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權力游戲
大概是江晚晴的錯覺, 車裡的溫度在沒有空調的情况下莫名又高了, 蒸得她臉上都出現了一種灼燒般的紅暈。
往來絡繹不絕的酒店中不知發生了什麽令人高興的事,一陣歡笑一陣高呼, 還伴隨著不斷的掌聲。
「衣服都壓皺了。」江晚晴故意錯開目光, 整著那幷不存在褶皺的衣角低低的抱怨道,「這已經是備用的那件, 再弄壞了或是弄髒了, 連換得都沒有了……嚴教授你的風度和矜持都到哪裡去了。」
嚴修筠退回駕駛室的位置,目光溫柔地看著她,笑意却慢慢深了。
半晌,手臂一展, 修長的手指揩過江晚晴那剛剛被他吻過的唇角, 立刻換來了江晚晴有些惱羞的回瞪。
「情不自禁……」嚴修筠低低地笑, 又貌似無辜地,把自己形狀好看的手指遞給江晚晴, 讓她看自己勾抹掉的那一抹紅痕,「唇彩花了。」
……身爲罪魁禍首, 好意思提。
在江晚晴微惱的目光下,嚴教授倒是很有自覺地抿了抿唇,隨後笑了, 似乎有點兒不滿地挑了挑眉……
「味道變了?」
「……奶油味的那根唇彩忘在國內了, 這個是前兩天去逛街臨時又買的,所以……這個牌子的唇膏都是這個味道!」
江晚晴越說越覺得自己欲蓋彌彰——她爲什麽要向嚴修筠解釋自己唇彩味道的問題!
嚴修筠笑著替她正了正配飾的帽子,目光寧靜地看向她:「沒關係, 我都喜歡。」
江晚晴覺得車裡的溫度又要升高,別過視綫,自己摘了安全帶,莫名手忙脚亂地從車上爬了下去。
當她挽著嚴修筠的手進了婚禮宴請的酒店中時,兩人已經又恢復成了介於相敬如賓和鶼鰈情深之間的一對賢伉儷。
沒了鬧場的人,婚宴的氣氛重新熱烈起來,會場到處都是濃艶欲滴的紅玫瑰,英倫風的精緻與奢侈厚重同時展現,歡快與舒緩的音樂交織播放,賓客的淺笑聲與碰杯聲時不時夾雜在其中,巨大的水晶吊燈令堂中光輝璀璨不存陰影,映襯著一雙「璧人」的其樂融融。
宴請是自助模式,江晚晴和嚴修筠姗姗來遲,仿佛已經錯過了伴郎插科打諢的講話,在場賓客已經各自取了香檳,在會場中衣冠楚楚地走動,或是三三兩兩地交談。
江晚晴和嚴修筠面帶笑容地相携走入會場,原本在裡面待客的新娘就遠遠看見了他們,她換了白色的禮服,髮髻高高挽起,和江晚晴的視綫一對上,眼神深了一深,就朝江晚清的方向走了過來。
侍應生恰好從她身邊走過,她攔住了對方,要了兩杯香檳,款款朝著江晚晴夫婦的方向而來,一左一右地將酒遞了過去。
「Louis roederer,結婚前我去巴黎親自選的酒,皇室御用,口味應該還可以。」
新娘遞上杯子,對江晚晴明艶一笑,姿態落落大方,像是招待熟稔的老友一樣——只從這個姿態看,根本看不出來他們剛剛認識。
江晚晴抿了一口,覺得這酒馥鬱醇香,水果的清香比酒精本身更令人沉醉,也笑了。
「好酒。」她舉起杯,遙遙一祝,「祝你和先生新婚快樂。」
「江晚晴小姐?嚴修筠先生?希望我沒有記錯賢伉儷的名字……」新娘一笑,「我的中文名字是喬文安。」
「從婚禮的請貼上知道了。」江晚晴笑笑,幷不爲自己和對方其實幷不認識却在侃侃而談這個事實尷尬,「我們能參加喬小姐的婚禮,很榮幸。」
「我父母向我講述了江小姐幫助他們的過程,我對此表示感謝……英國人的辦事風格中規中矩,中國那一套在他們那裡幷不適用,我父母上了年紀,對此幷沒有體會。」喬文安笑道,「如果沒有江小姐出手相助,我的父母無法出席我的婚禮,對我而言是個不小的麻煩——對您而言這是一個舉手之勞,對我而言,意義不同。」
謝意表達一遍兩遍是禮貌,表達太多次,就是負擔了。
更何况,喬文安不是個囉嗦的女人——她幹練又精明,丈夫前女友的女兒在婚禮上失禮大鬧,捅出這麽大的簍子,她一手抓了丈夫,一個眼神兒支使了丈夫的朋友前去處理,隨後就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該結婚結婚,該說笑說笑,十分坦然地拿這場婚禮當秀場,風姿絕塵地笑到最後。
這樣毫不在意別人說什麽的姿態,不是普通女人能有的,那是一種別具一格的冷艶,拋去一些世俗的偏見,其實還是挺令人敬佩欣賞的。
不過,江晚晴也不是被吹捧兩句就飄飄然的人,她聽了喬文安這番「禮多人不怪」的感謝,微微笑了,沒有出聲。
喬文安有話要說,江晚晴的修養,就在於願意聽人把想說的話說完。
果然,下一秒喬文安笑了:「剛才婚禮的時候,我就覺得江小姐眼熟,却直到剛才才想起來,五、六年前,我其實和江小姐有過一面之緣。」
