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酆都十
2017年11月15日
「別啊, 裡面那麼多鬼啊怪的,你們是半路就往回返的,他們要走到奈何橋呢。」雖然有點害怕, 姜杏依然大聲說:「我們這麼多人才衝出來, 福哥他們只有五個再說不是說好了麼?」
瞪著眼睛的彭博口水噴得老高。「傻B不傻B?你也不想想,柏寒他們什麼兵器什麼裝備?姓梁的那本《金剛經》是廢物點心?沈百福佛珠是吃素的?那兩條鳥蛇聽說過沒有?美杜莎蛇髮,還吃了酒吞童子的眼珠, 連翅膀都長出來了。」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這小新人居然攛掇大家回去送死, 彭博越說越怒,挽著袖子就想動手。薑杏嚇得縮著脖子躲到薛鴻文身後, 老朱倒把隊長攔下來:「跟一小孩計較什麼?」
喘過口氣的周丹寧倒是皺著眉頭, 回身指指城門:「不都說好了麼?門口接應一把。」
不等彭博說話,躺在地上的斷後那人就揚著只剩旗杆的杏黃旗嘟囔:「接應?憑什麼接應?接應還是送死?要去你自己去。」
彭博也哼哼幾聲,突然喊了聲「快看, 看著!」幾名二等座盯緊車票, 車票背面那行「帶回重慶居民關裕豪的魂魄, 協助其還陽」無聲無息消失了,顯然巫山派「返魂符」很是靈驗,關裕豪魂魄已經回到重慶第一醫院的身體裡了。
「牛B!」二等座四人歡呼雀躍,擁抱慶賀著商量好好喝一頓;周丹寧也鬆了口氣,喃喃說,「得等等福哥他們,怎麼著, 什麼時候回去?」
難關已過,沒必要再拘著面子,何況周丹寧下場就併入柏寒團隊了。彭博伸個懶腰看看手錶,忿忿不平地說:「這剛幾點?趕著回去送死?誰想去誰去,我是不去。」
眼瞧著周丹寧搖搖頭,帶著黯淡許多的守護神坐在酆都城池門前休整,一旁薑杏心急火燎地搖著薛鴻文胳膊:「隊長,我們得幫幫福哥才行二等座怎麼這樣啊!」
雖然隻經歷四場任務,薛鴻文倒很沉得住氣,指指不遠處或坐或立的彭博四人壓低聲音:「他們才不走呢,要走還等到現在?」
說得有理任務都搞定了,還留在這裡幹嘛?薑杏頓時踏實不少,聽他又說:「梁哥跟我說了,接應他們肯定不虧待咱們。」
「梁哥隊裡可都是寶貝。」這位三等座隊長不時看看酆都城池,貪婪和恐懼激烈交鋒:「富貴險中求啊....」
此時此刻,「都是寶貝」的柏寒正在發愁。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想想就令人心馳神往,可明明身處城市,籠罩身畔的冰冷海風就令人相當困惑了。
到底怎麼回事?柏寒把房間窗戶關嚴,又拉上窗簾,房門也緊緊關閉。潮濕咸腥的海風又出現了,圍繞著柏寒形成小小旋風,吹得後背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對,柏寒盯著牆面海報和擺得滿滿的書架,再看看垂在床鋪外的床單動都不動一下,海風只是針對我本人的?
很像恐怖片裡的情形,是不是鬧鬼啊?柏寒不敢多想,更不想一個人待著,趕快開門逃跑。母親依然抱著電話沒完沒了,話題還是股票;她有點餓,進廚房才發現灶台案板有薄薄灰塵從來不開火嗎?我媽媽廚藝明明很好啊?
