席捲白霧。繼而神念裹挾金元素白霧回歸靈根。

　　白霧去處——

　　天雷下，歸彥混沌力出，擋住一道。　　

　　胡天用盡全力盡快吸收金元素，再以金生水生木生火生土，五行運轉，靈根運行。

　　兩重劫雷散後，胡天終是收盡上都秋金術。

　　上都露出本來面貌，乃是幾十萬年前的情形。萬物盎然。

　　卻只一瞬，隨即上都凋零，神族骨骸碎散成灰燼。

　　萬物皆成灰燼，四野盡是塵土。

　　巍大慟，卻不忘使命，他化作原形狂奔，所過之處融合陣陣法生成。

　　少時融合陣成。

　　天啟界浮島散開，天上光球碎裂，一道刺眼紅光炸開。

　　瞬息紅光去，浮島融入上都。經由此劫，浮島生機盡失，只數千八階修士性命得保。

　　這數千八階修士到得上都，立時四下逃散。原因無他，地上秋金術去，星橋連契大陣運作更甚，六重劫雷再無阻礙。

　　地上顫動，天上劫雷。

　　縱是八階修士，也非是能以一己扛天地之力。不逃還要等死不成？

　　唯有兩個是哪兒也逃不去，劫雷就是沖著這兩個去的。

　　早前尚有金元素並融合陣法交互，只有三重劫雷滲入，歸彥以混沌力硬抗，消耗兩重劫雷。

　　現下仙劫雷醞釀，隱有爆發之勢。另三重天劫雷至，混雜一處直向歸彥襲來。

　　幸而胡天盡將上都金元素收入囊中，再轉身見電閃直向歸彥。胡天抬手一道金元素搶在劫雷之前裹住歸彥。不料那三重混雜的劫雷如有靈智，拐了個彎兒向著胡天襲來。

　　胡天再要自救卻是來不及了。

　　不道他護著歸彥，歸彥也是護著他的。混沌力自金元素中衝出裹住胡天。

　　繼而歸彥衝來，混沌力、妄幻術、神通、劍氣亂七八糟炸開，直將那一擊扛住。

　　歸彥再是抓了胡天的手，急道：「阿天，沒事兒？」

　　「好得很！」胡天握住歸彥的手，沖他擠眼，「胖胖來，讓這些個天劫領教領教，什麼叫做——寰宇無敵！」

　　胡天說完，兩人識海之中金元素包裹的晴絲神力球上光芒大盛。

　　胡天歸彥這些年所學所得皆盡浮現。

　　歸彥元神歸入識海。

　　長龍咆哮，混沌力自其身炸裂，盎然生機直衝晴絲神力球衝去。混沌力掃過神力球，其上法訣頓出，衝出體外。

　　一時神通、陣法、妄幻、心訣、劍意、殺氣不絕。

　　歸彥元神落於長龍龍頭，手扶龍角操縱混沌力，源源不絕打入神力球。

　　胡天則是牽引神力球上所出術訣招式，引其出體對抗天劫雷。

　　兩道元神，一個識海，如是一體，如是一人。

　　配合之下，胡天七階天劫雷散去，八階天劫雷消失。

　　四周威壓減輕，只剩下歸彥一道八階天劫雷。仙劫雷隱在天際，轟鳴陣陣。

　　仙劫雷未來，歸彥八階天劫雷聚集，隱約是要發起最後攻擊。

　　胡天站在神殿前，忙中偷閒，看向遠處。

　　遠處，巍、百里、葉桑、郜蘇、菩回站在上都邊緣向此方看來。

　　上都四野廢墟，也只神殿倖存。　　　　

　　因著劫雷是沖著胡天歸彥而來。郜蘇又想神殿尚且能給胡天歸彥一點庇護，他在此處反而是拖累，便是帶著兔兔蟲蟲自神殿離去。

　　巍佈完融合陣，再做不得其他事，也是聚到了郜蘇身邊。百里、葉桑則是將天啟界來的修士攆到了相對安全的地界去。

　　到了此時，一眾修士只有觀看胡天歸彥歷劫的份兒，再是插手不得，甚至是靠近不得。

