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
夥計掀起門簾,畢爺邁步行了出去,夥計緊跨一步到了對面,掀起對面一間的門簾,畢爺昂然走了進去。
這一間裡只有一個人,是位英挺黑衣客,桌上一壺茶,兩個茶杯,左邊是頂寬沿大帽,右邊是根馬鞭。
畢爺進門,黑衣客站了起來,道:“可是畢兄當面?”
畢爺有一雙銳利目光,上下一打量黑衣客道:“不敢。正是畢某人,恕畢某眼拙……”
黑衣客一抬手道:“坐下談。”
畢爺沒猶像,走過來在黑衣客對面坐了下來。
黑衣客拿起茶壺給畢爺倒了一杯,放下茶壺順手把那杯茶推了過去,茶杯到了畢爺面前,茶杯旁邊多了一塊四角方方的小銀牌,上頭鐫著一條龍。
畢爺一怔,旋即笑了:“原來是一家人,從哪兒來?”
黑衣客兩手一捏又把那塊銀牌藏回了袖裡,收回手道:“京裡。中堂讓我來看看畢兄,有件事兒順便要畢兄助一臂鼎力。”
畢爺道:“好說,自己人何必客氣,中堂交待的就是令諭。兄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黑衣客一抱拳道:“那我就先謝了,請問畢兄,行宮侍衛營裡可有個姓這個姓的人?”他沾些茶水在桌上寫了個“甘”字。
畢爺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就點了點頭,道:“有的。”
黑衣客道:“有幾個?”
畢爺道:“只一個。”
黑衣客雙眉一揚道:“那就是他了。”頓了頓道:“京裡得來的密報,行宮侍衛營有個姓甘的,是他的心腹……”他又沾些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蕷琰。”
畢爺臉色一變,道:“真的?”
黑衣客道:“他要是在這兒安插這麼個人,用心可知,中堂寧信其真,不信其假,所以派我來把他……”他把那個還沒幹的“甘”字一指頭抹了去。
畢爺眉鋒為之一皺。
黑衣客道:“畢兄可是有什麼顧忌?”
畢爺忙道:“不。這有什麼顧忌,中堂的令諭就是自己親兄弟也得照辦,何況是個外人,只是他也在侍衛營當差。”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畢兄也在侍衛營裡當差,要是等他摸清了畢兄的底,他可不會管畢兄在哪兒當差。”
畢爺臉色倏地一變,道:“那麼?我能幫什麼忙?”
黑衣客道:“很簡單,畢兄想法子把他引出來,把人指給我,其他的畢兄就不用管了。”
畢爺道:“我跟他不怎麼熟。”
黑衣客道:“畢爺總有跟他熟的朋友。”
畢爺道:“這倒是有,什麼時候要?”
黑衣客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畢爺道:“咱們什麼地方見?”
黑衣客道:“這家茶館兒畢兄熟不熟?”
畢爺道:“熟,熟得很。”
黑衣客道:“畢兄最好儘量少跟我碰面,什麼時候讓我上哪兒去,畢兄可以把話留在櫃檯,從明兒個起,我會常到這家茶館兒來走動。”
畢爺一點頭道:“那好,就這麼辦,老兄遠道而來,讓兄弟我盡盡地主之誼,咱們……”
黑衣客一抬手道:“我心領了,畢兄,我剛說過,咱們最好儘量少碰面,等下回我再到承德再擾畢兄一頓吧!”
畢爺沉默了一下道:“那兄弟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容兄弟請教……”
黑衣客道:“畢兄別客氣,我姓賈。”
畢爺站了起來一抱拳道:“賈兄,那兄弟就先告辭了。”
黑衣客站了起來道:“偏勞畢兄了。”
畢爺道:“什麼話,這是兄弟份內的事,賈兄請留步。”
黑衣客一抬手道:“我及門而止就是。”
畢爺沒再多說,轉身往外行去。剛到門口,他忽然回過身來道:“對了,兄弟忘了問了,秦爺安好?”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畢兄放心,我姓賈,人可假不了。”
畢爺赧然而笑,掀簾走了出去。
一腳剛跨出,他忽又停住了,眼望著茶館兒外道:“巧了,賈兄快看,那就是他。”
黑衣客上一步凝目往外望去。
一個人從茶館兒門口過,高高的個子,白淨,穿一件藍緞子長袍,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挺瀟灑的。
黑衣客兩眼閃過一種令人心悸的異彩,道:“中堂洪福,畢兄請吧。”
畢爺沒說話,邁步往對面走去。
黑衣客轉身走回桌前,伸手抓起大帽,馬鞭,丟下一塊碎銀又轉身走了出去。
出茶館兒再看,畢爺說的那個姓甘的已走出了幾丈之外,黑衣客把大帽往頭上一戴,提著馬鞭跟了過去。
姓甘的走起路來很瀟灑,腳下也很輕快,連頭都沒回一下。
黑衣客腳下比姓甘的略快一些,他逐漸地接近姓甘的,這當兒承德城的黑胡同多得很,他算準了時間跟距離,恰好在一條黑胡同口趕上了姓甘的,他叫了一聲:“甘爺。”
姓甘的停步扭頭,黑衣客接著又是一句:“我姓費,甘爺或許早把我忘了。”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陡變,他一句話沒說,抬手出拳,藉著那一旋身之力一拳擊向黑衣客小腹。可是他已經慢了,早在他抬手出拳的當兒,黑衣客右手鋼鉤般五指已落在左肩井上,所以他的右拳剛擊出一半便悶哼一聲垂了下去。
這當兒換誰誰都知道不妙了,姓甘的小鬍子更明白,街上到處有行人,他張嘴就要嚷嚷。
可是他仍沒能快過黑衣客,黑衣客的左手在他脖子前晃了一下,他嘴是張開了,可是沒能叫出聲來。
黑衣客含笑說道:“甘爺,多少年不見了,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吧?”
