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駱掌櫃勉強一笑道:“沒什麼,承德城我住膩了,你們走了之後,我也要收拾收拾關了裕記商行趁夜上路。”
何九如臉色一變道:“你不是已經把他們打發走了麼?”
駱掌櫃道:“走是走了,可是我擔心花這點兒錢只能消這一陣子災,我不能不為以後著想。”
何九如道:“這叫什麼話,難道就沒王法了?”
駱掌櫃道:“王法倒是有,我怕胳膊別不過大腿,不要再說什麼了,趕快帶隊走吧。”
何九如還沒有說話,巴管事突然說道:“東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駱掌櫃微一搖頭道:“不急,大哥,等老九走了再說不遲。”
何九如揚眉說道:“宏琛,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水裡也好,火裡也好,要進咱們一塊兒進,要出咱們一塊兒出,你要是不讓我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我不走。”
駱掌櫃苦笑道:“老九,你這是何苦,反正咱們都要走……”
巴管事道:“東家,就是天大的事兒,你也該說個清楚。”
駱掌櫃道:“大哥,怎麼您也……”
巴管事道:“老九是咱們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別拿他當外人。”
駱掌櫃道:“我沒有拿他當外人……”
何九如道:“那就說。”
駱掌櫃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我說。”
他把剛才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完了他這番話,巴管事跟何九如臉是都變了色,巴管事怒笑一聲,道:“好嘛,主意竟動到了明珠的頭上了,他做夢,我姓巴的倒要看看他們能動哪一個?”
駱掌櫃道:“大哥,這口氣我能忍,可是我知道,胳膊別不過大腿,好漢比吃眼前虧,我只有忍了,我打算找個地兒安頓好明珠以後,我再折回來……”
巴管事一拍座椅扶手,“啪”的一聲,那根座椅扶手硬讓他拍斷了,旋即他目光一凝,道:“東家,不是我說您,這都是您惹來的麻煩,本想圖個平安的,現在好,反而……”
駱掌櫃道:“大哥,事大如今,您還說這個幹什麼,我知道我走錯了,可是……”
他嘆了口氣,住口不言。
何九如這時開了口,說道:“宏琛,你真打算走了?”
駱掌櫃道:“老九,你說,我不走行麼?”
何九如臉色凝重,道:“我不勸你留下,也不勸你跟他們斗,好漢不吃眼前虧,雞蛋碰石頭,那是大不智,我勸你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別拉馬套車的,那太顯眼,我去讓它們把貨擠擠,騰出幾匹駱駝來,你去收拾收拾,咱們這就走,離承德遠一點兒再找個安穩地兒打尖歇腳。”
他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巴管事伸手一攔道:“慢點兒,老九,你派個出去看看貨,招子往四下多掃動一下,叫他機靈點兒。”
何九如一怔,駱掌櫃臉色一變,道:“大哥,您是說……”
巴管事道:“讓老九派個人出去看看再說。”
何九如定了定神,邁步走了出去。
駱掌櫃一咬牙,道:“要真是讓您料著了,我就拼了他們。”
巴管事神色冰冷,沒有說話。
轉眼工夫之後,何九如一步跨了進來,道:“姓趙的在對街廊簷下。”
駱掌櫃霍地站了起來,臉煞白,道:“我拼了。”
巴管事伸手一攔,道:“老九,只有姓趙的一個麼?”
何九如道:“只看見他一個,就算還有,咱們也不認識。”
巴管事道:“說的好,咱們就跟他們比比高下,東家,你去找明珠去,別跟她說什麼,點了她穴道交給老九,讓老九把她裝進口袋裡,扛出去往駱駝身上一放拉隊就走,還有快馬張,老九你自己去辦,也要如法炮製,行裡的人跟著駝隊走,等駝隊一動,我跟東家一塊兒出門引開他們,咱們在凌南城外見,只等一天,過了時候誰也不用再等誰。行了,咱們分頭辦事去吧,我去收拾收拾該帶的,一個也不便宜他們。”
說完了這話,三個人先後出了小客廳。
承德城是進出關必經的大地方,本就非常繁華熱鬧,再加上是行宮所在地,就更顯得它繁華熱鬧了。
凡是繁華熱鬧的地兒總少不了招商個棧,酒樓,茶館兒。
反過來說,如若沒有這些行業,這個地兒上也繁華熱鬧不起來了,只有這些地方才是顯示繁華熱鬧的地方。
離北城不遠處有個茶館兒,店面挺大,臨街擺著十幾二十張桌子,靠裡還有隔成一間一間的雅座兒。
外頭這十幾二十張桌子上,下棋聊天的多,靠裡那隔成一間一間的雅座兒就不同了。一陣陣的管弦絲注,一陣陣的大鼓小曲兒,要什麼有什麼,熱鬧極了。
你瞧,外頭這十幾張桌子上,還有那閉著眼搖頭晃腦,手在桌子上打板的呢。
有這麼一間裡有這麼三個人,兩個坐著,一個站著。坐著的兩個,靠東邊的一個,是個穿長袍的中年漢子,瘦瘦的高高的身材,凹睛,鷹鼻,薄唇,臉嫌白了些,不是白淨,是白滲滲的,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冷意。
靠西邊的一個年紀大些,是個頭戴小帽的瘦老頭兒,穿著挺乾淨,左腿上墊著個佈滿垢膩的藍布琴套,琴套上是把胡琴,右受握著弓子,一把胡琴正拉得如火如荼。
站著的那個,在兩人中間,兩手合在一起搓弄著,是耍手銬上的練子的身段,嘴裡唱的是秦瓊發配,男起解,咬字運腔,氣口吞吐頗見功力。瘦老頭兒的一把胡琴更是襯得嚴絲合縫,滴水不漏。
一曲既罷,瘦高個兒舌綻春雷,一聲采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接著就是一陣巴掌。
秦二爺側轉身沖瘦高個兒拱拱手,笑著說道:“畢爺,見笑,見笑。”
瘦高個兒這當兒早把胡琴套進了那個藍布套裡,兩手正拿條手巾使勁擦著,他接口說道:“麻子的老生戲越來越見功力了,有道是力巴看熱鬧,行家看門道,外行用不著說,這種功力就是內行裡也不所見,您說是不是,畢爺?”
這位秦二爺臉上有顆麻子。
畢爺一點頭,剛要接話。
珍門簾兒一掀,進來個夥計,手裡拿張紙條兒,進門直奔畢爺面前,欠身、哈腰,雙手把紙條兒送了過去。
畢爺微微一愕道:“這是干什麼?”接過紙條兒一看,他眉鋒微微一皺,道:“這個人我不認識啊……”抬眼問道:“人呢?”
夥計哈腰賠了個笑,道:“回您,就在對面兒。”
畢爺遲疑了一下站了起來,道:“兩位坐會兒,我去看看。”
秦二爺跟瘦老頭兒齊一欠身道:“您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