　　郜蘇看著一道道劫雷，心驚膽戰。

　　巍見仙劫雷引而不發，倒是鬆了口氣，還安慰郜蘇：「你介個後生不要緊張，仙劫木有來，天劫只剩下一道，反而是好滴！」

　　百里贊同巍：「他倆該是盡快將歸彥的八階天劫雷消耗，仙劫來時，還好少些煩惱。」

　　菩回早前未曾多言語，此時點頭也是安撫郜蘇：「先生莫急，前面五重天劫雷都是消耗了，這最後一道定然無虞。」

　　無虞才怪。

　　濃雲翻騰自頭上，歸彥八階天劫雷瞬息而下。

　　胡天歸彥立時迎上，卻正是酣戰之時，歸彥元神驀然頓住。繼而元神腳下長龍軟倒撲到了地上去。

　　長龍身上竟是一點混沌力也無。

　　歸彥大駭，怎生也是沒想到，混沌力此時用盡。

　　混沌力竭，未及歸彥再行調度，天上那一道雷向歸彥劈下。

　　胡天神念運作已然發現問題，卻也是來不及想個法子了，這人身體比腦子先行一步，撲到歸彥身上，便是生受了那一道天雷。

　　歸彥元神立時散去，睜開雙眼抱住胡天：「阿天……」

　　「沒事。雷劈而已，早習慣了！」胡天抬頭，又見一道電閃而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是抱住歸彥的腦袋。

　　歸彥掙扎，胡天死死不鬆手：「胖胖，咱倆是一體的！我擋著雷，你趕緊設法調度混沌力，乖。」

　　一體又如何，終究是擋雷的那個難捱。

　　但歸彥深知此刻不是矯情之時，自己多猶豫一分，便是要讓胡天多被雷擊一道。

　　他立時進入識海，元神凝成，衝到長龍邊上。

　　歸彥以識海之主為念觀見，努力運轉體內生機。然而前番消耗過甚，此時任憑他努力，體內也是半分混沌力也無。

　　歸彥再觀外界。

　　而上都此時也是秋金術去，萬物凋零，且不說生機，便是融入上都的天啟界，那一點生機與修行力都是消失不見。

　　歸彥幾番努力，只得少許混沌力。

　　太少了，尚且不能抵抗一道天雷，遑論消耗一重天劫雷！更有仙劫雷在後。

　　歸彥神念又是感知胡天此時情形，天雷一道道落在胡天身上。

　　這可是六百年魔胎才凝成的身體，再這麼下去如何能行！

　　倉惶急切憤怒，一時千萬情緒湧起，歸彥竟是不能控制。

　　我要修行之力！

　　當是此時，識海長龍驀然長嘯，繼而那龍掙扎騰起，撞入神力球上。

　　晴絲神力球，早年在上都神殿，胡天以金元素收集晴絲神力而來。其中包裹盡為神力。

　　此時長龍撞在晴絲神力球上，包裹其上的金元素炸裂，神力衝入長龍之上。金元素再是融合成一個小球，法陣術法神通再是在其上顯現。

　　歸彥驀然醒悟。

　　修行之力，何止靈氣、妖氣、魔氣和混沌力！神力也是啊！

　　雖早年被逐者曾說人族神魂脆弱，但此番歸彥再是顧不得。

　　歸彥元神操縱長龍身上一道神力，沖刷上金元素球。

　　胡天早是察覺神力，但這人向來不拘束，既然歸彥用了，他便是神念衝上，將神力運作下的法術打出體外。

　　卻也是他倆運道，竟是成了！

　　「嗷！」

　　這一道神力激發出的夔吼，砸上劫雷。天上劫雷烏雲，頓時被灼燒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胡天駭然：「媽呀！這也太好用了！」

