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燊身上穿著的依舊是之前的死神黑色西裝，消瘦挺拔，多年的虛無之境拼殺給他整個人染上了一股子肅殺之氣，眼神銳利，他的一切停留在一個人類的巔峰時刻，幾十年的光陰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半點蒼老印記。

　　一般人看到這個樣子的金燊，只會心裡犯怵，壓根不敢靠近。

　　而胡奶奶抬起頭，原本渾濁無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伸出手激動地抱住了眼前的爸爸，側臉靠在爸爸的胳膊上，銀白色的卷髮貼在黑色的西裝上，格外顯眼。

　　胡奶奶開心地說道：「爸爸！爸爸！你怎麼才來呀？」

　　在胡奶奶看來，爸爸就遲到了一會會兒，就是今天忘了去接她了，可是抱著爸爸的時候，胡奶奶莫名地開始流眼淚，心裡酸酸的。

　　金燊半跪了下來，摸著女兒的滿頭白髮，手止不住地顫抖：「對不起……」

　　胡奶奶想了想，在爸爸耳邊小聲說道：「爸爸，沒關係呀，就是遲到了一會兒，爸爸每天也很辛苦。」

　　胡奶奶趕忙擦了擦眼淚，回過身，乾枯的手把桌子上的臘梅花捧了起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眼角都是皺紋，刻意壓低了聲音，又控制不住聲音中的興奮，捧著花的手都在抖：「爸爸，爸爸，送給你，我今天去上學的時候撿的，好香好香啊！你聞啊！」

　　金燊從女兒乾枯的手裡捧過了臘梅花，認真地聞了聞，他聲音依舊顫抖：「真的很香，寶寶真厲害，能夠找到這麼香的花。」

　　胡奶奶被爸爸誇獎了，滿是皺紋的臉上紅了一下，出現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但是整個人開心極了，這是她最開心的時候了，她像個孩子一樣，手舞足蹈地跟爸爸開始說了起來——

　　「爸爸，爸爸，我今天去學校的時候，好像去晚了。」

　　「今天下雪了，雪花白白的，踩上去會咯吱咯吱的響，不過踩上去就不好看了，所以我隻踩了一腳就不踩了。」

　　「爸爸，爸爸，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雪花？」

　　金燊給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女兒卷卷的銀髮壓在了耳朵後面。

　　他聲音沙啞，顫抖地說道：「看到了的。」

　　胡奶奶伸出手，捧著爸爸的臉給爸爸擦眼淚，蒼老的聲音疑惑又難過，小聲問道：「爸爸，你為什麼哭了？是不是有別的爸爸欺負你了？」

　　金燊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別的爸爸欺負我，我只是想粥粥了。」

　　胡奶奶高興了一下，然後又皺著眉頭苦惱了起來，她使勁想了想，然後眉開眼笑地拉著爸爸的手，絮絮叨叨地說道：「我也很想爸爸，要不然爸爸不要出去掙錢了，我們每天就吃爸爸做的飯好不好？爸爸做飯累了就我做飯。」

　　金燊點了點頭：「好，等爸爸忙完了這一陣，就不去上班了，天天在家裡陪寶寶。」他們從虛無之境回來的事情，世界法則二號並不知道，唯有處理了法則二號，他女兒才是安全的。

　　金燊摸了摸女兒的頭：「寶寶暫時在這裡住幾天好不好？」

　　胡奶奶反應有點慢，待了一會兒，然後眼裡噙滿了淚水：「那爸爸一定要每天都來看我……」

　　金燊看著女兒，他哪裡捨得丟下女兒，從懷裡拿了一個手機：「寶寶，你想爸爸了，就按這個按鈕，這裡的小綠燈亮起來了，就是爸爸跟你說話了，你就把手機放在耳邊，就能聽到爸爸的聲音，但是不能告訴別人爸爸回來了，知道嗎？」

　　胡奶奶拿著完全不會用的手機，爸爸說得太多了，她沒有聽懂，胡奶奶有點著急地說道：「爸爸……」

　　金燊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溫聲細語地握著她的手，帶著她的手按在了其中一個按鈕上：「想爸爸的時候就按一下這個按鈕，然後爸爸這邊的手機就會接聽。」他改裝了一些程序。

　　胡奶奶開心地就看到了手機的小綠燈亮了起來。

　　金燊看著女兒，心裡難受，粥粥小時候有兩年的流浪生活，後面剛回來的一年，他沒有那麼上心，別的小朋友都有手機，小粥粥都還沒玩過手機，等他反應過來，粥粥已經五歲了，他趕緊給她買了手機。

　　小女兒第一次接觸手機，好奇地東按按西按按，還無師自通地給他撥通電話。

　　而現在，金燊看著開心地像個孩子的女兒，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道：「現在寶寶把手機放在耳朵邊就能夠聽到爸爸的聲音了。」

　　胡奶奶聽話地把手機放在了耳朵邊，表情非常嚴肅，金燊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對著手機說道：「寶寶，寶寶，這裡是爸爸。」

　　胡奶奶睜大了眼睛，就像她第一次拿著手機那樣，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可以把爸爸的聲音傳來的東西，胡奶奶好奇地對著手機說道：「爸爸，爸爸，我是寶寶。」

