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禍水

　　紀凌一個人不聲不響的回到公爵府，門口的守衛看到他，驚訝的張大嘴巴，結結巴巴的說：“少，少，少爺你回來了……”

　　紀凌點點頭。

　　守衛激動的不得了，立刻進去通報，很快紀霆大公和瑪麗娜夫人就沖了出來，一段時間不見，兩人似乎都憔悴了許多。

　　紀凌默默站在那裏，被瑪麗娜夫人緊緊擁抱在懷中，低垂眼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能感受到對方的關切，可是這一切本不是屬於他的，因為他們的兒子，那個真正的‘紀凌’早就死了，現在站在這裏的只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任務者，他終將也是會離開的。

　　而他卻沒有辦法，也不忍心說出真相。

　　許久，紀凌低聲說：“我回來了。”

　　瑪麗娜夫人哽咽的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紀霆大公沉聲道：“是陛下帶你回來的嗎？”

　　紀凌說：“是的。”

　　兩人看紀凌這幅低落的模樣，不忍心多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孤單離開的背影，心痛的揪起。

　　………………

　　紀凌回到自己的院落，門口沒有文彥像往常一樣恭敬的等候在那裏，以前總是覺得這個陰險毒辣的大反派令人厭煩，現在卻覺得似乎像是少了一點什麼，不太習慣。

　　紀凌：【系統，你說文彥逃走了嗎？】

　　系統：【不知道，當時很混亂，也許逃走了，也許沒有。】

　　紀凌頓了頓，默默推門而入。

　　雖然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來了，但是屋子裏依然乾乾淨淨，顯然是每天都有人打掃，隨時等待主人的歸來，桌上的精美花瓶中還插著新鮮的花朵。

　　也不知道在地球的家中，他的父母，是否也是在這樣等待他呢？

　　紀凌籲出一口氣，打開通訊面板，久違的上網看了看。

　　這一看，各種鋪天蓋地的消息讓他幾乎花了眼。

　　寧鈺身為加百列的身份暴露，被全帝國懸賞通緝，任何提供加百列線索的人都將獲得天價賞金。人人都震驚於那個完美無缺的勵志平民偶像，被譽為明日之星的帝國英雄，竟然會是那個兇殘的反抗軍統領。

　　景隋突襲索薩星系，破壞了卡洛斯的婚禮，隨後卡洛斯公然對景隋宣戰，帝國大片領域陷入戰火，保守派和景隋的改革派撕破臉，就連一些曾經的中立派貴族，也開始被迫站隊，戰事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紀霆大公選擇了站到景隋的那邊。

　　最後就是紀凌的消息，穿插在這些大事之中，看似不是最主要的，卻又處處都有他的身影。

　　有人說寧鈺是為了紀凌才暴露身份，有人說卡洛斯是為了紀凌才向景隋宣戰，有人說景隋是為了紀凌才突襲索薩星系，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眾說紛紜，他這次是真的紅遍星際了……他不但是卡洛斯名義上的妻子，又被加百列從婚禮上劫走，文彥為他放棄議長的地位和一切，冷面元帥布蘭登破例維護他，而陛下甚至依然想要娶他為皇后……

　　儼然就是一代藍顏禍水！

　　身為一個帝國紈絝，C級廢物，紀凌的名字和每個帝國最頂端的權貴綁在一起，上了一遍又一遍的熱門新聞，人人都想知道他的消息，挖掘他的過去和任何蛛絲馬跡，甚至不少人表示要創作以紀凌為原型的影視和文學作品，講述一代禍水的傳奇一生……還有無數陷入戰火中的平民們不惜一切的辱駡攻擊他，認為他是引起戰爭的罪魁禍首，紛紛詛咒他早點去死，不吝於用最大的惡意來揣度他。

　　紀凌看到這裏面無表情的關掉網路，和系統吐槽：【我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感覺就禍國殃民了一樣？】

　　系統乾笑一聲：【他們不瞭解真相，都胡亂說的，你別放在心上。】

　　但是這一次，紀凌沒有一笑而過，而是淡淡道：【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可沒有發生戰爭。】