　　只可惜，他早年收集的晴絲神力畢竟是少，只夠這一擊。

　　眼見劫雷又來。

　　歸彥元神散去，睜開眼，深吸一口氣：「阿天！」

　　胡天鬆開歸彥：「胖胖？」

　　卻不要歸彥去說，神念之中，胡天便將歸彥的心意都領會。

　　歸彥要冒險，他要神力。

　　而神力現下上都只有一處有——身後神殿。

　　胡天抬頭看一眼天劫，再看一眼遠處天啟隱約攢動的仙劫雷異象。

　　若是不冒險用神力，必備雷劈成糊的。倒不如冒險一搏。

　　胡天咧嘴笑：「大不了咱倆去投胎，下輩子我肯定還是記得歸彥的！」

　　歸彥不由笑起來：「我也會記得阿天的，也一定還是最喜歡阿天。」

　　「那必須的。不過說不得這次咱運氣好就成仙了呢。」胡天站起來扭屁股活動關節，「下面天雷我擋著，歸彥儘管放手去做。」

　　「好！」

　　歸彥驀然放開神念。

　　歸彥神念磅礴，此時盡數湧向身後神殿，瞬息間便將神殿包裹。神念快速沁入神殿沒個角落，再以神念裹住晴絲神力。

　　修士吸收修行之力乃是本能，但神力非是歸彥的修行之力。歸彥便是以運化部法訣、吞噬夢境的法子、混沌力運作之法三管齊下。

　　也不知是哪一道法子起了效用，瞬息神力湧入歸彥體內。

　　歸彥一聲悶哼，神力入體，好如煙熏火燎，這軀殼畢竟不是為了修行神力生出，竟是不堪承受。

　　歸彥強忍，指揮體內殘存的那一點混沌力撞入神力。

　　劍氣煞氣也曾入得混沌力，三族修行之氣亦然是混沌本真，那神力也不過是修行之力，為何不能融入我的混沌力？

　　如此一念生，歸彥身上混沌力頓時炸開，神力沖入，融合，歸為混沌。

　　歸彥體內修行之力又一次變幻。

　　靈氣、妖氣、魔氣、神力，四者為一，識海之內，長龍周身華光，長嘯不止。

　　歸彥來不及細觀，元神拍打龍頭，操縱著新的混沌力激發法術，送與胡天抵擋天劫雷。

　　胡天手上一道新混沌力激發的劍氣沖出，歸彥八階仙劫雷頓時消失不見。

　　歸彥境界徒然暴漲。

　　天際仙劫異象凝聚落於神殿之上。

　　「不是吧！能不能讓人緩口氣吃個飯再打！」胡天大聲抱怨，卻是抖擻精神想要迎擊，然而舉起胳膊發現自己方才被雷劈得皮焦肉綻，有點糊了。

　　仙劫又與天劫不同，非是抵抗才能行的。

　　歸彥混沌力新成，胡天肉身受傷，都不是歷仙劫的好時候。尤其是胡天，他乃是歸彥道侶，要受歸彥同等雷擊才能行。

　　此番雷劫他倆所承受之力相當，難以抵抗，難以代替。

　　歸彥睜眼抬頭，看向仙劫，憂心忡忡。耳邊忽而傳來一道滄淼聲音。

　　「混沌融萬物，造化生乾坤。」

　　那聲音似從天際傳來，又好似自身後神殿中冒出。　　

　　此言一出，上都四野迴盪。

　　其他修士不明所以，巍驀然蹦起來四下看：「上神，上神啊！你哪兒呢！！！」

　　然而上神沒有回答巍，那一聲重複：「混沌融萬物，造化生乾坤。」

　　混沌融萬物，萬物？混沌力連神力都可融合，何況小小的劫雷？

　　歸彥頓悟轉身看先仙劫之事，再無畏懼。

　　歸彥起手一道混沌力出，衝入雲間。仙劫異象裹入混沌力中，慢慢消散。

　　雷鳴電閃，焦土熔岩，均是融入一道混沌，消失不見。

　　胡天鬆了一口氣，咣嘰坐在了神殿前。

　　歸彥忙是在胡天身邊蹲下，摸了摸胡天的手臂，又是湊過去問：「阿天還好嗎？」

