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胡奶奶在學校裡喜歡聽大家講話，這個同學會說以前的事情， 講述掙錢養家， 那個同學會說自己孩子的事情。

　　這些細碎的事情，別人聽起來無聊至極， 胡奶奶卻聽得非常認真。

　　只是胡奶奶有點不高興， 大家變得太快了， 昨天大家都想要「有出息」的孩子， 今天一下子「有出息」就不重要了，大家交談的時候，都想要一個孝順的孩子。

　　胡奶奶歎了一口氣， 她爸爸都沒有來得及炫耀一下自己女兒有出息， 大家就已經開始攀比孝順的孩子了。

　　那孝順到底是什麼？胡奶奶不知道，因為從來沒有人跟他說你要做一個孝順的孩子，也沒有人跟她說孝順是什麼樣。

　　中午吃飯的時候，胡奶奶慢悠悠地用勺子把飯和菜還有湯拌勻， 飯菜發出了誘人的香味，向來喜歡吃飯的胡奶奶，今天的心思卻不在飯菜上面。

　　胡奶奶的腦袋裡想的全是「有出息就是敢打針」， 那「孝順」會不會是「打很多針」？如果要打很多針才算孝順的話，那就太疼了。

　　胡奶奶在吃完了小半碗飯菜以後， 還是忍不住問其他的同學——

　　「孝順是什麼呀？」

　　其他老人慢吞吞地端著飯盤放在了桌子上， 聽說了胡奶奶的問題，都愣了一下。

　　他們不明白胡奶奶問這個問題，是不是因為家裡的孩子， 讓她們想像中，胡奶奶的孩子肯定也是非常孝順的，要不然胡奶奶不可能天天這麼開心。

　　所有老人心目中，胡奶奶是不一樣的，同樣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維，她們這些老人仿佛被世界拋棄了一樣，胡奶奶不一樣，她爸爸可以讓世界配合她，哄她開心。

　　大家私下裡總結了一下，主要是因為她有爸爸，其次是她爸爸不是一般的有錢，一樣是生病變老，胡奶奶也能穿著乾淨講究，每天都笑得無憂無慮，大家都是白頭髮，只有粥粥妹妹的白頭髮是蓬鬆蓬鬆的卷髮，透露著一種優雅的貴氣。

　　其中一個老人小心翼翼地問道：「粥粥妹妹，你有孩子嗎？」

　　胡老爺子聽到這個話，立馬就想起了胡濤，雖然知道自己妻子不記得兒子了，但是他本能地心虛，想要岔開這個話題。

　　胡老爺子話到嘴邊，只來得及說出一個「粥……」

　　他就聽到胡奶奶興高采烈地跟同學們分享自己的孩子——

　　「我很快就有孩子了，爸爸說了，等後院裡蘋果樹結果果了，裡面就會跳出來一個孩子叫我媽媽。」

　　胡奶奶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因為同學們都會分享自己的孩子，胡奶奶也覺得自己也該分享分享自己的孩子，她想，等她有了孩子，就可以帶著孩子一起上學了，大家就都認識她的孩子了。

　　胡奶奶也沒有忘記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什麼是孝順的孩子呀？我想做一個孝順的孩子。」

　　老人們聽到這話，鼻頭一酸，不管胡奶奶跟他們有多不同，說到底他們都是同齡人，唯一的區別是神志不清的胡奶奶還有機會做個孝順的孩子，他們都沒有機會了。

　　老人們看了看胡老爺子，胡老爺子覺得這個問題說說也沒關係，就點了點頭，於是大家放下了筷子，大家心裡都有一個標準，都有很多話想要訴說，大概學生時代都沒有這麼努力回答問題——

　　「孝順就是子女對父母好。」以前做老師的老人說道：「父母年紀大了，做事情會丟三落四，一句話可能說很多遍，要耐心一點，不要衝著父母發脾氣。」

　　說話的老人說著說著就哭了，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父親給他做飯炒菜總是忘了放鹽，總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他小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他不應該發脾氣，自己老了以後才明白很多事情真的不是不想做到，是無能為力了，前段時間他跟孫子說籃球的事情的時候，孫子不耐煩地說，你已經講了800遍了，我都能背出來了，那個時候他才明白，原來自己慢慢變成了父親的樣子。

　　胡奶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我不對爸爸發脾氣。」

　　胡奶奶很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麼哭了呀？」

　　「沒事，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老人擦了擦眼淚，歎了一口氣：「子欲養而親不在，粥粥妹妹，你現在一定要對你爸爸好一點。」

