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之前在酆都拍賣會上， 歐陽靜的一席話，還有歐陽嫻的態度與警告般的提點，都令他反思。

　　他那時在思考，歐陽靜之於他，究竟是怎樣一番存在。

　　初始他們的相遇有些不太愉快，那時失去記憶與修爲，還被迫投胎轉世了的他，神智處於一片混沌之中。

　　當時只是單純地被她身上千年善鬼的氣息所吸引。

　　這股氣息對於那時神魂損傷嚴重的他而言， 無异於大補之物，幾乎只要他能吃掉她， 他就可以立馬覺醒記憶， 恢復巔峰狀態， 甚至還能更上一層樓！

　　好在那時他尚且懵懂的心智根本不知曉這份誘惑的氣息代表何意，所以也只是茫然地順從魔族本能的渴求，一心靠近她而已。

　　結果忘了世俗禮教， 把那隻小兔子嚇哭了不說，還被她姐姐與他親娘聯手抽了一頓。

　　之後便是兩人的婚約締結。

　　其實一開始母后賜婚的時候，他對於歐陽靜與其說是抱有傾慕之意，不如說是單純的……食欲。

　　想到這，他同時也想到了當時歐陽靜對自己的各種抗拒態度，還有每當自己一靠近她時， 她那張小臉上所露出的驚恐表情。

　　眼圈兒紅紅的， 膽子還小得可憐，真的像只可憐兮兮的小兔子一般可愛。

　　看來那時的她， 倒是將自己都看不清楚的心思給瞧得明明白白的。

　　可後來隨著兩人相處得久了，他面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却也將這隻軟綿綿的小兔子悄悄放在了心尖上。

　　連帶著，對她的食欲，也慢慢地轉變了方向。

　　當然，吃還是想吃的，只是這吃的方法，就大不相同了。

　　原本他還以爲，有了婚約之後，他又開始對她産生好感之後，他們兩人會有一個好結局。

　　他會娶她，她則嫁給他，兩人也許會一起生一窩小兔子，再一起慢慢相伴到老，死了後就合葬在一起，然後一起長眠於地下。

　　這種生活，如今想想倒也不錯。

　　可惜天道總愛戲弄人。

　　紫蝠魔的出現令他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同，隨後她們姐妹所表現出來的種種异樣，還有那神鬼莫測的神通，更是加深了這種不同。

　　他們兩個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這是他當時腦子裡所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但她依舊會是他的妻，這是他的第二個念頭。

　　爲此，當知曉她遇難之時，他根本不顧紫蝠魔的恐嚇威脅，無懼前頭是實力强大的妖怪，一心只想去救她。

　　在他看來，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妻子都無法保護，那他這條命也沒必要留著了。

　　可當他抱著懷著的她，躲在樹林中看著她姐姐與那蛇妖的對戰之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他們兩人間的差距……天差地別。

