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一三四
胡天哽了一下,勉強笑起來:「您家這包子店開了百年了?」
老闆道:「是啊,自我曾祖那輩開始的。我這手藝也是曾祖傳下的。」
這老闆看著也有四五十,曾祖開店,這該有多久?
胡天低頭拿起包子:「大概是我記錯地方了吧。」
怎麼可能記錯地方。
分明是胡天忘了一件事。他忘了去想,自己在死生輪迴境待了多久。
他以為一瞬的時間,總比自己想像的要長太多。若是這樣,那是不是兩年的時間,一瞬也就會過去?
胡天吃了一口包子,緩了緩,抬起頭:「老闆,我其實是從大荒界來的,向您打聽個事兒。您這兒客多,消息靈通,想必知道。」
「您問。」
「大荒界傳聞,好多年前,極谷的寶貝,被人搶走了。」
「這件事啊,隱約聽祖父說起過。」那老闆面帶歉意,「但小哥,我也不過是個凡人,仙宗的事兒,我們這些凡人不好說太多。況且七八十年前的舊事了。」
老闆說完轉身又去忙活了。
胡天低下頭,呆了很久。
七八十年前的舊事,那他離家至少百年了。
他離家時,胡諦二十一,風華正茂脾氣壞,卻也只是個凡人,沒長三頭六臂十八個翅膀。她還愛熬夜畫畫看小說,哪裡有命能活一百二?百年過去……也該成一堆骨灰了。
想起胡諦從前說:「有事兒趕緊做,有話趕緊說,一百年一過,一堆一堆成骨灰,誰他娘認識誰。」
胡天忽而樂,低下頭,抓了兩個包子大口吃起來。然後眼淚落順著臉頰滑落,落在了手背上。
胡天吞了包子,呆坐在角落,終是淚如雨下,大滴大滴滾到桌子上,悄無聲息地哭起來。
三紅吃了包子抬起頭,看著胡天,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都黑了,店裡的食客都走光,老闆才發現還有一個在角落枯坐著,滿臉水光。
老闆走上去,見胡天如此也是嚇一跳:「小哥這是怎麼了?」
胡天低著腦袋,眼淚淌得更兇,如何都停不下來了。
老闆不知所措,老闆娘都驚動。
兩人圍著胡天團團轉。
老闆娘看著胡天,勸道:「好孩子,天底下哪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別太難過了。誰欺負你了?大娘替你去打。」
但總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胡天現下腦子一團漿糊,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掌櫃的終究沒能忍心將胡天攆到大街上,而是拉著胡天去了自家後院的客房安置。
老闆娘還貼心地給胡天端了熱包子和茶水,這才離開,將房間留給胡天。
胡天又呆坐良久,倒在床上,閉上眼。
三紅見胡天終是睡下了。它跳到桌上,扯下脖子上的靈獸袋,打開鑽進去。
靈獸袋裡一片純白空間裡,四隻小兔子縮在一角。另有一隻小黑毛團四肢張開趴在正中的位置上,甩著尾巴。
小黑毛團一見三紅進來,立刻冷哼一聲:「嗷。」
要肉包,你這蠢兔子塞什麼素餡兒的!
三紅立刻縮了脖子。
它哪裡知道這大爺的口味,且靈獸便是吃也只能吃素的。
三紅看向另外四隻兔子,另四個特別沒義氣,立刻抱作一團不搭理它。
三紅關鍵時刻只能靠自己:「唧唧唧。」
這小紅兔兔便是將胡天傷心難過哭唧唧的事情彙報給歸彥。
小黑毛團一聽站起來。
「嗷嗷。」
是不是你吃的太多搶了阿天的包子?
「嗷嗷嗷。」
還是你惹阿天生氣了?
