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用的真理(4)(捉蟲)
粉色的天竺鼠在饒星海手裡掙扎不已, 饒星海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肚子。它「咕」地哼了一聲, 不動了,任由饒星海的手指在小肚子上揉來揉去。
他一邊玩一邊走向門口, 回頭安慰沈春瀾:「我很快回來。」
沈春瀾:「……」
他仍處於震驚中, 直到饒星海關上門他都沒回過神來。
這不是沈春瀾第一次出現性反應。
早在二十多年前, 發生性反應還是一件容易擦槍走火的事情。但隨著研究深入和環境變化,性反應的影響漸漸變小。
它總是因為哨兵或者嚮導的信息素引起, 但好在已經能通過藥物和反應者自身的控制力來壓抑。
沈春瀾第一次的初級性反應發生在高中。正值青春期, 學校里有幾個哨兵嚮導,都是常常玩在一起的夥伴。夏季的某一日, 沈春瀾和朋友們在網吧聯機打遊戲時, 忽然開始頭暈目眩, 不斷地出汗。
他立刻離開了網吧,和他一樣出現反應的是另一個嚮導。兩人前往醫院,醫生檢查之後確認兩人的症狀,告訴他們如何處理, 並開了抑制劑。
回到網吧, 兩人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哨兵訓了一頓。哨兵茫然極了:信息素的散髮不受他控制, 他也很無辜。
沈春瀾和前任在一起的時候,也曾被對方的信息素引起過性反應。但那時候他們是情侶,什麼都可以做,初級性反應很快被中級、高級反應先後覆蓋。
而研究生畢業後兩人分手,沈春瀾進入學校之後拿到了統一配發的抑制劑,他時不時吃幾顆, 所以已經很久沒有被誰的信息素勾起來過。
……不對。他忽然想起,之前曾經有過一次。
是跟饒星海做完第一次訓導之後,他在辦公室沙發上打盹時發生的。
他現在仍記得當時纏繞在手上的那種冰冷潮濕的,像吻一樣的觸感,不太清晰,但即便在淺眠之中也令人印象深刻。他看著自己的手,手心溫度很高,有沁出的汗液。誰牽過他的手?誰曾吻過?他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那是一個有些過分、但讓他興奮的綺夢。
而他做過不止一個綺夢。
沈春瀾不知道後來那個更強烈、更清晰的夢境是不是真的由黑曼巴蛇引發,但黑曼巴蛇無疑是推波助瀾了:它在身上爬行,冰涼的軀體像異物,磨蹭皮膚時能引起一串接一串的細小疙瘩。不是因為冷,也不是因為恐懼,是因為……
沈春瀾蜷在書架下方大口喘氣。他不能再讓自己回憶這些事情了。他感覺自己已經進階到中級性反應,手腳開始發軟,舌根麻木。
「……如果我們把人類學、神經科學、教育學等等學科看做認知科學建立的基礎,那麼人工智能可以稱為認知科學領域最具有前瞻性的科目……」他開始默背教案內容,用英文。
此時饒星海已經抵達了學工處。他手上拎著那只粉色的天竺鼠,天竺鼠在他手掌里顯得比平時乖許多,抓住他手指軟軟地蹭。
饒星海:「……」
他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情感,非常陌生,非常突兀但毫不意外地從心底湧起。它好像通常被稱作「母性」。
這想法讓他哭笑不得,一把將天竺鼠掖在外套里。天竺鼠從拉鍊處鑽出個腦袋,被他迅速按了回去。
