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一五三
胡天錯愕,退後一步,再衝過去,就是要往水裡跳。
幸而歸彥眼疾手快,自後抱住了胡天:「阿天,不要急,水不對勁。」
夜明珠光華之下,這水乃是牙白色,好似牛乳。
易箜抬頭看過去:「你們是誰?」
莫怪易箜此時誰也不認識。
當年九溪峰上,易箜、晴乙與胡天分別之時,歸彥還是個小黑毛團,尚未化形。更別說此時,胡天早就不是前番榮枯容貌了。
胡天冷靜下來,拍了拍歸彥的手臂。歸彥鬆開胡天,胡天上前幾步,在水牢邊跪下:「小易箜,我是胡天啊。」
「師兄?」易箜忙抬頭再去看晴乙。
晴乙點頭:「那個好看的,是歸彥。他化形了。」
易箜卻是急了:「師兄你怎麼來了。這是鍾離湛要捉你設的計啊。晴乙你怎麼… …」
「不怪晴乙,是我自己非要來的。」胡天道,「反正我都來了。咱也別管什麼計什麼局,先將你撈上來。你看,晴乙透明得都快沒了,你趕緊上來想想法。」
鬼靈的力量來自鬼主。若其受創,也只能是鬼主去修復。便是吃丹藥,也得是易箜吃了,再將修復之力經由鬼修主僕契傳給晴乙。
胡天如此說,易箜再看晴乙,也是急:「我手腳之上,都是綰鎖鏈,出不得水。這水也古怪。泡在其中,神念、靈氣什麼都用不起來。我同晴乙之間的主僕契都斷了聯絡。」
易箜說完這一長串,氣不勻,急喘了幾聲。
胡天皺眉去看水。
銀龐早一步蹲在了水邊,撅著屁股嗅了嗅:「真歹毒。此乃素屍湯,是以……說了你們也不會去搞。總之修士泡在其中,就好似肉體凡胎了,泡久了再出來,修為會退階的。」
胡天忙問:「怎麼將這水弄走?將易箜撈上來?」
「神念出體只能看一丈遠,探不出排水的地方。」銀龐沉吟片刻,「死法子,找個桶扔水裡去,他爬進去,然後將桶裡的水舀走。如此,我再以魔氣解開他身上的綰鎖鏈。」
「成。」胡天點頭,便從指骨芥子中拿出一個水桶來。
「娘咧,你怎麼還隨身帶著水桶!」銀龐驚嘆。
可惜水桶是不行的,易箜腳上被綰鎖鏈鎖住,動彈不得。自然也就爬不進去。
胡天抓腦袋,靈機一動,拿出蠍山玉筆,抓在手中。
銀龐已是不知要如何揣測胡天,乾脆問:「你這又是要幹嘛?」
歸彥眨眨眼:「阿天要做神筆馬良?」
「還是咱們歸彥了解我。」胡天點頭,他又問易箜,「在水中,身體裡的靈氣能動彈嗎?」
易箜點點頭:「可以。」
胡天高興起來:「這就沒問題了。」
前番胡天以靈氣揉入元素之中,元素出體後塑形更加便捷。此時靈氣不能外洩,幸而用蠍山玉粗略造出元素形態也足夠。
畫一個水桶,胡天自覺還是可行的。
胡天想了想,乾脆拿出兩塊方形的蠍山玉出來。其上都是捆好歸彥頭髮的。
胡天雙手拿著蠍山玉,好似拿著兩個大刷子。用筆太慢,刷子多好。
「小易箜且等等,我這就給你畫個水桶出來!」胡天說著深吸一口氣,跳入了水中。
此番歸彥沒有再攔他,只是憂心忡忡看著水面情況。
因著這素屍湯是白色,胡天也只能閉著眼,憑感覺行事。
胡天此番調用的乃是金元素,可他在水中畫了一道,再去摸。卻覺入手元素太綿軟。
這哪兒能撐住?