從冰箱拿塊麵包填肚子,又掰塊火腿腸到陽臺喂貓。曬著太陽呼嚕呼嚕的大白貓顯然吃飽了,對擺到嘴邊的食物看也不看一眼,令柏寒很是沮喪。忽然之間,它變成一隻板凳似的小黑狗一口將火腿腸吞掉,搖著尾巴舔柏寒手指;後者眨眨眼睛,發覺面前大白貓依然愛答不理。
我怎麼總有幻覺?她憂心忡忡出了家門。梁園雖好,終非故鄉,終於回到闊別一年之久的杭州令柏寒身心舒爽,漫無目的遊蕩在熟悉街道,小小煩惱也拋到九霄雲外。
咦,前方是家跆拳道館,她想也不想推門而入。一位身著黑邊白袍的年輕人迎上前來招呼,「hI,想學跆拳道嗎?減肥塑型還能防身自衛,現在最流行了,碰上流氓色狼直接撂倒。」
「哎呀,你新來的?」柏寒不接人家遞來的宣傳圖冊,像回到自己家似的輕車熟路朝後面走,倒把那人說的莫名其妙。
一位中年男教練正站在練功場中央糾正學員姿勢,倒背雙手非常嚴肅。「站穩了,別動。腿再提高點,上不去了?給我到邊上踢腿去。你這馬步紮成什麼樣子?」他自己擺了個馬步示範,「看清楚了,力從地起,腿上沒勁別想踢到人。」
師傅也在啊?嗯,還沒放假呢,手腳發癢的柏寒徑直脫鞋朝裡走去,打算和幾位師兄弟好好切磋切磋,卻被年輕人拉住:「哎,小姐這是練功場,不適合初學者,您想體驗體驗得去實習場地,那邊有老師陪著....」
對啊?我又不會打拳,我幹嘛去?柏寒被自己搞的莫名其妙,耳邊那年輕人兀自「現在年末有活動,您可以辦張體驗卡,才兩百塊錢,時間是一周,不限時不限次隨便來;等您體驗到跆拳道的樂趣....」
跆拳道的樂趣?柏寒盯緊練功場一側,五、六位腰紮黑帶的年輕人正分成三組激烈對練,拳來腿往十分精彩。沒多久他們陸續停下休整,由一位功夫最高的男生示範連環旋風腿這是師傅拿手絕招,在國內跆拳道也是有名的。
看上去大師兄功夫更好了,場外柏寒躍躍欲試,學著他的樣子右腿飛踢可惜她隻踢到一半便閃了腰,哎呦哎呦摔在地板,倒把接待年輕人嚇壞了。
柏寒是揉著腰離開跆拳道館的,一瘸一拐沮喪極了,吸引路人不少目光。糟糕,我好像精神分裂了,她被這個念頭嚇壞了,決定儘快回家,走出兩步又猶豫了這裡距離她最喜歡的書店只有幾百米了。
與其說是書店,「貓的天空之城」書店更像一座小清新咖啡廳。這是棟童話小屋般的兩層小樓,視野中到處可見花花綠綠的明信片、書簽,鮮花綠草點綴角落,各色書籍把書架填的滿滿當當;一層靠近窗戶被設計成咖啡角,幾隻小貓在那裡自由活動。
買杯咖啡擼了會貓咪書店名稱由此而來,柏寒信步走到二層文學書架。近年網路文學大行其道,武俠倒被擠到偏遠位置,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金大俠「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古龍《絕代雙驕》《楚留香》....
找到了。柏寒呆呆盯著《雲海玉弓緣》和《萍蹤俠影》,把注意力集中在書脊作者上:梁羽生。
雖然沒都拜讀過,這位武俠大家的代表作柏寒還是不陌生的。胡亂翻了幾頁把書塞回書架,不不不我不是來看書的我是來看梁羽生的三個並列黑字中間那個字支離破碎重新組合成「瑀」字這樣順眼多了。
梁瑀生。柏寒腦海中出現一位高大俊朗的成年男子,身手敏捷、背負長刀,行走在黑暗中的時候跟隨著一個銀光閃閃、披甲仗劍的身影。他揮舞長刀的時候非常帥氣,輕而易舉削斷敵人兵器,刀鞘鑲嵌著一顆海水般深邃的藍寶石名字就叫琉璃?
梁瑀生。他給我背《俠客行》,沒錯,那是一座幽暗邪氣的森林,周遭窺伺著青白陰魂,他朗聲誦讀「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梁瑀生。我們畢竟不是神仙,時常也會受傷,柏寒記得他拄著刀鞘一瘸一拐的身影,叫他「長短腳」。那次自己被一柄長矛貫穿了,身體被他背負著奔向列車,靈魂卻越升越高....
