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可即便懷疑， 該去找的還是得去，所以姐妹二人也只能提高警惕，一點點地向著那聲音傳來之地摸索而去。

　　「滴答……滴答……」越是走進，越是能清晰地聽到前頭傳來的滴水聲。

　　這聲音在這寂靜的蜘蛛洞內，顯得格外的清脆，又莫名地增添了幾分緊張詭异的氣氛，令人心底感覺毛毛的。

　　不過這心底發毛的人絕對不包括歐陽姐妹，她們兩個可是鬼， 哪裡有鬼怕鬼的道理？

　　「快過來……我要死了。」似乎是許久等不到人來，那道稚□□氣的嗓音又響了起來， 只是這聲音比起初時聽到的， 要更顯虛弱不少。

　　歐陽靜眉心微蹙， 身爲醫者的她敏銳地聽出了聲音主人已然瀕臨油盡燈枯，若是再得不到及時救治，恐怕就得一命嗚呼了。

　　下意識地， 她脚下的步伐加快了許多，還是被歐陽嫻見勢不對拉了一把，才再次慢了下來。

　　「小心些。」歐陽嫻告誡妹妹道。

　　「抱歉。」歐陽靜抿了抿唇，也知曉是自己衝動了。

　　兩人繼續往前走，在前頭拐過一個彎後，眼前頓覺豁然開朗。

　　裡頭似乎才是鬼蜘蛛王真正的巢穴， 內裡空間比之外頭的那個裝人的洞穴要更大數倍， 而在洞穴中央，則有一個小小的溫泉池。

　　那池子之上氤氳著絲絲縷縷的靈霧， 霧氣很濃，倒是將池面給擋住了大半。

　　不過這個池子幷非是歐陽姐妹所關注的重點。

　　她們此時，正雙雙凝視著那虛弱地躺在池子邊緣，全身被蛛絲綁得結結實實，心口上插了一根尖刺，正不斷往池子裡流血的小鬼蜘蛛皇。

　　「這是鬼蜘蛛王親生的吧？」歐陽靜震驚地輕聲呢喃道。

　　那隻小鬼蜘蛛皇是背對著她們躺在地上的，所以她們一時間沒看到他的相貌，可當他聽到背後的動靜，緩緩地轉過頭來之時，連歐陽嫻的臉上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討債鬼！」姐妹二人雙雙驚呼道。

　　不錯，這隻鬼蜘蛛皇的臉，正是當初在孫雨柔肚子上所露過頭的那隻小討債鬼的樣子。

　　因著是同父，細看之下，還能看得出他長得跟歐陽姐妹有三分相似。

　　這也是歐陽嫻與歐陽靜第一眼就將他認出的重要原因。

　　「救……救命……」似乎是真的撑到極限了，鬼蜘蛛皇……不！討債鬼一看見歐陽姐妹，漆黑的大眼睛就亮了一亮，原本絕望的小臉上也有了絲光彩。

　　歐陽靜看得出來，那是對於生的渴望。

　　她不自覺地想要上前救人，却被姐姐伸手攔下：「小心有詐！」

　　見此一幕，討債鬼的臉色瞬間就灰暗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認命般地將腦袋磕在冰凉潮濕的地面上，默默等死。

　　「你們走吧。」此時此刻，他稚嫩的聲音裡只有冷漠。

　　「姐姐……」歐陽靜猶豫地看向歐陽嫻。

　　面對妹妹祈求的目光，歐陽嫻只能逼著自己硬下心腸，冷聲提醒道：「別忘了我們一開始是過來幹什麽的？」

　　殺鬼蜘蛛皇！

　　這個歐陽靜自然沒有忘，她一時無言，只能默默地跟著姐姐的脚步往洞外而去。

　　可還未走幾步，她便突然聽到了一聲從背後傳來的稚嫩聲音，那聲音極爲淺淡弱小，稍一不注意就會被人給忽略掉。

　　他在叫：「姐…姐…」

　　「靜兒？」察覺到歐陽靜突然停下了脚步，歐陽嫻不由得擰眉回頭，却見妹妹臉上劃過一道晶瑩的痕迹。

　　她一楞，隨即又無奈地嘆了口氣，鬆開那隻緊抓著歐陽靜的手道：「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天塌下來，還有姐姐在。」

