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胡奶奶並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她還在給蘋果樹澆水，因為爸爸說， 等蘋果樹結了最大的果果，裡面就會有一個小孩子，就是她和承嘯哥哥的小孩子。

　　胡奶奶彎著腰， 表情非常認真地用水壺給蘋果樹澆水。

　　果園的樹都已經變成了需要兩個人合抱才能抱過來的大樹，已經很多年沒有開花結果了。

　　從花園到果園， 都是鬱鬱青青的草地， 乾淨的青石板墊著防滑墊鋪成了一條小路，胡奶奶從果園回到了爸爸身邊， 把水壺放在一邊，仿佛一個辛苦勞動歸來的小孩子， 擦了擦額頭上的微汗， 跟爸爸說道：「爸爸， 爸爸， 我今天又給蘋果樹澆水了，它什麼時候才會結果果呀？」

　　金燊把女兒頭髮上的的綠葉拿開，眼神帶笑：「大概等夏天到了就會結果果了。」

　　胡奶奶算了算：「夏天還有好久好久哦， 我同學他們都有孩子了，他們的孩子都好大一個， 我以後的小孩結出來也是那麼大一個嗎？」

　　金燊想了想，問道：「那你喜歡小孩子還是喜歡大孩子？」

　　胡奶奶在爸爸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 手肘放在膝蓋上， 雙手撐著下巴， 很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如果是小孩子的話，她就能跟我一起去上學，我還可以給她梳頭，發綁辮子，紮花花，我也可以把我的裙裙給她穿。」

　　金燊：「你想要一個女兒嗎？」

　　胡奶奶笑眯了眼，說道：「我喜歡女兒。」

　　金燊見她笑得可愛，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非常贊同地說道：「我也非常喜歡我的女兒。」

　　胡奶奶聽到這話笑眯了眼：「爸爸，爸爸，我這麼可愛，你當然最喜歡我了呀！」

　　話是沒錯，金燊琢磨著女兒又回到了最自戀的那段時間了。

　　晚上，胡奶奶做了一個夢，她站在蘋果樹下面，突然一個很大很大的蘋果落了下來，蘋果發著金色的光，突然就從裡面打開了，裡面冒出來了一個小孩子，奶聲奶氣地喊「媽媽，媽媽！」

　　胡奶奶想了想，開心地喊：「濤濤真乖，會叫媽媽了。」

　　胡奶奶醒過來的時候，摘掉了眼罩，突然想起了——

　　她好像有個兒子呀。

　　胡奶奶想啊想，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小聲嘟囔道：「我怎麼會連這個都忘了？我實際上有一個兒子呀，他在醫院裡！」

　　胡奶奶趕緊跑到了隔壁的房間。

　　胡老爺子的房間從來沒有鎖過門，就是為了方便自己妻子有事情找自己，胡奶奶順利地進入了胡老爺子的房間，胡奶奶上了床，異常著急地把胡老爺子搖醒了——

　　「承嘯哥哥！承嘯哥哥！怎麼辦？怎麼辦？」

　　胡老爺子被嚇了一跳，看到妻子著急的樣子，趕緊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怎麼了？告訴承嘯哥哥，承嘯哥哥想辦法解決。」

　　胡奶奶急得快哭出來了：「承嘯哥哥，我們把濤濤忘在醫院裡了，好久都沒去看他了！怎麼辦啊！」

　　胡老爺子愣了一下，抱住了胡奶奶，安撫地說道：「別怕別怕，濤濤沒事，醫生和護士都在照顧他，他生病了，我們普通人身上有細菌，不能進去照顧他，等他好了就會回家。」

　　胡奶奶鬆了一口氣，問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們忘了。」

　　胡老爺子親了親她的額頭，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胡濤只有兩個月大，已經從醫院回來了，又瘦又小，抱起來的時候，都生怕用力，兩個人找不到領養的人，只能自己先養著，小濤濤呼吸弱，偏生還愛哭，那段時間他們兩口子都沒有睡過一個完整覺。