便是單純的元素,還是不成的。但又沒規定,畫畫只能用一種顏色,也沒有規定,胡天畫桶非要用金元素。
胡天將腦子探出水面,換了口氣。
歸彥立時蹲下,在水邊問:「怎麼了?」
「金元素太軟,不行。」胡天道,「我打算用點木元素糅合了看。」
歸彥想了想:「還可以加入一點土元素。書上說,土'含黃中之德,能苞萬物'。」
「我試試。」胡天點頭,又看銀龐,「你看著點,鍾離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來了。」
胡天也不待銀龐作答,又將腦袋埋進了水中。
此番他便是調動了金、木、土三種元素,並在體內將其糅合成一股。
胡天本還怕三股元素不親和,不想三者倒是乖巧,雖不能融合,但凝成一股也不打架。
胡天便好似搓繩子一般將三種元素搓起來,再運出體外,落在雙手蠍山玉捆著的頭髮上。
元素緩緩而出。胡天好似砌磚一般畫。
竟真讓他成了。
片刻,胡天造出一塊元素「磚」,很是堅硬。
胡天如法炮製,趴下去繼續畫。
畫一會兒,胡天出水換氣,看看方位,繼續畫。
期間易箜看著晴乙,對她說:「你再堅持堅持。等等我就出來了,給你續魂力。」
晴乙只是對易箜笑,笑著笑著,眼神迷離,看著遠處,道:「那個小孩膽兒真大,怎麼追著荷燈跑?」
易箜仰頭對晴乙說:「晴乙,你攔住那個小孩兒了。我在這兒呢。」
晴乙醒神:「我方才好像看見你小時候的樣子了。」
「不小了。」易箜此時鬢角已是花白一片,「不小了,我都老了。」
晴乙飄到易箜身邊的水面上:「可還是個小孩子的脾氣。」
「怎麼會呢。見你的時候就不是小孩了,都十三歲了。」易箜仰頭,「還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我見你的時候,就是想娶你的。」
晴乙看著易箜,眼中氤氳:「易箜,你不要去追荷燈。我也不要去投河。下輩子,能遇見就好,在一起做凡人。」
晴乙說著時,身上色彩緩緩消失。
易箜大駭:「晴乙,晴乙你等等,我這就要出來給你續魂力了!」
鬼靈哪裡有什麼下輩子。鬼靈是拒絕輪迴的靈體,若死便是魂飛魄散了。
「嘩啦」一聲響,胡天自水裡鑽出來:「好了!」
胡天抬頭看一眼:「晴乙呢?」
「師兄,求你快點。」易箜哽咽,「晴乙魂力不濟,現下只剩下一點點了。你們都看不見了,但她還沒死,師兄快點。」
胡天驚,跳入他畫出的「桶」中,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一口湯鍋就將水向外舀。
歸彥也跳下來幫忙,銀龐在岸上警戒,防著鍾離湛突然出現。
片刻,胡天歸彥將水舀完。
便見水牢中,一個圓形小池。池壁顏色古怪,但水牢中的素屍湯被它隔開。
易箜站在正中,衣衫襤褸,瘦骨嶙峋。他腳掌、手掌、鎖骨都被鐵鍊洞穿。
腳掌上的鐵鍊只兩寸長,便是一步都誇不得。
銀龐見狀,跳入小池:「我來給他解開這鍊子。」
銀龐說著,手上魔氣起,道一聲:「對不住。」
銀龐手起如刀,刷刷幾下,便將六條鍊子砍斷。
「唔。」易箜咬牙,雙手猛然向內扯,將鍊子自手中扯出。
也不知是他被鎖著時日太久,還是他已是血肉枯萎。鐵鍊出體,易箜手上也沒出多少血。
他再將鎖骨上的鍊子自肉中扯出來,最後是腳上的。
易箜扯完鐵鍊,哆嗦著手便要使靈氣,卻是如何都使不出來。
