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中午的時候， 天空就出現了大朵大朵的烏雲， 很快外面劈劈啪啪地下起了暴雨。

　　老人們都很淡定，胡奶奶卻很興奮， 她很久沒有見過下這麼大的雨了， 胡奶奶趴在窗臺上，看著外面的雨，看著看著又在想——

　　「這麼大的雨呀，爸爸一會兒來接我們的話要打傘。」

　　有一部分老人是要回家住， 所以學校給老人們都配了雨傘雨衣雨鞋， 下午的時候，學校就接到了電話，雨太大了， 老人們在這邊住一晚上可不可以，學校自然不會拒絕。

　　胡奶奶看到其他同學都要在學校住一晚上，愣了一下，拉了拉承嘯哥哥的手，小聲問道：「承嘯哥哥， 我們今天也要在學校住一晚上嗎？」

　　胡老爺子給粥粥妹妹暖了暖手， 說道：「爸爸會來接我們。」

　　很快上課了，胡奶奶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後面的老人歎了一口氣，說道：「這麼大的雨。」

　　旁邊的老人說道：「你兒子也不來接你了？」

　　「這麼大的雨， 他們過來也不安全， 在學校住一晚上也可以。」

　　胡奶奶聽多了， 大概也知道好多同學都是有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女的，胡奶奶慢慢地發現，爸爸誤會了，他們不是生病了，他們真的就是老人家，跟她不一樣。

　　下午放學的時候，金燊準時到了，不僅人到了，而且還給胡奶奶和胡老爺子帶了雨衣雨鞋。

　　胡奶奶乖乖地換了長筒的雨鞋，金燊溫柔地把雨衣套在她身上，細緻地給女兒穿好了雨衣戴上了兜帽。

　　金燊這才蹲了下來：「雨下得太大了，坐車不安全，爸爸背你回家，你給爸爸打傘好不好？」

　　胡奶奶乖乖地趴在爸爸背上，撐著傘，劈啪的雨點猛烈地捶打著雨傘，胡奶奶非常認真的聽著雨滴拍打傘的聲音，然後開心地跟爸爸說道：「爸爸，爸爸，雨好像在唱歌，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金燊心裡有事情，安靜地聽女兒快樂的聲音。

　　胡奶奶現在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爸爸承嘯哥哥和好朋友們，因為世界很小，所以需要擔心的事情也很少，稍微一點有意思的事情就能夠讓她開心起來。

　　「爸爸，爸爸，那邊那個小孩子穿著小鴨子雨衣！」

　　胡奶奶開開心心地說了一路，最後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睡著了，金燊好歹是神，雨傘並沒有胡奶奶拿著依舊乖乖的撐著。

　　這樣的下雨天，自然有不少家長背著自己的孩子，金燊看到他們背著的小孩子，臉上同樣洋溢著對未來的期盼，對周圍世界的好奇，金燊偏過頭就看到了女兒的白頭髮，他心裡像破了一個洞一樣冷，那些孩子還有一個完整的未來，而他女兒只剩下黃昏。

　　金燊想起了自己父親說的事情，他看向了旁邊看著自己女兒的女婿，問道：「法則找到了取走你們記憶的人。」這話的意圖很明顯了。

　　胡老爺子立馬就明白為什麼今天岳父情緒很低落，胡老爺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我和粥粥妹妹都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但是我們討論過另一種情況。爸，蓮花街二十三號，我們曾經在那兒住過一段時間，她有些話想跟你說。」

　　「她不知道你能查看時空痕跡。」因為不知道她爸爸能夠查看時空痕跡，所以她說了很多其他的話。

　　金燊記下了地址，晚上給女兒講了故事，把她哄睡了以後，這才到了女婿說的地方。

　　時空痕跡居然是幾年前的，金燊看到了女兒頭髮全白，她生病了，躺在床上，氣若遊絲。

　　「承嘯哥，我估計沒有幾年了。」

　　胡老爺子轉過頭：「別胡說，把藥喝了，我們還要一起等爸爸會來。」

　　老太太慢慢地喝了藥，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每一下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一樣，胡老爺子在旁邊不停地安撫著她。

　　金燊坐在旁邊，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女兒好不容易停了下來，臉色蒼白，額頭冒著虛汗，緩緩地說道：「承嘯哥，我現在能夠感覺到身體越來越差了，我有可能等不到了。」

　　胡老爺子坐在床邊，不肯承認地：說道：「不會。」

　　「承嘯哥，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等他回來了，你不要告訴他我們的研究，我不想讓他覺得我一直到死都沒有等到他回來，你幫我告訴他，我一直到最後都很開心，因為他給了我一個陽光又溫暖的童年。」

