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無數個的第一次
少年在傭兵報名表上年齡那一欄寫下十一歲,在姓名那一欄停了下來。
扔下筆,少年偏頭朝向站在他左邊填表的青年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法蘭克‧庫克。怎麼了?有什麼問題?」青年皺眉看著眼前的年齡比他小很多卻不用敬語和他說話的少年。
少年沒有回話,徑自又轉頭朝向右邊填表的人,「你叫什麼名字。」
「德比亞‧辛‧斯坦因。」對方手裡飛快的填寫著,頭也不抬的回答到。
少年低頭重新拿起了筆,然後在自己的報名表姓名欄上寫下了「法蘭克‧斯坦因」。
「我說,」被無視了的庫克瞄了一眼剛剛才擁有屬於自己名字的斯坦因,語氣不善的開口到,「十一歲的小鬼不在母親的懷裡撒嬌喝奶,跑來參加什麼傭兵考試啊!等下測試的時候,你就乖乖躲在我的背後吧,別拖後腿!」
那時候的庫克自信滿滿,那時候所有參加傭兵測試的人也都沒有想到會在測試場地遭遇高階魔獸的偷襲,當看到滿地都是同伴支離破碎的屍體時,庫克在魔獸的逼近下驚恐的後退,直到感覺到身後撞到了什麼才恢復了一點心智,原本以為只剩下他一個人活著了,可是不對,還有一個也活著,在測試開始的時候他為了展現自己的強大而把那個小鬼安排到了自己身後。
此時面對魔獸突然撲來的動作,庫克轉身猛的拽過斯坦因的胳膊將他提起來向魔獸的血盆大口迎去,吃他!吃他!趁著魔獸吃這個小鬼的時候,他可以逃跑的!
然而庫克沒有等到斯坦因的慘叫,等來的卻是魔獸的嘶鳴,庫克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斯坦因的手掌刺進了魔獸的額頭,白色的腦漿混合著鮮紅的血水傾瀉而出。
腥臭味讓庫克扔下了斯坦因,獨自跑到一邊嘔吐了起來,很久之後才擦了擦嘴角又走回斯坦因的身邊,帶著稍微恢復的理智,庫克看著眼前的一幕甚至變得有些亢奮,「太、太不可思議了,這個家伙可是在工會懸賞單上的,我們倆活下來了,所以我們已經是傭兵了,在成為傭兵的當天就可以同時完成獵殺魔獸的任務,這真是史無前例!喂,賞金我們得平分,別以為是你殺的你就……」
庫克的聲音猛的停了下來,瞪大的雙眼驚恐的看著那隻沒入自己胸口的手,「就算……不想分我賞金,你也不用……」
男人來不及說完,身體就已經沉沉的倒下,斯坦因從庫克的胸口抽出了自己剛剛捏碎了一只心臟的手——殺你跟賞金無關,只是因為你太吵了。
「王城的傭兵新人果然不一樣,來學習這一趟真的是值了。」站在王城傭兵工會負責人吉修身邊的男人,看著一身鮮血的斯坦因時,扶了扶金邊眼鏡笑著開口。
「雷恩,閉嘴。」不同於男人的笑意,吉修一直皺著眉頭,二十七個傭兵考生,因為突發事件只回來了一個,還是一個只有十一歲的小孩子,他是真的不知道後續事件該怎麼處理了。
雷恩不甚在意的越過吉修,幾步走到了斯坦因的跟前彎下了腰,「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法蘭克‧斯坦因。」
「嗯。我叫雷恩‧季汀格斯。沃克城的傭兵工會負責人,如果以後你到沃克的話,可以來找我哦。」
斯坦因給雷恩的回答是背影。看著那個只有十一歲的孩子走遠,雷恩回頭對吉修笑著說,「他有一雙很不錯的眼睛。」
「紅色瞳孔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
「嗯,」雷恩點點頭,「但是卻沒有一雙像他那樣,你慢慢煩惱吧,親愛的吉修,現在我要去找東西把那雙眼睛畫下來,因為那雙眼睛的主人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傭兵。法蘭克‧斯坦因是嗎……」