他的右手扶在小鬍子姓甘的左肩上,轉身往身邊那條黑胡同裡行去,姓甘的小鬍子一點異議也沒有,跟他一塊兒進了那條黑胡同。
進了那條黑胡同,往裡走了丈許,黑衣客緊挨著牆根兒停了下來,道:“甘爺剛才上哪兒去了,是喝酒去了,還是喝茶去了?”
姓甘的小鬍子剛才喉結上挨了一指,沒能喊出聲來,現在能說話了,可是嗓子就啞了:“你,你恐怕認錯人了吧?”
“不會吧!”黑衣客道:“要是我認錯了人,你怎麼一聽說我姓費,就想給我一拳?”
姓甘的小鬍子道:“那……是這樣兒的,我聽說費慕書越獄到了承德,剛才一聽說你姓費,我馬上就想到了費慕書。”
黑衣客道:“你沒有想錯,我是費慕書,你聽誰說費慕書越獄到了承德?”
姓甘的小鬍子道:“這件事承德城的人都知道了……”
費慕書微微一笑道:“大半是有人跑到你侍衛營密報的吧?”
姓甘的小鬍子是個聰明人,這當兒他心裡忽然一動,忙道:“怎麼?您知道了?”
費慕書道:“不錯,我知道了。”
姓甘的小鬍子忙道:“您可知道是誰跑到衙門去密告您的?”
費慕書道:“當然知道,裕記商行的駱掌櫃,對麼?”
姓甘的小鬍子道:“對,就是他,這娃駱的是個奸商,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您不知道,我們這些吃糧拿俸,身不由己的人,嘴裡跟著嚷嚷拿響馬,其實心眼兒裡沒有一個不仰慕您的……”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仰慕我會見面就給我拳頭吃麼?”
姓甘的小鬍子一怔,旋即賠笑說道:“這……您別見怪,這是一種下意識反應。”
費慕書道:“好一個下意識反應。”
姓甘的小鬍子勉強一笑道:“真的,費爺,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的實話,大夥兒跟著嚷嚷拿響馬,那是不得已,其實大夥兒心眼兒裡沒有一個不仰慕您的,就拿姓駱的密告您這件事兒來說吧,上頭把事情交下來,我們不能不辦,其實骨子裡我們是整姓駱的……”
費慕書哦地一聲,詫問道:“你們怎麼整姓駱的了?”
人到了這時候,求生的意念來得比什麼都強烈,人到了這時候也往往會糊塗,姓甘的小鬍子居然開始表功了。他只以為這樣是幫費慕書出氣,會博得費慕書的一點歡心,一點獎賞,眼下只要能保住不死,其他的以後再談。
姓甘的小鬍子把他的功表了一番,他還有一點明白,他保留了想要人家的閨女,他只說抓住了快馬張一句話,巴管事的出手,駱掌櫃的行賄,要把這三個弄進侍衛營裡去好好整一番,然後再把它們趕出承德去。
靜靜聽完了這翻表功,費慕書笑了,道:“看來我該好好謝謝你。”
姓甘的小鬍子忙賠笑說道:“哪兒的話,哪兒的話,只要您知道我的心就行了。”
費慕書微一點頭,道:“我本不知道,可是經你這一說我就知道了。”
姓甘的小鬍子忙道:“謝謝您,謝謝你。”
費慕書微一搖頭,冷笑道:“你不用口頭上謝我,你要真有謝我的意思,就把她現在的所在告訴我。”
姓甘的小鬍子一怔道:“他,您是指……”
費慕書道:“那個女人。”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一變,道:“哪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