　　而這，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

　　她走了，與她姐姐弟弟一起離開，去了那所謂的仙師的世界。

　　而他也死了，在得知皇兄去世消息後的那張戰役裡，因爲一個失神，被敵軍將領一箭穿胸。

　　很疼，是真的疼。

　　可眼前所浮現的，却幷非那蒼茫孤寂的天空，而是她怯生生的可愛笑臉。

　　小兔子總是很害怕他，能對他笑的時候屈指可數，所以她的每一次笑顔，他都記得牢牢的。

　　不知是死亡的刺激還是命運的眷顧，他覺醒了，屬墨瀚魔尊的記憶與修爲回歸，即便神魂上還帶著傷，但早已不足爲懼。

　　按理而言，他既然覺醒，那就該即刻趕回魔界，奪回他的一切，順便再懲治那群膽敢背叛的小人。

　　可在臨走之前，他遲疑了。

　　因爲他聽到了一個女人悲痛的哭聲，那是他的這一世的母親。

　　世所傳言，魔本無心，亦無情。

　　其實不然，只是他們在殘酷的魔界中很難感受到愛，更多的只有殺戮與欲／望，自然也就吝嗇於將自己的愛給別人。

　　章氏對他而言，絕對是個合格的母親，她盡心盡力地給了他一世母愛，填補了他身爲魔族時的情感空缺，所以他自然也投桃報李，將他當成了自己真正的母親。

　　崇源那傢伙修完了紅塵，拍拍屁股走了，可他不能走，若他也走了，被獨自留下的章氏該怎麽辦？

　　所以哪怕知曉命運所定的華國下一任君主不是他，他仍舊强制分出了一縷分神，留在此地照顧他母親。

　　然後就是回歸魔界後的無數場血戰，與數不盡的心機謀算。

　　這個過程對他而言不算苦，甚至還有些爽快，只因他知曉，她與他，終究還是同一個世界之人。

　　那時的他許是重回了巔峰，所以心態也隨之轉變，竟是不顧她的意願，私自將她視爲了自己的所有物。

　　所以處心積慮地算計，强行將人弄到了魔界來，看似養傷，實則軟禁。

　　他的小兔子雖然膽子小，可却不是隻笨兔子，一雙紅彤彤的清澈大眼默默地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壓在心下，化作一柄鈍刀子，一點點地，割著她對他那本就還不算濃厚的愛。

