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信使》第1章
第一章

  他把灌水鋼筆放在自己的左側,在書桌前面坐了下來。他的手指落到了便攜式打字機的鍵盤上。他伸出手去調整紙張。他抬起頭,讓光線透過窗戶映亮他的臉。

  他開始打字了。他一口氣打了一長串字母,然後停下來,彷彿只是為了聽到手指在打字機上鬆開的聲音。他抬起一隻擱在機器上的手,看也不看便伸向放在手肘旁邊的那杯酒。他喝下一口。平定心神以後,他盯住白紙上出現的那個句子:

以下您即將讀到的事,女士們以及先生們,是

魔法部永遠不會承認的歷史,是1915年末到

1918年間發生的事,是真相,也是故事

  默念「故事」這個詞的時間,他已經重新把整個句子閱讀了一遍。酒精使得血液裡錯誤地產生了溫暖的感覺,他的指關節不像剛才那樣感覺僵硬了。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盡可能地遠離那張桌子,身體的任何一個多餘的部分都不要靠上去,把它當做一件傷人的利器對待。他並沒有再讀一遍。他把這一張寫著開頭的紙扯下來,揉成一團,扔進了書桌旁邊的紙簍裡。幾乎是同時,他重新起了個頭:

  在我的印象中,這份工作是從一九九五的十二月開始的,彼時,距離加里波利之戰正式宣告結束還有兩個月。這份工作並不難,我們有一份從魔法部獲得的現成的名單,名單上列出了名字,身份,地址。自十一月起,這份名單每天都在變長。很快,一個人的魔法不能把它全部裝下,必須運用到兩個人的力量才能完成它。這就是為什麼,魔法事務部招募了我。當然,如果我足夠誠實的話,我會說出實情。實情就是我必須想個法子在短期內拿到出境旅遊的許可,而在當時,只有為魔法部工作滿二十一個月或者以上的人才有資格拿到這種許可。於是,我,斯蒂芬.瑞斯弗德——目的並不完全單純地——接受了這份工作。

  我是一個巫師,不是魔法事務的專家。我很快便發現,由於此前的一些無法挽回的事件,我給魔法部留下了喜歡擅自妄為的印象。為了監督我,或者說給我一些動力,我得到了一個搭檔。他是一個正氣師,嚴格來說是我的長官,但在這件事情上,他更像是我的搭檔。當時,他從戰場上回來剛不到兩個月,他是被強制退役的。作為一個正氣師,他的頭上還新近增添了戰爭英雄的頭銜。出於這個原因,他讓我覺得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還要陌生。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戰前的歲月裡我認識他,西瑟.瑞斯弗德(Wraysford)是我的哥哥。

  這張稿紙快要用完了,他凝視著紙張下方最後一段空白。出於一種錯覺,他覺得那段空白在指控他的粗疏大意,指控他不該把故事講得這樣草率,並且給故事裡的人物蓋上這樣拙笨的偽裝。電鈴響起來的時候,他渾身一震。慌亂中他轉頭凝視房間,好像不認識這裡了似的。他在倉促中推開椅子,差點把杯子裡的酒灑到打字機上。把門打開,看到信差站在門口時,他臉上的表情就像做錯了什麼。

  「剛送來的,先生。」

  信差操著一口口音濃重的英語,「先生」的摩擦音很重。

  他給這個身披馬金托什雨衣的不速之客幾張票子做小費,打發對方走了。他拉開抽屜尋找拆信刀,結果卻看到了另一樣東西:他的魔杖。立刻把抽屜關上,他用手指拆開了信,將信紙抽開來看了一眼。他只看到開頭便能認出是誰寫出來的。