曹回還在和學生會的人加班乾活,趕制明日校運會開幕式上的小旗子。教育科學系的方陣在辦公樓前面的空地上熱火朝天地練習,幾塊人走來走去,移動整齊。系里製作的花車是一頂怪模怪樣的轎子,轎子上兩個分不清性別的氣球人,在夜風中搖來擺去,偶爾牽牽手,偶爾親親嘴。
饒星海覺得這玩意兒特別蠢。
「曹老師?」他在學工處門口探頭探腦,「有事找你。」
曹回知道今天沈春瀾給他訓導,頓時以為是訓導過程出了什麼問題,連忙走出來,左手拿著漿糊,右手是一把「比賽第一友誼第二」的旗子。
饒星海懷疑旗子上的字兒寫錯了。但他先拉下外套拉鍊,把粉色的天竺鼠亮給曹回看。
天竺鼠身上的粉色已經不那麼明顯了,至少屁股上的淺金色正在慢慢恢復。
曹回立刻明白現在的狀況,但他先笑了出來:「臥槽?!」
周圍有學生跑來跑去,饒星海對暗號似的衝曹回搓搓手指:「我要這個。」
「你回去吧。」曹回卻說,「我拿給沈老師就行。」
饒星海:「不,你是哨兵。我不放心你們獨處一室。」
曹回:「你不是哨兵?我放心你倆獨處一室?你不是還說喜歡他?」
饒星海:「……你知道這事兒?」
他還想再說什麼,曹回已經飛快動手,從他懷中抓過天竺鼠。天竺鼠咕咕地叫個不停,曹回直接把它往自己腦袋上一放。大屁股鼠抓住曹回的頭髮,這顯然是它平時習慣了的地方,它很快靜下來,趴在曹回的腦袋上。
饒星海眼睜睜看著曹回從學工處里拿了抑制劑上樓,他想跟上去,此時從樓梯上緩慢走下一隻雪豹。它並不咆哮,也不攻擊,只是靜靜站在樓階上,金色的眼睛盯著饒星海。
饒星海沒有在此時此地釋放精神體的勇氣。他只好在樓下一直等著,直到十分鐘後曹回和沈春瀾一起下樓。
「老師。」他立刻迎上去。
沈春瀾已經完全恢復了,肩上挎著包:「不用擔心,我沒事兒。你回去吧,都快十一點了。」
饒星海跟著他走到車棚,沈春瀾推出自行車,回頭髮現饒星海站著不動,像一個不甘心的雕塑。
「對不起。」他說,「是我的信息素有問題。」
沈春瀾:「……」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饒星海曾被嚮導的信息素引起過性反應,但他自己的信息素卻從未有過類似的事情。
「第一次是嗎?」沈春瀾盡量輕鬆地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信息素引起嚮導的反應?」
饒星海抿著嘴不吭聲。
「這很好啊。說明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哨兵了。」沈春瀾安慰他,「以後可能還會有這樣的事情,這很平常。這是哨兵嚮導在生理上的特點,你不要厭惡它。」
饒星海還是一臉不能接受的樣子。
「等你以後有了伴侶,你會喜歡這種反應的。」沈春瀾笑,「它……其實還挺有意思,很有情趣。」
饒星海:「曹回搶了我的工作。我答應幫你拿抑制劑的。他不講道理。」
沈春瀾:「……」
饒星海:「下次我幫你拿。」
沈春瀾:「沒有下次,絕對沒有。現在,立刻,回宿舍。This is order!」
饒星海戀戀不捨地把他送到了院系門口,看沈春瀾騎車穿過校道離開,才慢慢轉身走回宿舍。
今天的訓導對他來說也是新鮮的,這新鮮還不僅是他看到了沈春瀾的性反應。他在沈春瀾面前釋放了兩條蛇,他跟沈春瀾分享了一些隱秘甚至難過的心事。
訓導果然不是壞事情。雖然最後提到饒院長和母親令他難以繼續,但饒星海莫名地覺得,下一次訓導自己應該會做得更好的。
唯有在沈春瀾面前,他覺得袒露自己是安全的,是不會被批評和鄙夷的。
