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七十
「那處是極谷。」
身後有聲音代歸彥解答。
胡天樂:「師父,你回來啦?」
穆椿圍著樹轉一圈,走到胡天面前,拿出釣竿戳了戳樹皮:「這木元素你倒是吸收了不少。」
「那是。」胡天哼,「否則我這大半年不是白在這兒杵著了?」
穆椿問:「我出門這些時日,你都做了些什麼。現下講於我聽罷。」
胡天眨眼:「師父這是考較功課?」
「嗯。」穆椿背手向遠望去,「老老實實說。」
這天底下,胡天的那些小秘密,穆椿已然知了大半。也無甚好欺瞞,胡天便將火種同木元素的事,逐一講述與穆椿。
「那火種現下在識海中,如何顯化?」
「一顆圓球,在海中凍著,紅色的。」
「你運轉了這許久木元素,識海中現下可有顯化?」
胡天遲疑:「並沒有。我思量著,是木元素還沒吸收到位。譬如火種,我先時吃一顆,那是不夠的,及至啃了一整個火核,才有那麼一顆紅球。」
穆椿點頭:「想得倒是得當。現下你又是如何打算?」
胡天不解穆椿的意思,便隨口將個想法說了:「我琢磨著,將木元素牽入所有寸海釘,同時吸納。」
「為何如此?」穆椿明知故問。
胡天老實說:「好玩兒。」
穆椿愣了愣,轉頭去,藉著殘月丁點光澤,仔細看胡天。
胡天此時只有一雙眼,其他地方就是棵樹,還是禿的半片葉子也無。
胡天見穆椿打量他,心裡沒底:「師父,牽著木元素綠絲繞寸海釘,日子過得也挺快的。可時間久了,真無趣。」
「另有一層思量。」穆椿看著胡天道,「便是零散與化一。」
穆椿深知胡天是個缺常識的,便以靈石陣作比。
靈石陣陣眼之上安置靈石時少一個,其陣不成。必得每個陣眼都放好,方得整體運轉。
「還有這個陣啊,沒見過。」
「那千階大衍魂數梯便是靈石陣。」穆椿又道,「按你的想法,每個寸海釘上牽入木元素,同時運轉,說不得會有同樣功效。」
胡天驚嘆:「我太天才了。」
穆椿:「冬日蟄伏,為水,水可生木。此番天地當是你運化木元素的最好時機,稍後我會在九溪峰頂設下禁制,冬日不再讓其他修士上山攪你。你盡力為之。」
「是。」
胡天想想卻問:「山下人不上來,那歸彥能下山吧?不然點心從哪兒來啊?」
歸彥此時趴在樹枝上,咬自己尾巴玩兒,聞言抬頭:「嗷嗷。」
穆椿冷聲:「它說冬眠。」
胡天驚訝:「師父!你竟能聽懂歸彥講話?」
穆椿面無表情:「猜的。」
「嗷嗷嗷!」歸彥立時站起來,沖穆椿呲牙。
穆椿看一眼歸彥:「它倒也有些進境。」
胡天猛然驚醒。他蠢啊!妖族的事情,他怎麼沒想起來問問穆椿。
機不可失,胡天忙問:「師父,您能不能給我講講妖族的事?」
穆椿不耐煩:「太多了,麻煩。大蘊簡閣中有書冊,待你信點夠了,自行去看。另外你多問問姬頌。」
此時天上冷風刮過,萬山靜寂。
穆椿忽道:「我下山去了。」
「等等。」胡天嚷。
穆椿又是停住腳。
胡天忙問:「師父,您這次回來什麼時候走啊?」
「年終典祭之後。」
胡天:「那您有空,去山下那個第五季朝市。易箜在那兒呢,您讓他把我的束脩轉交下。」
「束脩?」穆椿疑惑,停了下,想起胡天年前的束脩任務,「知道了。」
胡天樂。
穆椿看他一眼,又問:「你這一年,可曾學得其他劍招?」
「沒,我想學也動不了啊。不信您問歸彥。」胡天挺委屈,又怕穆椿責他懶怠,忙補充,「不過葉師姐常來舞劍,劍招我記下不少。」
穆椿「嗯」了一聲,轉身便消失不見了。
「走這麼快幹嘛。」胡天沒好氣,此時山頂風更大了。
胡天便向遠看,看了許久,殘月都落下。
夜色如濃墨,繁星似螢火。遠山湮沒在暗色之中。唯有寒風凜冽。