　　「胖胖我要嚇死了。」胡天抓了歸彥的手，又是笑起來，「還好歸彥厲害！寰宇無敵！」

　　歸彥卻是苦了臉，看著自己的手嘟起嘴來。

　　胡天察覺歸彥小情緒：「怎麼啦？怎麼不高興啦！」

　　「我把仙劫融了，就不給我們成仙了？」歸彥在胡天身邊蹲下，「阿天，我是不是做錯了？天道怎麼這麼小氣呀。要是，要是我不能成仙了怎麼辦？」

　　他還等著成仙，然後看能不能帶著阿天回家去呢。

　　胡天這才發現，好似歸彥一道混沌力將仙劫融了，他倆卻沒有任何飛升的跡象了。

　　這就尷尬了。

　　胡天滿不在乎：「沒了就沒了，下次我成仙的時候，咱們就坐著給仙劫雷劈，然後一起成仙就是了。」

　　歸彥這才樂，撲過去抱住胡天蹭了蹭。

　　胡天搓了搓歸彥後背衣裳：「胖胖你介是在撒嬌哇？」

　　「要阿天哄。」歸彥抿嘴笑。

　　「小寶貝兒，小花花，起來咯。」胡天樂著將歸彥拉起來。

　　胡天歸彥再是向遠看去。

　　上都一片廢墟，四野又風，灰燼微揚。一眾修士站在遠處。

　　歸彥驀然想起方才點撥他的那道聲音。

　　那聲音他和胡天在陸水雲間的蜃影中也是聽過，當是上神。

　　胡天也是想到，他拍了拍衣服，沖神殿躬身一揖：「方才多謝前輩指點！」

　　歸彥也是跟著胡天躬身。

　　再無應答。

　　倒是遠處天啟界來的八階修士亂糟糟一片。

　　天啟界沒了，而上都修行之力全無，他們日後如何修行成仙呢？

　　「此處究竟何地，半分修行之力也無！」

　　「天啟界消失了！」

　　「那兩個，那兩個是天彥山的，定然是天彥山造孽了！」

　　那修士手方抬起直向神殿，半空一道粉塵揚起落在修士身上，修士一聲慘叫：「毒毒毒！」

　　巍現下是個原形，夏昱站在他身上，板著臉：「誰敢污衊天彥山，可是活得不耐煩！」　　　　　　

　　百里冷著臉：「誰再嚷一聲，我定然讓他現下就死。」

　　巍猛然跺腳。

　　這洪荒古獸的一腳下去，威懾非常。

　　又有明事理的上前來討教，郜蘇菩回上前安撫。

　　修士之事，胡天無心關注。

　　他被修士之言提醒：「不對啊……」

　　他在仔細看四周，神念外放，掃過上都邊邊角角。

　　真是一片廢墟，盡成塵土，塵土雪白堆積在地上足有半寸。其中絲毫生機也無。

　　可當年天啟界充當陣眼之時，可是修行之力充沛生機十足。

　　若是星橋連契的陣法從容運轉，那麼此方世界當是運轉自如。上都乃是陣眼，該是充滿修行之力了。

　　但此刻上都一片廢墟，別說修行之力了，連個植物都消失。

　　如此說來——

　　「星橋連契沒成功？」胡天大駭，「怎麼回事兒？」

　　歸彥也是明白胡天的顧慮，不禁皺起眉頭。

　　忽而歸彥抓住了胡天的手：「阿天，塵土之下有動靜。」

　　「噫喲！」巍驀然蹦起，化作醜鮫人。

　　夏昱本坐在巍原形身上，不想巍變身，猝不及防「咣噹」摔下，翻身而起：「喂喂喂你想摔死本大人嗎！本大人要給你撒癢癢毒！」

　　巍甩著尾巴，蹦來蹦去好似跳大神：「小蟲蟲，本祖宗不是故意摔你哇，你看腳下，看腳下哇！」

　　夏昱再是低頭，便見腳下塵土微微流動。

　　百里大吼：「飛！」

　　四下修士各自祭出本領上了半空。

　　夏昱背部翅膀化出，順手提起了醜鮫人向半空飛去。