　　上一世景隋圖謀已久，聯合布蘭登一起暗殺卡洛斯，雖然依舊你死我活，但是直到自己領便當，都沒有發生戰爭。

　　紀凌並沒有自視甚高，認為是自己改變了這一切，他一直很努力的在走劇情，不想改變……但這群重生者，依舊自顧自的將這個世界弄的一團糟。

　　很多上一世沒有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比如寧鈺的暴露，比如這場戰爭。

　　有時候一件事的發生，有很多原因，很多因素。儘管自己不願意……但自己是否也是促成這一切發展的原因之一呢？

　　紀凌心口發悶，好像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心口，甚至有些煩躁不安。

　　他去年才剛剛滿十八歲，正準備進大學讀書，他甚至連生活的重擔都沒有試圖挑起過，還被籠罩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可是在這個世界，自己的一舉一動卻關乎他人的生死。哪怕他一次次告訴自己都是假的，假的……

　　只是遊戲。

　　但是，為什麼假的東西，也可以這麼逼真？

　　…………

　　紀凌就這樣在家裏住了下來，安安靜靜的，無人打擾。

　　他也不再繼續偽裝。

　　偽裝成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違心的去做那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其實是很累的一件事，但是他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小心翼翼的不敢犯錯，像是來到一個陌生世界的孤獨孩子，唯恐行差踏錯萬劫不復，無助、茫然，可是卻不能和任何人說。

　　哪怕偶爾想幫助別人，也要用紈絝惡毒的外表進行偽裝，害怕被人發現。

　　但是重生後，他漸漸的發現……

　　就算自己不那麼用心的偽裝，不故意裝作惡毒，甚至偶爾放縱自己肆意妄為……也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指責過他。他其實做了很多不符合人設的事情，可是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就好像他原本就應該是這樣，紈絝惡毒的才是虛假表像。

　　這一度令紀凌感到茫然，這些人愛的到底是他的偽裝，還是他偽裝之下的真實模樣呢？

　　在他們眼裏，自己到底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

　　雖然紀凌既沒有出門，也沒有回復任何人的消息，但紙包不住火，紀凌回來的消息還是流傳了出去。

　　陛下御駕親征，將紀凌從加百列手中救了回來！

　　八卦中心的主角終於回帝星啦，帝星上的貴族們個個都抓心撓肺的好奇，想要知道紀凌到底是個什麼態度。雖然外面戰火連天，平民民不聊生，但是這似乎對於安逸奢靡墮落的帝星並無任何影響，這裏依舊歌舞昇平，沒有人擔心這裏的安全，就算外面天都塌了，又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比起外面的戰事，他們對於惹得景隋和卡洛斯開戰的紀凌顯然更有興趣。

　　幾天後，紀凌迎來了第一批訪客。

　　鄧東和羅茲以及其他幾個曾經和紀凌關係不錯的紈絝上門拜訪。

　　紀凌本可以拒絕的，但是他沉思片刻後還是讓人進來，在自家的花園接待了他們，並且安排僕人送上美食和美酒，招待他的朋友們。

　　系統：【我以為你不喜歡這種應酬的。】

　　紀凌：【你不知道，這叫做一勞永逸。】

　　系統：【？】

　　大家坐在花園裏，笑笑鬧鬧，說了一些紀凌不在的時間帝星發生的趣事，小心的覷著紀凌的臉色，忍著抓心撓肝的好奇，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

　　紀凌也不著急，只當沒發現他們的心思，姿態悠閒慵懶的坐在那裏。

　　鄧東望著椅子上的金髮少年，少年漂亮的面容精緻白皙，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發梢眼睫都似乎度上了一層金輝，神態懶洋洋的，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又似乎有些不一樣。

　　他一向城府不咋地，率先忍不住，好奇的開口道：“紀少，你真的和卡洛斯大公結婚了嗎？”

　　場中一靜，隨著鄧東的話語，似乎話匣子被徹底打開。

　　大家紛紛問出自己心中的好奇。

　　“紀少，寧鈺真的是加百列嗎？他，他抓走你有沒有折磨你啊，聽說加百列最仇恨貴族啊……”