　　胡老爺子想起了往事，想起了年輕溫柔的妻子總是一遍一遍地確定兒子哭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她總是那麼耐心。

　　胡老爺子摸了摸妻子的頭：「睡吧。」

　　胡奶奶聽到胡老爺子說孩子沒事，鬆了一口氣，於是又回自己房間睡覺了。

　　已經把被子揭開準備兩個人一起睡的胡老爺子：「……」

　　第二天一大早，胡奶奶就跟爸爸說：「爸爸，爸爸，我想起來了，我已經有一個兒子了。」

　　金燊太陽穴跳了兩下，胡老爺子太瞭解自己岳父的心了，很明顯自己岳父一萬個看不慣胡濤那小子。

　　胡老爺子趕緊補充說道：「才一個多月大，現在在醫院裡，一時半會兒都不能回家。」

　　胡奶奶說道：「我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了，還好想起來了。」

　　金燊鬆了一口氣，跟胡奶奶說道：「沒事，醫院的護士姐姐會照顧他。」

　　胡奶奶點了點頭，說道：「等他病好了，我就帶他一起去上學。」

　　金燊嗯了一聲，牽著女兒去學校。

　　胡奶奶一到學校就告訴了保險員爺爺和心理醫生爺爺：「我有孩子了！」

　　心理醫生爺爺：「……」這是想起了什麼？

　　保險員爺爺眼睛一亮，開口就說道：「我們公司推出了專門為兒童設計的保險，每年只需要365塊錢，相當於每天一塊錢就能保孩子的平安，要不要考慮一下？」

　　胡奶奶說道：「他現在還在醫院裡，要等過段時間才能出來。」

　　保險員爺爺皺了皺眉頭，說道：「在醫院這種情況，可能暫時不能給保。」

　　心理醫生爺爺趕緊打斷自己老朋友的職業病，說道：「怎麼突然想起告訴我們這個事情？」

　　胡奶奶跟美容醫生奶奶關係更好。

　　胡奶奶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你們兩個人都有孩子，我想問問你們怎麼養孩子？」

　　保險員爺爺說道：「養孩子第一件事就是給孩子買一份保險。」

　　心理醫生爺爺：「……你一會兒清醒了再發言。」

　　站在旁邊的胡老爺子：「我也想聽聽。」

　　心理醫生爺爺只能說道：「養孩子比較複雜，他們小時候會盼著他們長大，真正長大了以後就會懷念他們七歲之前的那段時光，那個時候他們愛父母依賴父母，覺得父母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胡奶奶一臉茫然：「……沒懂。」

　　胡老爺子想起了胡濤小時候，那個時候走路都走不穩的小男孩說話總是像包了一顆糖，喊爸爸媽媽的時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的確讓她們夫妻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

　　心理醫生爺爺聽到胡奶奶說沒懂，於是想了想，繼續說道：「不用擔心，你家承嘯哥哥會養孩子，你到時候聽他的就行了。」

　　胡老爺子：「……」可拉倒吧，我哪像會養孩子的樣子。

　　胡老爺子趕緊甩鍋：「粥粥妹妹，你怎麼忘了你爸爸了？你爸爸才是最會養孩子的人。」

　　胡奶奶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對啊，爸爸最懂小孩子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胡奶奶一邊吃飯，一邊偷偷聽大家聊天，以前別人聊天聊自己的孩子，胡奶奶也聽，現在聽得更加認真了——

　　一個老奶奶小聲說道：「我孫媳婦要生孩子了，聽醫生說是三胞胎。」

　　另一個老奶奶說道：「那是好事啊，你怎麼不高興？」

　　老奶奶歎了一口氣：「本來就有一個孩子了，現在又來了三胞胎，哪兒來的那麼多錢養四個孩子。」

　　另一個老奶奶說道：「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搬回學校的嗎？」這個老奶奶原本是跟兒子兒媳婦住在一起，現在搬回學校了。