　　巍很是感動：「小蟲蟲你是個好蟲子。」

　　夏昱憋著一口氣，鼓著小臉，拼命撲棱著翅膀：「喂喂喂，你，日後，少，吃點，太重了… …」

　　巍一拍腦袋：「啊呀，我好像也會飛咧！」

　　「嗯？」夏昱的聲音隱約有怒氣。

　　巍忙是化出原形，殷勤馱了夏昱飛，還將天彥山一眾修士都找到，馱著飛到半空。

　　眾修再是向下看去。

　　周遭響起窸窸窣窣聲，早前上都山川萬物所化塵土緩緩流動起來。一個個小漩渦自地上運轉生成。

　　這漩渦古怪。

　　眾修不由緊張，紛紛拿出法器法寶戒備起來。

　　胡天歸彥此時站在神殿前，卻是愕然。

　　胡天呢喃：「難道喂喂喂和大哥真的說著了……」

　　便見白色塵土的漩渦之中，漸漸有人影生成，半透明，身著白袍，臉頰有白紋，臂上黃綢。

　　每一個漩渦就是一道魂魄。

　　天啟來此處的八階修士之中，有人失聲：「神族！」

　　巍和被逐者來上都後，總是聽見族人講話。他倆便是猜測，當年災禍太急，秋金術所成萬神封天也是用得急，無數神族軀殼祭祀封印了上都，神魂卻不及離去，也是被封印在此處。

　　日日夜夜，不得脫離，已有十數萬年。

　　而此時，秋金術去，神魂終於得脫。

　　然而十數萬年，及至此時，再是不能言語。無數神族神魂站起，張嘴無言，神情悲戚。

　　菩回走出，看向眾神族神魂，雙手合十：「諸位，十多萬年已過，塵歸塵土歸土，不若歸去輪迴。」

　　不想此時眾神族卻不願離去，有神族還是沖著菩回搖了搖頭。眾神族看著上都，紛紛落下淚來，再是齊齊面向神殿。

　　此情此景，胡天忽而覺得在哪兒看過。

　　歸彥道：「阿天，他們和榮枯殺掉的修士不一樣。感覺不到他們在害怕投生，但是又是不肯離去，他們不是有心願沒了？」

　　心願？

　　神族是極明大義的族群，即使一起行秋金術從容赴死都是沒有退縮。那麼必然不是為了私願停留。

　　也許是見了故土成廢墟，遺憾？難過？自責？

　　上都曾是寰宇生機最盛之地，此時卻是荒蕪。連個修行之力也沒，說不得星橋連契還失敗了……故土變成如此模樣……

　　胡天嘆氣，說不出的感同身受和心疼。

　　正是此時，無數神族魂魄沖著神殿躬身施禮，上都地上白色塵土猛然下沉。

　　眾神族起身，唇齒開啟閉合，好似念一句術訣，又如吟唱。

　　四野蒼茫之聲再起：「混沌融萬物，造化生乾坤。」

　　竟是這千萬神族同時出聲，匯聚成一句。

　　這一句如有實質，如是長風，直向神殿而來。途中金光微動，一道光澤落入胡天歸彥身上。

　　他倆陷入其中，心中卻是安定平和。

　　心念如潮揚起又落下，無數神族的回憶聚集又消散，千萬年光陰中的祈願皆盡傳達。

　　直抵神魂。

　　俄而光華散盡。

　　胡天深吸一口氣，看向歸彥：「胖胖，你可還記得當年，咱們在天啟界殺榮枯時，你出幻象，我用元素填上，咱倆合作造出實物來？」

　　歸彥點頭：「記得的。阿天，上都舊貌我也是記得的。」

　　再不需多言，胡天笑起來。

　　歸彥上前一步走到胡天身側：「混沌融萬物，造化生乾坤。」

　　神魂心念，至簡至誠。

　　歸彥神念先行。

　　神念裹挾混沌力傾瀉而出，席捲上都每一個角落。纖毫細微之處，歸彥都不放過。

　　妄幻生，蜃影自歸彥腳下開始生出，編織上都舊貌。