　　「謝謝姐姐。」歐陽靜頓時破涕爲笑。

　　她匆匆地跟歐陽嫻道了句謝後，便急忙轉身跑到小討債鬼身邊，先是給他嘴裡喂了顆丹藥吊著命，然後才將他身上的蛛絲弄開，把他解救出來。

　　「忍一忍。」

　　緩緩地握住那深深地插在小討債鬼心口的尖刺，歐陽靜柔聲安撫了他一句，隨即也不等他反應，猛地一把將那尖刺拔出，順手丟入一旁的池內，然後另外一隻手拿著早已準備好的止血藥膏貼上，最後才用自身的善鬼之力去爲他療傷。

　　爲了讓效果更好一些，歐陽靜還特地拿出了憶雪扇，用於增幅自身的治愈之力。

　　全程，討債鬼都强忍著疼痛一聲不吭。

　　也只有在歐陽靜拔刺的時候，他才忍不住皺巴了小臉，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痛呼出聲過。

　　看來，這些年他過得很是不好，否則也不會如此能忍耐痛楚。

　　在歐陽靜全神貫注地救治討債鬼之時，歐陽嫻無聊之下，便在這蜘蛛巢穴內四處閒逛。

　　不得不說，那鬼蜘蛛王還挺識貨的，洞穴裡居然囤積了不少好東西。

　　別的不論，單單是煉器用的各類珍惜礦石就積成了一座小山，其中更是有幾樣歐陽嫻正巧想要的。

　　對於這些東西，她都毫不客氣地收進了葫蘆空間之內。

　　等她搜刮完了蜘蛛洞裡的好東西之後，轉頭瞥了妹妹那邊，見她還沒好，便繼續亂晃。

　　不過這次歐陽嫻的方向，却是那被濃濃的靈霧所籠罩的池子。

　　說來也蹊蹺，原本她還以爲那圍攏於此地的濃霧是那鬼蜘蛛王的領域所造成的，可如今鬼蜘蛛王都死於她腹中，但是周遭的濃霧却依舊不散，反而還越來越濃，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在這蜘蛛巢穴內見到這口氤氳著與外界濃霧相似靈霧的池子，莫名地，歐陽嫻就是覺得這兩者間必有關聯。

