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本無暇·16

　說著， 君衍從葉塵手裡將鍋鏟拿過來，低頭開始翻炒鍋裡的東西。餘光落到他素淨的面容上， 帶了柔軟的微光，葉塵站在一邊，靜靜看著他的臉。

　君衍很快將菜翻炒出來，然後遞到葉塵面前，溫和道：“放桌上吧。”

　葉塵回過神來， 趕忙點頭， 將飯菜放到桌上， 然後就坐在桌邊， 開始敲碗等待君衍。

　她喜歡在君衍做事的時候看著他，認真的男人總有一種莫名的帥氣， 讓人怦然心動。而君衍不僅帥，還有種仙人墮入凡塵時那種刺激感， 讓葉塵總想為自己鼓鼓掌，居然能把這男人從神壇上拉下來！

　三八在她腦子裡飄來飄去， 從她的眼睛看世界，三八疑惑發現其實葉塵的眼睛看待世界的時候， 往往會沾染著感情。以前看待顧嘉楠的時候， 世界總是附加著一種柔和憐惜的感覺，而現在看著君衍的時候， 就隨時隨地覺得， 世界在， 閃閃發光。

　可這種發光並沒有什麼情緒， 好像就是看見一個明星，一個高人一樣的感覺，更接近與崇拜和欣賞。

　“我發現一件事，”三八疑惑道：“你對君衍的感情，似乎並不像對待顧嘉楠一樣……”

　“那當然，”葉塵撐著下巴，欣賞著君衍：“顧嘉楠是我的孩子，君衍是我的師父，兩個人當然是不能比的。”

　“不要把你的孩子說得那麼深情……我聽著害怕。”

　“顧嘉楠我費盡心血一手養大，我知道他任何時候都不會背叛我。君衍不一樣，我很早就知道，他隨時可能要背叛我。”葉塵摩挲著碗，面色平淡：“我欣賞他的美貌和強勢，也感激他對我的好，我會回報他，可如果投注太多感情，容易傷心。”

　“感情也是能夠控制的嗎？”三八有些疑惑，葉塵笑眯眯道：“至少我可以。”

　說著話的時候，君衍將飯菜端了上來，放在葉塵面前。葉塵雙手合十，感激道：“謝謝師父賜我一頓晚飯，師父生日快樂！”

　君衍不想回應的，他想離遠一點，然而卻在對方的笑容裡忍不住要拉開嘴角，他只能低頭坐下來，掩飾住自己的笑意，淡道：“吃飯吧。”

　兩人吃飯吃得安靜，葉塵偷偷看君衍，君衍察覺到她的目光，直接道：“你想說什麼？”

　“師父不問師妹去哪裡了？”

　葉塵有些忐忑，君衍將她碗裡堆滿的肉夾出來，回道：“不要吃太多肉，多吃些蔬菜。謝無雙有數，不會對丹顏亂來。”

　“你知道？”葉塵睜大了眼，君衍給他夾了蔬菜，面色平淡：“謝無雙性子活潑，多接觸一下丹顏也好。她全家新喪，受了打擊，我太過沉悶，她總同我在一起，怕是會悶壞的。”

　“師父真是細緻體貼啊。”葉塵歎了口氣，吃了塊肉，心裡開心一些。君衍頓了頓筷子，他從中聽出葉塵的不滿，他想解釋，卻又止在唇邊，最後只能是垂下眼眸，輕輕道了一聲：“嗯。”

　說著，他將問題轉到她的修為上：“無情道練到第幾層了？”

　“第三層。”

　“感情從來最動人也最傷人，小塵，既然修了無情道，就必須道心穩固，做個無情人。”

　“師父也是如此嗎？”葉塵靜靜看著君衍，君衍微微一愣，心中仿佛是被扔下了一顆石子，石子入水的聲音清脆可聞。他平靜出聲：“是。”

　“真是可惜啊，”葉塵笑眯眯：“師父是個無情人，可葉塵卻對師父，凡心未了。”

　“你……”君衍豁然抬頭，葉塵接著道：“師父也好、無雙也好、天劍宗的師兄師弟師姐師妹，葉塵都割捨不下，師父，”葉塵歎了口氣，面上不見半分擔憂說著憂心的話：“我是不是不適合修無情道？”