　　蜃影生成之時，胡天天彥骨顫動，手上元素隨蜃影而去。

　　識海之中，四下光帶上蜃影一道道。

　　胡天元素操縱元素，依循蜃影所成之物，將元素注入其中。

　　便好似歸彥勾畫藍圖，胡天建造實物。歸彥是招，胡天是劍。歸彥是筆，胡天是墨。

　　蜃影所致，造物隨行。

　　自遠而觀，便是胡天歸彥所在生出景緻來。

　　好如萬千年前的上都復生，道路重鋪，花草新生，山川重整，河流復甦。

　　巍看著那些景緻，驚駭狂喜：「造化術！真正滴造化術！」

　　眾修聞言解釋駭然。

　　生就造化，織造乾坤，豈非天道所為？

　　但此時胡天歸彥已是無法停住。

　　隨著上都舊貌重整，生機源源不斷蒸騰而出。星橋連契陣再是運行起來。

　　胡天歸彥的神念漸漸向遠而行。

　　寰宇大動，大荒、萬語、倉新、善敏等界，界橋之上神魂騰起，死生輪迴境頓開，妖族造橋祭祀者神魂投生離去。

　　界橋燦然一新。

　　又有烏蘭、夢魂、魔域等，無極界碑閃動，隱約界橋影像浮現。雖無實體，但其陣紋閃爍，依舊納入世界之中。

　　界域是陣腳，界橋乃神紋，上都為陣眼。

　　萬千年前兩位神族為「罪己」布下的寰宇大陣——星橋連契終是凝成。

　　此番景緻，悉數落入胡天歸彥神魂，如登極樂，寰宇暢行。

　　但卻不夠。

　　陣眼最中心的地方還是空著。

　　胡天神念微動，驟然回歸落於上都神殿——便就是上都最中心所在，此處尚未恢復。

　　然則神殿本就是災禍起源，早已爛成一團，其中又有異世裂縫，如何復建？

　　胡天眼皮一眨，登時一個壞主意冒出來。

　　滄海桑田幾番輪轉，神族當去，新生又成。就算建成神殿，也沒有了神族。不若換做世上最強勁的門派，從此鎮守，就將此處——

　　留給天彥山吧。

　　此乃萬分緊急之時，胡天一念生出，再無悔改，萬事隨之而行。

　　歸彥頸上黑珍珠浮起，蜃影門衝出。蜃影門既是通道，也是引信。

　　此時門出，自遠一個陸地碎片便是向著上都衝過來——天彥山。

　　天彥山本是祕境，乃是陸地碎片的一種。後為胡天所有，成為祕境。

　　現下天彥山受祕境之主召喚而來，直向神殿落去。

　　歸彥再是一道混沌力向上托住一整個祕境，直至山頭緩緩落下。

　　不知是巧合還是天道如此。

　　天彥山祕境竟和神殿範圍堪堪相合。天彥山落下，底部混沌力未去，混沌力包裹神殿。

　　混沌力下神殿漸漸被融合。

　　天彥山最終落在了神殿所在，取代了陣眼中心之位。

　　陣眼最終完成。

　　星橋連契陣啟。

　　豐沛的修行之力，自天彥山一瀉千里而出。寰宇為之震顫。

　　胡天歸彥神魂再次擴散，如入無人之境，如登極致大道。

　　歸彥混沌力中，隱約一道日晷閃爍。歸彥不禁以神念沁入，便見神族上都神殿之中日晷，其上一道裂縫。

　　異世裂縫！

　　歸彥先是駭然繼而莫名振奮，混沌力下，異世裂縫未曾消失，但也未曾擴大。

　　歸彥曾經穿過裂縫，傷及神魂。再見這道裂縫，卻是不懼。

　　是裂縫讓他遇見了阿天，這裂縫於世界是災禍，於他卻是生平最大的賜予。

　　歸彥如此想時，全世裂縫聚集收縮，歸入上都神殿。大荒界天上的裂縫消失。死生輪迴境中的裂口不見。淵碎之地裡的空間碎片、時間碎片盡皆歸入混沌，烙在了歸彥神念中日晷之上。

