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酆都十一
2017年11月15日
「招牌乳鴿、半只燒鵝皇、鮮竹牛肉球和白灼基圍蝦, 再要個黑鬆露焗阿拉斯加蟹。點心嘛, 蝦餃叉燒包流沙包奶黃包黑鬆露香菇包你要不要吃榴槤酥?」葉菡把目光從厚厚菜譜移到沈百福臉上, 後者想也不想便用力點頭,於是她抿著嘴指指榴槤酥:「這個也要。嗯, 我還要楊枝甘露, 你要喝什麼?」
足足一分鐘之久, 沈百福才意識到輪到自己點菜了, 毫無新意的來了句「都行」;還是招待笑眯眯推薦「您要不要來份杏汁燉燕窩或者木瓜雪蛤?」
我tm怎麼這麼傻B?直到招待走後,沈百福才來得及打心眼兒裡鄙夷自己, 假裝不經意的深深呼吸一口鎮定下來。
這是家老字型大小粵菜餐廳,談不上奢華高調, 卻很有港劇八點檔柴米油鹽的煙火味兒。靠窗卡座被綠植和屏風巧妙和大廳隔離開來, 既安逸又僻靜。
原來她愛吃點心尤其是榴槤酥,還愛吃海鮮和粵菜, 總之清淡就行。沈百福默默琢磨著, 下次輪到自己做東就去吃海鮮,自助怎麼樣?不行, 小姑娘一定不好意思多拿,還是點菜, 老爸也常請客戶消遣,前幾天還說店裡新上的帝王蟹澳洲龍蝦和東星斑都還過得去;杭幫菜也湊合....「啊?你說什麼?」
對面葉菡歪著頭像隻小狐狸:「沈百福沈師哥, 你在開小差。」他乾咳一聲,「嗯,沒有的事。我是說那什麼, 以後遇上事別害怕,有的客戶就是傻B,平常明明一LoSer,跑到銀行商場開始噉瑟,就是裝大爺。」
葉菡感同身受地歎口氣,顯然想起那個刁難自己的顧客,「那個人好煩,明明他自己不看清楚還來說三道四,還長得那麼醜。」
「沒錯,跟一吸血鬼似的,那麼大的牙齒。」沈百福用手指在自己嘴唇比了比,立刻把她逗笑了。
「回家我和我爸媽說我不想在銀行上班了,我討厭服務崗位,可我爸媽要我幹到合同期滿再說,說不能那麼嬌氣。」她委屈地撅著嘴巴,顯然苦惱極了。「三方協議簽了三年呢,我好後悔。」
沈百福頓時心花怒放:「咳,說的也沒錯,中國銀行總比那些小銀行強?你剛畢業,最多坐一年視窗就能轉崗了,也就幾個月的事。」
「騙人,又不是所有人都能轉崗:張紅和李偉就在櫃檯坐了三年。」葉菡不抱什麼希望,托著下巴發愁:「師傅也說且得熬呢。」
這話說的沒錯:她是本科生,每年校招一抓一大把,壓根不稀罕;研究生畢業的沈百福只在櫃檯實習三個月就調進信貸部跟著經理混了他老爹是大客戶,銀行領導見面都甚是親熱。
沈百福腦子發熱,胸脯拍的山響:「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那哪兒行啊....」女孩子本能地察覺年輕男人不是吹牛,答應的話不好意思,想拒絕又覺得八字都沒一撇呢,臉蛋慢慢紅了。剛好熱菜陸續端上,便把小小籠屜推過對面:「這裡的榴槤酥可好吃了,我爸爸每次都點,你嘗嘗。」
金黃外皮撒著黑芝麻,看著蠻誘人,討厭臭豆腐榴槤之類的沈百福卻一點興趣也沒有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塞進嘴裡,「嗯,還行,挺香的。」
就是有點臭。
「對?對?喏,這個也給你。」得到讚揚的葉菡小孩子般高興起來,給自己夾了蝦餃和流沙包。「我媽特別喜歡港劇,什麼《名媛望族》《珠光寶氣》家裡擺了一大櫃子,所以家裡經常過來吃飯。」
mD越吃越臭了,有點噁心,如果和別人吃飯沈百福肯定吐出來,如今只好呼啦啦喝了半碗雪蛤往下嚥,還不忘接茬:「港劇以前還行,現在的看不下去,演員都走光了。」
葉菡像得到知音似的抱怨:「我爸爸就愛看港臺武俠片,不是神雕就是射雕」,沈百福注意力卻放在別的地方:她今天可真好看,裙式草綠衣裳,胸前裝飾著一棵連根帶葉的純白布藝花朵,花瓣別著個可愛的橙紅螢火蟲胸針。
葉菡自己也低頭望去,「這是我和我同學十一去韓國買的,好看?」見他忙不迭點頭,得意地順口說:「我們春節還打算去西藏呢。」
「西藏?」沈百福精神一振,連連搖頭:「別去,天冷著呢,就你這小身板,還得背個氧氣瓶。再說西藏早就變味兒了,好多文藝青年都往哪兒跑,賣藝的搞傳銷的,騙財騙色的。畢業那年我和幾個同學去過,路上車跟人剮了,圍著不讓走,最後賠了一萬多;有一哥們比我還壯,上去就缺氧躺下了,嚇得我們二話沒說趕緊下來了。」