歸彥忙以驅穢術相助,除去易箜身上素屍湯。
胡天自指骨芥子中抓出斷殤固元散,塞進易箜嘴裡,再給他灌酸漿妖酒。
頓時一道靈氣自易箜手上冒出來。
易箜哆嗦著,胡天抓住易箜的手,竟是幫易箜捻了一道煉鬼的手訣。
一道魂力打出去,再一道,再一道。
易箜打一道訣,喚一聲晴乙。
「晴乙,晴乙,晴乙。」
終是讓他成了,一個淡薄的灰色線條出現在他面前。只好似空間波動一般。
銀龐看一眼卻是搖頭:「鬼主太虛弱,能給鬼靈的修復之力也不多。畢竟只是主僕契。」
主僕契約,主高於僕,以主為重。主僕都受侵害之時,自然保主,修復之力也會自行停下,不在注入。
胡天道:「師弟,用附靈轉體的功法?」
「魂力不濟,用不起來了。」易箜看著前面淡薄的影像,柔聲道,「不過沒關係,我早想過。不會讓晴乙有事的。」
易箜轉頭看向胡天:「師兄,幫我一把。」
胡天道:「你說。」
「我雖在這裡泡了多年,但現下還是三階圓滿。只是礙於主僕契約,不能將修復之力給晴乙。」
易箜喘了一口氣,「但晴乙只能從我這裡得到修復之力,故而,故而,我要將主僕契,改成雙修契。」
與主僕契不同,雙修契乃是榮辱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一方受損傷,另一方會分擔一半痛楚。並且二者體內修復之力自行均衡。
故而雙修道侶,除非解除雙修契,否則要麼一道成仙,要麼一道隕落。
「你瘋了?」銀龐瞠目結舌,「你現下這個樣子,說不得稍後就得退階。將主僕契改成雙修契去修補那個鬼靈。說不得你倆就是一起死了!」
易箜卻是抓住胡天的胳膊:「師兄,求你幫我。」
胡天看著易箜目前那個灰色的輪廓,咬了咬牙:「好。」
銀龐目瞪口呆:「你也瘋了。師弟都不要了?他可能日後都不能成仙了!」
「我沒瘋。」胡天瞥了銀龐一眼,「若是晴乙死了,易箜也不會活下去的。」
胡天猶記,易箜當年說自己入道之事。那時易箜雖沒挑明,但胡天知道,他不是因著什麼仙緣或鬼力入道。易箜就是因著晴乙入道的。
胡天問:「易箜,我怎麼幫你?」
易箜笑起來,他攤開手掌,手掌之中,兩條白色符紋游動。
易箜看著符紋,淺笑起來:「我其實,早將雙修契畫好了。師兄用靈力將這兩道符紋打入我身體即可。」
「成。」胡天點頭,攤開雙手,以靈氣包裹手掌,接過易箜手上兩道符紋。
胡天看著這兩道符紋,認真說:「易箜、晴乙,你倆都給我好好活著共渡難關無往不勝,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百年好合,生胖娃娃,我要當乾爹。」
胡天說完,手上符紋驟然金光大閃。胡天嚇一跳。
「願力!」銀龐驚呼一聲。
以誠祝禱致辭,可生願力,得願力加持之符紋、法器,事半功倍。
「快將符紋打入他體內!」
胡天聞言,立刻上前一步,將手掌拍在了易箜胸口上。
易箜失笑:「師兄,你還是如從前一般不會用靈……」
易箜話沒說完,閉上了眼。
他胸口上兩道符紋消失,進入識海。
易箜識海乃是一盞荷燈,荷花花心之中,一個「主」字。
金黃符紋進入,一道融入進入晴乙那邊。另一道落在了「主」字上。
繼而比劃漸變,「主」字變成「夫」,「夫」字融成一團,慢慢擴散。
好似星火燎原,火光散盡,易箜識海荷燈之外,見長河向遠流淌。
那長河便是晴乙識海。
