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也想我去嗎？」討債鬼轉頭看向歐陽靜， 認真地問道。

　　「想我跟著他走嗎？」他又確認似地問了一遍。

　　歐陽靜聞言垂眸，她沒有直接回答討債鬼的問題，只是抬手輕輕地撫了撫他略帶些絨毛的小腦袋，溫聲問道：「之前還未問過，你叫什麽名字？」

　　討債鬼一楞，强忍住去蹭頭頂上那隻溫軟手掌的舉動，小聲回答道：「歐陽瑾，我叫歐陽瑾。」

　　「瑾， 美玉也。真是個好名字。」一旁的歐陽嫻難得誇了一句。

　　「這是我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歐陽瑾聽到了歐陽嫻的誇贊，抿抿唇， 露出個笑模樣， 語氣裡帶著幾分小炫耀。

　　可聽了他的話的歐陽姐妹却突感心酸。

　　一個人爲何會給自己起名字？

　　除却原本的名字他不喜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沒有名字。

　　「很好聽，瑾兒很棒。」歐陽靜憐惜又溫柔地輕撫懷中的歐陽瑾，絲毫不懼怕他那副怪物般的模樣。

　　這時她才想起， 歐陽瑾比之她們的書兒還小上幾歲。

　　可他短短十幾年的人生裡，却已經遭受了旁人幾輩子都不會遭受的磨難，即便如此，他依舊頑强地成長爲了他所能成長的最好模樣。

　　「我能……叫你姐姐嗎？」歐陽瑾盼望的目光望向歐陽靜。

　　「爲何不能？你本就是我弟弟。」到底還是沒忍住，讓眼底的泪水脫框而出，爲了這個孩子悲慘的過去， 也爲了自己身爲姐姐而失責的愧疚。

　　雖然歐陽瑾是那個女人生的， 但到底還是流了一半跟她們一樣的血，所以這個弟弟， 她是認的。

　　「姐姐不覺得，瑾兒是個怪物，一切都是因爲瑾兒的錯嗎？」這是歐陽瑾從出生至今，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

　　他從前經常問自己，可是却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他也想過去問別人，但是還不等他問，那些人就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他結果。

　　如今，在面對著自己最喜歡的姐姐之時，他才終於有機會，第一次將這個問題脫口而出。

　　「瑾兒不是怪物，那一切，也幷非你之錯，若一定要說是誰的錯，那便只能怪人心險惡吧。」這是歐陽靜內心最真實的回答。

　　歐陽瑾的悲劇開端，看似是由他討債鬼的身份所釀造而成。

　　可別忘了，他本也是個正常投胎的嬰靈，若非孫雨柔與歐陽靖宇爲了一己之利將他打掉，他本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生於這個世間，好好地做個人，真正的人！

　　是他的親生父母，將他硬生生逼成討債鬼的。

　　「謝謝姐姐。」歐陽瑾笑了，這似乎是他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的開懷大笑。

　　這個笑容裡沒有悲傷，沒有怨恨，有的只是純然的喜悅和解脫。

　　歐陽姐妹在歐陽瑾的笑聲中沉默，兩人安靜地看著他笑，耐心地等著他笑够了，再緩緩地停下。

　　而距離他最近的歐陽靜，却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身上，有什麽地方發生了翻天地覆的改變。

　　這種改變無法很清晰地看出來，但是憑感覺，却能隱約感覺到，歐陽瑾身上原本屬鬼怪的怨煞之氣消失了許多，轉而多了幾分……看淡世事的佛性。

　　她楞了楞，緊接著又磚頭望向依舊淡然站在不遠處的遠慈，突然就醒悟了。

　　緩緩地俯下身，輕輕地將歐陽瑾放在地上，尚還撫在他稚嫩的小背脊上的手溫柔地輸送了一份力量過去，給了他能自己站起來的支撑。

　　「去吧。」她聽見自己說，「去你該去的地方。」

　　「嗯，姐姐再見。」歐陽瑾乖巧地搖擺著小手跟歐陽靜道別，隨即又目光遲疑地看了看歐陽嫻，終究也怯怯地小聲說了句：「再見。」

　　然後他才生疏地邁著那八隻蜘蛛螯肢，一步步地向著遠慈走去。

　　「等一下。」背後突然傳來歐陽嫻的一聲叫停，歐陽瑾脚步一頓，緊接著便看到一道流光向著自己飛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入手堅硬，却還帶著人體的體溫。