　　界向三千之術沁入。

　　歸彥所為，胡天卻是未曾察覺。

　　星橋連契既成，胡天睜開雙眼，心道完球。

　　他當著一眾神族的面，給人家的神殿拆了，還把自家的天彥山放在了神殿之上。

　　不料這些神族卻是大度。

　　眾神族魂魄見胡天睜開雙眼，紛紛躬身施禮。

　　胡天忙是回禮。

　　待到他再起身，眾神族緩緩向前走動。領頭的卻是一個白鬍子老者——上神。

　　上神走著走著消失不見，他消失的地方，金光閃爍，隱約死生輪迴境氣息傳來。

　　眾神追隨而去，了無遺憾。

　　胡天睜大眼睛，終於在眾神族中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被逐者。

　　被逐者走到金光前時，驀然回頭，向神殿再看一眼，笑起來。

　　「我回家了，謝謝。」

　　他再不是被逐他鄉的孤魂，他被族人原諒，一起投生。

　　胡天笑起來，無限羨慕。他也想回家……

　　卻不待胡天傷感，天上祥瑞又起，鳥獸齊鳴。

　　胡天詫異看向自己，他和歸彥身上泛起光華。天際一絲劫雷也無。

　　胡天愕然：「什麼情況？」

　　神念之中忽有聲響，道是：「大功德。」

　　大功德者，賜以仙命。

　　天上虹彩霞光盡數落在胡天歸彥身上。

　　上都眾修再是不見胡天歸彥身影。

　　華光之中，如有神妙。

　　胡天覺得自己好似飄起來，入得一方縹緲空蕩之中。

　　星辰閃爍，曠古荒洪，盡在心間。

　　歸彥輕聲喚：「阿天。」

　　「歸彥，咱倆這是突然成仙了？早知道給天彥山弄到神殿上，就能成仙，我早就這麼搞了啊……」

　　胡天甚是惶恐，胡言亂語不知所措，「艾瑪，我第一次成仙沒啥經驗啊，咱這是怎麼回事兒，我咋覺得沒著沒落了？嚇人，不，我現下該是個仙了吧。我都不知道仙該幹點嘛……」

　　歸彥卻是拽住胡天的手：「該回家啊。」

　　「啊？」胡天勉強笑道，「回去也沒有用啦。」

　　神念之中如有感應，好似一想便知不行，便是仙者也不能。不能回溯時光擾亂因果，否則便沒了胡天沒了歸彥。

　　「有用的。不要回溯時光。」

　　歸彥認真道，「我在阿天記憶中看到，那時阿天被我推到，磕壞了牙，到被榮枯抓來，過了多久呢？」

　　胡天不明就裡，仍認真答：「百天吧。」

　　「但我在死生輪迴境中，待了足有百多年……阿天看過蝰魯魔骨，那麼久對不對？」

　　胡天驀然瞪大眼睛，他竟從未深想！

　　「若是如此計算，我們回去，怕來不及給姐姐遞蔥，但也不會見不到姐姐的。」

　　歸彥拽著胡天的手，不待胡天再問，笑著問胡天，「我是阿天的什麼呢？」

　　胡天眨眨眼：「歸彥是夏天的小花花啊。」

　　「我是阿天的法器，是阿天的星星，是阿天的小被褥、小床墊，是阿天長夏的小花花。」

　　歸彥驀然笑起來，「我還是阿天回家的路。」

　　歸彥說時，神魂識海混沌力中，日晷之上，界向三千驀然炸開。