荷燈落在長河上,兩識海交融,靈氣、魂力、記憶盡是融在一處。
易箜神念輕喚:「晴乙。」
一聲兩聲,千百萬聲。好似初見,好似終結,好似歲歲年年,一生所念。
終得一句回覆:「易箜。」
外界,胡天歸彥並銀龐所見,卻非荷燈長河。
隨著符紋入得易箜體內,易箜對面的晴乙面容漸漸凝實顯露。而易箜的容貌則是迅速枯老下去。
直到晴乙身上不再透明,易箜徹底衰弱老邁。他們同時睜開眼睛。
易箜笑起來:「晴乙,太好了。」
晴乙卻是愕然,繼而也是笑起來,看著易箜:「你這個不懂事的小孩。」
易箜低頭看了看手:「不小了,這次真是老了。你還這麼好看。我有點累……」
銀龐撲上去扶住易箜:「你別睡著了。小心死了你的晴乙也得完。」
易箜忙睜開眼睛。
胡天沖上去,再次拿出各類上品丹藥往易箜嘴裡塞。
恰此時,外界傳來一道輕笑:「胡師弟,對易師弟還是如此慷慨。」
胡天手上一頓,將藥瓶塞進了銀龐手上。
歸彥跨步攔在了胡天身前。
胡天轉過身去:「鍾離湛。」
水池之上站立一人,彷如舊年,一襲白袍,玉冠束髮。
只是面容猙獰——鍾離湛臉上皮肉無數裂痕,好似被縫補了許多道的補丁。若非他此時出聲,胡天定然認不出他。
胡天微微瞇眼。
怪道侍神者一道追殺令下,卻始終不曾尋見鍾離湛所在。
鍾離湛見胡天盯著自己的臉,不由薄怒,繼而又笑起來。他摸著自己的臉:「這也是師弟那九十九道厲魂所賜了。」
「你怎麼沒被厲魂吞了?」胡天冷笑,「怕是厲魂已經把你吞了,然後它們覺得太噁心,又給你吐出來了。」
鍾離湛上前一步:「師弟還是這般惹人嫌。」
胡天抽出玄鐵劍:「你也是這般噁心人。快別叫師弟了,你也不怕折壽。」
此時歸彥退後一步,與胡天並肩,舉起軟劍來。
鍾離湛瞇起眼:「還是那麼莽撞。」
鍾離湛說著時,周身黑氣猛然升起,四下忽而晃動。水牢之中,素屍湯跟隨搖晃,繼而水位上升,直漫過小池,向其中湧來。
「不好。快走!」銀龐背起易箜,向上跳起,不料卻好似撞上了什麼,又翻身回來,「有陣法!」
「狩三大人。」鍾離湛朗聲道,「你若不參合此事,放下身上的鬼修。我保你事後全身而去。」
「是嗎?」銀龐看一眼胡天,「可你要殺的,是我想睡還沒睡成的人族。這可就損了往年情誼了。」
鍾離湛嘆息:「那我們就不得不做一回仇敵了。」
「行了行了,別裝了。」銀龐也不是個傻的。
若葉妄還是葉妄,那銀龐或許還會信他的話。但此時銀龐知了葉妄就是鍾離湛,此等秘事暴露,鍾離湛定然不能再放自己離去。
鍾離湛笑著彎腰:「您的魔骨,我今日可得一見了。」
鍾離湛說著時,水牢素屍湯暴漲,直向小池衝過去。瞬息漫過了小池,將胡天、歸彥、銀龐、易箜包裹。
然而下一刻,鍾離湛卻是皺起眉頭:「怎麼回事兒?」
鍾離湛竟不能從素屍湯中感受到四個修士的存在。
便就素屍湯撲過來的那一瞬,胡天福至心靈。
他以靈氣載神念,配合金土元素剎那間在小池中造就一個淺黃保護罩。
因著抑神陣的緣故,胡天神念只能出體一丈,這保護罩也只有一丈方圓。但只這一丈足夠護住幾個修士了。
護罩即成,胡天轉身,看向銀龐:「你別出手,護住我師弟。等會兒見了時機就跑。」
「說什麼笑話!你這是讓本尊將你扔下?」
「沒說笑話。」胡天道,「兵分兩路是最好的。有你同易箜在,只會拖後腿。」
銀龐也是個做交易的好手,自然知道,照顧易箜的那一個,就是勢弱的一方。