三紅多冤枉哼唧唧,抱著歸彥的大腿澄清自己。
得虧靈獸袋阻隔,內外隔了音,外間聽不見什麼聲響。三紅暢所欲言,說個沒完沒了。
小黑毛團先時聽了不明白,進而不耐煩,繼而眨眨眼,一蹄子踢開三紅,自己走到靈獸袋口。
小黑毛團在袋口繞了一圈,耷拉下耳朵,小心翼翼用蹄子撓開靈獸袋,向外看了看,卻是看見桌上擺著的包子。
歸彥肚子動了動,咕嚕一下跑出去。
歸彥跳到籠屜裡,一口吞了一個肉餡大包子,直把一籠都吞了,又把腦袋埋在茶水裡洗了洗。再抬頭,看向床上躺著一個大壞蛋。
這壞蛋背對著歸彥,後背微微起伏。
歸彥大著膽子,咬了靈獸袋,輕忽跳過去。小黑毛團先站在胡天背後,蹄子踩了踩胡天的衣服,再將臉上水漬在衣服上擦乾淨。
歸彥這才小心翼翼繞到胡天面前去。
胡天側身睡著了,雙手墊在臉頰下,眼淚卻還在汩汩冒,自眼角湧出來,落在枕頭上。
歸彥愣住了。
半晌,小黑毛團伸出蹄子,戳了戳胡天的臉。
胡天微微一動,歸彥「呼咻」翻身鑽進靈獸袋。
片刻後靈獸袋自內打開一條縫,露出兩個小眼珠。歸彥見胡天還是在睡著,這才鑽出來。
小黑毛團跳到胡天胳膊上,鼓起腮幫子,伸蹄子擦了擦胡天眼角,又忍不出湊近,蹭了蹭胡天。
忽而想起這是個不要自己的人!
歸彥收了蹄子,張嘴隔著三尺遠,做了個咬胡天一口的樣子。
歸彥「啃」完胡天,轉身將靈獸袋拖到胡天脖子邊。小黑毛團半身藏在靈獸袋裡,只將腦袋露在外,下巴靠在胡天彎起的胳膊上,閉上眼。
靈獸袋裡,五隻兔子看著歸彥的屁股,一整夜。
一直到天明,胡天微微動了動,哼了一聲。胡天一動,歸彥立刻睜開眼鑽回靈獸袋裡。
胡天睜開眼,只覺得腦袋疼眼睛酸,胳膊癢癢的。
胡天坐起來,狠狠拍了拍臉:「醒醒,還沒到死的時候,一定還有法子的。老子寰宇第一帥!修成胡大仙!」
胡天又抽了抽鼻子,長舒一口氣,低頭見到靈獸袋。
靈獸袋上小黑毛團的圖樣,正對著自己。
胡天戳了戳靈獸袋:「歸彥現在在幹嘛呢?」
說不定正在吃早飯,或者練習著劍術。
卻不知此時歸彥正躲在靈獸袋裡,給三紅訓話。
「嗷嗷嗷嗷。」
今天不許鑽進阿天的懷裡,只許拉他的袖口。還有,等等對阿天說——
歸彥將話教給三紅,又讓三紅複述了一遍。
三紅好兔子,一字不差背了稿。
「嗷。」歸彥滿意極了。
然後歸彥就把三紅一腳踢出了靈獸袋。
胡天此時洗漱好,正站在桌邊數看包子和茶水,聽聞身後有動靜,轉過頭,便見三紅再次飛出個弧線,從床上的靈獸袋裡掉在了地上。
三紅現下是個小娃娃的模樣,坐在地上都摔懵了。
胡天忙上前去,將三紅抱起來,拍著後背:「別怕別怕。」
三紅淚眼汪汪,從胡天腿上爬下去,拽住胡天的衣袖:「阿天不要哭唧唧,會心疼。」
胡天愣了愣,「噗」一聲樂了,想起昨天的事又覺得丟臉,拍拍三紅的腦袋:「對不起啊,昨天是不是嚇著你了?」
「小娃娃當然會嚇到,便連我們老倆口都嚇到了。」這麼說著,老闆推門進來,笑起來,「小哥精神好了不少。」
胡天抱著三紅站起來,笑道:「都是老闆家的包子好。」
老闆看了看桌上:「這包子還是昨晚拿來的,小哥別是早上吃的吧,冷了不好。我去給你換一籠。」
胡天愕然,他昨天沒吃包子啊,但昨天腦子也是暈乎乎,搞不好夢遊吃了?