法蘭克‧斯坦因,從幾百年前起,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就是強大。
然而在幾百年後,名字的主人卻否定了它。因為「討厭的男人」在詢問他名字的時候,溟澄對他搖頭了,溟澄不喜歡這個名字,那他也不要這個名字了。
所以從現在開始,「從來就只有姓。」
***
「溟澄。」
「……啊?嗯?」斯坦因的聲音打斷溟澄的思緒。眼前的斯坦因穿著挑選好的新衣服站在她跟前,他的容貌不是出眾的,但是即使是溟澄這種低等級傭兵也不難看出他無懈可擊的姿態,那種突兀的氣質讓周圍的人忍不住側目。
斯坦因伸手拉過溟澄的手腕細細摩挲,毫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彎下腰身將額頭放在溟澄的肩上,「不要想別人。」
溟澄的身體僵了僵,然後對自己也很是無奈的歎息,她確實一整天都在走神,距離把季汀格斯打發走已經大半天了,明明決定採購好物品就馬上離開沃克的,可是這一路上她總是不經意想起季汀格斯,想起他的態度和看斯坦因的眼神。
男人冰冷的指尖抬起溟澄的下巴,血紅色的瞳孔凝視著溟澄的臉頰。從早先在湖水裡洗澡的時候就多少明白,溟澄不討厭他的身體,她溫柔的撫摸他的肌膚,大概不光是不討厭,應該更多的是喜歡才對。想要她一直這麼喜歡他,即使只是對這一身蒼白身軀的喜歡也好,可是,她開始想別的男人了,「溟澄,別想了。」
不是不會用殘忍的手段虐殺生命,只是一直以來覺得太麻煩,所以對待獵物都是一擊斃命,然而眼前的少女這樣想著別的男人,瞬間湧出的無數種虐殺手段讓斯坦因險些不能控制自己。如果真的把任何一種方法付諸於行動,溟澄都一定會被嚇到的吧……「溟澄,我不想讓你哭。」
「抱歉,我只是有些在意他之前說的話。」溟澄並不知道斯坦因的想法,只是直觀的為自己的失神道歉,伸手抱住斯坦因的腰身,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他的心口。那裡沒有心跳,沒有溫度,沒有起伏,只是冰涼得透骨,然而卻讓她心安,「你真的是……那個幾百年前的傭兵,是嗎?」
「你想要我是,我就是。」回摟住溟澄,斯坦因的鼻尖輕輕的蹭著她的頭髮,沒有嗅覺,但是卻喜歡極了這樣親暱的舉動。
被斯坦因的動作弄得很癢,溟澄笑著用指尖推開他的額頭。其實完成傭兵工會懸賞之後溟澄多少就有預感了,知道眼前的男人不同尋常,和季汀格斯交談之後,自己似乎也被那種篤定的執著感染。現在認真想起來,斯坦因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傭兵並不重要,關鍵是他這一路上一直陪著她,即使,他只是具屍體。
溟澄動了動手指,然後主動的伸手握住了斯坦因的手掌,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牽他的手,斯坦因有點茫然,愣了很久之後他突然伏低身軀用自己的臉頰磨蹭溟澄。服裝店裡的顧客用難以言表的表情看著這一幕,只有溟澄知道,斯坦因不會笑,他只能用那瞬間柔化下來的神情貼近她來表達他的開心。
「我們多留幾天再走,好不好?」回宿店的路上,溟澄偏頭看著斯坦因。想要過幾天平靜日子的想法讓溟澄暫時把逃亡的事放在了一邊,心裡居然有了「也許永遠不會被抓到」的僥幸心理。
男人點點頭,一直以來就是溟澄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然而有的事真的是奢望,現實總是一次次的讓溟澄覺得挫敗,不過幾天之後,溟澄安靜趴在斯坦因胸口,坐在窗邊看著路上行人,聽到房門被毫不客氣的踹開時就知道,不想見到的人終究還是找來了。