　　是的，小兔子喜歡他，這一點他還是能確認的。

　　若不喜歡他，她不會縱容著自己『逼』她與自己立下婚約盟誓，若不喜歡他，她不會任由自己將她軟禁在魔宮之內，還得遭受那群蠢貨的鄙夷目光，若不喜歡他……

　　只是這份喜歡，比不過她與她姐姐間的深情厚誼，所以可以被消磨掉。

　　爲此，他不止一次地感到嫉妒，甚至還對她姐姐動過殺念。

　　魔都是自私的，他們的所有物，如何能再去惦記著別人，好在他腦子還有一根理智的弦能拉住他，沒令他犯下大錯。

　　但他不去做，難道歐陽靜就看不出他的心思了嗎？

　　莫名地，墨瀚想到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除去你的敵人，還有你的愛人。

　　他的心思觸動了她的逆鱗，從前的一切她都能忍，只有姐姐，是歐陽靜心中永遠不能觸碰的底綫。

　　墨瀚雖然沒有去碰，但是他已經動了心思，誰知道未來的某一日，他會不會失去理智犯下錯事？

　　所以行動上還算無辜的他，直接被她宣判死刑！

　　到嘴的媳婦跑了！

　　誰能忍得了這種折磨？

　　他自認無法忍，所以自然不甘心地想去追，結果……

　　前一刻還被他動了殺意的大姨子，下一刻，就用事實教他重新做魔。

　　他別說殺她了，沒死在她的算計下都算是好的了。

　　所以他家小兔子究竟是爲了什麽而跟他生氣？

　　打歐陽嫻他是不敢打的，就算他想幹些什麽，人家身後可還站著好幾座大山呢，就算單個奈何不了他，所有人一起上，他也不是只有成爲一只死魔的份？

　　該被心疼的魔應該是他好嗎？

　　也許是看他太可憐了吧，惡鬼大姨子終於良心發現，出言提點了他幾句。

　　中心思想是：一，他與靜兒之間乃是未婚夫妻，是平等的關係，幷不存在誰歸屬誰的從屬等級，且兩人名分前多了個『未婚』，那可是能說分手就分手的身份！

　　二，他既然想與靜兒長長久久的過下去，自然得拿出心意，給出正式名分，而不是讓她無名無份的跟著自己，被下屬看輕，被他人看扁。

　　三，他是真的愛歐陽靜的嗎？

　　「你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出現在靜兒面前，若是想不明白……」

　　那就一輩子都別見面了。

　　墨瀚在心底默默幫歐陽嫻將話補足。

　　也怪他當時傻，被人三兩句就忽悠走了。

　　等接到靜兒與其姐姐出去歷練未歸的消息，還令他足足等了十年之後，他才想通了。

　　原來歐陽嫻那番鬼話就只是想把他忽悠走，好讓她有時間帶著她妹妹『私奔』而已。

　　他本就愛他家小兔子，何需確認？

　　且他們兩人之間的婚約明明是他死皮賴臉求來的，所以根本就是她歐陽靜不肯給他正式名分，而非他不願意娶。

　　至於底下人看輕歐陽靜？

　　這個更是扯淡，但凡小兔子肯稍微强勢一點，亦或者用點手段，憑她的實力與從大宅子裡鍛煉出來的心機，他魔宮裡那群蠢貨都不够她一個手指頭玩的。

　　當然，他的立場態度也會擺出來，畢竟寵媳婦就得婦唱夫隨嘛。

　　所以他到底在自我煩惱些什麽？

　　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趕緊逮住他家亂跑的小兔子，確認一下自己正夫的名分才對！

　　***

　　「……想我們的婚期。」

　　前頭的話歐陽靜都沒注意聽，她單單是被他這最後一句話，就給炸暈了頭。

　　「婚……婚期？」呆愣楞地反問，歐陽靜目光開始游移，左瞄右瞥，就是不肯跟墨瀚的眼神對上。

　　「……」墨瀚冷目微斂。

　　確認過眼神，這是只想賴帳的兔子。

　　「怎麽？你對我親都親了，抱也抱了，還看光了我的身子，如今占够了便宜却不想負責了？」

　　反思多年，墨瀚只想明白一個道理，冷臉換不來媳婦，所以他也乾脆就不要臉了，看這小兔子還有什麽花招賴帳！

　　「我什麽……」歐陽靜被墨瀚的無耻震驚地睜大雙眼，一激動，那嗓音就忘了控制，瞬間飈高。

　　下一刻，想到前頭還有弟弟與幾位同門小輩在，她趕緊捂住嘴，做賊心虛一般，幾乎用氣音質問道：「我什麽時候看光你的身子了？」

　　至於親親抱抱那個，她還沒失憶，自然不好否認。

　　聞言，墨瀚臉上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也配合地凑近她耳邊，小小聲地提醒道：「帝流漿池。」

　　記憶回籠，歐陽靜尷尬地發現，自己似乎……貌似……好像……真的看過墨瀚的身子哈。

　　「那你不也看了我的嗎？」她小聲嘀咕道。

　　兩人一起泡在池子裡，當誰沒看見誰一樣。

　　「你穿了衣服。」墨瀚冷漠指出事實。

　　「我還小，現在成婚太早了。」

　　「你一千多歲了。」

　　「你還三千多歲了呢，幹什麽提我年齡！」

　　「你先提的。」

　　「我……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

　　「我們的婚事是經過我母后與你姐姐同意過的。」

　　「……」這男人太能說，歐陽靜突然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我們的婚期定於何時？」墨瀚再一次問，隨後他還補充了一句：「你我也老大不小了，早點成婚早點要孩子，難道你不想要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嗎？」

　　「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歐陽靜跟著低聲呢喃。

　　下意識地回憶起自家弟弟小時候的可愛模樣，貌似有個自己的小團子也是件不錯的事。

　　不對，差點被帶進溝裡去了！

　　「我不想那麽快生孩子。」

　　「那就先成婚。」

　　「也不想那麽快成婚。」

　　「你想賴帳。」

　　「我沒有！」

　　「那你現在在幹嘛？」

　　在賴帳。

　　歐陽靜在心底默默回答道。

　　其實她也幷非是硬要拖延婚期，只是……只是現在還不想成婚而已，感覺自己拋下姐姐去嫁人，很對不起姐姐的樣子。

　　而且……嫁人什麽的……

　　她記憶裡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身著大紅嫁衣，渾身冰冷地躺在棺材內，毫無生氣的姐姐。

　　那一幕，幾乎成了她此生最大的陰影。

　　所以，雖然她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其實，對於嫁人這種事，她內心深處是存在著一份深深的恐懼的。