胡天道:「您別麻煩,我去前店吃,這次絕不吃哭了。」
老闆大笑先行離去,胡天在桌上留下一包金銀並一瓶凡人能吃的丹藥,這才牽著三紅去了前店。
晨起顧客少,胡天將三紅放在角落,拿了素餡包子給他吃,自己幫著老闆蒸包子。
到了朝食人多了,胡天領著三紅悄無聲息離開了包子舖。
到了界橋碑前,胡天再回頭看一眼,同三紅上了界橋,將這一片繁華人間拋在了身後。
過了界橋便是倉新界。
界橋離商宗所在還有一段路程。胡天牽著三紅問:「讓其他小兔子也出來玩玩?」
三紅點點頭,拿出靈獸袋,喚出其他小伙伴來。
大黑二綠四黃都不肯動彈,五白倒是飛出來,變成小娃娃,摔坐在了地上。
胡天上前扶住五白,心道近來兔子出靈獸袋的姿勢都有點奇特。
五白打地上爬起來,委屈兮兮牽住胡天的手。
走了一段,五白揚起小腦袋:「阿天昨天為什麼哭唧唧?」
五白說著話時,三紅脖子上的靈獸袋開了一條縫,一隻毛茸茸狐狸樣的黑耳朵冒出來個尖兒來。
三紅嚇一跳,忙小小退後一步,落在胡天身後。
胡天聽了五白的問題卻是樂:「傷心啊。」
五白不太懂。
胡天笑著提起五白,跨過一個深坑,再轉身要去抱三紅,卻見三紅猛然將靈獸袋揣進懷裡。
胡天笑說:「玩什麼呢?快過來。」
三紅扭扭捏捏被胡天抱著跨過了深坑。到了另一頭,三紅立刻示意胡天放下自己。
胡天戳了戳三紅的臉,一手三紅一手五白牽著他倆繼續向前去。
不想這時一黑又飛出靈獸袋,捂著屁股站起來,衝到胡天面前:「阿天為什麼傷心?」
胡天看著一黑,拍了拍他的腦袋,沒有再解釋。
過了好一會兒,靈獸袋口那隻小黑耳朵沒有聽見聲音,這才縮回去。
歸彥又趴在了靈獸袋正中央,攤開四肢耷拉下耳朵。要是能變成小兔子該多好,雖然醜醜的,但現下就能牽著阿天的手,問他為什麼會傷心哭唧唧,為什麼不要歸彥了。
可是他走得太急,還沒來得及學會變化自己的形態。
歸彥有點生氣,甩了甩尾巴。
少時,靈獸袋的袋口被打開,歸彥立刻縮起來。一黑三紅五白都回到靈獸袋裡面。
歸彥忙去問,為什麼不留在外面了。
三紅「唧唧唧」轉述。
天天說,要去領信件,怕有危險。
怕有什麼危險?
胡天也是說不清,雖然七八十年過去了,但修士壽元綿長,倉新界人來人往,萬一在集市上遇到什麼熟識呢?