　　「來，寶寶再試試看。」

　　小綠燈就沒了。

　　胡奶奶想了想——

　　要按一下。

　　她眯起了眼睛，湊得很近去看手機屏幕，蒼老的手有點抖，暗了下去。

　　小綠燈沒有亮起來。

　　胡奶奶有點著急地看著手機，不知道為什麼，還有點害怕，縮了縮頭。

　　金燊很久沒有看到會害怕的女兒，她只有最開始回家的那幾個月會害怕，後來就是被壞人綁架了，只要看到他，立馬就敢嗷著嗓子吼——

　　「爸爸！打他！」

　　他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洩，最後溫柔地握著女兒的手：「這個按鈕太小了，害得我們寶寶都點不到，我們把這些沒有用的按鈕都丟掉。」

　　胡奶奶抬起頭看爸爸：「爸爸，按鈕被丟掉了會難過。」

　　金燊：「那就不丟了，我們就把它們藏在一個房間裡，讓它們自己玩。」

　　胡奶奶點了點頭：「好呀。」

　　按鈕是觸屏的，分成了五個大的區域，原本通話的那個按鈕放在中間的，胡奶奶總是不小心點到旁邊的按鈕，金燊連接了自己的手機，把邊上的4個按鈕的程序都刪除了，這下子整個屏幕都是一個按鈕，金燊的女兒怎麼點都不會錯了。

　　金燊把手機遞給了胡奶奶：「寶寶再試試。」

　　胡奶奶非常慎重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點了下去，看到小綠燈一下子亮了起來，胡奶奶開心地說道：「爸爸，爸爸，你看，我點到了！」

　　胡奶奶開心極了，仿佛完成了一個偉大的事情一樣。

　　胡奶奶都忘了在房間裡要小聲說話，不能大聲的事情，好在外面幾個人的聚會喝酒聊天，幾個中年男人談事也是正在興頭上，並沒有人注意到一樓最旁邊的房間裡的動靜。

　　老年人的精力到底還是不夠，胡奶奶過了十點就困了，不停的打哈欠但是卻拉著爸爸的胳膊，不肯去睡覺。

　　「我不困。」胡奶奶一邊打哈欠一邊說道：「我要跟爸爸說話，不想睡覺。」

　　金燊看著年老的女兒固執得不肯睡覺，他摸了摸胡奶奶的頭髮，像她平常的說話的語氣那樣輕聲哄道：「那老師怎麼說的？九點之前要睡覺覺，你看現在幾點了呀？」

　　胡奶奶抿了抿嘴，小聲嘟囔：「十點了，我是乖孩子……那我要睡覺覺了，可是，可是爸爸你不能趁著我睡覺就跑了。」

　　「爸爸的手機放在這裡的，粥粥點一下，就能夠聽到爸爸的聲音了，不怕。」

　　於是胡奶奶立馬抱著手機，像是抱著什麼珍貴的寶，就要去鑽進了被窩裡，金燊一把把她抱了起來：「寶寶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胡奶奶不明白，坐在床邊上，抬起頭茫然地看著爸爸。

　　金燊柔聲說道：「再想想，睡覺之前要……」

　　胡奶奶繼續茫然地看著爸爸。

　　金燊：「要脫什麼？」

　　「鞋子！」胡奶奶仿佛靈光一閃，開心得說道。

　　「粥粥真厲害，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胡奶奶脫了鞋子，被誇得開心壞了，她鑽進了被窩裡，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了一個頭，手捏著被子的邊緣，她想起了一個事情：「爸爸，爸爸，我可以買一個漂亮的小兔子鞋子嗎？我好喜歡那個鞋子。」

　　「可以，明天早上爸爸就讓人給你送過來好不好？」

　　「那明天爸爸會來嗎？」

　　「會來，爸爸每天都會來看粥粥，但是有些時候可能會有事耽擱，那粥粥記不記得爸爸跟你說的事情？」

　　胡奶奶眼神迷茫，有點失落地說道：「什麼事情呀？爸爸你再說一遍我肯定能記住。」

　　「粥粥不能跟別人說你見過爸爸了，給爸爸打電話也要偷偷地打，知道嗎？」金燊說道。

　　胡奶奶使勁兒點了點頭：「記住了，我這一回記住了，不跟別人說我見過爸爸了，想爸爸的時候給爸爸打電話，但是要偷偷地跟爸爸打電話，因為不能讓別人知道了。」

　　金燊看著她臉上煥發出來的愉悅光芒，他的心都柔軟了，低下頭就看到了親了親女兒的額頭：「真聰明！」

　　這下子胡奶奶更加開心，笑得眼睛都都眯起來了，臉上的每一條紋路都舒展開了，散發著快樂的氣息。

　　金燊並沒有立刻離開，他輕輕地拍著胡奶奶的被子，就像幾十年前那樣哄她睡覺。

　　本來就困了的胡奶奶很快就扛不住睡意了，反反復複地睜開眼睛確定爸爸還在這裡，金燊床邊坐著，就像當初她被人抱走了，後來回來就不敢一個人睡覺得時候一樣。

　　這是他的女兒，他發誓會保護她一輩子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