不行,實在太疼了。柏寒掙扎著抱住腦袋,卻阻擋不了太陽穴突突跳動,血液像沸騰的滾水咕嘟嘟冒著泡兒。
我得去醫院,這個念頭剛剛出現,不時出沒的冰冷海風驟然席捲而至,化成遮天蔽日的龍捲風令柏寒寸步難行。是鷹?還是什麼大鳥?什麼動物飛到頭頂抓撓撲騰,還用翅膀扇她的頭髮臉龐。柏寒張大眼睛,驚恐地發覺自己什麼也看不見襲擊自己的怪物是透明的。
她尖叫著用手臂遮住頭臉,能感覺到對方柔軟溫暖的翅膀,好像是隻天鵝呢。咦?另一隻翅膀怎麼像蝙蝠翼膜般冰冷柔韌?這是什麼東西?好不容易把那透明怪物推到一邊,後背又有響動,居然還有一隻,四隻堅硬腳爪大力抓撓她背心。
還不是鳥類,是蜥蜴還是蛇?柏寒被這種設想嚇到了,本能地拔腿想逃卻動不了地方,同時一絲喜悅慢慢爬上心頭我居然會高興?難道我認識它們?
趁著她發呆,兩隻透明怪物急匆匆飛到柏寒肩頭,不等站穩便齊齊張口咬住她兩邊面頰別別別咬我,小青小藍別....
小青小藍?柏寒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幅畫面:蟒蛇身軀盤成一堆,滿頭秀髮是嘶嘶作響的毒蛇,上身高高直立,豔麗動人的面孔沒有表情,陽光照在暗金鱗片反射著幽幽藍光。儘管這女人閉著眼睛,柏寒依然本能地意識到對方在打量自己,屏住呼吸不敢動。幾分鐘之後,她擺動頭顱,兩縷秀髮兩條小蛇落在塵埃發出輕響。
是美杜莎!它們是我的小蛇!柏寒無聲大叫,眼瞧著它倆突然像彈簧般激射而出,咬緊二等座李立忠臉頰和喉嚨不放後者是第一個死在它倆嘴下之人。
它倆怎麼會長出翅膀?因為吃了酒吞童子的眼珠、毒龍草和伊莉莎白的心臟柏寒記得一清二楚,沒錯,上場任務還吞掉了八岐大蛇的八顆內丹。
我這是在哪裡?身周書店像鏡子一般支離破碎化成塵埃,隨即圍繞柏寒盤旋飛舞。柏寒扶住肩膀兩隻小龍,閉緊雙眼拼命回憶。我是柏寒,不不,不是這個不會跆拳道的柏寒,我的爸爸媽媽感情很好,從不吵架,我的小黑狗也在家中等著我呢我還有兩場任務就能回家了,沒錯,我在第十六場任務裡,楚妍的鬼門關,梁哥百福老趙都在我身邊這裡是酆都,陰曹地府,奈何橋!我剛剛喝過孟婆湯!
睜開眼睛滿眼赤紅洶湧,奔湧澎湃的暗紅河流從腳下奔騰而過,令柏寒倒退一步險些失去平衡,還好紮穩馬步。腳下是條窄窄石橋,橋面不少亡者正邁著待板步伐朝岸邊走去,那裡有座高聳石台,離得近了能看到石台正中有處混沌所在,亡者順序登上一躍而下,想來便是輪回台。再往右看,無數亡者從橋頭孟婆手中接過湯水一飲而盡,慢慢走上橋來。
不遠處的梁瑀生也像隻吊線木偶般前進,距離橋頭並不遠了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我們居然從橋下走到橋頂了?還捧著湯碗的柏寒想也不想便推開身前亡者朝他奔跑,左腳剛離開橋面便動彈不得:太冷了。
看不見的冰雪順著腳底、腳踝和小腿朝上蔓延,所過之處每寸肌膚、每滴血液、每根毛髮都被凍結冰封,僅僅幾秒鐘柏寒雙腿就不能動彈了。這是怎麼回事?巫山派只說不能出聲不能逆行,沒說過這種情況啊?算了,她們也沒登過奈何橋。
這可怎麼辦?柏寒無計可施,突然想起剛才黃泉路上逆行的二等座迎敵情形:他們碰到鬼差便動不了,和我現在一樣。
「小田切貢!」將將被冰封到脖頸的柏寒大聲喊道,什麼不能洩露陽氣早被扔到一旁。一隻銀光閃閃的大黑狗驟然出現在身前,伸著懶腰抖動身體;柏寒就像在陽光下消融的雪花逐漸能動彈了。「走,大黑!」
奈何橋堪堪只能容三人並肩而行,兩邊沒有扶手,兩名亡者被心急如焚的柏寒擠下石橋像塊石頭般撲通一聲墜入血河。糟糕,他們會不會淹死?哎,他們已經死了啊。柏寒很有些歉疚,卻也無可奈何,疾衝幾步扳住梁瑀生臂膀。