　　低頭一看，那是一枚銀色的尾戒，這個戒指他剛剛在歐陽嫻的手指上看過。

　　還不等他意識到這是什麽意思之時，背後又傳來了歐陽嫻冷淡却又帶著幾分關切的話語：「出門在外還是多帶些東西在身上的好。」

　　頓了頓，她又加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

　　那枚尾戒是她自己所煉製的一件儲物法寶，空間還算大，裡面原本的東西被她清空，又裝入了大半她剛剛在這蜘蛛洞內搜刮的東西。

　　末了，她自己還多添了些進去，塞得滿滿當當的，都給了這小崽子。

　　遠慈禿驢雖然偶有抽風，還老愛裝模作樣，更喜歡坑徒弟，但是總體而言還是個挺靠得住的光頭，所以歐陽瑾跟著他走，歐陽嫻倒也沒什麽不放心的。

　　「謝謝……大姐姐。」捏著手裡猶帶餘溫的尾戒，歐陽瑾道謝的聲音有些哽咽。

　　這其實是他第一次叫歐陽嫻爲姐姐，之前所叫的那幾聲，其實都是叫的歐陽靜。

　　主要是因爲歐陽嫻太凶，他不太敢叫她，怕自取其辱。

　　如今……又捏了捏手裡的戒指，歐陽瑾小臉上露出幾分壓抑不住地喜意。

　　大姐姐這是也承認了他這個弟弟吧。

　　目送著歐陽瑾跟著遠慈化作一道流光逐漸遠去，眼看著周圍濃霧都散了，歐陽嫻與歐陽靜這才相視一笑，一起轉身離去。

　　歐陽瑾與她們的交集看似已經結束，但若是有緣，也許未來的某一日，他們也會再見也說不定。

　　届時，他們姐弟幾個興許還能一起坐下喝喝茶，再懷念地談一談當年往事。

　　「姐姐，你們終於出來了！」

　　自濃霧散去之後，外頭那片肆意生長的彼岸花就瞬間枯萎了。

　　見此，歐陽書也知姐姐們是成功解决了那隻鬼蜘蛛王。

　　可他在雲舟之上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正有些心焦之時，才見周圍濃霧散去，而那漆黑的洞口之內，也緩緩地走出了兩道……紅色的身影？

　　一看清那人影的模樣，歐陽書當即瞳孔一縮，連忙從雲舟之上跳下去，飛奔著跑向她們。

　　「二姐姐，你哪裡受傷了？！」

　　歐陽靜措不及防被弟弟抓了個正著，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被抓著上下查看了一遍。

　　等她反應過來後，這才想起她之前跟鬼蜘蛛王戰鬥之時受了傷，涌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裙。

　　可當時情况忙亂，她也忘記了衣服髒了的事，結果這一走出來就嚇到弟弟了。

　　「我沒事，不過皮外傷罷了，傷口早就愈合了。」一想明白問題關鍵所在，歐陽靜不由得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暖心地答道。

　　就這樣，她還是被歐陽書當成了需要照顧的病患一般摻扶著上了雲舟。

　　剛剛上去，無瀾劍門的那群弟子們便帶著其他獲救之人上來跟歐陽姐妹行禮道謝，對於歐陽書的感謝，他們剛剛在雲舟之上已經謝過一回了。

　　「不用客氣，我們也只是看到了同門的求救烟花，趕來相救之時順手而爲罷了。」歐陽嫻不耐煩聽這些人吵鬧，再加上她此刻腹部仍是不舒服，便徑直回了艙室之內，所以此時是歐陽靜在應付這些人。

　　歐陽靜人長得漂亮，脾氣又溫柔可親，很容易就獲得了在場諸人的好感。

　　所以當她懷著好奇之心問起他們的落難經過之時，那些人幾乎是爭著搶著，七嘴八舌地給她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經過。