打開317宿舍的門時,林麝和邊牧同時奔到門口迎接他。饒星海拍拍它倆的小腦瓜,忽然發現邊牧的毛髮順滑亮麗許多。屈舞顯然也在為之後的精神體毛髮鑒賞比賽做準備了。「海域」疏通、心情極好的時候,精神體呈現出來的面貌也會更神采奕奕。
周是非還在練習走方陣,他是負責扛氣球人轎子的8個人之一,任務很重要。陽得意拿著一把梳子,把邊牧喚到身邊,仔仔細細給它梳毛,繼續方才與屈舞的聊天。
「……是事故嗎?」他問。
饒星海發現自己桌上有一份烤串。夜宵必定是陽得意的手筆,他和別人約會之後總會帶點兒東西回來。饒星海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吃,現在已經習慣了。他拿起那串雞尖,坐下參與進陽得意和屈舞的聊天里。
那兩人正在聊屈舞的手臂。
饒星海不由得看了陽得意一眼。這是他們很好奇但一直不敢問屈舞的事情。陽得意這個人有一個古怪的好處:他彷彿做什麼、說什麼都不帶壞心眼,就是純粹的好奇,所以他無論提出什麼問題,都不讓人反感。
「中考結束那個暑假,我去我爸的廠裡打散工。」屈舞吃著羊肉串,「我爸是機廠的工人,流水線上的,車間里的人都是三班倒,我是打暑假工的,但也一樣排三班倒。後來實在太困太累了,我沒注意,把零件放進軋機時候,手也伸進去了。」
陽得意和饒星海都愣住了,兩人臉上都是一模一樣的表情:驚懼,和痛。
那天屈舞的父親沒有排班。等夫妻兩人趕到醫院,屈舞的左臂已經截斷了。
屈舞的家境並不好,父親是普通的車間工人,母親在餐館後廚幫忙,都是普通人類。為了給兒子安裝假肢,夫妻倆費了許多心思。高一的一整年,屈舞裝的都是最基礎的假肢,手指無法張開,只能勉強彌補他外形上的缺失。
「幸好我還有右手,它可以幫我做很多事。」屈舞吃掉了最後一串羊肉,意猶未盡地嘆氣,「日常生活是不太方便,但我適應得比較快。」
老師們非常關注他,也非常惋惜他缺失的左臂。高一放暑假之前,教導主任把他叫到辦公室,給了他一份傳單。
七月底,上海有一場展覽,展出的是專供特殊人類使用的假肢和輔助器具。
屈舞把傳單帶回了家,父母非常高興,立刻請假湊錢,安排好時間,和屈舞前往上海。
陽得意和饒星海對視一眼,有些困惑:「特殊人類專用的假肢?可是……可是我們哨兵和嚮導,缺胳膊少腿了,用的假肢跟普通人類用的也是一樣的啊?為什麼要專門強調‘特殊人類’?」
饒星海立刻接上了他的話:「那是給半喪屍化人類用的。」
屈舞:「對。」
抵達會場之後,一家人才覺得不對勁:現場大部分人都帶著半喪屍化人類和地底人的特徵,偶爾有幾個老態龍鍾但聲音清亮的女人出現,或是脖子上有異形鰓的古怪青年晃過。
所有的假肢和輔助器具,全都只適用於這些更特別的特殊人類,和屈舞是完全無關的。
一家人在展會的餐廳里吃飯,最普通的套餐也要80塊一份。夫妻倆給屈舞買了一份,兩人則分吃一份。
「我爸那時候一天的工錢也就100塊。」邊牧湊回他身邊,溫暖地依偎著他的腿,「吃著吃著,他倆就哭了,還說對不起我。我見不得成年人哭……所以我們一家人就哭著吃,哭著互相安慰說沒關係啊,下次說不定就有合適的了。」
饒星海明白他的感受。他也見過成年人的眼淚,在回來看彌留的饒院長時。半昏迷的老人躺在床上,很安靜,但床邊一圈的陌生人都在哭。都是從孤兒院走出去的孩子,長大了,成年了,回來看她最後一眼。
成年人的眼淚總比孩童的要震撼。彷彿是在歲月和無數艱難世事的錘鍊之中,本該變得堅硬冷靜的心腸,仍舊會為舊事舊情,為一些已經徹底瞭解的無奈,松了心防。強者忽然軟弱了,可為什麼眼淚就一定意味著軟弱?饒星海當時不懂,他現在也不懂。他不覺得流淚的大人軟弱了,他反而覺得,是那些久違的淚水讓他們更像一個人了。