「果然在這裡!大人!您看您要找的是他們嗎?」闖進屋裡的男人退到門邊,他的身後站著的,是一位女性。
溟澄對於女人的到來沒有過多的情緒表現,只是像很久不見的友人一樣隨意的揮了揮手當做打招呼。然而對方似乎並不滿意溟澄的態度,「妳居然真的還活著。看來我處理得還是不夠徹底。」
「所以他這次讓你來補救?」溟澄的語氣有點好笑,「我只是想安安靜靜消失而已,這樣也不放過我?」
聽到溟澄口中的「他」,女人眼神有些動搖,卻只能臉色不快的將「他」的意思傳達給溟澄,「大人讓我把妳好好的帶回去。」
女人話音剛落,狹小的房間內湧進了一群人,他們穿著鎧甲拿著武器,銳利的兵刃指向溟澄和斯坦因。
「你記得我說過,賞金用完之前我都不會離開你嗎?」
「嗯。」
「其實賞金早就用完了,為了以後和你逃得遠一點,買了好多東西,現在看來都用不上了。你可以走了。我們該分開了。」
「可我沒答應。」
「……」溟澄抬頭看向身旁的斯坦因,他和她並肩站著,沒有將她拉在身後擺出保護者的姿態,可是她心裡明白,那只是他自信在這些士兵動作之前就能解決掉他們,再仔細想想,之前用完賞金就分開的約定確實是她單方面的,從頭到尾斯坦因就沒有表態……斯坦因,你變聰明了啊……看著男人漠然的側臉,溟澄清了清嗓子,「我也就是說說而已,你別當真。今天我是一定要跟他們走的,有的話需要跟有的人說清楚。在這之前,你是我丈夫,一路上這些人裡如果有誰想要我的命,你記得先幫我殺了他。」
「好。」
「那麼,走吧,辛科里亞。你捨不得你家大人等太久吧。」溟澄笑瞇瞇的看著站在門口的女人,而後目光又轉到了一邊的起初踹開房門的男人身上,「上次的傷口似乎並沒有給你留下深刻的教訓,雖然這次不是在傭兵工會裡了,不過也不影響你再被教訓一次。」
溟澄的話讓男人變了臉色,轉身正想逃跑的時候卻被人捏住了脖頸,身體被提起來之後整個面部被狠狠的摔在了牆上,然而斯坦因並沒有鬆手,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的到來,原本他攬著溟澄的愜意心情消失殆盡,帶著心裡的陰郁,斯坦因摁著男人的臉狠狠的磨上了牆壁,牆面上的血痕頓時變得觸目驚心。
「記得嗎?他就是上次在傭兵工會被你揍過的那個人。」溟澄厭惡的看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對斯坦因開口說到。
斯坦因搖搖頭,忘了。
一旁被叫做辛科里亞的女人怔愣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不光因為溟澄對斯坦因的稱呼,更因為眼前這個男人利落又暴力的行徑,心情平復之後,辛科里亞並沒有去管帶路的男人,隨便看看也知道他活不久了,而她正好也可以省下應付的賞金。只是,目光挪到斯坦因的身上,辛科里亞心裡難得的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知道把這個人帶到那位大人眼前對不對,可是顯然,這個男人不會離開溟澄……
***
再度回到熟悉的地方,溟澄意外的發現,心裡居然沒有之前一路上設想的那麼難過,甚至可以說眼前的場景,對她的觸動聊勝於無。一直以為她會抵觸回到這裡,可是顯然,她錯了,是高估了自己對故地的感情?或者是……
偏頭向牽著自己手的斯坦因看去,發現對方依然是毫無表情的模樣,感覺到視線之後,斯坦因回視了過來,然後眨了眨眼。
溟澄笑了。
那是剛踏上路程的時候她和他私下裡說的話,她說斯坦因最好學會眨眼,這樣外表看起來比較像活著的人,不會被懷疑,於是之後的每一天,簡單就能殺死A級魔獸的男人都會努力的練習閉合僵硬無感的眼皮,從最初的把臉皺成一個包子到現在的自然,每次只要溟澄看向他,他就會像求表揚的小孩子一樣眨眼回視,然後得到溟澄的微笑。