斯卡曼德先生,

  我寫信來是為了告知您,經過與弗朗索瓦絲——我的第二任妻子——相商後,我們謹慎地達成了一致意見,我們希望您不要在書中使用吉拉爾德的真名。通過出版商找到您目前在法國的地址花了我們一些時間,因為據加拉爾先生來信告知,您在倫敦的地址已經棄用了。我不確定這封信能否抵達您現在的住處。吉拉爾德死去以後,家裡沒有一個人會魔法,否則整件事情會變得簡單得多。關於您來信詢問的另一件事,我們在戰爭期間並沒有接待過西瑟.斯卡曼德先生,至於犬子是否——在他幹出那件讓人駭人聽聞的事情期間——與這位先生打過交道,我們不得而知。請您了解,儘管我們對您的大作始終抱著冀盼的心態,但我們不希望再接到關於這件事,關於吉拉爾德的死的任何來信了。想必您能夠諒解。已經結痂的傷口,最好還是給出時間讓它自己癒合,強行揭開它是沒有用的。關於令兄目前的——

  他在椅子上坐著想了一會兒,給打字機換上一張新紙,打了一張簡短的字條,他把這張紙扯下來,在末尾署上自己的名字,走開去尋找信封。按鈴叫門房上來以前,他歪著肩膀坐在桌前,漫不經心地把這張字條瀏覽了一遍。

加拉爾先生,

  此信是為了更正我在巴黎的地址,我已經搬離了上一個地方。我剛收到格林菲爾德夫婦的來信,他們通過賞金獵人找到了我的地址。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們在信裡沒說真話。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以後,也許他們再也不願意提到魔法這個字眼了。我會隨信附上我在倫敦的郵箱號碼,如果再有此類信件,請統一轉寄給邦緹,她會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把信轉交給我。如果——

  門房沒敲門便闖了進來,這個會說很少英語的法國人帶進來了下午四點鐘潮濕的露台的味道,帶走了信。從他的表情來看,他肯定不會相信這個坐在一個半明半暗房間裡的英國人,一個任由所有的東西都籠罩在朦朧中原封不動的人,曾一度和他幹過同樣的工作。這個英國人手指撫過打字機圓形的按鍵,就像一個醫生想要通過觸診去判斷一個人究竟得了什麼病。他的腦海中掠過今天上午在酒店大堂遇到的那對夫婦。當他告訴他們自己到這裡來是為了完成一份稿件時,他們感到好奇。「這麼說來……」其中一個人打量著他,「先生,你是……一個作家?」

  「我確實寫過一本關於魔法生物的書,但不,我不是一個作家。」

  這讓他們大惑不解,並且使得談話陷入了僵局。那種他鄉遇故知——一個傳統意義上的考克尼人遇到了另一個英國人——的氣氛馬上就消失了。那位女士挽住丈夫的一邊胳膊,像要試圖撲滅尚未發生的怒火。「親愛的……別這麼傲慢,」她瞥了他一眼,「也許他給《意亂情迷》寫稿。你知道那些旅居巴黎的巫師。」

  「很可能,」他禮貌地笑了笑, 「但是……不,也不是這樣的。」

  那位先生不耐煩了。在他的聲音裡出現了聖瑪麗勒波教堂的鐘聲,一種圓潤低沉的喉音,通常在幾支雪茄後會出現。「那麼,你到底寫的是一本什麼書?」這句話不再客氣。那雙眼睛直勾勾地朝這個陌生人看過來,落向他的臉。

  「關於……」他思索了一陣,「……恥辱和不光彩(dishonour and disgrace(1))的書。」

  這一對把他丟下離開了大堂,留下他為自己的用詞感到詫異。「如果你非要這樣,先生,」另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裡浮現,「堅持誹謗屬於我們的士兵們的榮譽,甚至你自己的榮譽……」

  為了趕跑這個聲音,他的手指如同有著自我意識一樣開始敲擊按鍵。它們快速起落,像在按照既定的譜子演奏一首曲子。在平鋪開來的空白紙張上,一個又一個的句子舖展開來。漸漸地,不管是榮譽這個詞,還是那個光線猶如魚缸的酒店大堂,都被拋在了腦後。他繼續工作,這些字眼就像要與他的意識賽跑一樣,爭先恐後地從手指尖流瀉出來,在微微泛黃的紙上跳躍:

