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聽到沈時蒼的話,陳越陽不由得一怔。
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詭異地有一種被捉姦了的感覺。
陳越陽猶豫著,不知道這時候是該答“洗過了啊”還是“洗沒洗有什麼關係嗎”,但是話到了嘴邊,他就莫名其妙地轉移了話題。
陳越陽反問他:“你怎麼來了?”
沈時蒼抿著唇,沒有說話,那雙黑曜石一樣烏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他。
陳越陽被他盯得全身發毛,乾脆直接坐了起來。
他坐在大理石床上,或許是溫度又升高了的緣故,陳越陽覺得現在有些喘不過氣。
就在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時,連與興推門進來了。
“兄弟,剛才我去找吧台加溫了,現在這溫度——這誰啊?”連與興看著突然出現的人,好奇地問道。
聞言,沈時蒼回過頭。
連與興才說:“艾瑪,真是說曹操,曹操馬上就來了,你也從香港蹦躂過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拎著上衣坐在了陳越陽的對面,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又對沈時蒼說:“過來坐吧,反正今兒是我請客。”
但是,聽了他的話之後,沈時蒼卻沒有移動分毫。
少年頂著一張清冷俊俏的面孔,在這個溫度趨近70大關的火龍浴房間裡,顯得格格不入,因為他現在,身上穿著的是長褲長袖。
連與興看了他一眼,問他:“我說,你不熱嗎?這屋裡都快70度了,你再不脫估計要暈了。”
沈時蒼倒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盯著對方精壯的上半身看了兩眼。
然後,他又將目光移回到陳越陽的身上,看著對方不停地扇著浴衣的下擺,形狀漂亮的腹肌被熱氣蒸得泛著淡淡的粉,每次一撩衣服,那幾塊腹肌就出來溜達了一圈。
沈時蒼來回掃過了兩個人,然後涼涼地說了一句:“傷風敗俗。”
連與興:???
陳越陽:???
沈時蒼又掃過這兩張一臉懵逼的人,轉身就離開了火龍浴的屋子。
等他走後,連與興才反應過來,問陳越陽:“他剛才說啥?傷風敗俗?”
陳越陽愣了兩秒,然後說:“好像是。”
連與興莫名其妙:“啥就傷風敗俗了啊?老子幹了啥啊就要被他這麼說。”
陳越陽解釋道:“可能因為你沒穿衣服吧。”
連與興非常不理解:“蒸這玩意兒的時候,還穿衣服?那不得熱死啊,再說了,今天這屋裡也沒有女的,我才脫了,如果有女的在屋裡我從來都不脫。而且說實在的,就算有女的在這屋裡,男的光膀子也很正常啊。”
陳越陽點了點頭,對他說:“這我能理解,但是他可能理解不了吧,你想想陶一然嘛,南方人都那樣。”
連與興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會兒,就沒再說什麼了。
因為沈時蒼的關係,陳越陽沒有去連與興的家裡住,兩個人反倒是去了酒店。
但是在酒店前臺刷卡的時候,陳越陽發現了一個非常要命的問題。
他的卡,都被凍結了。
陳越陽換了第四張卡去掃酒店前臺的支付寶二維碼,最終還是顯示支付失敗。
最終,沈時蒼刷了卡。
陳越陽有些心虛地說:“開一間就行了,大不了我睡地鋪啊。”
本來就是他自作主張來了哈爾濱,現在他的卡被凍結了,身無分文,就算他平日裡揮金如土成了習慣,此刻也不免開始計畫著省錢。
然而,沈時蒼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提議,對前臺的服務員說:“兩間。”
隨後,沈時蒼將一張房卡塞進陳越陽的手裡,並極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個眼神,陳越陽差不多可以理解為,對方不想離自己太近,怕“不知羞恥”的他又做出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情。