自己變了樣貌到是無妨,可善水宗見過命褓靈兔的修士也是不少。
胡天便是將兔子塞回靈獸袋,自己去了天書格。
倉新界的天書格還是從前的模樣,牆上一個四方格子。
胡天走近,立刻一層光華升起,將他和外界隔開了。
一個大螞蟻自天書格中爬出來:「您是寄信還是收信呢?」
「收信。」胡天打指骨芥子中拿出了天梯樓的傳令來,遞出去。心頓時從腔子裡要往外蹦。
那螞蟻見了傳令愣了一瞬,繼而抬起頭,全黑的眼睛光華流轉:「這信已經在我天書格存了快八十年了。」
螞蟻說著,天書格最大的那一格中一封信浮現出來。
「有勞了。」胡天拿起信,並不急著讀,將信收入指骨芥子。
胡天猶豫了一下,問螞蟻:「敢問,貴族少主花困還好嗎?」
那螞蟻抬起頭:「謝謝您記掛,小主子近日安好,登基儀式也快準備得差不多了。」
胡天驚喜:「花困要做蟻后啦,太好了。」
葉桑死後,花困也不知該如何傷心。
胡天還以為她肯定受不了,不想現下要做蟻后了,也是好事。
妖蟻道:「敢問您可是小主子舊識?」
胡天想了想,他前途未卜,還是不要去給花困添麻煩了。
胡天搖頭:「並不是,只是百年前聽聞貴族小主子妖術了得,十分傾慕。現下出關,剛好收信,便來打聽。」
妖蟻點頭:「您掛懷了。」
胡天又看向自己的天梯樓傳令。
那傳令雖在侍神者眼裡,是個了不起的客王令牌。
但不知道的,也只是當那是一塊尋常的牌子罷了。
不想今日這個螞蟻卻奇怪,它站在令牌上久久不動彈。
胡天挑眉,不由自指骨芥子中抽出一張符籙來,再問螞蟻:「您能從傳令上下去了嗎?」
那螞蟻聞言抬起頭,黑漆漆細長的眼睛看向胡天:「唐突了。」
螞蟻說完,胡天忽覺眼前一花,便是進了一處屋舍。
其中花凳木椅,茶香滿室。只是這屋子沒有窗戶。
胡天轉身,一個類人形態的妖蟻拿著天梯樓的傳令,看向胡天。那兩隻眼睛黑漆漆,嚇人。
胡天皺眉:「閣下這是何意?」
那妖蟻道:「神魂故土。」
「什麼鬼……鬼鬼鬼,等等!」
胡天擺手,用力想。
「神魂故土」這四字好似在哪兒聽過。反正定然和神族有關,那就是和神諭天梯樓,和侍神者有關聯。
胡天放下手:「你是侍神者?」
那妖蟻依然是戒備。
胡天道:「王相友休死,你哪個字的?」
妖蟻聽聞胡天報出「王相友休死」,終是鬆了一口氣:「我乃'相'字屬,蚍蜉妖族漁玹。」
這次輪到胡天不說話。
雖然對方報了身份是個侍神者,但胡天現下也不敢輕易信誰了。
漁玹也發現胡天對自己的懷疑,忙拿出自己的「相」字屬令牌來,遞給胡天。
胡天看了一眼,那令牌與當年何仲給葉桑的一模一樣。
漁玹見胡天信了自己的令牌,笑起來:「請問你是胡天道友嗎?定然是了,客王令牌非同尋常,以神魂為主,持有者定當是本尊的。」
胡天依舊不言不語,身體還是蹦得緊緊:「別那麼多廢話,你要幹嘛?」
這確實將漁玹問住了。
漁玹低頭想了片刻:「七十八年前,大難之後,天梯樓震怒。隨後我便被派了任務,在此處打探您的消息。方才見了令牌,一時激動……」
胡天聽到「震怒」兩個字,才是放鬆了一點點。他在花木凳上坐下:「你這麼突然把我弄到這裡,嚇死人了。我還以為辛夷界要把我殺了。」
葉桑離世。誰知道花困會不會抽風,將自己當成罪魁禍首,要除之而後快?
或者姬無法腦子終於不好,放了什麼追殺令來殺自己?