銀龐冷笑:「那讓歸彥帶著這個人族走,或者,你帶著這個人族走。」
「不妥。你同歸彥,或是我同你留下,戰力都不及我同歸彥。」
胡天冷靜分析,見銀龐要怒,胡天道,「你可聽說過小雉劍陣?」
「善水宗的小雉劍陣?」銀龐挑眉,「那是三人成陣的。」
「不需要。」胡天道,「我同歸彥足夠了。銀龐,我叫什麼名字?」
銀龐既然開著爐鼎樓,定然是個消息靈通的。「胡天」二字,足夠他查出許多事情來。
銀龐道:「誰讓你告訴本尊,你叫古天天?」
銀龐或許開始不知曉胡天身份,但胡天隨後卻是沒有再刻意隱瞞他。
種種跡象,足夠銀龐了解歸彥是誰,胡天又是誰。
胡天道:「你先去,我隨後趕到。若我不到,你讓姬無法將易箜送到沈桉處。」
「別說喪氣話。」銀龐背起易箜。
易箜虛弱抬頭:「師兄,終究是我連累你。」
「放屁。」胡天道,「你給我撐著點,你師父還等著你回去呢。他還去藤墟給你求過讖言,說,說什麼來著,反正特別炫酷。」
歸彥記得清楚:「大凶性命危,幸已交貴人,經年再相見,坎坷登仙途。」
「對對對。看,老榕樹說你登仙途要成大仙呢。」
胡天看著易箜和他師父一樣老的臉,卻是堅定,「等你進階了,吧唧還能變個帥小伙兒。師伯就是的,媽呀,他上天啟的時候,性感著呢。」
易箜聽聞胡天歸彥之言,忽而道:「師兄就是我的貴人。」
胡天也是愣了愣:「你沒覺得我當年給你那個什麼什麼符籙,是坑你的就成了。」
「師兄也是被鍾離湛坑害。當年是想給我最好的東西。」
易箜停了停,喘了一口氣,「師兄,你當年說,喝酸漿妖酒嗑蘊年丹,我還記的,你可不能忘了。」
「再加一條。」胡天道,「我給你和晴乙的娃娃當乾爹。」
易箜笑得竟有些羞澀:「好。」
銀龐催促:「兵貴神速,再久,鍾離湛怕是要起疑心了。」
胡天看歸彥。
歸彥道:「阿天好長時間都不同我一起練劍了。」
「那咱今天練個痛快!」
胡天說著,神念之中,陣讀啟心術開啟。
歸彥起式,猛然一聲吼:「開!」
神通,夔吼。
水池邊,鍾離湛還在觀望,素屍湯驟然炸裂,大水直向他衝來。
鍾離湛早有防備,手上魔氣成盾,擋住素屍湯。卻不料水中裹挾土金元素所鑄材料碎片,鍾離湛猝不及防,險些中招。
繼而便見大水之中,三道身影躍出。其中兩道劍光直向自己衝來。
鍾離湛皺眉,手上魔氣錐凝成,上前迎戰:「區區小雉劍陣……咦?」
小雉劍陣,何止區區?
鍾離湛本仗著自己也曾練過小雉劍陣,對劍陣了解不比胡天歸彥少。
熟料現下的小雉早非彼時劍陣。
此時胡天新生已成,周身靈氣運轉暢達,神念外放自如。又是六階修為。化神之後,大喜大悲,心性更勝往昔。
雖他久不拿劍,但這些年劍心得以淬煉,劍意更是純正。
而歸彥自霞鎏山莊之後,於劍道從無懈怠。他從前只將《屠墟典卷》習得一二,這些年勤修,已是小成。
《屠墟典卷》、小雉劍陣,兩者均是出於百里靖海之手。練好《屠墟典卷》自然對小雉劍陣更有幫助。
另有一點,胡天歸彥此時識海之中的六芒星,早不是當年在霞鎏山莊時的模樣。
當年歸彥的六芒星只是全亮,但現下他的神念已可通過六芒星進入胡天識海。
心意相通,歸彥啟陣,胡天跟隨以劍臨陣,兩人共擔劍陣第一人之責。配合默契,如是一體。
幾招過後,鍾離湛大駭。
胡天歸彥的小雉劍陣,竟是有善水宗朱雀劍陣之意!
小雉劍陣脫胎於朱雀劍陣。但朱雀劍陣七人成陣,還要配上善水宗太初混沌劍。
現下只兩個修士竟能舞出其中風骨!