陳越陽回到房間裡,把自己橫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覺。
他翻了翻自己的手機,果然找到了劉悉留給他的留言。
原來和他猜測得差不多,他的銀行卡果然都被陳銘凍結了。
劉悉告訴他,只要他回北京後去和關家的三小姐見面,就可以把他的銀行卡解凍。
然後,陳越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並順便把劉悉拉入了黑名單。
但是拉黑之後,陳越陽就心虛了起來。
他現在身無分文,而且就目前的狀況來看,以後一直身無分文的幾率非常大。
從小到大,從來都不知道“差錢”是什麼概念的陳越陽,第一次體會到了生活的艱辛。
為了防止欠下沈時蒼更多的錢,陳越陽決定第二天一早就坐車回北京。
至少寢室是可以免費住的。
至少飯卡裡還是有挺多錢的。
應該也能堅持一陣子吧。
陳越陽這樣想著,就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與此同時,隔壁房間裡。
沈時蒼坐在桌子前,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筆記型電腦。
他打開了一個監控程序,將裡面的歷史記錄逐一刪除,這才看起來像是松了口氣似的。
自從他們兩個人在陳家第一次交換了手機時起,沈時蒼就在陳越陽的手機裡添加了一個不容易被人察覺到的隱形程式。
其實算是一個定位監控,但有時如果想打開對方的手機攝像頭,也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不能輕易使用這個功能,因為呼吸燈會一直亮著,從而引發對方的懷疑。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個隱形程式,沈時蒼才能多次用最快的時間,找到陳越陽所在的位置。無論是在輪船上那次,還是在醫院那次,以及在香港那次,亦或者,是在哈爾濱這次。
沈時蒼本以為,有了這些就足夠了,只要確認了對方的安全,他就可以不再多做什麼。
但是,他覺得自己好像錯了。心裡想著的是不再多做什麼,但是真正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很難控制得住。
沈時蒼開啟了傳聲系統,就聽到對方的房間裡非常安靜,只是隱約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而畫面也是漆黑一片,很難辨認出什麼,只是隱隱能看到月光透過窗簾映在地板上。
至於其他的,就什麼都看不清了。
寒潭般凜冽的星眸盯著電腦螢幕裡的錄影看了很久,最終,在電腦右下角的時間變成零點時,沈時蒼才關上了電腦。
……
第二天一早,陳越陽拖著行李箱,灰頭土臉地跟在沈時蒼的身後。
貧窮使他心虛,貧窮使他沉默。
他在路上踢了一腳雪塊,心裡越發覺得鬧騰了。
踢了幾下之後,一個雪塊就直接打在了沈時蒼的腿上。
沈時蒼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但是卻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發生了什麼。
“啊,也沒什麼,”陳越陽說,“就是手頭緊唄,而且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錢還你。”
聞言,沈時蒼就問他:“卡怎麼了?”
陳越陽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垂著頭說:“就上次聯姻那事兒唄,我不同意,我爸就把我的卡凍結了。”
沈時蒼眸色一僵,但很快就恢復如常,反問他:“你打算怎麼做?”
陳越陽說:“還能怎麼做,拖一天算一天吧,實在不行……”
沈時蒼:“怎樣?”