「歸彥,我冬眠去了,你要是冷就回水簾洞去。別凍感冒了。妖族感冒我可不會治。」
歸彥站起來,蹄子刨了刨樹皮,跳下去。
胡天碎碎念:「想吃東西就去山下找易箜,吃窮他們。但除了易箜和葉師姐,別人給的東西就別亂吃了。」
歸彥鼻子呼出團團熱氣來,前蹄舒展,撅屁股伸了個懶腰。
「你還嫌煩了,小沒良心的。那好吧。」胡天閉上眼睛,運動心念,向識海沉去。
「嗷!」歸彥忽叫了一聲。
胡天忙睜開眼:「怎了?」
歸彥蹲坐在樹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露出一排小尖牙來。
胡天:「冷了就回水簾洞,不然就變成冰凍死歸彥了。」
歸彥不搭理胡天,撓了撓耳朵,將自己的尾巴咬了咬。
胡天樂:「明年見,別太想我啊。」
胡天說完,閉上眼睛,聽了半晌沒再聽到歸彥動靜,瞇著眼看了看,歸彥還在自己玩兒。
如此,胡天神念完全沉入七魄,再聽不見外間動靜。
「嗷。」良久後,歸彥叫了一聲,原地滾了一圈,走到在樹根邊趴下,向遠望去。
遠處天際漸漸泛起一線白。
杜克提劍小蘊簡閣中出來,剛舉手起式,忽轉過頭去:「你回來了?」
小路之上,穆椿走出來來。
「見過你那個蠢貨徒弟了?」
「不可因你收了個蠢徒,便將天下人的徒弟都稱為蠢。」
「少廢話。」杜克舉起劍來,「先練一套!」
說著杜克便是砍過來。
穆椿抽出釣竿迎上去。兩人大打出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世仇決鬥。
直打得天邊大亮,穆椿撤招而去。
杜克收了劍:「希言城裡可以小昱?」
「沒有。」穆椿收了釣竿,「方才那十招,可是小雉劍陣劍陣第一人新推演的招式?」
杜克:「還不是因你那個蠢徒弟。」
穆椿又道:「你也想到了。」
杜克點頭:「本來嫌他不夠沉靜,但此番困在樹裡,也沒見他要死要活。倒是對了師兄當年的想法,我便將小雉劍陣裡葉桑的劍招改了改。」
「那就讓他練空劍吧。」
「算什麼練,本來就沒有招式。全是憑空使出來的。」
杜克冷笑,「倒也合適他。憑空掉下來這麼個人。」
穆椿不搭茬:「今年你舊傷發作了幾次?」
「作甚?」杜克不耐煩,「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穆椿:「我在希言城得了一株絳瑛草……」
「不要不要,老子是劍修!古劍道的劍修,不要草藥升級!」
杜克揮開穆椿,「你有空擔心自己的死活。別管我。實在閒得慌,就和我再練幾套劍!」
杜克說著又舉起劍來。
兩人接著打鬥,直至葉桑找來。
穆椿抽身而去:「葉桑陪你師父,我且下山去一趟。」
葉桑聞言抽出重劍便衝上去。
杜克哼一聲:「夯貨,起手太差!」
葉桑「啊」了一聲,便用上十萬分的力氣再砍了一道。
穆椿看了片刻,下得山去。
九溪峰弟子少,一路頗為清淨。穆椿甚是滿意。
不想到了山下,卻見從前冷清之地,現下卻擠了不少弟子。
眾弟子多圍在一處木屋前。
那木屋由從前廚間改成,當有五間,前後各開一門。前門進,後門出。
後門處一塊問心石。問心石旁是櫃檯。易箜坐在那處,埋頭算賬收靈石,頗有他師父沈桉的風采。
穆椿一路走去,眾弟子中有認識她的,連忙上前打諾請安,又給她讓開一條路。
穆椿好奇,從前門入了那處,便見屋內擺著一排排架子,其上擺放各色貨品,架子相應處貼了白紙標籤與價格。
貨品有日常所需,比如陶盆瓷器。也有些修士常用,比如符紙硃砂。還有些裝飾用品。
另有些許寄賣之物,紙條上寫著「寄賣」二字並價格。只等識貨的人去買。