這些瑣事顯然出乎滿腦子小清新的葉菡意料之外,沮喪地耷拉肩膀,「那算了。我們去海邊好了,或者去日本。」
要不我們一起去:我可以背行李,會開車,還能當保鏢是不是太突然了?給她壓力太大?對對,人家拒絕就糟糕了。嗯,我想想....沈百福絞盡腦汁思索著,忽然靈機一動:可以喊上師傅啊!他帶著老婆孩子,再叫兩個銀行同事,車也是現成的,找個度假村。沒錯,下月就是耶誕節,還有元旦。
「那什麼,小葉。」他咳嗽兩聲,鼓足勇氣才開口,不知怎麼有點結巴。「下,下月」
「一起出去玩」還沒出口,餘光卻瞥見餐桌右側憑空多了個年輕女生,兩人驚詫的合不攏嘴:就像車廂門大小的銀幕立在眼前,另一個世界的年輕女生拼命拍打面前透明障礙卻無法過來,大喊「沈百福!我是柏寒,這裡是陰曹地府奈何橋,你剛剛喝了孟婆湯!」
「臥槽....」拍電影呢?蝙蝠俠還是鋼鐵俠?沈百福愣在當地,還陰曹地府?這女的是鬼?她背後滿目赤紅,能清楚聽到波濤拍打岸邊的聲音和鬼哭魔嘯那是什麼地方?
葉菡也嚇待了,「師哥....」
突然又有個金髮碧眼的外國女人衝到銀幕上,還沒說話就哭出聲來。「小葉是我啊,楚妍,nancy。你不記得我了?」
還有外國妞兒?事情不妙,沈百福拉著抖成一團的葉菡徑直往後退,不小心碰到餐桌,盤碗籠屜滾了滿地。
「沈百福!」「福哥!」身後傳來焦急男聲,只見那塊銀幕從四周逐漸縮小,又冒出兩個高大男人拼命揮手:「你身邊全是假的,幻覺!」「是孟婆湯,快點醒醒!」
死人才喝孟婆湯呢,真不吉利。沈百福百忙中想起亂七八糟的,一手拉著葉菡一手摸出手機撥110,還不忘大喊「經理呢?你們這兒鬧鬼啊。」
「沈百福!」
沈百福遲疑著回頭,最初那個女生急得直跳,雙手攏在嘴邊:「我是柏寒啊,你師傅,你的跆拳道就是我教的,你都忘了?咱們是行屍走肉裡面認識的,然後是切爾諾貝利那場認識的梁哥老趙,然後是楚妍。」
跆拳道?我隻打打籃球,什麼時候練過跆拳道?行屍走肉不是美劇麼?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沈百福摸不著頭腦,眼瞧著銀幕越來越小,取而代之的是餐廳景物。
銀幕縮小得越來越快,那女生急得滿頭大汗,手足無措地朝他揮舞看起來非常鋒利的短劍、黃紙符咒和兩頁經文,亂七八糟還真不少,忽然朝空中招手。
陡然飛落她肩膀的東西把沈百福驚呆了:那是兩條飛龍,分別是碧綠和深藍色,身體和蛇沒什麼兩樣;最古怪的是兩邊翅膀居然不一樣,一邊長滿雪白羽毛,另一邊是蝙蝠般堅硬翼膜。
臥槽,哪來的怪物?
「百福,你還被它倆咬過。」那女生捧起它倆送到屏障邊,「就在泰坦森林,我給你灌了泉水,要不然你就毒死了。」
沒錯,差點咬死我,沈百福本能地舉起右手,虎口和食指似乎還留著傷痕。泰坦森林又是什麼地方?好像有半人馬、泰坦巨人和黑熊,我們偶爾住在地洞裡,大多時間住在樹頂上。
小葉也在。他朝著葉菡微微笑著,後者睜大眼睛,呆呆望著他。外國女人忽然大聲說:「福哥!小葉已經去了天堂,她安息了,終有一日我們會重逢。你身邊的全是幻境,她是你自己想像出來的。」
不可能。小葉明明就在我身邊,沈百福惡狠狠瞪著兩個女生,怒火熊熊燃燒。「別tm扯犢子了,小心我抽你丫的。」
幻境?不不不,小葉明明在我身旁,活生生的。他握緊心愛女生手掌回身便走,卻聽身後大喊:「沈七寶!」
他硬生生頓住腳步:這三個字好像....哪裡聽過?既熟悉又親切,仿佛時時刻刻不離身邊。「你的佛珠呢?我說的是沈天奇!」
她怎麼知道我佛珠的名字?爺爺去世多年,除了父母沒人再知道這事。沈百福滿心迷惑,只見那女生舉起手腕墨綠念珠:「彌塵大師給的,洪浩也有,他還賜給你菩提舍利子,和你沈天奇放在一起啊。」
沒錯,有了彌塵大師那顆珠子,我就能走得快了我什麼時候走不動路?什麼東西模模糊糊從沈百福心底往上冒,就像春日喝飽雨水的草種。
不不不,我現在很好,誰也別來打擾我他這麼告訴自己,咬牙把造成他困擾的東西壓到心底,就像這段時間經常做的那樣。