　　這群落難者中，還幸存著幾位本地修士。

　　不錯，就是原本就生存於此地的本地修士！

　　此地原本是個小型修真小鎮。

　　小鎮規模雖小，却因其內部有口靈氣充足的靈泉，而使其周遭靈氣濃鬱，極爲適合修煉。

　　故而許多散修都喜歡在這鎮上居住，更有甚者還乾脆就在鎮上成家生子，徹底扎根在此了。

　　可灾難，就在三個月前發生了！

　　時至今日，那幾位本地修士都茫然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

　　只知曉在夜半十分，鎮內衆人都安睡的安睡，修煉的修煉之時，天際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一股龐大而可怕的威壓降臨，伴隨著無數的濃霧瞬間將整個小鎮……覆滅！

　　沒錯，就是覆滅！

　　一夕之間，整個還算繁華的小鎮就不見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憑空出現的蜘蛛洞。

　　而原本生存於小鎮之上的人們，則紛紛被不知從何處涌出的蜘蛛絲纏住，拖進了洞穴深處，倒吊於洞頂之上。

　　之後等他們再次蘇醒，就是被歐陽姐弟所拯救之時，也是到了現在，他們才悲痛地發覺，自己的家……沒了！

　　甚至於，整個小鎮的活口，也就只剩下了他們幾個。

　　「那你們呢？」耳邊聽著那些人嗚咽的哭泣聲，歐陽靜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轉頭詢問那幾位無瀾劍門的弟子。

　　「啓禀師叔，弟子幾人是數日之前接了宗門任務前來查看清泉鎮覆滅一事，我等一抵達此地便發現此地被濃霧籠罩，進去探查之後……中了那鬼蜘蛛王的迷魂計，這才也被其抓住。好在連橫師兄危機時刻清醒了片刻，及時發出了求救信號，引來了師叔等人，否則我等……恐怕就得交代在此了？」

　　至於其他不是無瀾劍門也不是小鎮本地的人，有些也是領了宗門任務過來查看，有些則是倒黴路過，見此异樣，想著也許會有機緣，打著撞大運的心思入了濃霧範圍，結果全都被鬼蜘蛛王當作口糧給抓了回去。