　　所以她這才想要過去探查一番。

　　可還未等她靠近，就被討債鬼的話給叫住了。

　　「那東西還未成熟，你若靠近了，令其沾染了其他鬼物之氣，會令它枯萎的。」

　　「那東西是什麽？」歐陽嫻問道。

　　「……陰陽兩生果。」在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討債鬼似乎很是不情願。

　　陰陽兩生果？

　　這玩意歐陽嫻從未聽說過，便只能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已經收起憶雪扇的妹妹。

　　一聽到這個名字，歐陽靜先是楞了一楞，隨即面色便有些古怪了。

　　「陰陽兩生果，又名『小三生石果』，作用是可以令有情人來世終成眷屬。」

　　「什麽玩意？」一聽這果子作用這麽奇怪，歐陽嫻也有些迷茫了。

　　「這世間總有些愛不够，求不得的痴男怨女，這一生愛不够，求不得，便想著來世的成眷屬。

　　可這世間哪有那麽好的事？

　　不說黃泉路，奈何橋，孟婆湯的種種關卡，便是你能帶著這份愛等到對方的來世，人家也不一定就會愛你了，故而才有了對陰陽兩生果的渴求。」

　　歐陽靜幽幽嘆道：「且這兩生果幷非好物，要令其成熟，不僅需要一百個童男童女獻祭，還得在其即將成熟之時，澆灌下那對情侶所生孩兒的心頭之血，方能令其開花結果。」

　　聞言，歐陽嫻當即諷刺地冷笑出聲，「此等邪物，真能令『有情人終成眷屬』？信了的人莫不是腦子有毛病！」

　　別的不論，她作爲一隻被天道時時盯梢，就想找個機會再狠狠地劈她一回的惡鬼，對於因果之說，最是領會深刻。

　　若是一對情侶，亦或者某位求不得的瘋子真用了這雙生果去成就其的來世緣，那麽等待他們的，必定是累累的血債。

　　不說那一百位無辜孩童的性命，就是那對情侶的親生孩兒，其所帶來的業障，都够他們下十八層地獄去享受個千年萬年的了！

　　聽了妹妹的解說之後，歐陽嫻再看向那清澈的靈泉池，都仿若能看到池底下的累累白骨，瞬間反感。

　　她歐陽嫻雖然不是個好鬼，可她平生也隻殺該殺之人，平日若無人去招惹她或者她在乎之人，她也沒那麽閒地去找人麻煩。

　　「將此物毀了吧。」歐陽靜也是一樣地覺得這邪物噁心，連一眼都不願多看。

　　「好。」

　　「爲何？那個女人爲了這個可差點耗盡了我的心頭血，你們女人不就喜歡這種東西嗎？」

　　見歐陽嫻竟然真的抬手準備將陰陽兩生果毀掉，討債鬼忍不住疑惑地問出聲。

　　「小鬼。」歐陽嫻淡淡地抬眼望向討債鬼，「今日姐姐便教你一句：感情之事，幷非勉强便可得到的。」

　　真能勉强來的，恐怕也不是真感情了。

　　話音一落，她手中不知何時凝結起來的火球便猛地飛出，一下子衝入了池子上空的濃霧之內。

　　「劈啪！」伴隨著一聲烈火焚燒植物的脆響，周圍的濃霧瞬間一收，緊接著，在歐陽嫻等人注目之下，無數的嬰孩啼哭聲從逐漸沸騰的池子裡傳來。

　　這些聲音尖利刺耳，滿含怨氣，生生都如魔音灌腦，聽得久了，令人也不自覺地心生煩躁之意。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聲悠遠的佛號突然傳來。

　　歐陽姐妹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洞口，却見一穿著金紅袈裟，手持禪杖的光頭和尚緩緩地走了進來。

　　一見到那人的面容，歐陽姐妹頓時就放鬆了。

　　「禿子，多年不見，您老還是這麽愛裝模作樣啊。」歐陽嫻還有閒心調侃人家一句。

　　光頭和尚，也就是遠慈悲憫一笑，雙手合十，緩聲道：「貧僧隻爲超度無辜怨靈而來。」

　　一聽此言，歐陽姐妹頓時就安靜了，兩人默默地退開幾步，讓開了身後的池子，臨走前，歐陽靜還不忘將討債鬼也帶走，不讓他留在那礙事。

　　討債鬼畢竟幾乎損失了所有心頭血，雖然被歐陽靜保住了命，可損傷那麽大，要想完全恢復也沒那麽快。

　　所以此時還在極度虛弱期的他根本沒有力氣自己走路，只能由歐陽靜帶著了。

　　沒了阻礙，遠慈依舊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姿勢，如九天神佛淡看人世，神情悲憫，却也慈和。

　　他一邊緩步上前，一邊虔誠地呢喃念經，莊嚴神色的大悲咒化爲了道道聖潔的金光，照射在了那充滿了罪惡的池子內，溫柔地安撫著內中的上百嬰孩之魂。

　　尖利的哭聲漸漸减弱……

　　「嘻嘻……」隨著第一聲稚氣的嬰兒歡笑聲響起，隨之又接連響起了無數聲歡笑，一聲接著一聲。

　　很快地，這原本陰暗潮濕的蜘蛛洞穴裡，竟是被一片稚嫩的歡笑聲所籠罩。

　　這笑聲似乎是有感染力的，令聽著這些聲音的歐陽姐妹與討債鬼也忍不住跟著一起勾唇而笑。

　　「真好啊。」看著那些孩子在佛經的超度下擺脫怨恨，緩緩地升空而去，重新投入輪回，歐陽靜不由得輕聲感嘆道。

　　她抬起手，掌心凝結出一團金色的功德，毫不猶豫地這些功德對著那些孩子們揮灑而出，讓他們每一位都能帶著這份祝福的功德投胎轉世：「來世，定要幸福。」

　　一直等到所有嬰靈都被超度完之後，遠慈才停下念經，轉身看向歐陽靜懷中的討債鬼，道：「這孩子與佛有緣，與貧僧更有一份師徒之緣，可否讓貧僧將其帶走？」

　　聞言，歐陽嫻看了眼妹妹懷中不人不蛛，還帶點龍族特徵的討債鬼，道：「可以，但是我們還有些問題要問他，你先在這兒等會。」

　　「好。」遠慈好脾氣地笑笑，果真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歐陽嫻也沒顧及遠慈在場，直接就對著討債鬼發問了：「三個問題，一，你爲何會在此地？二，你怎麽會成爲鬼蜘蛛王的孩子？三，歐陽家如何了？」