漁玹聞言,連連道歉:「對不住。我本不該有疑,在外間就將身份道明,但您的臉……」
「有點變故。變帥了也是擋不住的。我也沒法。」胡天看了看四周,「這哪兒啊?」
「此乃是我的處所。您莫擔心,只是用了點我族的界域法術。」
胡天點頭,又看了看四周,長嘆一口氣:「你剛才說,七十八年前?」
漁玹愕然:「是如此。您不知道?」
「生了變故,我什麼都不知道。」胡天看向漁玹,「剛好,你告訴我吧。也省得我再去打聽了。」
漁玹卻是不知從何說起。
胡天見漁玹一臉為難,便知事情不得好。
「那我來問吧。」胡天看著手上的靈獸袋,「極谷莊酴現下如何?」
「傷愈。現下仍是極谷谷主。」
「有個叫百里永的,近況如何?」
「您說的是莊酴的大弟子?」
「喲呵。」胡天挑眉,「混得不錯嘛。」
「極谷近年重拾古劍道。以百里永為首,古新劍道兼而修之,已有融合跡象。三十年前,穆尊重入極谷,授《芒針化千劍法》。寰宇震驚。」
胡天攥起手中的靈獸袋。
漁玹以為胡天下一個就該是問穆椿了,不想胡天卻問:「霞鎏山莊,近年如何?」
「霞鎏山莊?」漁玹低頭想了想,「湯鋒禦被其子湯臻飛所殺。山莊大亂,湯臻飛倒是鎮住了,現下乃是山莊莊主。」
胡天坐直:「艾瑪。湯臻飛還有這個能耐!那湯湯呢?」
「湯湯?」漁玹搖頭,「不曉得。坊間傳言,湯鋒禦是魔徒,當時霞鎏山莊也是一塌糊塗。他死後,湯臻飛同善水宗重修舊好,這些年日子才有起色。」
胡天點頭,卻也不再深究下去。
他歇了片刻,終究是問:「我同歸彥失踪之後,善水宗如何了?」
漁玹小心翼翼:「您已不是善水宗弟子了。」
當年首溪峰頂,有外宗外邦修士在,宋弘德終究沒能將事情全然摀住,只好以「犯十禁」之罪將胡天自善水宗除名。
宋弘德同時對各仙宗門派許諾,會將事情調查清楚。
胡天問:「只是'犯十禁'?沒有其他的?」
「都沒有,只是說您偷偷養了只妖獸。其後便是被除名。」漁玹掂量著措辭,「只是,這大概是善水宗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且當年在場的各仙宗,大概也是悔不當初的。」
「為啥?」胡天仔細打量漁玹。
這螞蟻現下翹著嘴角,瞇著眼睛,好似幸災樂禍。
漁玹咧嘴,道:「隨後,穆尊就自魔域回來了。」
胡天挑眉:「我師……穆尊那麼快就回來了?」
「您失踪後三日,穆尊自魔域趕回。」
穆椿回來後,宋弘德立時將了解到的事情禀報給穆椿。
「當時情形,我是不知。但後來,善水宗傳出穆尊的話是——」漁玹咂咂嘴,清嗓子,「咳咳咳。」
胡天屏氣凝神,看著手上的靈獸袋:「你最好快點說,再慢我就要揍你了!」
漁玹忙將穆椿的話轉述:「其一、我徒弟我知道,胡天不是魔徒,歸彥是個好的。此番變故,他們定是被陷害。」
穆椿還說:「放話出去,此次污衊胡天歸彥的,最好掂量輕重,自己做個責罰。待到他倆再出現,若讓胡天不滿意,我自有法子讓他滿意了。」
穆椿又說:「既然胡天已被除名,你們又不讓我自請出宗。屆時胡天要殺善水宗的弟子,又礙於我面,下不了手。那我現下就行一回長老令吧。」
但是長老令具體是什麼,外界至今未能知曉。上面的話都是善水宗放出來的,卻已經讓許多門派膽寒。
胡天聽到此時已是瞠目結舌,吞了吞口水:「我師父要自請出宗?」
「是如此。」漁玹道,「他們到底是低估了您在穆尊心裡的分量。」
便連胡天自己也沒想到,穆椿什麼都不調查,就如此信任自己。
胡天趴在了桌子上,胳膊圈住腦袋,半晌悶聲說:「有師父真好。」
漁玹嘆息:「羨慕死多少修士了。」
「我出來了,要給師父寫信!」胡天說著爬起來,自指骨芥子拿出筆墨。
胡天抓著筆就寫——
師父,我是你徒弟胡天!
我從死生輪迴境裡爬出來了,沒死,活得好好的,還進階了!還變樣子了,下次再見,師父會認不出我的!
我還去夢魂界了,艾瑪,看到一群夢貘。他們都排擠我!
胡天洋洋灑灑寫滿一頁紙。疊起來。
胡天想了想,問漁玹:「善水宗其他人的消息,你可有?」
漁玹搖頭:「沒有了。倒是穆尊三十年前去了魔域,我再沒聽聞什麼消息。」
胡天點點頭,想了想,拿出加密玉簡,並一根歸彥的毛毛,用神念寫。
姬無法:
問你個事兒,你們有我師父的消息嗎?