　　胡奶奶想了想，說道：「怎樣才算對爸爸好呢？」

　　胡老爺子就看著這些老人笨拙地給自己妻子出主意，他正準備開口也出點主意，手機響了起來。

　　胡老爺子打開了短信，就看到胡濤發來的信息——

　　「爸，小滿出車禍了，能不能借我十萬塊錢。」

　　胡老爺子看到短信的時候是喉頭一腥，趕緊回復道：「你們現在在哪兒？嚴不嚴重？我馬上過來。」

　　「爸，你自己身體不好，好好休養，她是被車撞了一下，骨折了，爸，求你借我點錢，我有錢了就還給你。」

　　胡老爺子歎了一口氣，只能轉了錢。

　　他突然明白了之前的那個被兒子要錢的老太太的心酸，沒有別的辦法，他總不能看著孫女出車禍不管，以後留下後遺症怎麼辦？

　　胡老爺子看向旁邊的妻子，她飯也不吃了，湯也不喝了，聚精會神地認地記大家說的話，她表情嚴肅極了，每個人說一句，她點點頭，記一句，比上課的時候還認真。

　　下午放學的時候，胡奶奶拉著爸爸的手，認真地說道：「爸爸，爸爸，從今天起我要做一個孝順的女兒！」

　　金燊今天穿著黑色的棉大衣，風度不減，突然聽到這話，差點原地笑出聲：「你怎麼突然又想做孝順的女兒了？」

　　胡奶奶像模像樣的歎了一口氣：「他們變化實在是太快了，我昨天還都說有出息好，他們現在又說有出息不重要，重要的是孝順。」

　　金燊一直都跟得上自己女兒的腦回路，說道：「你是怕別人都有孝順的女兒，就爸爸沒有，會被他們欺負嗎？」

　　胡奶奶重重地點了點頭。

　　金燊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還記得女兒讀幼兒園的時候，其他爸爸都是成群結隊的來接孩子，就他一個人去接她，從來不會跟其他大人聊天，他女兒就覺得肯定是因為別的爸爸都是大英雄，他不是，他們不跟他玩，女兒為了讓他也成為大英雄，還給他做了英雄披風。

　　女兒小時候流浪過，那兩年別的小朋友都不跟她一起玩，在她潛意識裡留下了陰影。

　　哪怕是現在，她心裡也想著爸爸不能被別的爸爸比下去。

　　金燊安慰女兒：「不用怕，爸爸有很多朋友，大家都很羡慕爸爸。」

　　胡奶奶看著自己的爸爸，很懂事地沒有拆穿爸爸的話，同學們都說了的，爸爸媽媽年紀大了，變糊塗了，也要很愛很愛爸爸媽媽，不能讓他們難過。

　　金燊完全不知道自己早上送女兒去學校的時候還是個最厲害的爸爸，晚上接女兒回家的時候就已經是年紀很大很大需要耐心地聽他說話的爸爸了。

　　晚上金燊在書房裡工作，暖黃色的燈光下，金燊依舊在查看女兒女婿這些年來發表的各種期刊論文，對於他來說，要讀懂這些東西需要廢很大的力，金燊看著文檔，眉頭緊鎖。

　　「咚咚咚——」傳來了一陣敲門聲，金燊光聽聲音就知道是女兒，因為她敲門都是輕快的節奏。

　　「進來。」金燊關掉了檔案，臉上帶上了笑意，開口說道。

　　「爸爸，爸爸，你開一下門呀。」門外的人說道。

　　書房的門並沒有上鎖，只要輕輕一推就能夠推開，女兒叫他去開門，金燊立馬就起身去開門，也不嫌麻煩。

　　他打開門的瞬間，書房裡的暖色燈光傾瀉而出，散落在外面的兩個人身上，還有她們提著的桶裡。

　　女兒女婿兩個人此刻抬著一個紅木水桶，水桶裡面是熱騰騰的熱水，冒出來的熱氣在暖光的照射下像一團橘色的霧。

　　胡奶奶認真地說道：「爸爸，爸爸，你讓讓，我們要進去了。」

　　金燊懵了一下，就讓開了，他一讓開，老兩口氣喘吁吁地抬到了書桌前面的椅子旁邊，胡奶奶回過頭，臉上帶著催促：「爸爸，爸爸你不要站在那裡，你快點過來呀。」

　　胡奶奶走到了爸爸身邊，把爸爸拉到椅子前，拍了拍椅子，不要把上面不存在的灰拍掉，然後說道：「爸爸坐！」

　　金燊有點不知所措，而胡奶奶已經非常語重心長地對自己的老父親說道：「爸爸現在年紀大了，老人家要多泡泡腳，對身體好，爸爸你手這麼冷就是因為你老了沒有泡腳。」

　　金燊：「……」沒，手冷是因為我是死神。

　　金燊心裡這樣想著，動作卻很快地把鞋子脫了，把腳放進了熱水裡面，熱熱的水瞬間把熱度傳遞給了金燊。

　　金燊人生第一次泡了養生腳，整個人好像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全世界都變得柔軟了不少，他有點不適應，抬眼就看到女兒橋這頭，期待又認真地問道：「爸爸舒不舒服？」

　　金燊露出了一個笑容：「舒服。」

　　「那爸爸以後每天都要泡腳。」胡奶奶立馬認真地說道。

　　可以說是為了爸爸的身體健康操碎了心。

　　胡奶奶從同學們的話中，大概明白了她爸爸年紀很大很大了，所以一定要多注意身體，注意養生。

　　大家說的都是胡奶奶的父親，在他們看來，胡奶奶的父親至少也九十幾歲了，這個年紀是得時時刻刻都要注意。

　　胡奶奶被他們的緊張氣氛感染到了，看爸爸的目光都帶著保護。

　　胡老爺子在旁邊看著這父女倆，同樣是做爸爸的，看看人家的女兒，再看看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