右手卻不由自主摸摸腰帶:自從出生便須臾不離的佛珠就掛在那裡,咦?隔著一層錦囊,他能察覺除了嬰兒才能佩戴的一串小小佛珠,另有一顆拇指大小的佛珠在裡頭。
打開錦囊細瞧,果然是顆玄色樹葉紋理的珠子它閃耀著璀璨金光把沈百福整個人包裹進去。
一幕幕熟悉場景像走馬燈似的圍繞沈百福盤旋飛舞,他竭力抵抗,拳打腳踢和另一個陌生自己苦苦搏鬥,卻阻止不了越來越多的記憶湧入腦海。
那個金髮碧眼的混血女生是楚妍,沈百福記得自己怒氣衝天地闖進德拉庫拉古堡,另外三人拼命拽住罪魁禍首,她卻奄奄一息躺在地板,斷了兩排肋骨。
那個大個子是趙邯鄲,聽名字就是河北人,老爹是射箭協會的頭兒,弓箭用得好極了。沈百福記得上場任務自己和另外幾人浮在海面挽起胳膊,任由趙邯鄲踩著眾人肩膀脖頸張弓搭箭(海水可真鹹),對面則是龐大如山的八岐大蛇,只見趙邯鄲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
另一個男人是梁瑀生,小柏的男朋友,長刀耍得不錯,守護神是個彪悍的日本武士。沈百福記得第一次和他並肩扛過切爾諾貝利的情景:柳生十一郎煙消雲散,周遭惡靈、陰魂和布娃娃虎視眈眈,全靠自己佛珠硬抗。他硬是按著自己蹲在地上,又大吼眾人「圍過來」那晚可真夠難熬。
沈百福目光落在最初那個女生臉龐現在只能看到她一個人了:左右臉龐各有個深深齒痕,看起來像被她的龍啃過,沈百福居然想笑。
他還記得第一次遇到柏寒的情景。身周圍滿張大嘴巴的僵屍,自己摔倒在地,心裡明白必須爬起來逃命,兩隻腳偏偏不聽使喚:那時他還是個菜鳥,沒受過血汗淚水的洗禮。
左腳為軸右腳飛踢,柏寒活活踢斷幾乎撲到他身上的僵屍脖頸。牛B!那一刻沈百福佩服的五體投地。
於是她就成了我師傅;我倆和另外三人成了生死之交,手足兄弟。
往事歷歷在目,沈百福呵呵地笑,聽師傅大喊「快過來」連忙朝她走去,卻被一隻溫暖手掌拉住。葉菡惴惴不安地小聲說,「師哥,我們走?」
好,你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他想也不想停住腳步。這裡是陰曹地府,我留下來就能和小葉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他這麼想著,握著葉菡手掌:「你別怕,我和小柏說一聲....」
「百福!」柏寒熱淚盈眶,哽咽著說:「走,來不及了,我們還得回去,得回陽間啊。」
沒錯,我們剛喝過孟婆湯,還在奈何橋上,得原路闖出陰曹地府才行沒有我和佛珠,他們四個怎麼走的過黃泉路?
沈百福一顆心慢慢涼了,側頭再看,銀幕小的只能看到柏寒一隻眼睛,仿佛她被活活吞噬似的。「百福~」
於是沈百福張臂緊緊擁抱著心愛的姑娘她是溫暖的,活生生的,不像德拉庫拉城堡塔樓頂端那具冰冷慘白的屍體,輕飄飄地像根稻草。
「小葉,對不起,對不起。」沈百福喃喃說著。對不起,泰坦森林那晚我沒能救得了你;對不起,吸血鬼路易士抓走你的時候我沒能阻攔;對不起,等我趕到德拉庫拉城堡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要是早點趕到就好了。他這麼想著,哽咽著使勁兒吻吻葉菡額頭,在後者迷茫的目光中低聲念出一個名字。
璀璨耀目的金光驟然飛升而起,化成佛珠圍繞著沈百福身畔滴溜溜不停轉動,如旭日東昇令人不可逼視。
腳下是奈何橋,赤紅河水猶如血浪翻湧,其中多了不少銅蛇鐵狗,孽魂惡鬼;兩岸更是立滿青面獠牙、頭頂紅髮、手握鋼叉利斧的惡鬼夜叉,牛頭馬面混雜其中,更不乏鬼使鬼差。一陣陰風吹過,卷著橋下血水飛濺老高,腥氣熏人欲嘔。
「百福!」「福哥!」四位夥伴競相拍打他肩膀,柏寒和楚妍哭的眼睛都紅了,兩條小龍也高興地在他頭頂直撲騰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懷中身影不知何時煙消雲散。沈百福收回胳膊,低頭用袖子抹抹臉,從後背拔出「三日月宗近」寶刀。
「走。」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