斯坦因覺得自己會一直和溟澄在一起的,至少這麼久以來,她沒有對別人那麼笑過,至少,在那個人出現之前,他是這麼認為的。
即使過了幾百年,神殿依然是和皇宮一樣宏偉的建築,大祭司依然是那樣神聖高貴的裝扮,斯坦因看著那個人從不遠處向溟澄走過來,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或許還有別的情緒在他的眼中,那種情緒讓斯坦因心裡湧出一陣陣殺意。
「溟澄。妳真的還活著。」
和那天辛科里亞一樣的話語,聽在溟澄耳中換來的卻是一個疏淡的笑意,「好久不見,衛西斯大祭司。」
「溟澄……」衛西斯顯然對溟澄冷漠的反應有些不適應,寬大衣袖裡的手緊緊的握著微微發抖,「溟澄,那天的事我很抱歉,可是妳現在回來了……」
「我完全可以選擇不回來,之所以回來是因為我要和丈夫過安寧日子,介於這點,我必須回來跟大祭司說清楚,請您不要再搜尋我。」
「……丈夫……?溟澄……溟澄妳一定是累了,妳先休息……」衛西斯呼吸變得有些不穩,對上斯坦因血紅的雙眼之後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辛科里亞身上,從衛西斯質問的眼神中溟澄能猜到,這一路上雖然辛科里亞每天都用獵鷹向衛西斯匯報路程進度,但是顯然從沒提過她已經有「丈夫」的事。
溟澄不想耽擱時間,同時也明白身邊的斯坦因如果知道衛西斯曾經對她做過什麼事也許會馬上動手殺人的性格,於是轉身對斯坦因開口,「你先去休息好不好?我和大祭司說完話就來找你。」
第一次,斯坦因沒有對溟澄的話馬上做出反應,他只是低頭看著她,站了很久,然後手撫上胸口的位置,那裡放著她的畫像,她在離他心臟最近的地方微笑。同時也想起了大祭司的臉為什麼讓他覺得熟悉,那是另一半被他毀掉的畫像,畫像裡的男人和眼前的大祭司一樣的容貌,金黃的卷髮,白皙的容顏,湛藍色的瞳孔溫柔又美好。大祭司總是耀眼的,他們和他這樣的獵犬不一樣,他們遠離塵污,高高在上,而他滿身血腥,只有獠牙。潔白和灰暗就是他們所處的不同世界,人都是追逐美好的動物,就像他喜歡溟澄,溟澄喜歡的也是那樣乾淨的人吧……可是他一直以來面對她都收起了自己的利爪,她並沒有厭煩他不是嗎?是不是……可以有一點期待?
「真的會來找我?」
「嗯!」
第一次,溟澄覺得面對衛西斯很累,不光是語言上的溝通,更多的是明明在面對面的談話,心思卻總是飄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幾句話之後衛西斯就逃避似的單方面終止了兩人的溝通,藍色的眼眸低垂著不去看溟澄,兩人誰也不開口打破沉默,直到辛科里亞插嘴,「衛西斯大人,您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國王陛下就快到了……」
「溟澄妳去休息吧,晚點、晚點再說……」衛西斯聽到國王陛下幾個字的時候慌亂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而後快速又小心的看了溟澄幾眼,不等溟澄回話就匆匆的離開。
國王……溟澄看著衛西斯的背影諷刺的笑了笑。
找到斯坦因的時候,溟澄甚至不敢相信那個在水池角落邊團成一團的物體就是那個平日挺拔狠戾的男人,眼前的斯坦因蜷著身軀,臉埋在膝蓋裡,平時明明聽到她的腳步聲就會回頭看過來的反應也沒有出現。
「你怎麼了?」溟澄的手撫上斯坦因的背,雖然心裡對眼前的情景接受不能,但是知道對方是屍體,溟澄還沒蠢到問出是不是生病了這種二逼話。
「不要看我。」
「哎?喂,你把臉抬起來。」不習慣看不到斯坦因的容貌,溟澄開始動手扳起斯坦因的手臂。
「不要看我。嫉妒的臉,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