你尊敬敬仰的起死回生寰宇無敵帥破蒼穹的大哥胡無天
胡天寫完,看了看,滿意微笑。忽而想到自己方才收了封信,還沒看,胡天將信拿出來。
胡天想著,這信是誰寫給自己的,打開一看,愣住了。
葉桑未死,來找我,要緊要緊。
疏香敬上。
胡天拿著信紙,雙手顫抖,反覆看了幾遍。
漁玹看著胡天忙問:「您怎麼了?」
胡天深吸一口氣:「忻鸞族的疏香,近來如何了?」
「疏香少主?」漁玹道,「還是從前的樣子,逍遙自在。聽聞前幾年,忻鸞族有意讓疏香少主同花困少主結親……」
胡天震驚:「啥?花困沒把他殺了?」
「花困少主倒是沒反對,就是疏香少主嚇得發誓閉關修習妖術,在藤墟窩著快五六年了。不過此次花困少主登基典禮,疏香少主當是出席的。」
胡天想了想,疏香雖頑劣,但他還不至於拿葉桑開玩笑。並不是說疏香會畏懼自己,而是,葉桑是花困的底線。
可葉桑明明已經死了啊。
胡天又忖度良久,終究提起筆來,給疏香寫了一道回執。
我是胡天,你在哪兒?
哪怕是個玩笑,是個陷阱。胡天還是不想錯過。
胡天將玉簡併書信遞給漁玹:「一封給我師父,一封給疏香,玉簡去往天梯樓。勞煩您了。」
漁玹雙手接了書信並玉簡:「何來此言,當是我之榮幸。」
漁玹說完,走向隔壁一間屋子,片刻後回來道:「已是妥當了。」
胡天長舒一口氣:「今日當是這麼多年來,最好的一天了。幸好到了這裡。」
漁玹關切:「您之後打算去何處?回善水宗嗎?」
「當然不是。」胡天苦笑,「我已經不是善水宗弟子了,且我師父後來究竟如何下了長老令,尚且不清楚。便是清楚了——」
胡天認真想了片刻,搖了搖頭。
便是清楚了,他也不會再回善水宗了。他其實拜入的從來不是善水宗,他只是做了穆椿的弟子。
至於之後去往何處,這兩年如何消磨?胡天都已是不想去思慮,他現下只想快點見疏香。
這麼想著,腦子裡忽而「叮」一聲。
胡天蹦起來,看向漁玹。
胡天的天梯樓傳令,還在漁玹處。漁玹忙將傳令雙手捧出,遞與胡天。
同時漁玹自己轉身去了方才他寄信的屋子。
片刻,漁玹捧了一封信來:「疏香少主的回信。」
「這麼快!」胡天嚇一跳,「這鳥什麼時候屬曹操了。」
胡天急急忙忙打開信。
來辛夷,我在藤梯上等你。
胡天深吸一口氣:「好了,現下我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了。」
胡天要去辛夷界。
如此,胡天同漁玹告別,出了他的住所。又回到了倉新集市的大街上。
胡天也無心再去逛,只管向界橋而去。
倉新界另有五座界橋,通向五個界。
胡天當年去辛夷,乃是坐著沈桉的像風輿輦,此時他也沒個禦器的法術,也沒個順風車搭乘,只好靠著自己兩條腿。
胡天日夜兼程趕路。
他現下五階修為,倒也沒什麼困餓而死的憂慮。
卻是忽略了五隻兔子。
化形之後的靈獸,也是要餵些東西的。
兩日後,胡天正走在荒野上,靈獸袋忽而開了口,五白從中飛出來,落到了地上。
五白癟著小肚皮,坐在地上,淚眼汪汪憋了憋,「哇」一聲哭出來。
胡天嚇一跳,忙上前去問怎麼了。
奈何五白摔得太重,哭得太兇,說不出個所以然。
胡天剛想去找其他兔子,便見另四個自靈獸袋裡一個接一個飛出來。弧度不一,姿勢卻都是清奇。
胡天皺眉頭,幸而另幾個都沒哭。胡天上前去問,聽他們說了好一番,才明白過來——他忘記給靈獸餵東西了。
胡天抱著五白摸摸他的小腦袋:「別哭別哭,我不知道這個。咱們這就吃東西。」
往昔兔子都是歸彥在照顧,胡天完全不知道這些事兒。