三四十歲的成年人已經忘記怎麼哭了。他們在院長的病床前嘶啞地嚎哭,全然不顧形象,像是重新開始學習流淚一樣。
他想安慰屈舞。陽得意和他顯然也有一樣的想法,兩個人放下烤串,拍了拍屈舞的肩膀,說不出什麼話,又用力拍了一下。
「……你倆一會兒得幫我洗衣服。」屈舞笑了一下,「後來,餐廳里有個人走過來,給我們遞了名片。」
席英,特殊人類輔助器具設計師。名片上這樣寫著。屈舞看到了他皸皺的皮膚和被喪屍病毒侵蝕後留下傷痕的手背。
「我後來才知道,他是世界上目前最有名氣的半喪屍人醫療專家,專門給半喪屍人設計假肢和各種東西。」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屈舞微微眯起了眼睛。他長相很俊秀,有一種近乎中性的美,但由於平時不修邊幅,穿衣服也很隨便,髮型更加不會著意打理,上課時還會架個大眼鏡,因此沒什麼人看出他的好看。陽得意和周是非都說過他長得好,屈舞緊接著問長得好能來錢嗎?不能?那沒意義。
半喪屍化人類是普通人被喪屍病毒感染後,染色體發生變異而令軀體出現各種異化症狀的特殊人類,全部都是後天感染而來。喪屍病毒終生無法殺滅,一旦侵入大腦,半喪屍人則變成完全喪屍,會被立刻撲殺。但藥物的發展讓半喪屍人得以控制病毒進程,大量半喪屍人在藥物幫助下,恢復了正常生活。
病毒不僅會影響半喪屍人的皮膚、眼睛等等器官,而且會令它們骨骼脆化,易於受傷。半喪屍人截肢的病例是所有特殊人類中最高的。而現有的假肢或者其他器具,全都因為太過沈重,或者不符合半喪屍人的皮膚、肌肉承受能力,完全使用不了。
因此,專供半喪屍人使用的假肢應運而生。席英是這個行業的佼佼者。
他很坦誠地告訴屈舞一家人,他有妻子和女兒,十年前在墨西哥旅行途中碰上半喪屍人暴亂,一家人都不幸被病毒感染。現在他和妻子從事設計假肢的工作,女兒則已經在人才規劃局上學。
席英為屈舞檢查了身體。幸運的是,屈舞的神經保持得很好,肌肉活性也沒有完全喪失,他可以使用更高端的神經義肢。
神經義肢需要將義肢和人體的神經接駁在一起,同時還需要在腦內植入感知芯片。這是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但一旦完成且沒有排異反應,屈舞就可以像以往一樣使用他的左臂。
席英是專門研究半喪屍人軀體特點的,為了給屈舞製作假肢,他花了很長時間去重新研究,不斷嘗試新的材料,竭力讓義肢重量與屈舞本身的手臂重量保持一致。「你是哨兵,以後說不定會當兵,會跟人打鬥,不能隨便敷衍了事。」席英這樣說。
實際上,在看到完工的神經義肢之前,屈舞一家人都對席英的話半信半疑。高二第一個學期結束,席英從美國飛回中國過年,順便來到屈舞家中,帶來了製作完成的神經義肢。
「就是這個。」屈舞揮動自己的左臂。閃閃發亮的輕型金屬拼接成毫無縫隙的一條冰冷手臂,它靈活,有力,彷彿從出生時就已經是屈舞身上的一部分。
失去左臂之後,屈舞最大的感覺是身體不平衡,他的右側比左側重,且行路時雙手不能均衡擺動,走得歪歪扭扭。接駁神經義肢的過程非常痛苦,屈舞幾度暈厥在醫院的康復科里,又很快被痛醒。但完成植入手術之後,他驚訝地發現,除了剛開始的不適應,神經義肢果真如同他原本的手臂一樣方便靈活。
一家人把席英看作救命恩人。