　　而這一份恐懼，連她姐姐都不知道。

　　下意識地舔了舔下唇，跟這人磨了半天嘴皮子，歐陽靜感覺自己的唇都幹了。

　　「唉，渴了怎麽不說？先喝些水吧。」

　　一直緊盯著歐陽靜的墨瀚怎會看不到她的動作？

　　他妥協般地輕嘆口氣，翻手拿出一個玉杯，施法往裡頭注入清水，又彈指丟了個小火苗進去，原本冰凉的水頓時就變得溫熱却不燙口。

　　「喝吧。」墨瀚小心地將玉杯邊緣凑在歐陽靜唇邊，做勢要喂她。

　　歐陽靜也乖覺，知曉自己剛剛的賴帳行爲有點過分，現在墨瀚一示好，她就乖乖地配合著低頭喝水。

　　一杯水下肚，感覺乾渴的喉嚨好多了，她轉了轉眼珠子，又在動腦筋想理由。

　　不過還不等她想到理由，就聽墨瀚無奈的聲音傳來：「別轉了，小心腦袋被轉懵了。既然你現在沒這個心思，我也不逼你，可我們之間的事，你也該給我個准話，不然這麽不上不下地吊著，大家都難受。」

　　想想自己貌似有點理虧，歐陽靜心軟了，她默默地竪起一隻手，張開五指，在墨瀚面前晃了晃，小小聲道：「五年？」

　　墨瀚見此，俊眉一擰，伸手又將她的拇指跟小指按下，「三年。」

　　「太少了……」歐陽靜委屈地嘟嘴。

　　「嗯？」墨瀚冷眼一掃，歐陽靜兔子本能發作，慫了：「好嘛，三年就三年。」

　　反正三年之後，墨瀚來跟她師門提親，憑他們兩人的身份，那婚禮的排場肯定小不了。

　　中間再加上三媒六聘、籌備婚禮，發請帖等繁瑣事儀什麽的，其實拖一拖，也差不多將近五年了。

　　五年時間，應該够她用來破除恐懼婚姻的心魔了吧？

　　***

　　上了歐陽家的雲舟之後，墨瀚就沒想要下去。

　　他天天跟在歐陽靜身側幫著忙前忙後，要麽陪玩，要麽陪吃，把這小兔子給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等他找她索要獎勵之時，這小兔子才肯配合一些。

　　「這小龍蝦好好吃。」哪怕如今修爲境界都達到了鬼王初期，但是歐陽靜却從來都沒有放弃過對口腹之欲的追求。

　　每每吃到什麽好吃的，她整日的心情都能保持高度上揚。

　　「既然喜歡，那麽對於辛苦給你找吃的人，可有什麽獎勵？」墨瀚向著歐陽靜凑近了臉，暗示意味很明顯。

　　見此，歐陽靜眸中劃過一絲狡黠，她故意嘟著油汪汪的小嘴，就往人家白淨的臉上親。

　　在墨瀚臉上狠狠地印了個油印子之後，她又猶如掉進了米缸裡的老鼠一般，嘻嘻笑著往後退。

　　「這是獎勵。」

　　「你的獎勵味道可真够重的。」墨瀚寵溺地笑笑，隨手抽出歐陽靜腰間的綉帕就往自己臉上擦。

　　歐陽靜吃的可是麻辣小龍蝦，所以墨瀚一擦就一手帕的紅油漬。

　　也就是他著寵她了，要不然換了一個人，這小頑皮蛋恐怕就得被打了。

　　「二姐姐。」歐陽書剛從甲板上走下來，就見到他家二姐與未來二姐夫又在秀恩愛了。

　　抽了抽嘴角，他索性當做沒看見，繼續對歐陽靜道：「我們到萬僵山了。」

　　聞言，歐陽靜這才想起還有正事要辦，她拿回墨瀚手裡已經自動消除了污漬的綉帕，給自己擦了擦嘴，隨後起身向外走去，邊走邊道：「通知下去，準備降落。」

　　「好，可大姐姐那裡……」歐陽書遲疑道。

　　歐陽嫻還未出關，他不知是否要去叫她。

　　「姐姐那兒無需多管，我們先下去與宗門之人匯合就是了。」

　　歐陽嫻正在煉化鬼蜘蛛王的關鍵時候，不宜被打擾，所以歐陽靜不打算讓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去接近她。

　　「知道了。」歐陽書點點頭，轉身去通知雲舟上的同門們了。

　　龐大的雲舟在一片通體漆黑幽寂的山脉之前緩緩停下，降落。

　　一直到雲舟降落到了距離地面還有十丈高之時，上頭才三三兩兩地飛下來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