江晚晴挽著嚴修筠的手臂暗中一緊,腦海裡對喬文安的印象可以說是一片空白,但是她表面上不慌不忙,笑容中「偶遇故人」的驚喜非常逼真:「那真是太巧了,不過……喬小姐這樣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我如果見過,不該沒有印象,喬小姐確定沒認錯人?」
喬文安笑笑:「我沒記錯的話,江小姐是個科學家?」
「才疏學淺不敢言『家』。」江晚晴笑著謙虛道,「不過我確實是做科研的。」
「那就是了。」喬文安笑道,「大概六年以前,我出任一家藥學基金會的代表,和江小姐任職的藥物研究所有所交流,江小姐因爲才能出衆,被選爲研究所的對外發言人,負責回答項目研發過程中的專業學術問題。江小姐出身名門,口才出色,美貌和智慧都令人印象深刻,我絕不會記錯。」
喬文安說著,若有似無地用視綫掃過江晚晴身邊的嚴修筠,笑著搖了搖頭,欲蓋彌彰又明顯意有所指地道:「可惜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現在陪在我們身邊的,都不是當初的人了。」
江晚晴不動聲色的回憶了一遍,發現腦海中的記憶和喬文安所說的話完全對不上號兒。
她確實在英國做過一年的訪問學者,但是回憶起來,她只能記得枯燥的重複試驗,甚至於後來發生了車禍,訪問期的最後時間,她的記憶都渾渾噩噩。
喬文安所說的「陪在身邊的人」更像是無稽之談——她不記得那時候接受過什麽人的追求。
可是偏偏有零星的片段在她腦海裡不合時宜地閃現,似乎是什麽人,在一片掌聲中,給她遞上了大捧鮮艶的紅玫瑰。
她眨了眨眼,那點零星的片段就又消失了,觸目可及的視綫中,只能看到婚禮現場裝飾中的大捧玫瑰。
婚禮現場的顔色和回憶中的顔色重叠,嬌艶欲滴,却濃稠似血,無端令人升起幾分不安和恐慌。
這種紅色和喬文安那種刻薄的冷艶交織在一起,無端有幾分像一種責難。
而江晚晴完全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得罪過喬文安。
她挽著嚴修筠的手臂似乎抖了一抖,而嚴修筠立刻就察覺到了,在她手顫抖的幅度被人發現之前,他就用手撫上她的,安慰地拍了一拍。
「出色的人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喬小姐還能記得內人,就是對她年輕有爲的肯定了。」嚴修筠像是沒聽懂對方話裡的意思一樣,絲毫沒有把喬文安隱而未宣的「風流韵事」放在心上,而是笑道,「喬小姐如今仍然風華正茂,終能有帕利斯卡先生這樣的有爲人士相伴,亦是人生幸事。大喜之日,過往種種,大可不必介懷了。」
喬文安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了一僵。
而從記憶的漩渦裡及時爬出來的江晚晴聞言便笑了。
嚴教授這一張嘴啊……真是文人之怒秘而不宣。
對方記得自己,自己却不記得對方,被嚴教授三言兩語歪曲成了,「出色的人才令人印象深刻,而你當初是個小角色,我老婆不記得你,你不該自己反思一下嗎」。
而「仍然風華正茂」、「有爲」却沒有年輕二字去形容的人士……簡直在變相駡喬文安和布蘭迪都老了。
至於「風流韵事」的帽子,則被嚴教授巧舌如簧地帶到了喬文安自己腦袋上,還「過往種種,不必介懷」……江晚晴只看著喬文安的臉色,就覺得對方要氣死了。
說她無聊也罷,說她幼稚也好,被模糊的記憶攪亂的江晚晴此刻頓時眉開眼笑、揚眉吐氣了。
「我們這樣的工作,對研究中的事情思考的太精細,生活裡就往往太粗糙,一時沒認出喬小姐,望你雅量。」江晚晴笑著回道,「我若能想起來,必來找喬小姐叙舊。」
喬文安眼神眯起來,微微笑了:「好,那我就等著江小姐了……」
她的話沒說完,背後就傳來一個聲音:「Vivienne!」
喬又安臉上的表情頓了一下,才調整出一個笑容回過頭去。
江晚晴和嚴修筠同時順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那個常常出現在電視畫面中的鷹鈎鼻政客,今日衣冠楚楚西裝革履的新郎先生,恰好出現在那個方向——他朝著此處走來的時候,臉上挂著一種顯然遮掩過精明的「友善」微笑,乍然看去却幷不讓人舒服,仿佛是藏在暗中伺機而動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