　　「……」

　　金燊第二天晚上給女兒講了一個睡前故事，還是棉花糖公主的故事——

　　「棉花糖公主長大了以後，國王去了另一個世界。」

　　胡奶奶睜大了眼睛：「爸爸，國王不要去另一個世界好不好？棉花糖公主會很難過的。」

　　金燊忍著心裡的痛，聲音溫柔地繼續說道：「棉花糖公主很難過，但是她非常堅強，她努力學習知識，變成了女王，過了很久很久，棉花糖公主變老了，她把她的國王爸爸救回來了，但是她忘了自己已經長大了的事情，她以為自己還是個小孩子。」

　　金燊摸了摸女兒的頭：「棉花糖公主會想一直當小孩子嗎？」

　　胡奶奶愣了一下，她突然睜大了眼睛：「爸爸，爸爸，我知道了！」

　　胡奶奶猛地坐了起來，認真地說道：「爸爸，我現在是不是和棉花糖公主一樣，我其實已經長大了，只是忘了我長大了這個事情了。」

　　胡奶奶恍然大悟的說道：「我就說嘛，怎麼會有一種病，一下子就把人給變老了，原來我得的病並不是突然變老了，而是我突然忘記了我變老了的事情。」胡奶奶在學校裡聽大家聊天，整個認知都是亂的，而現在，突然順清楚了一個事情，其他的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金燊都沒有想到自己女兒居然能夠聯想這麼遠，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她怎麼想的。

　　胡奶奶覺得自己太厲害了，居然能夠想到這裡，她拉著爸爸的手，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那我結婚了嗎？」其他同學除了淞淞，都結婚了，大家偶爾會提到自己老伴有多不好。

　　金燊點了點頭。

　　胡奶奶更加興奮了，非常好奇地問道：「那我老伴……是承嘯哥哥嗎？」

　　金燊點了點頭。

　　胡奶奶小聲嘀咕道：「我也覺得應該是他。」

　　緊接著，她抬起頭來，像個大人那樣說道：「承嘯哥哥真的是一個好老伴兒呢，我們其他同學都在說自己老伴老是吼人，承嘯哥哥從來不吼我。他是個好老伴。」

　　胡奶奶想了好多好多事情，最後她問了一個非常關心的問題：「爸爸，爸爸，我長大了以後厲害嗎？」

　　金燊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神，他心裡酸澀無比又有著無與倫比的驕傲，金燊認真地說道：「非常厲害，你是世界上最聰明，最勇敢的孩子。」

　　胡奶奶哦了一聲，有點遺憾地說道：「好可惜啊，我都不記得了。」

　　金燊眼圈一紅，親了親她的額頭，給她掖了掖被子，保證一樣地說道：「都會記得的。」

　　他女兒那麼厲害，應該要記得才好。

　　胡奶奶年紀太大了，如果一下子連接起來所有的記憶，她整個人會承受不住，只能慢慢想起來。

　　金燊說道：「以後每天想起一點好不好？」

　　胡奶奶眼睛更亮了，那裡面仿佛落滿了細碎的星子：「真的嗎？那我明天會想起什麼？」

　　班上的同學偶爾會陷入年輕時候的記憶，胡奶奶其實很羡慕他們有那麼多精彩的記憶，而現在，胡奶奶特別好奇自己年輕的時候在做什麼，會是當醫生嗎？就像淞淞那樣？還是去抓壞人？像李峰同學那樣？還是說買保險呢？

　　「明天早上就知道了。」金燊開口說道。

　　胡奶奶想了想，打了打哈欠，有點困地說道：「那我等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我想起來了就來找爸爸。」

　　金燊嗯了一聲，給她戴好眼罩，然後拍著被子：「寶寶睡吧，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胡奶奶在爸爸的聲音中很快就熟睡了，金燊看了一會兒，這才離開了臥室。

　　金燊一出來就看到神站在外面，神開口說道：「確定了？要恢復記憶？」

　　金燊點了點頭。

　　「唉，其實現在挺開心的。」爺爺說道。

　　「我知道。」

　　「要是想起來了，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黏你了。」

　　「我知道。」

　　「長大了需要面對的問題太多了。」

　　「我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可是他突然明白了一個事情。

　　他女兒一直都在努力，小時候努力變成乖孩子討他喜歡，現在也是一樣的努力，努力做最乖的孩子，努力做最孝順的孩子。

　　金燊想要她知道，她一生有多厲害，而不是現在這樣，記憶變差了，每天回來還要努力看書，生怕自己記不住老師教的東西。

　　第二天一大早，胡奶奶醒過來的時候，還記得昨天晚上爸爸說過的話，她眨了眨眼睛——

　　「爸爸！爸爸！我真的好厲害啊！我會彈鋼琴會跳舞，成績還是年級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