　　他們中大部分人其實已經葬生蛛腹了，餘下這些人能挨到歐陽姐弟來救援，還真的能算是福星高照了。

　　「事已至此，再多想無益，爾等邊將此事當做一場教訓，今後謹記便是。」

　　「是，弟子／晚輩多謝師叔／前輩教誨。」衆人齊齊行禮，恭敬應答。

　　「既如此，你們便躲在這雲舟之上休息兩日，待身體恢復了，再做去留之算。」

　　這艘雲舟很大，住那麽多人完全沒問題，歐陽靜也不介意再多發發善心，只是該有的提醒還是少不了。

　　「我們此行也是接了宗門任務才出來，目的地爲萬僵山，那地兒太過凶險，你們若覺得害怕，盡可半途自行離去。」

　　「是。」一聽此言，許多修爲底下的人便已經打了離開的主意。

　　他們剛剛脫離虎口，可不願再入狼窩，且這雲舟乃是恩人的，恩人肯讓他們多待，乃是善心，他們却不能不識趣地長久留在此地，太打擾人家了。

　　因此，兩日之後，雲舟之上就只剩下了歐陽姐弟與那些無瀾劍門的弟子們了。

　　不同於其他人，這些人與歐陽姐弟乃是同門，相處起來更爲自在，且蹭自家師叔的雲舟，也不會感到太過不好意思，故而還能讓自己厚臉留下。

　　當然，最重要的是，在出了蜘蛛洞不久後，他們也接到了宗門命令，要求他們即刻趕去萬僵山援助。

　　如此，在有了相同目的地的情况下，與實力高强的長輩同行成了他們最好的選擇。

　　好在歐陽嫻閉關，好脾氣的歐陽靜暫時成了雲舟之上的最大主事者，所以對於這些同門小輩們的請求，她幷未拒絕。

　　這些人別看險些被鬼蜘蛛王給群滅了，那是因爲鬼蜘蛛王實在太過於强大，其實他們的實力修爲都不弱的。

　　最强的那位已然達到元嬰巔峰，距離分神僅一步之遙，而最弱的那位也有金丹中期，正巧與歐陽書同修爲。

　　有了這幾人在雲舟之上，歐陽書便猶如找到了玩伴一般，日日都能與他們交流切磋，日子一時間都快活了起來。

　　見此，歐陽靜也不會不識趣地過多打擾弟弟交友。

　　而且她現在，正陷入了苦惱之中。

　　原因很簡單，正是因爲那一日一封的傳信。

　　還是飛鴿傳書，錯了，是魔鷹穿書，飛鴿可追不上雲舟的速度。

　　至於寫信之人是誰？

　　自然除了最近閒得發慌的墨瀚魔尊之外，不做他選。

　　那書信的內容都很簡單，只是每日簡單地說說他今日做了些什麽，最後在末尾必定加一句同樣的問題：我們什麽時候成婚？

　　這個問題問得……一開始看到歐陽靜還會羞澀一會兒，後來就開始覺得煩了，現在已經被煩到要生氣了。

　　依舊是站在船尾之上，歐陽靜一邊憤憤地撕扯手中的信紙，一邊小聲嘀咕道：「他什麽意思？我當初既然都答應跟他訂婚了，難道還會賴帳不成？天天問，日日提，結果連個三媒六聘的影子都沒看到，就像要我嫁給你，美得你，哼！混蛋！壞人！臭大灰狼！」

　　「駡一句撕一下，你倒是痛快，却不知我日日等你回復，等得有多煎熬。」

　　背後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歐陽靜一跳，她驚呼一聲，像兔子一樣往旁邊蹦了一下，隨後才回頭望去，却見墨瀚魔尊不知何時居然就站在了自己的背後，眼看著她撕扯他的信紙！

　　下意識地將雙手背在身後，歐陽靜掩耳盜鈴道：「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的話？」

　　「聽不懂嗎？」墨瀚好笑地看著眼前這隻將腦袋埋在洞裡瑟瑟發抖而不知的小兔子。

　　「不懂。」她歐陽靜也是有脾氣的，說不懂就不懂。

　　「不懂就算了，我們來聊些別的。」好在墨瀚今日前來幷非是爲了難爲她，所以很爽快地就轉移了話題。

　　「聊什麽？等等……這雲舟有護罩，你是如何進來的？」過了許久，歐陽靜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個問題。

　　「你說呢？」墨瀚淡淡反問，用眼神鼓勵歐陽靜自己尋找答案。

　　歐陽靜也不笨，被他這一提醒，就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了。

　　「小叛徒！」她咬牙低聲念道。

　　這艘雲舟乃是歐陽嫻自己煉製的，其上的操控權限只有歐陽姐弟三人擁有，其他人若想上舟，就得經過他們三人中的一人同意才行。

　　歐陽靜根本不知道墨瀚會來，歐陽嫻則閉關去煉化鬼蜘蛛王的力量了，那麽唯一省下有條件引狼入室的叛徒，可不就是歐陽書了嗎！

　　「還不算太笨。」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歐陽靜身前的墨瀚抬手肉肉兔子腦袋，得來人家一個下意識地回蹭。

　　可當這膽小的兔子察覺摸著自己的是狼爪子時，頓時就全身僵硬了。

　　「怎麽還這麽膽小？」感覺到手下觸感一下子就僵硬了，還伴隨著一陣陣細小的顫抖，墨瀚無奈地搖頭輕嘆道。

　　隨即俯下身，動作略顯生疏，却非常溫柔地將歐陽靜環抱住：「這十年間，我很想你。」

　　挺拔的鼻尖埋首在嬌小少女的秀髮之間，輕嗅其身上那股獨獨誘／惑了他的淡雅清香，墨瀚不願再去回憶從前那十年的孤獨。

　　「你之前讓我反思的問題，我回去想了，很認真地想，足足想了十餘年。」他低沉冷冽的嗓音裡此刻蘊滿愛意與溫柔，讓被他抱懵了的歐陽靜不禁下意識地問道：「你想了什麽？」

　　聲音嬌嬌軟軟的，令墨瀚忍不住輕輕用綫條淩厲性／感的下巴蹭了蹭她粉嫩的小耳朵，隨後才認真答道：「想你與我的未來，而你之於我，又是什麽樣的存在，還有……我們的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