　“大愛……”君衍平復了那顆狂亂的心，艱難道：“便是無情。”

　“這樣？”葉塵皺起眉頭，想了想，葉塵拍手道：“算了，不說了，我還給師父準備了生日禮物。師父喜歡聽戲嗎？”

　“不喜歡。”

　“可我準備了啊。”葉塵眨眨眼：“所以就喜歡吧？”

　君衍一時什麼都說不出來。

　兩人吃飯的時候，丹顏被謝無雙和一干師弟師妹們綁在柱子上，她冷冷瞪著謝無雙，再次開口：“放、開、我！”

　“師妹，不要暴躁啊。”謝無雙端著碗，認真道：“你先吃口飯，你還沒辟穀，不吃飯會餓的。”

　“放！開！我！”

　丹顏怒火中燒，旁邊師弟道：“師兄，她為什麼只講這一句話？”

　“大概她除了這一句話其他都不太會說吧。”謝無雙皺了眉頭，同旁邊師弟解釋道：“所以她方才雖然只說了一句話，但其實包含了很多意思，比如最開始的時候，她說的是‘我不吃’，接著說的意思是‘我喜歡你喂我’。對吧，小師妹？”

　謝無雙笑眯眯回頭，那笑容是跟著葉塵學的，又賊又賤。

　丹顏本來也曾經是個活潑潑辣的性子，經歷一場大變故後冷了下來。此刻面對謝無雙這種無賴，她再也忍不住了，張口就罵出聲來：“謝無雙你這個烏龜王八蛋！”

　謝無雙挑了挑眉，卻一點都沒生氣，轉頭同旁邊師弟道：“她原來會說其他的話。”

　丹顏氣得發抖，經典國罵不帶停歇的脫口而出，一連沒有間斷的罵了半個時辰，謝無雙從一開始的驚訝變成歎為觀止，帶著師弟們盤腿坐在她面前認真聽她如何罵人。丹顏也不知道怎麼的，罵起人來，感覺壓抑在心裡的情緒就好了許多，竟然也就罵上癮了，一路狂罵不停歇，連帶著將在場眾人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後，終於停下來，沙啞道：“給口水。”

　謝無雙嗑著瓜子兒回頭，詫異道：“你罵完了？”

　丹顏不說話，謝無雙立刻同眾人道：“鼓掌！”

　說完，全場掌聲雷鳴，謝無雙給丹顏喂了口水，溫柔道：“師妹喝口水，能罵再罵罵，我們天劍宗每次出去和人家罵架都沒能贏過，全靠打服的，今天在師妹這裡學了很多金句和豐富的詞彙，師妹要是還能再教一會兒，我們都感激不盡。”

　丹顏：“……”

　片刻後，她沒能忍住自己的暴脾氣，再次開罵……

　太討厭了，媽的，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人！

　而謝無雙看著那長得十分可愛的少女一直爆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手感特別好。

　師妹可愛，真的好可愛！

　丹顏在謝無雙那裡罵人的時候，葉塵和君衍把飯吃完了。

　君衍收了碗，平淡道：“飯吃完了，回去打坐吧。”

　“別啊，”葉塵拉住他，把他往自己房間里拉，君衍半推半就，理智控制著自己嘴上同葉塵道：“不要太沉迷於俗世中的事物，修仙之人應當清心寡欲。”

　一面又忍不住有些隱隱期待，腳步跟著葉塵往她房間走，根本都沒帶半分停歇。

　對於這一點，三八表示：“虛偽，真是太虛偽了！”

　“這種偽君子都比較虛偽的嘛。”葉塵毫不在意：“你換個想法來，這不就是悶騷？

　葉塵拉著君衍很快到了自己房間，打開門來，她房間居然所有東西都被挪開，弄出了一個舞臺，舞臺正前面放了一個蒲團和一個小桌，仿佛是一個私人戲臺。

　葉塵招呼著君衍跪坐到蒲團上，自己就到內間去換衣服，屋裡燈火明亮，她在屏風後換衣服的身影被清晰勾勒在屏風上，君衍只是匆匆一掃，便被凝住了呼吸，讓他趕忙扭過頭去，開始拼命念著清心訣。