陳越陽抬起頭,一邊憂傷地望天,一邊感慨道:“實在不行,老子就只能賣身求榮了唄。”
沈時蒼:……
這是陳越陽第一次感覺到,人生中竟然會有令人如此手足無措的時刻。
魯鳳芝在世時,他和陳銘就算鬧得再厲害,也從來都沒有因為錢發愁過。哪怕陳銘真的凍結了他的銀行卡,魯鳳芝也不會讓他缺了錢花。
這一刻,陳越陽才意識到,與其說是他懂事聽話地哄著魯鳳芝高興,不如說是他一直都被魯鳳芝護在羽翼下。
即便魯鳳芝已經年老,即便魯鳳芝在他眼裡,儼然已經成為了社會中的弱勢群體,但他現在不得不承認,原來一直被照顧著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想要快些變得成熟起來的願望,第一次這麼強烈地出現在陳越陽的腦海中。
“陳越陽,”沈時蒼對他說,“這種事,要慎重。”
陳越陽側眸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地笑了:“婚姻大事,當然要慎重,這還用你說。”
沈時蒼又說:“那你——”
“我沒事,”陳越陽垂眸,淡淡地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到萬不得已,他肯定不會妥協。
但是,他這句有些虛無縹緲的話,讓沈時蒼覺得極為不安。
於是,他又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陳越陽。”
然而,陳越陽並沒有聽他把話說完,而是直接蹲下,隨手撈起一捧雪,三兩下團成一個雪球,直接就按在了沈時蒼的胸口,一邊按,還一邊笑嘻嘻地看著他說:“你就別為我操心了,反正我跟我爸的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他將雪球按在對方心臟的位置,待雪球徹底碎了之後,就想收回手,卻不料下一秒,手腕就被對方緊緊攥住。
陳越陽在打雪仗時,往別人衣服裡塞雪球這種缺德事早就做得順手了,這一次也沒有例外,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挑開了沈時蒼外套上的扣子,將雪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按在了他心臟的位置上。
本來是沒有惡意的,但有些習慣卻是不能輕易改掉的。
陳越陽有些尷尬地看著沈時蒼毫無表情的臉,又把自己的手往回抽,但是他發現,這人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怎麼手勁兒比他還大呢。
他已經用了最大的力氣,竟然也抽不回自己的手。
陳越陽剛想開口問他,但是在抬起頭的一瞬間,就不期然地撞進了對方深邃烏黑的眼睛裡,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而掌心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竟然意外地感知到,對方胸腔裡那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聲。
那速度快得驚人,又快得無比熟悉,就好像他曾經在自己的身體裡聽到過似的。
一模一樣的頻率,一模一樣的速度,一模一樣的力道,是心動的感覺。
這時,沈時蒼問他:“昨天,你和他做了什麼?”
陳越陽:“誰?”
沈時蒼:“連與興。”
陳越陽下意識皺了皺眉,就對他說:“什麼叫‘和他做了什麼’啊?能做什麼啊?就是一起泡了個澡唄,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這種休閒娛樂活動,但是真的挺舒服的,而且這大冬天的,去蒸一蒸特別爽。”
他想起來對方昨天說過的那句“傷風敗俗”,當時就有點不高興,先不說自己,就說連與興,連與興是好心帶他去玩,這樣被人迎面說了一句,陳越陽當然覺得沒面子。
雖然“傷風敗俗”這種文縐縐的話,連與興根本就沒當回事。但陳越陽還是覺得對不住他。
但是陳越陽還沒來得及對沈時蒼說這些話,對方就打斷了他的思路,並對他說:“以後不許去了。”
陳越陽疑惑:“憑什麼?你說不許去就不許去了?拜託誒,我又不是南方人,沒那麼多心理障礙好不?”
沈時蒼皺著眉,盯著他看了好幾秒,最終從大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另一隻握著陳越陽手腕的手,將他的手翻了過來,將那張卡放在他的手心上。
然後,沈時蒼對他說:“不去,這個給你。”
陳越陽:……
握著那張卡,陳越陽的眉峰蹙得更深了,眉宇之間隱隱約約擰成了一個川字。
陳越陽舉起那張卡,抬起頭看著他,義正言辭地質問道:“沈時蒼,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沈時蒼沒說話。
陳越陽又說:“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我現在落魄了,就可以隨便拿錢來威脅我,就算你威脅我,我也——”
沈時蒼依然沒說話。
陳越陽瞧著他這不配合的模樣,索性也沒了興致,連忙就改了口風:“我也是會聽的,不就是不去大浴場洗澡麼,小事一樁啊,肯定不去,絕對不去!”