鍾離湛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鍾離湛這些年也非是虛度。
他在魔域屢次冒險殺魔族,取魔骨。以魔族魔骨,取代己身骨骼。再以此修習魔功,魔氣精純甚至勝過同階魔族。
如此之下,葉桑死後,有傳聞來,說葉桑得八霽太歲以全神魂,終入輪迴。鍾離湛魔心也未再動搖分毫。
只是他停在六階圓滿,始終不能擺脫人族形體,推測仍舊與早年霞鎏山莊之事有關。
故而此番他推測胡天在魔域,才動了殺心。以期殺了胡天,能在魔心之上有所體悟。
且鍾離湛自忖一身魔功,對付胡天歸彥還不在話下。
此時鍾離湛魔氣錐舉手便成大陣,向胡天歸彥打去。
魔氣錐陣衝出去,鍾離湛神念卻是一動,提示三啟門有修士出去了。
鍾離湛餘光再掃過室內,卻不見了銀龐同易箜。
鍾離湛暴怒,轉頭對身後幽暗處喊道:「還不去……」
一個「追」字未及說完,胡天躲過魔氣錐大陣,玄鐵劍已至,直取鍾離湛命門。
下一刻玄鐵劍刺入鍾離湛咽喉,不想鍾離湛卻是抓住玄鐵劍:「師弟,你竟以為這劍能傷我?」
胡天猙獰:「都他娘說了,別叫師弟,噁心!」
胡天說完,鬆手側身猛退數步,繼而他攤開雙手,掌心兩塊蠍山玉石。玉石之上,一塊紅色火元素,一塊黑色水元素。
胡天猛然推出手掌,便見水火兩道元素齊發,交織一處。
轟然一聲,竟是一道電閃自水火之間衝出,直向鍾離湛而去。
與此同時,歸彥一聲長嘯襲來。
神通,夔吼。
音波將一道妖力自玄鐵劍送入鍾離湛體內。
胡天從指骨芥子中抽出往年葉桑所用重劍,一道靈氣灌入,雙手握住重劍,舉起對準鍾離湛腦袋便是劈了下去。
歸彥軟劍則取鍾離湛胸口大穴,瞬息刺入。
閃電、妖力、重劍、軟劍,四力齊發,鍾離湛避之不及。
電擊如天雷。
妖力炸開體內魔氣。
重劍下,頭骨破碎。
軟劍至,胸口洞穿。
鍾離湛頃刻皮焦肉綻,血肉橫飛,倒在當場。
胡天卻是再次舉劍,對準鍾離湛的腦袋劈下去。
直是腦漿飛濺,魔骨碎裂。鍾離湛身體裂成數塊,他所殺之魔的魔骨蹦出體外。
「阿天!」歸彥上前,抓住了胡天的手,「他死了。」
「就這麼死了?」胡天愣了愣,握住左手腕上紅繩。
歸彥上前一步,將重劍、玄鐵劍並自己所用軟劍自鍾離湛屍骨之上拔下。
歸彥再以一道驅穢術,將劍上污穢除去。
胡天將重劍、玄鐵劍收入指骨芥子之中,還是不太確信。他圍著那團血肉繞了一圈。
那團血肉果然再無生機可言。胡天又踢了踢血肉四周的骨頭,都只是魔骨,也無生機可言。
胡天這才將信將疑,對歸彥道:「咱們走吧,不曉得銀龐他們怎麼樣了。鍾離湛真被咱們殺了?」
歸彥皺了皺鼻子:「阿天你這麼問,我也有些不確信了。」
「罷了,咱們還是先去看看銀龐和易箜吧。我猜銀龐現下肯定是跑了。等等得靠歸彥背我去同姬無法回合。」
胡天故作輕鬆,「現下我身上靈氣能出體了,日後也學學禦器飛行的法術。」
「我願意背著阿天的。」歸彥說著,拉起胡天的手。
他倆向那門走去。
到得門前,方要跨進那道黑霧之中。
歸彥猛然拉住胡天:「這門的顏色變了!」
來時三啟門為黑,此刻乃是幽藍。
胡天歸彥一起轉身。
異變生。
但見鍾離湛肉身屍骨之上,一道黑氣躥起。
黑氣沖入角落一處黑影之中,頓時黑氣與黑影融合。
黑影衝出,直撞向胡天。
歸彥上拔出軟劍上前抵擋。不料那黑氣散去,下一刻在胡天身邊凝實。
黑氣凝實之處,眼眉赫然鍾離湛。
說時遲那時快,鍾離湛默不作聲,伸手將胡天推入了門中。
胡天被推,後背入門,知道要糟。
不能將鍾離湛留給歸彥!