　可他對葉塵的反應從來不是清心訣就能控制住的，他已經控制著自己很久沒有在夜裡來找葉塵，從葉塵和謝無雙結雙嬰後，他就清楚明白，葉塵不屬於他，她早晚有一日會嫁給別人，他不能毀了她。

　他一直沒有走到最後一步，就是不想在她生命裡留下任何痕跡。所以他一直努力克制著自己。可意亂情迷時，他也會忍不住想。

　廢了所有修為，娶了這個人。

　但轉念回頭，他修道三百年，不忍就此放棄。而且他願意娶，她又願意嫁嗎？

　他大了她太多年歲，他認識她時，她還是個孩子，對於葉塵而言，他大概就是她的師父。將自己養大的師父有了這樣的心思，難道不噁心嗎？

　這些念頭讓君衍迅速冷靜下來，而這時葉塵已經換好了衣衫。同三八搭著話道：“你說我這勾引成功嗎？”

　“我覺得滿分。”

　“嗯，我就喜歡看他這種想要我又得不到我的樣子，這樣心魔會成長得比較快吧？”

　“宿主我覺得此刻你智商99，滿分100.”

　“承讓承讓，我覺得作為系統，你一定是最優秀的。”

　“好說好說……”

　一人一系統對話完，各自在自己心裡的本子上打了個勾——日常胡吹get。

　說著話，葉塵就已經走到了舞臺上。

　她穿著半露酥胸的紅色長裙，長裙下擺被剪開成片，在走動間可以看見那白皙修長的大腿。她一貫素淨疏朗的面容上畫了女子精緻的妝容，秀眉紅唇，眼線勾起，這麼一眼斜斜掃過來，就能勾走人三魂六魄一般。

　剛剛冷靜下來的神志瞬間又迷糊起來，君衍繃緊了身體，跪坐的姿勢遮掩住自己所有的狀態。他艱難移開眼睛，沙啞道：“穿成這樣，成何體統？”

　“來來，師父，我給你唱一齣戲。你給我點鼓勵，來，我們鼓鼓鼓掌。”

　說著，葉塵給自己拍手鼓掌，君衍閉上眼睛，沙啞道：“什麼戲？”

　“師父聽過有個戲本子，叫《聶小倩》嗎？”

　“未曾。”

　“我給師父唱吧。”

　葉塵說著，水袖一甩，咿咿呀呀唱出聲來。

　一個貌美女鬼，勾引了一個書生，在書生的幫助下脫離了妖邪的掌控，最終和書生雙宿雙棲。

　葉塵演的聶小倩，妖豔美麗，如鬼魅惑人，她腰肢在夜色下靈巧轉動，折身又起，入楊柳纖纖，看得人直想雙手握住；她唇染石榴紅，在燈火下嬌豔欲滴，飽滿晶瑩，發出戲曲中的咿咿呀呀的唱腔，讓人想低頭親吻，一親芳澤；她水袖長舞，帶著女子身上獨有的香味，一來一去，讓香味縈繞在他周身，仿佛隨時都在入侵他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毛孔，讓他心猿意馬，不可安放。

　他面上強作鎮定，抿了口茶，想要收回目光，卻又不忍露下任何美景。

　看那白皙嫩足從火紅長裙下勾出來，隨後線條緊實修長的腿跟著帶出，小腿、大腿，一閃又入，在那紅色被剪開的長裙下，隱隱約約，看得人心中焦急。想將那裙子直接撕開，一覽眾山。

　葉塵唱不完所有的內容，只留在女鬼告訴寧采臣真相離去之時。

　她水袖眼中含著淚水匍匐在君衍身前，一隻腿微微彎曲，一隻腿伸直，抬頭看著君衍，一雙眼含著春水，唱道：“妾墮玄海，求岸不得。郎君義氣干雲，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妾朽骨，歸葬安宅，不啻再造！”

　說著，她纖長的手探上君衍的面容，看上去楚楚可憐：“郎君，可願否？”