穆椿發現屋內還有一道神識。乃是晴乙。若是哪兒貨缺下,晴乙神識感知,立刻補上貨品。
片刻,穆椿走到後門處。
易箜抬頭見她,忙站起來拱手作揖見禮:「穆尊安好,可是來找家師?」
「你師父也來了?」穆椿見易箜身後另有一室門開著。
「師父也是今日才來,來盤算帳目。」易箜站起來,「他老人家正在那木屋中,我領您去吧。」
「也好。」
易箜領著穆椿去那屋子。櫃檯處晴乙替上去。
方走近,便聽裡間「劈裡啪啦」算盤珠子撞擊的聲音,沈桉樂道:「好收成。」
穆椿進屋。
沈桉似有所感,猛然轉頭,站起來:「家主,您回來了!」
「嗯。」穆椿四下打量。
這屋子到也清淨,石桌石椅,另有博古架,其上若干新奇擺件。
沈桉喜笑顏開,臉上皺紋都被撐開不少:「家主,今年各處產業賺得都好,又兼有了這齣買賣場地,可以過個富年了。」
穆椿:「也虧是你。只是這處倒和旁處買賣不同。」
沈桉便將若水部第五季朝市的事兒,給穆椿講了一遍。
沈桉對易箜道:「徒弟你兩股,師父我兩股,小葉桑兩股。一股兩百靈石的分紅。」
易箜「啊」了一聲,提醒道:「師父,胡師兄的份兒呢?」
「哼。」沈桉道,「胡潑皮就是個動嘴的……」
「師父,前番都說好的……」
「知了知了。他四股已經算上了。」沈桉頗不高興,扔了兩個錢袋給易箜,「你回頭上山給他好了。」
「不急。爾等不要再去山上,胡天要閉關。」穆椿又對易箜道,「胡天說讓你轉交束脩。」
「咦!小易箜,那潑皮讓你轉交什麼給家主?太便宜了我可不依的。」沈桉很是積極起來。
易箜拿起錢袋,捧到穆椿面前。
沈桉挑眉:「幾個意思?」
「胡師兄說,今年所得全數孝敬給穆尊,做束脩了。」
沈桉去看穆椿。
穆椿接過錢袋,遞到沈桉手上:「現下不要再抱怨我給他零用錢了罷。」
沈桉冷哼:「那還得抱怨,這潑皮太能搞事兒了。他最好一直是棵樹,安安靜靜地待在峰頂,也就罷了。」
胡天此時卻不按照沈桉的話來。
他沉心靜意,同綠色霧氣拉扯。先時,十根綠絲牽入寸海釘後,胡天快速移動再牽入十根。
幾次下來,任憑他如何加快速度,往往到了四百顆寸海釘時,第一顆寸海釘上的綠絲便會脫去。
胡天便琢磨換路線。他很是設想了一番,搞出一二三四的方案。
再操作一番,從腦袋到腳底板,從右手到左手。只恨沒有個精密鐘錶給他計時,卻也只能堅持到五百顆寸海釘。
這要怎麼搞?
胡天待在識海裡,將心念沉到海面上,看向海裡凍著的那條白色鏡魚。
胡天忽生一記,速即沉入靈魄。
既然一次牽入十根不行,設法一次牽入更多好了。
胡天回想先前從一根轉變成十根時的情形。
不過就是想著那十根的樣貌。
此時周身寸海釘早被胡天倒騰過數次,每一顆他都是極熟悉。
胡天便將神念移到胸口,落在築基時寸海釘被拔出的那處。
胡天落在上面,心與神合,融進雙情絲運化部心訣綠光,好似融入一片冰水中。寒意刺骨,如冰碾針扎。
當冬泳了。
胡天勸了勸自己,總好過掉到臭水溝被撈起來還得挨胡諦一頓揍。
少頃不適稍去,胡天回憶起周身寸海釘。一顆一顆,由近及遠,上左下右順時針,想到一個,心念去往那一處。
此時若有第二人在,便可見胡天神念融入的運化部心訣以逆時針方向運動,慢慢變薄。綠光碾過的寸海釘,如水過留痕,留下丁點光澤。
前時胡天還有些意識,越往後越艱難,只憑一絲念想行進。
到得九百九十七顆時,寸海釘忽然震顫。胡天心神迷失,恍如入了一方溫水裡泡著,不知此處何處,今夕何夕。
忽然耳邊有人叫他:「胡天,雞湯……」
綠光些許抖動,最後一點落在了九百九十八顆寸海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