胡天說著去指骨芥子裡找,卻發現自從歸彥沒跟著他來,他就沒了屯吃食的習慣。萬語界包子舖那麼好吃的包子,自己都沒想起來要包幾個走。
指骨芥子中,此刻只剩下一盒棒棒糖是素食。
胡天拿出棒棒糖,將五隻兔子叫來,一個發了一根棒棒糖:「現下是荒野,你們又不能吃肉,先吃個棒棒糖。等咱們到了有人煙的地方,我給你們去買好吃的。」
大黑咬著棒棒糖,淚眼汪汪,點了點頭。
二綠上前蹭了蹭胡天,四黃五白都是跑過來靠在了胡天身上。
胡天摸了摸他們的小腦袋,忽而覺得差了一個,轉頭看見三紅又抓了一根棒棒糖往靈獸袋裡塞。
胡天詫異,也沒有戳穿。
等到五個吃完了棒棒糖,胡天又給他們每個發了一根。
胡天道:「回去吧,等等找到了地方,有好吃的,我再叫你們。你們有什麼話,也要早早告訴我。」
五隻點點頭,爭先恐後鑽進了靈獸袋。
胡天便是加急向有人煙的地方趕。
而靈獸袋裡,歸彥咬著一根棒棒糖,聽兔子「嘰嘰咕咕」說話。
歸彥脖子上雖然掛著乾坤袋,但靈獸袋裡沒法用,胡天天天趕路不睡覺,他也不好趁機出去給兔兔找吃的。
這幾日看著五隻兔子餓得唧唧歪歪,歸彥終是忍不住,將它們一個個都踢出去了。
不就是對阿天說餓了嗎,有什麼好商量。阿天只是不知道,肯定不是故意不給他們吃東西。阿天又不是個大壞蛋。
不對,阿天就是個大壞蛋。他要兔子都不要自己。
小黑毛團想到此處,不由耷拉下耳朵,咬著棒棒糖瞪了兔子們一眼。
五隻小兔子縮成一團。
歸彥最近心情都不好,不要惹他啦。惹毛了要把兔兔都踢出靈獸袋,好可怕!
一個時辰後,靈獸袋的口自外打開。
歸彥立刻跑到袋口那邊,小心翼翼躲起來。
胡天的聲音傳來:「出來吃東西啦。」
五隻兔子看向袋口,歸彥不耐煩地點頭。
五隻兔子爭先恐後跑出去。
歸彥則是兩個蹄子自嘴裡拿出棒棒糖,皺了皺鼻子。
恰此時,靈獸袋忽而倒過來。
歸彥嚇了一跳,將棒棒糖塞進嘴裡,立刻使了個千斤墜,將身體穩穩貼在了靈獸袋內壁上。
靈獸袋內裡自是一方空間,雖然可以倒一倒,但不能像普通袋子一般,將其翻開,自有一二死角,讓歸彥好躲。
胡天倒了一番靈獸袋,只倒出五根棒棒糖棍子來。
胡天再看看坐在一邊吃素面的五隻兔子,又疑惑地將靈獸袋晃了晃。再靠到袋口看了一番。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兔子近來怪怪的。
三紅最奇怪了,吃完了素面,拿了個饅頭塞進懷裡。咦,大黑藏了一個煮雞蛋。二綠拿著鹹菜是要作個甚?四黃五白還替他們遮擋視線咧。
胡天從前不餵兔子不知道,現下卻覺得奇怪,但也沒戳破,只是問兔兔:「吃飽了嗎?」
五個齊聲:「唧唧唧!」
胡天道:「我會再買一些存著的,之後每天吃三次,好不好?」
「唧!」五個興高采烈的。
可即使一天吃三頓,胡天發現這幾隻小兔子還是會偷偷拿些吃食帶進靈獸袋。
且拿吃食的兔兔不是固定的,這頓三紅二綠,那頓大黑五白,各個都偷偷藏過吃的。
如此,胡天便是不能坐視不理了。他決定到藤梯之前,解決這個問題。
這日剛好行到一處集市。
胡天進了家酒樓,想了想,花了一塊晶石開了一間上等客房。
胡天又點了一桌飯菜。
伙計愕然:「這麼多,您一個人吃?」
「嗯。」胡天點頭,他本來想點素菜的,點著點著自己饞了。
少時菜來,擺滿一桌。
胡天關上門,將兔子叫出來:「吃飯吧。」
胡天說完,卻是看著飯菜沒了胃口。
胡天深吸一口氣,佯裝吃了幾口,再去看兔子。
今日三紅、五白離著胡天遠,都偷偷藏吃的,一黑今天還藏了個蘋果。
二綠也動了,拿了塊——牛肉乾?