　　歸彥捕捉了原來世界所有的異世裂縫，終於找到了一個通向胡天的世界。

　　繼而一道裂縫慢慢拉開，變成橢圓形。

　　其中波動恍惚，傳來熟悉的氣息。

　　胡天看著那道張開的裂縫，心跳加速，猛然看向歸彥，拽住歸彥的手，忽而哽咽：「胖胖，和我回家喝雞湯……要是胡諦變成老奶奶了，燉湯的手藝會不會變差啊……」

　　與此同時，胡諦「咣噹」撞在菜市場門口的樹上，再爬起來，狠狠「呸」一聲：「去你奶奶！」

　　胡諦再是將地上殺好的雞提起來，捂著腦袋向家走去。

　　一路上還遇到了老街坊，招呼她：「胡諦你什麼時候回來啦？你家房子都要拆了吧。談對象了沒啊？要結婚了嗎？」

　　胡諦腦袋「嗡」一下大了。誰都知道胡媽逼婚，這位特地挑著不開的那壺提。

　　「啊，我家胡天要回家。還要喝湯，我就去買了隻雞。」

　　胡諦自動過濾「對象結婚」的話題，口無遮攔，「我給我家老頭兒打電話讓他回老屋開門，他說我說胡話，死活不肯回來。胡天回來沒鑰匙，找不見人怎麼辦？我可不就得回來了。」

　　那街坊聞言臉色都變了。

　　胡天失踪當時可是大事件。街頭一個監控正對著他家的蔥地，前一刻人還在拔蔥，下一刻抬頭監控一花人就沒了。

　　誰都道胡天是死了，一個死人怎麼和胡諦聯繫？

　　半晌這人憋出一句：「胡諦你沒事兒吧？你弟弟失踪有五六年了……怎麼和你聯繫上？」

　　胡諦還記得方才「對象結婚」的話，這姐們兒小心眼，獰笑：「夢裡啊，夢裡他說要回來。等他回來，我讓他晚上去拜訪您啊。」

　　那街坊聞言臉更白，連道不用，拔腿就跑了。

　　胡諦撇撇嘴：「跑什麼，又沒騙你。」

　　胡諦的的確確是做了個夢才趕回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癡了。

　　從前胡諦還夢過胡天大哭道歉，說自己回不來了。她那時當真以為胡天回不來，夢裡讓他好好活著，醒來哇哇大哭一整天。

　　今次又夢到胡天讓人和他一起回家喝雞湯，還編排自己要變老奶奶。

　　「奶奶個腿兒。」胡諦邊罵邊是爬上樓，開了門進廚房「砰砰砰」剁雞。剁完再是去翻袋子，一拍腦袋。

　　忘買蔥了。

　　胡諦看著砧板上的雞塊嘆氣：「胡天你小樣兒，要是真回來，給老娘帶一把蔥。」

　　胡天握住歸彥的手，踏入了橢圓形的裂縫中。

　　下一刻，四下神妙光景漸漸消失。

　　胡天歸彥站在了家門前。

　　胡天瞪大眼睛。

　　回來了。

　　再不是幻象，不是回憶。

　　胡天哽了哽，抬手又落下，繼而看向歸彥：「胖胖快，想想蔥。」

　　歸彥眨眼。

　　胡天手上一動，生造上都乾坤的造化術，生出了一把——蔥。

　　胡天左手歸彥右手蔥，卻是有了比生造乾坤還足的底氣，興高采烈亮嗓子：「老姐，蔥來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