  「我還記得很清楚,我們第一個要拜訪的人是步兵中尉朱利安.昆西。『很抱歉這次突如其來的拜訪,夫人,』我的哥哥說,『您的兒子在家嗎?』他當然在了。他就在那裡,手裡端著一杯茶。『這不會耽誤您太多的時間,夫人,』我哥哥竟然還說,『您介意往後退一退嗎?』我說:『看在梅林的份上,西瑟。』但我哥哥已經拉開一張椅子坐在了朱利安的對面。我沒有看到他手裡拿著魔杖,我只是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門口。我當時腦子裡想的是,昆西中尉——這不是他的真名——很可能會逃跑,我自以為已經做好了準備。我想的是,如果他跑的話,我就讓他撞倒我,那樣一來我就能和魔法部的人交差了。你看,我並不打算認真對待我這份工作,至少在開始的時候是這樣的。西瑟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他抱著雙臂坐在那把椅子上,面對著正在吃早餐的昆西中尉。他的父母站在旁邊,像是望著一挺突然降臨到起居室裡的機槍一樣望著我們。至於朱利安.昆西,他看起來是什麼樣子?他看起來太正常了,就是我父親早晨穿著晨衣去取報紙的那種正常,當我們走進門廊裡的時候,很難相信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我說很難,指的只是我。西瑟看來對此毫不懷疑。」

  「中尉,您的直屬長官的電報中說,在 1915 年的 5 月 7 號的一個晚上,您——我這裡引用他的原話——『離開崗位,但在第二天又重新出現在戰壕裡,表現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但失去了一隻胳膊』,是否有這麼一件事?」

  他沒說話。

  「他還說,您從此看起來再也不像您自己了。這一點您是否否認?」

  他抬起頭。他的眼睛變得濕潤了。

  西瑟連看都沒看那雙眼睛一眼。「中尉朱利安.昆西,」他只是說,「你該回去了。」那杯茶剛才還端在那個男人手上,下一秒打翻在了茶托上,茶水滲進桌布里,一些還淌到了椅子上——椅子已經空了,昆西中尉不見了。西瑟站起來,擦過還在發楞的我的肩膀,走向門。他把門打開,平靜地告訴我:走吧。」

  在走出去以前,我對昆西的父母感到抱歉。我站在那裡逗留了幾分鐘,想要找到一句合適的話說,我卻找不出來。我和西瑟來到屋外的時候,他也沒有就剛才發生的事情對我解釋。當他取出名單,把朱利安.昆西的名字銷掉,我才明白過來我們這份工作的本質。在 1915 到 1918 年間,魔法部僱傭了一小部分我們這樣的人,其中一小部分是因傷退伍的正氣師,還有一大部分人像我這樣什麼也不是。這些人,這些走門串戶去告知壞消息的人,法國人管我們叫做le courrier,正氣師們只是——帶著幾分輕視——叫我們信差。朱利安.昆西以為他從戰場上回來了,但他並沒有回來。我們就是去傳遞這個消息的。」

  「他的靈魂回到了這裡,在自己長大的地方平靜地生活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甚至還差點與一個姑娘步入教堂。如果我們不告訴他真相,他會一直這麼活著,那個可憐的姑娘不會知道自己嫁給了一個會魔法的鬼魂。巫師的能力決定了他能多大程度上偽造自己還活著的假象。昆西還算是幸運的,他的軀體——是的,你沒有聽錯——在戰壕裡還在活動。這幾個月以來,它仍然如常執行職務,行走,站崗。我為什麼說是幸運?因為他還有一個軀體可以回去,說不定還能讓他的父母找到一塊地方把他下葬。這份名單上的其他人,他們並沒有這麼幸運。」

  他必須停下來,這一頁紙已經打滿了。他把紙張扯下來,把它放到自己的左手邊,壓在手肘下面。他把檯燈拽過來,按在紙上,俯身看了看被一個不太靈活的r字鍵弄得有點卡住的一行。然後他在第一行上方的空白處寫下了信使兩個字,權做這份手稿的標題。在把紙張添到打字機上以前,他在窗邊駐留了片刻。

他發現這扇窗戶可以看到黃昏。

(1)來自Wilfred Owen,也在Virginia Woolf的Three Guineas中被引用過: Suffer dishonour and disgrace, but never resort to arms. Be bullied, be outraged, be killed; but do not kill . . . Thus you see how pure Christianity will not fit in with pure patriotism.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