　　“紀少，文彥閣下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紀少，卡洛斯大公為你開戰的事情，你怎麼看？”

　　“幸好你沒事，那些賤民真是太可惡了，紀少你放心，陛下遲早會殺掉那群反抗軍為你出氣的！”

　　紀凌眉梢微揚，輕笑一聲：“也還好吧。”

　　說出那句話的貴族一愣，不解的看著紀凌，似乎一下子沒有意識到紀凌到底在說什麼，在回復哪句話。

　　紀凌淡淡開口道：“我確實被加百列抓走了，但是他沒有折磨我，也沒有那麼仇視貴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平民爭取利益。反抗軍也沒有你們以為的那麼不堪，我認為陛下若是明君，就不會對反抗軍趕盡殺絕。”

　　所有人呆呆的看著紀凌，恍如夢中，他們聽到了什麼？

　　紀凌不但不憤怒的詛咒，竟然在為加百列和那些賤民說話？

　　這還是那個囂張紈絝的貴族嗎？不會是被抓了一次就被洗腦了吧！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羅茲為了化解尷尬，乾笑幾聲，轉移話題：“對了，聽說是陛下親自救你出來的，看來陛下真的很在乎你呢！”

　　紀凌說：“是嗎？我回來後，他一次都沒有來見過我。”

　　羅茲一愣。

　　他們望著紀凌淡淡的落寞面容，似乎早已對一切都無所謂一般……

　　陛下真的沒來過嗎？他那樣大動干戈的將紀凌救回來，會忍得住不見紀凌？

　　鄧東遲疑的說：“可能是陛下太忙了？”

　　紀凌自嘲一笑：“我不知道他忙不忙，畢竟也沒有聯繫過。”

　　眾人再次沉默，神色複雜驚疑不定的看著紀凌，紀凌不但沒和陛下見面，甚至連聯繫都沒有了？

　　怎麼可能呢？

　　陛下不是最喜歡紀凌的嗎？當初還為了他和卡洛斯大公動手，現在甚至直接宣戰。

　　紀凌眼簾低垂，手指輕輕敲在椅子扶手上，勾起嘴角：“人心哪能一直不變。”

　　場中再次一靜。

　　片刻後，眾人紛紛尷尬的起身說：“紀少說的對，我，我想起待會還有事，就先走了。”

　　本以為紀凌回來後，有可能成為皇后，所以紛紛過來抱大腿，誰能想到陛下竟然不喜歡紀凌了？看陛下冷淡的態度，紀凌分明是失寵了吧？也不知道他被那些賤民和骯髒的反抗軍抓去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是被洗腦就是被玩弄了，說不定還被……陛下肯定是發現什麼了，所以不喜歡他了。

　　以陛下的身份想要什麼樣的人沒有？何必非得執著于紀凌呢？就是失寵了也很正常嘛。

　　嘖嘖嘖，陛下以前根本就不喜歡紀凌，突然喜歡了大家原本就很意外，現在看來果然是一時興起玩玩而已……

　　紀凌神色淡漠的看著人們一個個告辭離開，翹起嘴角笑了笑，自黑他可以專業的！

　　回頭見鄧東和羅茲還留在最後，笑著道：“你們不走？”

　　羅茲沉默片刻，說：“那個，陛下真要是不喜歡你了，也不要緊……”

　　鄧東：“大不了就是和以前一樣。”

　　紀凌終於露出一絲意外的神色，他以前一直沒有把他們當做朋友，無非是需要走劇情的時候才拉出來，而且他和這些無法無天胡作非為的紈絝也聊不到一塊去，卻沒想到患難見真情，竟然有兩個真朋友，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紀凌頓了頓，彎起眼睛笑了笑：“嗯。”

　　他把來客都送走，慢吞吞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笑著對系統說：【你看，保證最近都不會有人來打擾我了。】