　　「我搬回學校了，老伴就不用每天來接我了，可以幫她們看看孩子，我也沒什麼用了，看不了孩子，不如回學校跟大家一起住。」

　　胡奶奶把自己的碗放到了他們那一桌，認真地說道：「養小孩子需要很多錢嗎？」

　　她們這才看到胡奶奶，原本嚇了一跳，然後又一想沒有聊什麼不該聊的事情，她們只當是有錢人對普通人生活的好奇，於是解釋說道：「現在養一個孩子需要很多很多錢，小時候要買奶粉，買各種用品，嬰兒床要錢，嬰兒車要錢，還有一些東西，等她稍微長大一點，送幼兒園更費錢，幼兒園的學費比大學學費都貴，小學學費便宜，但是各種課外輔導貴，更不要說學區房了。」

　　胡奶奶愣了一下，睜大了眼睛，說道：「難怪爸爸每天都很忙，原來養我這麼啊！」

　　幾個老人：「……」嗯，養你的確貴，但是養你的錢，足夠養一個城市的孩子了。

　　胡老爺子端湯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妻子沒有在他們之前的座位上坐著，而是去了另一桌。

　　胡老爺子過去就聽到自己妻子正在跟老人們一起感歎養孩子好辛苦。

　　胡奶奶看到胡老爺子來了，說道：「承嘯哥哥，承嘯哥哥，爸爸好辛苦啊！」

　　胡老爺子：「……」都是當爸爸的人！他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為什麼胡濤從來就沒有這種覺悟？

　　胡奶奶的聯想能力可謂是一流，中午發現了爸爸很辛苦，下午的時候，胡奶奶一邊養雞崽崽一邊淚眼婆娑地跟胡老爺子說道：「承嘯哥哥，你有沒有發現，爸爸從來不吃水果，他永遠都會把好吃的水果讓給我們吃。」

　　胡老爺子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學過的一篇課文，裡面講述了一個貧窮的母親永遠都會把魚肉讓給孩子吃，說自己喜歡吃魚尾巴，實際上是家裡太窮了，捨不得買更多，就把好吃的部分給自己孩子吃。

　　胡老爺子覺得自己應該高興，因為妻子真的越來越聰明了。

　　胡奶奶說著說著，菜葉給了胡老爺子，脖子上掛著手機，走到了一邊，蹲在地上給爸爸打電話。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聽了，那邊是爸爸好聽的聲音——

　　「寶寶怎麼了？」

　　胡奶奶帶著哭聲：「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馬上過來，別哭別哭，你承嘯哥哥在旁邊嗎？」

　　胡奶奶轉過頭：「承嘯哥哥在這裡，我們兩個人都好想你哦。」

　　金燊被嚇了一跳：「爸爸馬上就到了，不哭了，」

　　胡老爺子趕緊編輯短信給爸發了過去。

　　金燊正準備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胡承嘯發來的信息，原來是這樣，金燊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無奈，溫柔地安慰女兒：「爸爸有錢，爸爸只是不愛吃水果，不是因為沒有錢買水果。」

　　胡奶奶想了想，問道：「真的嗎？可是他們都說養三個孩子好辛苦，你現在已經養了我和承嘯哥哥了，我又有孩子了，就三個孩子了。」

　　胡濤在母親來的時候就想要過來跟她說話，結果就發現母親心情不好，他莫名地沒有了以前那種隨意的心情，而是帶著青菜給母親的大公雞喂了喂糧食，然後這才慢吞吞的走過去。

　　結果走過去的時候就聽到母親在說這個事情，他愣了一下，沒有想到母親已經想起自己了。

　　「爸爸，要不然我不上學了，以後我跟你一起上班掙錢吧，等我的孩子從醫院裡回來了，他就跟承嘯哥哥一起上學，這樣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不能養家糊口的胡老爺子：「濤濤才一個月大，他還要很久很久才能上學，你別擔心。」