周身冰冷僵硬,雙眼慘白無神,活像個死人喝下孟婆湯就變成這樣子?柏寒用力搖晃梁瑀生臂膀,又拍打他面頰,「梁哥,梁哥!」
對方毫無回應,雙腳堅定不移地朝著對岸移動,柏寒根本拉扯不住。咦?餘光多了些什麼,柏寒凝神細瞧,倒吸一口涼氣:一隻,兩隻,越來越多的惡鬼夜叉像雨後發芽的種子似的從地裡冒出來,手中握著鋼叉,遠遠朝她獰笑。
糟糕,洩露陽氣了!柏寒背上發涼,使勁兒掐住他手臂,兩道深深血印赫然在目,他卻依然毫無反應。泉水?早沒有了,羽毛也戴在他鼻端,眼角忽然瞥過兩隻空中飛舞的小龍,柏寒急中生智,一口咬在他臉頰上。
仿佛降臨虛無縹緲的夢境:血河石橋不見蹤影,惡鬼夜叉也杳無音訊,眼前只有優雅清淨的西餐廳。兩位成年男女滿臉生疏而禮貌的微笑,菜肴隻上了湯和沙拉,桌角擺著紅玫瑰。
是梁哥!柏寒盯住那位男人,帶著黑框眼鏡,西服革履文質彬彬像是來相親的;右邊那女人也穿著一字領小禮服,長髮特意打理成波浪卷。
儘管形勢緊急,柏寒依然本能地察覺:他們好像確實在相親,忍不住大喊:「梁瑀生,梁瑀生!」
對方兩人朝這邊望來,頓時嚇得呆住了,半天才驚叫著逃開,那女人把椅子都帶倒了。「這是什麼?」
他一定認不出我了。糟糕,怎麼過不去?面前仿佛有道透明玻璃,無論怎麼敲打都巋然不動,柏寒急的大叫「梁哥,是我,柏寒!你不記得我了?」
正拎著手機打110的梁瑀生愣了愣神,仔細盯住柏寒面孔,仿佛曾經見過她似的。那女人卻嚇得夠嗆,拉著餐廳經理「快報警啊,這是什麼啊?」旁邊還有膽大顧客拿出手機錄視頻。
怎麼回事?原本車廂門洞大小的透明屏障四角突然逐漸消失,柏寒拼命敲打著,「梁瑀生,梁哥長短腳,這是陰曹地府啊,奈何橋孟婆湯,你不記得了?」
「我是柏寒啊!」我是你女朋友,我喜歡你。她忽然有些難過,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話,忽然解開左腕裹住念珠的手帕揚在空中上面繡著煙雨西湖、荷花蓮葉和雷峰塔。那是柏寒24歲生日禮物,梁瑀生從夜行僵屍中亞特蘭蒂斯城中尋到,和楚妍的皇冠、葉菡的鑽石項鍊、沈百福的玉佛翡翠相比並不算貴重,卻給了她大大驚喜。
梁瑀生緊緊盯住那方手帕,泥雕木塑般呆立當場,胸口不住起伏,忽然抱住腦袋大聲□□,雙手胡亂揮舞著似乎撥開蒙蔽真像的幻覺。
透明屏障只剩一人大小,柏寒從腰間拔出「胭脂」「鬆柏」兩把短劍高高舉起,紅寶石和祖母綠交相輝映。「這是你送我的啊。」她大喊著把兩隻小龍召到肩膀,熱淚奪眶而出,「你不記得了?」
這句話顯然是壓倒梁瑀生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大喊一聲高高躍起,雙手捧住面頰,幾秒鐘之後朝她微微笑著,眼圈卻紅了。柏寒也忍著淚花,瞧著他大步流星朝自己走來,卻被那道透明屏障擋住了:他過不來,柏寒也進不去,視窗似的屏障只有桌面那麼大了。
「大黑!」隨手用短劍連斬兩下毫無印痕,柏寒大聲喊著,眼瞧大黑狗撲過去撕咬卻沒什麼效果。披甲仗劍的武士驟然出現,隨著梁瑀生的手勢揮劍疾砍,屏障驟然破碎,耀目銀光撲面而來。
原來必須被困在裡面的人打破屏障才能出來,柏寒這麼想著,下一秒便被梁瑀生緊緊擁在懷裡:男朋友依然溫暖,就像往常一樣。他吻吻她頭頂,隨即游目四顧,把周遭情景盡收眼底,很快拍拍她背脊。「走,趕緊把老趙福哥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