　　系統：【……】

　　那些人在意的是炙手可熱的紀凌，而不是他這個已經失寵被陛下冷落的紀凌，想必這些人很快會把消息帶出去，會給自己減少不少麻煩，至於是不是會有難聽的流言蜚語紀凌根本不在意，這裏又不是他的世界。

　　比起被架在火上烤，他更喜歡這樣的輕鬆。

　　因為被捧到天上更容易吸引人們的目光，被羡慕，被嫉妒，被憎恨，被時時刻刻關注著……

　　而一旦落到泥潭裏，人們踩上幾腳之後，大概很快也就忘了。

　　紀凌悠哉悠哉的過了幾天，再看看網上的消息，果然不少人說紀凌已經失寵，對他各種冷嘲熱諷，甚至連紀凌被賤民玩弄被陛下嫌棄的這種下作言論都不少，甚至充斥污言穢語。

　　本以為會這樣持續一段時間，熱度才會降下來，誰知道讓紀凌意外的是，這些言論很快就消失了。

　　網上漸漸風平浪靜，議論紀凌的人越來越少，彷彿有人無形的在掌控輿論，故意讓一切消弭於無形，漸漸紀凌彷彿成為不能被提起的禁忌。

　　紀凌意味深長的對系統說：【我還以為有人真的放下了呢……】

　　系統：【什麼？】

　　紀凌歎了口氣，閉上眼睛裝作睡覺。

　　雖然他在某些方面真的很遲鈍，也沒有什麼感情經驗，但也不是遲鈍到真的一無所知，有些事情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意去在意，去細想。

　　對於景隋喜歡他這件事，一開始是不敢相信，但是後來呢……？大概是不願意相信吧。

　　註定無法回應的感情，有什麼相信的必要呢？

　　………………

　　又過了幾天，這天晚上，紀凌躺在屋頂上看星星。

　　忽然，聽到耳邊傳來系統激動的聲音：【結果出來了！】

　　紀凌說：【什麼結果？】

　　系統一鼓作氣的道：【讓你穿越到一本爛尾文這件事是我們時空管理局的失誤，在沒有確定這個世界是否存在異常的情況下讓你穿越過來，對你遇到的意外委員會表示十分抱歉，作為補償，委員會同意直接讓你復活回家！】

　　紀凌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驚訝的神色：【直接回家？】

　　系統斬釘截鐵的說：【是的。】

　　紀凌面無表情的說：【你以前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可以直接回家，你只說你會幫我申請更改任務。】

　　系統不好意思的道：【我提交的第一份申請確實是更換任務的，但是同時提交了另一份請求補償的申請……我不確定能不能被批復，可能性很小，不想讓你失望，所以一開始沒有說。】

　　紀凌輕輕眨了眨眼睛，他終於得到夢寐以求的結果了，但大約是等待太久的原因，竟然沒有想像中那麼激動，只是眼睛好像有些酸。

　　他深呼吸一口氣，說：【我該怎麼離開？】

　　系統說：【很簡單，只要死亡脫離就可以了，我會帶你回到你的世界。】

　　紀凌喃喃開口：【這麼簡單就可以啊……】

　　系統說：【是的。】

　　系統非常的替宿主高興，他知道宿主有多麼想回家，可是這時卻忽然聽到紀凌說：【如果我死了，這個世界會怎麼樣？】

　　系統有些意外，但還是回答道：【這個世界因為是非正常世界，會被暫時擱置起來，等到委員會研究出新的解決方案再說，有可能會格式化重啟，有可能會被封存，亦或者選擇其他宿主執行其他任務，都是有可能的……不過這些都和你無關了，你不需要不擔心任何問題。】

　　是啊，他要走了。

　　這些都和他無關了啊……

　　紀凌從屋頂上坐起身，跳下來回到房間裏，從屜子裏摸出了一把削水果的小刀，伸出自己的手腕比劃了一下，鋒利的刀刃貼在白皙的皮膚上，隱隱能看見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他的右手緊緊攥著刀柄，用力到指節泛白。

　　不需要想那麼多，更不需要猶豫，只需要一刀下去，自己就能回家了……

　　這本該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也是他盼望已久的事。

　　可為什麼真到了這一刻，卻遲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