　　胡濤愣了一下，原來母親只想起了一點記憶。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過去。

　　金燊掛斷了電話以後，電腦進入了自動化，金燊翻看了女兒以前住過的幾個地方，穿上旁邊的大衣，離開了房間。

　　胡老爺子胡奶奶兩口子年輕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孩子，一方面他們沒有時間，另一方面對於胡老爺子這個注定要永生的人來說，沒有延續血脈的想法，而胡奶奶那個時候只想著找到在虛無之境受苦受難的爸爸，更加沒有想法。

　　金燊沒有追溯過他們年輕時候的記憶，他難以承受。

　　而現在他還是決定面對，面對女兒女婿如同保護者姿態的愛。

　　金燊走在了B大的樹影下，來來往往的是抱著書去教室的大學生，有說有笑地議論這什麼，陽光在地上印出了斑斑點點，金燊踩上去的那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得寂靜，下一瞬間，這裡如同沸水一樣，充斥著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緊接著金燊睜開了眼睛，準確無誤的在那嘈雜的聲音中找到了女兒女婿的聲音。

　　在他睜開眼睛的瞬間，其他無關緊要的畫面和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年輕素淨的女兒穿著黑色的襯衫牛仔褲，背著一個大書包跟旁邊的人談論著：「量子退相關，原本獨立存在的可能性塌縮成了唯一的結果。」

　　金燊走了過去，這是他錯過了的歲月。

　　金燊安靜的站在原地，看到年輕的女兒女婿背著書包，每天天沒亮去圖書館排隊自習，天黑了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就這樣一直看著，直到這天早上，金燊看到了一個女生扔了一個床單出來，扔在了垃圾桶裡。

　　金燊看到了自己的女兒把那個床單撿了出來。

　　金燊愣了一下，女兒女婿的人生軌跡被他們自己人為改變過，金燊只知道外孫子不是女兒親生的，他並沒有在意是不是親生的這個事情，畢竟不管是不是親生的，都不可能在對他女兒不耐煩還吼她的情況下得到金燊的喜歡。

　　金燊以前被人類做過研究，曾幾何時痛恨人類，後面對人類的耐心也只是愛屋及烏。

　　金燊第一次知道還有這個過程，金燊看著自己女兒又是學習又是天天跑醫院看這個撿來的孩子，還要努力幫他找領養，甚至因為這個孩子早產有缺陷不得不面對別人異樣的目光。

　　醫院的走廊裡，年輕的女兒看著玻璃裡面的孩子，她開口說道：「承嘯哥，我想養這個孩子。」

　　胡承嘯說道：「我都可以。」

　　金燊聽到自己女兒說道：「我小時候也被拋棄過，如果不是爸爸願意養我，我也長不到這麼大。」

　　金燊很想告訴女兒，別哭。

　　時空痕跡總是過得很快，金燊看到了女兒每隔幾個小時就得起來用奶瓶給這個孩子餵奶，兩口子也不能去學校自習，只能在出租房裡輪流抱著孩子學習，金燊聽著這孩子的哭聲，看著自己女兒的黑眼圈，金燊煩躁無比。

　　「老婆，我來看孩子，你出去買飯吧。」

　　年輕的金粥粥眉眼溫柔地說道：「我來吧，一會兒你抱他，他又要哭，你哄不住，你去買飯。」

　　胡承嘯沒辦法，只能去買飯，他一走，金粥粥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書，笑眯了眼：「小傢伙，那是爸爸，怎麼不喜歡讓爸爸抱抱？」

　　「媽媽要學習了，等媽媽把這本書學透了，你姥爺就回來了，你姥爺特別喜歡小孩子，到時候肯定會非常喜歡你。」

　　「哇哇哇……」懷著的孩子又哭了起來。

　　金粥粥查看了一下，沒有拉粑粑，剛才也喝了奶了，她只能站了起來，在房間裡邊走邊輕輕地哄道：「不哭了不哭了，媽媽給你唱歌。」

　　金燊咬了咬牙，只恨這是時空痕跡，他做不了任何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