等等,五白膽子不是最小嗎?這小東西居然也拿了塊牛肉乾。
許是今天吃的東西多,這五個竟然都上了。
可是明明靈獸不能吃肉的啊。
胡天不由皺起眉頭來。
片刻後,兔兔都吃完,要進靈獸袋。
胡天卻不將靈獸袋拿出來,他招手,讓五隻兔子排排站好。
胡天問:「吃飽了嗎?」
「唧唧唧。」五隻一起點頭。
胡天又問:「每天三頓,會不會餓?」
五隻一起搖頭。
胡天說:「那會不會想吃零食?」
這五隻還是搖頭。
胡天最後問:「今天點了不少,為什麼不吃葷的?」
「不能吃!」五白猛搖頭,「不可以,我們是兔兔,不能吃肉。會不好修行的!」
二綠也點頭:「會死掉的。」
「這麼嚴重。」胡天驚訝,「不是入魔,或者變成別的,而是死了?」
一黑老成持重,點頭:「不能吃,五個在一起,一個吃了,其他四個都會死掉的。」
四黃大聲道:「要互相監督!」
五個一起:「不吃肉!」
因為這五隻是無主的靈獸,互相依靠幫助才能進階修行。
胡天心道,那你們還拿什麼牛肉乾!還是兩個都拿了!說好的互相監督呢!
胡天忽而看向靈獸袋,再看看五隻,再看看靈獸袋。
胡天吸了一口氣:「有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比如有人欺負你們,要告訴我。或者哪裡不好,都要告訴我。好不好?」
五隻兔子面面相覷。
胡天:「不管什麼情況,有不好的,都要記得告訴我。知道嗎?」
五隻一起點頭。
胡天鬆了口氣:「那現在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講?」
五隻再看看彼此,彼此靠近,一起搖頭。
歸彥不是不好的。而且歸彥說過,天天不要他了。如果天天知道歸彥在靈獸袋裡,一定會把他攆走的。
兔兔不想歸彥被攆走,也不想天天生氣把歸彥攆走。
所以大家一起搖腦袋,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胡天這下真是不明白了。
胡天眨了眨眼,心生一計:「咳咳,今天我們歇一天,你們都去床上睡覺覺。」
胡天說著,將靈獸袋揣進了懷裡,自己出門去了大堂坐了片刻。
胡天再回來,便見桌上擺著牛肉乾的碗裡,被兔兔拿走的牛肉乾又回去了。
五隻兔兔乖乖橫著趴在了床上。
胡天鬆了口氣,牛肉乾真不是兔子留給自己吃的。
但這樣的話,難不成靈獸袋裡還有隻兔子?或者裡面藏了個壞蛋,愛吃牛肉乾的那種。
胡天想了想,總不能讓自家的兔子被欺負,既然還是個愛吃牛肉乾的壞蛋,那就讓他自己出來吃牛肉乾好了。
胡天打定主意,便端了一盤牛肉乾,到一邊的臥榻上。
胡天將牛肉乾放在臥榻小几上,再將靈獸袋放在了牛肉乾邊上。靈獸袋的口對準牛肉乾。
如此,安置好,胡天躺下。
天色漸漸黑下去,只一抹月光自窗口落下。下玄月月光清冷暗淡,胡天即便靠近,看靈獸袋也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胡天不動聲色,耐心等著。
一直等到月光都要散去,靈獸袋終於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