說完,他又恢復成了往日裡那種嬉皮笑臉的欠揍模樣,開開心心地把那張卡揣進了自己的包裡,然後拉著行李箱,進了高鐵站。
沈時蒼倒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他看著那個令他嘗遍了人間十二種滋味的背影,然後也跟著進去了。
……
春節過後,也沒過幾天,高三年級就正式開學了。
畢竟,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說,寒假的長度也就跟國慶日假期的長度差不多,多也多不了幾天。
人這一生,只有一次高三,自然應該認真對待。
所有高三學生在開學之初,都沒能從新年的餘韻中回過神來,剛開始上課的兩天,大多數孩子都在走神,但是,陳越陽卻是一個例外。
他一直都在埋頭肯學,有一次盧記平去401找陳越陽去籃球館打球,剛推開門,就看到沈時蒼和陳越陽背對著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奮筆疾書。
於是,盧記平隨便打了個招呼,就飛速離開了。
陳越陽其實是非常討厭學習的人,曾經,為了魯鳳芝他強迫自己去學那些根本不喜歡的東西,好在他天賦高,學得很快,也不算什麼太難的事情。
但是,開始總複習之後,幾乎每次考試都是全市聯考,陳越陽看著自己在全市裡的排名,又看了看沈時蒼的雙料第一,就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兒。
然後陳越陽就開始瘋狂學習。
並不是因為他喜歡學習,而是他發現,現在的他,除了學習之外,已經找不到第二條出路了。
陳銘凍結了他的銀行卡之後,又派劉悉來市一中找過他,陳越陽就是不服,所以卡也一直被凍著。
曾經,陳越陽因為懶得排隊充飯卡,所以一股腦地在卡裡充了好幾萬,所以現在才能在食堂裡吃喝不愁。而學校裡又有寢室住著,所以他現在,衣食住行都沒問題。
但是如果他畢業了呢?
高三結束之後,這些都將不復存在。
他要學會自己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獨立生存下去,才有底氣拒絕陳銘安排他的人生。
而獨立的第一步,就是考大學。
到時候,無論是申請助學貸款,還是做兼職,都算是有路可走。
沈時蒼給他的那張卡,他沒有動,但他依然很感謝沈時蒼,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了他一把。有了那張卡裡的錢,就有了對未知風險的護航。
有時候,一個人的成長就是在一一念之間。
冬去春來,到了三月,高一高二的學生也開學了。
陳越陽端著餐盤,找到了一個空著的座位,坐下之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然後,他劃開鎖屏,給沈時蒼發了條微信。
【牛津詞典早上被我帶出來了,你下午要用的話,一點之前到食堂門口找我。】
發完這條資訊,他就將手機放在一邊,開始吃飯。
等他吃完了之後,沈時蒼才回了一條“嗯”的信息。
陳越陽將餐盤和筷子送到了食堂門口的餐具回收處,然後拎著牛津詞典,在食堂門口等著沈時蒼。
然而,他沒有等到沈時蒼,卻等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女孩。
那是一個很溫柔的聲音:“請問,你是3年12班的陳越陽麼?”
聞言,陳越陽轉過身,就看到了一張嫺靜溫柔的漂亮面孔。她穿著高一學生的校服,長長的黑髮梳成高高的馬尾,薄薄的空氣劉海貼在白瓷般的額頭上,透著一種難得的恬淡氣質。
陳越陽看著面前這個掛著微笑的女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問她:“你找我有事?”
“對呀,”那女生點了點頭,然後說,“確實有些重要的事情。”
但是,那女生的話還沒說完,沈時蒼就到了。
“你怎麼來得這麼慢,”陳越陽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然後將牛津字典塞進他手裡,“給你給你,謝了啊。”
這本大字典特別好用,但陳越陽最近手頭比較緊,所以在複習時就只能借沈時蒼的來用。
以前他手裡不差錢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買字典,因為他學習一向都不怎麼求精。
反正,英語成績達到了140分以上,再想進步,要費的心思就更多了,以前他懶得費這個心思。
沈時蒼拿了字典,剛想離開,就聽到陳越陽身邊的女生叫他:“這位同學是3年A班的沈時蒼麼?”
聽了她的話,沈時蒼也停下了腳步。
他回到陳越陽身邊,然後垂下眸子,看著這個比他矮了將近二十釐米的女孩,不置一詞。
陳越陽也有點懵,不知道對方到底是要找誰。
而此時,那女生只是輕輕地笑了笑,然後略顯俏皮地歪了歪頭,對沈時蒼說道:“你好,我叫關關,今天剛轉學過來。”
很簡單的自我介紹。
但是,下一句話卻如同深夜驚雷。
“也是陳越陽的未婚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