　君衍不說話，從這個角度看，可以看見她擠出溝來的酥胸，可以看到她修長的大腿，一切都明晰可見又被遮擋，讓他整個人都如同繃緊的弓，隨時都可能脫離控制，離弦而去。

　他甚至隱約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她在勾引他。

　是她在主動，試圖勾引他。

　這個念頭瘋狂撞擊著他的神智，他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觸碰她。

　然而就在那根弦即將崩斷，在他幾乎就說服自己，葉塵在勾引他的那片刻，葉塵突然笑了笑，猛地跳起來，激動道：“我演得好不好？是不是很入戲？很美豔？！”

　君衍動作僵了僵，葉塵抬手“啪啪”給自己鼓掌：“師父，我是不是太棒了？！我打算給師弟師妹們表演一下這個戲……”

　“胡鬧！”君衍怒喝出聲，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惱怒誰，方才的狼狽顯得如此難堪，隱藏著無數齷齪的想法。

　他站起身來，儘量讓自己不要嚇到葉塵，冷靜道：“小塵，你是一名劍修，要學著清心寡欲，唱戲這種事，就不要做了。”

　葉塵露出有些沮喪的表情，君衍又覺得自己罵重了，軟化了聲音道：“你要喜歡唱戲，唱些其他的。”

　“比如？”

　“武松打虎？”

　葉塵：“……”

　看葉塵鬱悶的表情，聞著葉塵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君衍還能清晰感覺到，那輕紗一般的水袖從自己臉上拂過的觸感。他有些待不下去了，沙啞道：“我回去修煉，你好好睡吧。”

　說完，不等葉塵挽留，就直接回去。

　葉塵雙手抱胸，斜靠在門邊，目送他匆匆離開，嗤笑出聲：“我就不信了……”

　“不信什麼？”三八有些疑惑。

　葉塵冷笑：“我和你賭5個積分，今晚他還要來找我。”

　三八：“系統禁止賭博。”

　葉塵：“……”

　片刻後，系統忍不住道：“我說，你這個法子，靠譜嗎？”

　“靠譜，”葉塵一臉認真：“對待我師父這種純情小處男，就得來點刺激的。”

　“說得好像你不純情一樣……單身了這麼多年的單身狗……”

　葉塵無所畏懼，一臉淡定：“我理論知識多。”

　三八：“呵呵。”

　君衍匆匆回到自己洞府，立刻在洞府外面下了層層禁止，而後盤腿坐下，開始反復念咒。

　可是那姑娘的模樣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過去從來都是他幻想她的樣子，這一次卻是她主動成了他幻想的樣子，他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

　念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從自己乾坤袋中拿出了一盞琉璃燈。

　這盞琉璃燈是他又另外找人高價買回來的，比葉塵那個還要好，能編織以假亂真的夢境。他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他擁有這樣一盞燈。

　這樣的東西一般高階修士不會用，因為幻境往往是心魔的養料，是失控的狀態。可君衍沒有辦法，他不會再去找葉塵了，他絕對不能打擾到她的人生。他無法再勸說自己，他做的一切，是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

　於是哪怕心魔快速成長反噬，他也只能如此。

　琉璃燈被他用靈力點亮，火光開始跳動。君衍盤腿而坐，閉眼沉入夢境。

　夢裡他就是那個叫寧采臣的書生，夜遇美豔女鬼。

　那女鬼撐傘踏著夜雨而來，鳳眼含笑，唇色如櫻，纖腰款款，酥胸半露，裙子仿佛是被人撕開一般墜在身上，抬腿往前時就能隱約看到裡面的光景。

　而後她水袖甩開，拂過他的面容，帶著芳香，趴到在他身前，含著春水的眼。

　她讓他救她，那像一種隱形的暗示。

　救了她，她就是他的。

　“郎君，可願否？”

　她問，聲如鶯啼。他一把握住她的水袖，將她拉扯到了懷裡。

　“小塵，”他急切吻她，卻是叫出了一個夢境裡根本不該有的名字。

　“我的小阿塵。”

　他將她壓到身下，滿心絕望。

　他突然發現，不管是怎樣的天材地寶，都無法複製出一個葉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