　　歐陽嫻看似問了三個問題，其實討債鬼回答起來，也就一個問題而已。

　　「歐陽家自然被我敗落了，我那親娘爲了擺脫貧窮困苦的日子，狠心把我賣去挖黑煤，自己拿了銀子又重新嫁人了。

　　我早已爲鬼，自然有些本事，便從礦裡逃了出來，又輾轉來到靈界，本想著安安心心做個散修，混混日子，倒也逍遙，不想被友人背叛，倒黴遇到這鬼蜘蛛王，還被其吞噬了去。

　　可惜她被我的人身蒙蔽，竟不知我是隻討債鬼，給了我機會鑽進她肚皮裡，成了她那未出世的孩子。

　　她既然吞我，我自然該要向她討債，便在她腹中拼命吸她修爲，原本想著給個教訓就算了，到底母子一場。

　　結果沒想到這也是個狠心娘，竟是在我還未足月之時，提前自剖其腹，將我强行拿出，還用我去澆灌陰陽兩生果……」

　　討債鬼的經歷，怎麽說呢。

　　就是一出大寫的慘劇，還是演完一出又一出，只有更慘，沒有最慘。

　　真真是聞著傷心，見者落泪，連歐陽姐妹對此，都不知該對他報以何種眼神了。

　　同情憐憫什麽的，人家明顯不需要，鼓勵安慰，這個更是扯淡，所以最後兩人也只能保持沉默的樣子。

　　「阿彌陀佛，貧僧插嘴問一句，施主可知爲何貧僧道你與佛有緣？」

　　靜靜地站在一旁的遠慈也跟著聽完了討債鬼的悲慘經歷，他幷未對此發表什麽看法，却是問了討債鬼另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

　　「不知。」討債鬼耿直得很，想都懶得去想這個深奧問題。

　　「那貧僧再問，施主既然身爲討債之鬼，便知你出世之時，便是你生母身亡之日，可爲何你的兩任生母，都無一因你而過世？」

　　「……」討債鬼沒回答。

　　還能因爲什麽，不就是他手下留情了唄。

　　只是他有情，別人不一定有義。

　　他當初在世俗界之時，雖然顧念母子親情留了生母一命，可到底還是忍不住討債本能，爲了不害人，他便只能將這種本能發泄正在敗壞家業之上，畢竟這也算是一種『討債』了，只是結果……

　　算了，不提也罷。

　　雖然討債鬼不回答，但是在場之人哪一個不是人精，都看出了他的答案。

　　遠慈更是慈和一笑，道：「施主爲鬼至今，手中從未沾染過一條人命，經歷苦難頗多，心中更還留了一份難得的善念。如此，你還覺得你與佛無緣嗎？」

　　歐陽姐妹恐怕如何都想不到，歹竹出好笋，那對渣賤男女居然還能生出個那麽好的孩子。

　　就連歐陽靜，前世爲了救姐姐，都殺過一個人。

　　雖然她後來也爲此付出過代價，但是這也無法抹消她殺過人的事實。

　　可這個生來便遭受萬般苦難的討債……不！是弟弟，却從未沾染過一條人命，如此難得，難怪能得遠慈另眼相看。

　　「施主可願隨我而去？」遠慈鄭重地凝視著討債鬼。

　　討債鬼楞楞地仰起小腦袋，清晰地看到遠慈溫和的瞳孔中正倒映著自己不人不鬼不龍的醜陋模樣，可他沒有從中看到一絲一毫的厭惡恐懼之色，只有溫柔。

　　溫柔，這個詞，是他這一生中從來都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他也只當初在母親肚子內時，因好奇探出頭來，與歐陽靜對視的那一片刻，才得了一個溫柔的笑。

　　因爲這個，在察覺到來到此地的人是她之時，他才冒險出言提醒她快點離開，不願她被鬼蜘蛛王害了去。

　　後來鬼蜘蛛王死了，他更是因爲這個記憶裡無比溫柔的笑，才鼓足了勇氣向她求助。

　　因爲他知曉，只有她，願意拯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