電光石火之間,胡天手上蠍山玉光華大作。
無數金元素如蛛網噴濺而出,繼而在鍾離湛魔氣身後凝實,化作一道巨大口袋。
金氣肅殺、收斂,乃是絕佳禁錮材料。
眨眼之間,口袋將鍾離湛兜入其中。胡天猶不放心,神魂靈氣並一道血在金元素上勾勒「殺」「禁」兩字咒訣。
下一瞬,胡天全身落入門內,口袋兩端捏在了胡天手裡,隨之落入三啟門中。
鍾離湛落入網兜之內,臉色大變,手上再捻訣,想要收回前番打入三啟門的指令,卻是來不及了。
他同胡天一起落入門中。
三啟門上黑氣變成了明媚藍光。
三啟門,三色通向三個不同地域。
此道三啟門,黑氣去往地窖,紫氣去往鍾離湛住處,藍氣則去往魔域神印上空。
魔域神印漩渦運轉,離得太近便是御器飛行也不能逃脫,自是被捲入其中。
胡天拽著鍾離湛,一起落入魔域神印。
胡天身在半空向下墜落,餘光向遠處。遠處,銀龐的輿輦向遠而去。胡天不由樂起來。
銀龐易箜已是安全離去。
沒了鍾離湛干擾,歸彥在那處用幾個夔吼就能將水牢轟了,便也是不愁走不了……
胡天正想著,卻不料,下一刻,歸彥自半空中三啟門所在衝出來。
胡天駭然:「歸彥!」
歸彥見胡天所在,虛空之中極力調轉方向,追著他而來。
然則瞬息,魔域神印氣流鼓盪而至,將胡天捲入。
胡天眼前花白,再看不見其他。
他好似成了個骰子,被撞在桶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搖來搖去。
胡天極力保持平衡,不讓自己失去意識,想要看看四周,或是抓住點什麼。
入手只有魔氣、藍光並鼓蕩的天風。
不知過了多久,轟隆一聲。
胡天撞在了一處,眼前一黑,終是落在實處,卻也沒了知覺。
好似下一瞬,胡天耳邊傳來喊聲:「阿天,阿天快醒醒啊。」
胡天用力睜開眼,便見歸彥一臉焦急半跪在他身邊。
「歸彥……」胡天全身酸疼,翻身坐起。
胡天想問歸彥怎麼跟來了,卻覺得這話實在是廢話。
胡天想了想,笑道:「歸彥戳我臉,戳得怪癢癢。」
歸彥鬆了一口氣,淺笑:「阿天還是學學禦器飛行的術法吧,摔下來疼的。我剛才,沒追上……」
「沒事兒,你看我鋼筋鐵骨。」胡天拍了拍胸口,站起來看四周,「這裡是魔域神印裡面?」
此時所在,好似一條甬道。甬道壁壘白茫茫,四周又有零星空間碎片散落。
甬道來處幽藍色,便是魔域神印所在,去處一片黑漆漆。
胡天猜測黑漆漆的地方乃是淵碎之地了。
如此看來——
「我們居然站在魔域神印同淵碎之地的雲柱內裡?」胡天愕然。
「看上去是這樣。」歸彥轉身指著身後那片幽藍色魔域神印,「那邊去不得。」
「為什麼?」
「有風,還有魔氣,特別厲害的魔氣打轉灌進這邊。再去會死的。」歸彥道,「我方才用神念和魔氣試過了。特別疼。」
胡天忙抓了歸彥的胳膊,道:「別試了。對了,鍾離湛去哪兒了?」
胡天連忙四下看,卻不見那團黑色的影子。
胡天正說著時,身後一道巨大的口袋旋轉砸來。正是胡天前番情急之下,以體內金元素製成兜住鍾離湛的口袋。
胡天側身讓過,伸手抓住口袋邊沿,再是借力翻轉,動作一氣呵成。
下一刻,一團黑影自口袋中翻身滾出,一躍而起:「胡天!」
胡天歸彥不約而同拿出長劍來。
黑影此時面目模糊,只一張嘴,咬牙切齒。
胡天皺眉:「你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魔影分魂。」歸彥道,「他還是鍾離湛。」
魔影分魂,乃是魔功《通古返一功》所成。修士登入六階,即可將魔魂分成兩到三個,練就一個主身,數個分·身。
分·身各自修行。修為不一。
但分身若死,只要其中魔魂分片出體,入主身之上,分·身修為便能回歸。
胡天皺眉:「這他娘還是個打不死的小強?」
歸彥黃金瞳驟然閃爍:「前時分魂歸入這團影子,這就是他的主身,殺了即可。」
胡天聞言便將手中口袋抖開。
「慢著!」鍾離湛開口,「現下落入魔域神印,向下走就是淵碎之地。魔域神印不可出,淵碎之地更是從未有人或者出來過。但我有出去的法子,只消爾等同我合作。前番之事一筆勾銷。」
「哦。」胡天冷笑,「你覺得我會同你合作?」
「必要三個修士合作才可出得此處。」鍾離湛道,「除非你想永遠被困在此處。」
胡天皺眉似思考。
鍾離湛不動聲色。
下一刻,胡天鍾離湛同時暴起。鍾離湛魔氣錐凝成,胡天玄鐵劍砍去。
魔氣錐碎散。
胡天始覺這黑影修為竟比前番那個遜色不少。
胡天乘勝而來。一手玄鐵劍,一手金元素製成的大口袋,雙管齊下就招呼上了鍾離湛。
鍾離湛卻是極畏懼那金元素所製口袋。他方才進去一遭,竟然修為退級,魔魂分片入體的優勢頓時消失。
鍾離湛躲開口袋,拉開距離,只用魔氣錐與胡天較量。
卻不想魔域神印之內,此處絕境之中,胡天對鍾離湛殺心更勝一籌。胡天不依不饒,只一味去殺鍾離湛,對四下空間碎片都是不放在眼中。
殺意滔天,竟讓鍾離湛膽寒。
再有歸彥跳入戰圈,與胡天配合迎上鍾離湛。
過得百招,鍾離湛思忖,為戰者士氣當先。胡天此時殺意太甚,自己也不能抵擋。
鍾離湛當機立斷,且戰且逃。
歸彥察覺鍾離湛意圖,神念之中對胡天道:「阿天,他想跑!」
胡天哪裡能讓鍾離湛得逞。
此時鍾離湛就要向淵碎之地衝去。
胡天血氣上湧,追之不及,收了玄鐵劍,雙手蠍山玉再出,故技重施,便是一道蓬勃金元素出體,向著鍾離湛而去。
金元素上神念、靈氣、瞬息而成的咒訣,一個不少。
那金元素中又有一道火元素。元素出,火性爆發如炸裂,推動金元素更快行進。元素團頃刻追上了鍾離湛。
金元素自鍾離湛後心刺入,竟是在魔魂之中凝成一道人體骨架。金元素骨架生成之時,只心口一處遭到阻礙,是為鍾離湛本真所修魔骨。
金元素骨架將鍾離湛心口魔骨包裹,其中咒訣直將鍾離湛魔氣鎖住。
鍾離湛大駭。他此時乃是魔魂裹挾本真魔骨行進,魔魂難打,卻不想被胡天這副骨架鎖住,不得動彈,躺倒在地。
胡天收手,飛身上前,他手上仍有一道金元素如絲線一般連在鍾離湛骨架之上。
胡天落在了鍾離湛身邊:「你也有今天。」
鍾離湛強自鎮定:「你要作甚!」
「自然是殺你。」胡天冷笑,「一筆勾銷?你不配說一筆勾銷!」
「你殺了我,就不會得到離開此處的法子了!」
「你有法子出去?老子信了你的邪!」胡天雙手猛然攥起。
又一道金元素裹住鍾離湛魔骨所在。
鍾離湛慘叫一聲:「胡天!」
「你當年誘殺師姐的時候,就該知道有此一天。」
胡天起手再一道「殺」字訣落入金元素中。
鍾離湛再一聲慘叫:「都是你錯!都是葉桑的錯!」
「放屁!」胡天大怒,「師姐又沒讓你喜歡她!」
鍾離湛扭過頭去,頃刻又是咬牙切齒:「你所有的修為進展,都會讓我的奮進像個笑話。」鍾離湛控訴,「我成魔,必要贏過你們。」
「說你放屁,你果然是放屁。」
胡天冷笑,「你又沒被一千根釘子釘入靈魄,被囚在一個死掉的身體裡。你有什麼資格贏我!」
「但我殺了葉桑。我殺了她。」鍾離湛似有瘋癲之狀,「我殺了她!她再不能干擾我修行了!」
胡天咬牙切齒,復又大笑:「好叫你知道!藤墟的藤祖說了,師姐沒死,還會回來,成就劍仙!」
胡天說著,無數殺意傾斜,竟是凝成一道咒訣,懸在鍾離湛頭頂之上。
鍾離湛聞言瞪大眼睛,繼而面如死灰,猙獰笑起:「沒……沒死……」
「師姐會成劍仙的。至於你,去死吧!」
殺意咒訣砍下。
與此同時,胡天雙手探入魔魂,抓住鍾離湛魔骨,狠狠掰開,碎成萬片。
作者有話要說:
得皇極之正氣,含黃中之德,能苞萬物。
——《禮鬥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