神經義肢造價百萬,席英只收了他們40萬。但40萬對這個小家庭來說也已經是天文數字。屈舞想放棄義肢,繼續使用之前的那一具,但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們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讓屈舞的生活恢復正常。
「我們的房子抵押出去了,還跟親戚朋友借了不少錢,總算湊夠40萬。」屈舞說,「債沒還完,還有近三十萬。我已經想好了,大學四年拼命打工掙錢,畢業之後立刻就業,助學貸款要還,家裡的債也要還。」
周是非此時推門而入,十一月冷冷的晚風和他一起鑽入室內。他累得氣喘吁吁,圓胖的臉上掛著汗水,看到面前的烤串,抓起來就吃。
「班長,過來坐。」陽得意招呼他,「屈舞在說手臂的事情。」
周是非稀裡嘩啦吃完一串腰子:「我知道啊。」
陽得意、饒星海:「?」
屈舞:「班長早就知道,我估計沈老師也是知道的。我申請助學貸款的說明書上要寫家裡的負債情況和負債原因,他們幫忙處理的。」
陽得意踢了周是非一腳:「行啊你,保密做得這麼好,平時還裝作不知道。」
周是非靈活躲開:「我嘴巴上裝的可是最高級別防盜鎖,你以為我是405那幫八卦精?」
他又嚼完一串腰子,盯著陽得意:「我們宿舍最多秘密的是不是你?你那東北虎哨兵又是什麼故事?」
陽得意立刻指著饒星海:「最多秘密的是酷哥。」
饒星海被三人看著,慢吞吞放下手中水杯,站起。
「大家能不能……幫我個忙?」他說,「幫我完成一個作業。」
三人聽他說過今晚要去跟沈老師學習,便齊齊點頭。
饒星海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白色霧氣被室內燈光照得晃來晃去。林麝縮在邊牧身後,邊牧好奇地仰著頭。一條金色長蛇從饒星海身上鑽出,如同於濃霧中優雅現身,落地後緩緩昂首,環視眾人。
黑曼巴蛇循例飛快鑽入桌下,只有邊牧注意到那小小的黑影。察覺到黑影沒有惡意,它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黃金蟒身上。
饒星海:「好了。作業完成。我收回去。」
陽得意:「等等等等……什麼作業啊?看不明白。」
饒星海:「沈老師讓我在你們三個人面前釋放精神體。」
三人面面相覷。「你確實沒有在宿舍放過蛇……」陽得意摸著下巴沈吟,「但今天你既然放了就不能這麼輕易收回去!」
他一把撈起黃金蟒金色的蛇尾,憐愛地摸個不停,連林麝也悄悄靠近他身邊,顫動的蛇尾在小獸亮晶晶的眼裡留下金燦燦的一片影子。
「唐楹說你這黃金蟒看起來特別富貴,如果摸到了,七天之內一定會發生幸運的事情,或者一定有橫財入手。」陽得意滿臉怪笑,「蛇蛇不要動,爸爸摸摸你。」
饒星海:「……我很窮的,你們知道。」
但連屈舞也湊上來了,把蛇尾攥在手裡:「寧可信其有。」
他摸得比陽得意起勁。
饒星海哭笑不得。周是非猶猶豫豫伸手:「它的頭,可以碰嗎?」
三人圍著黃金蟒看個不停,陽得意越瞧越喜歡它的紅色眼睛,舉手向酷哥提議:「以後多放它出來讓我們摸,好不好?」
結果這一整個晚上饒星海都不能收回黃金蟒。黃金蟒最後被三個渴望天降橫財的人摸得害怕了,乾脆纏在饒星海的床欄桿上,瑟瑟發抖。
洗完澡的陽得意走過,要踮腳碰一碰它。在手機上看兼職信息的屈舞也會突然蹦過來,揉揉它的尾巴。
黃金蟒太受歡迎,黑曼巴蛇似乎很不高興。它悄悄沿著暗處爬上饒星海的床,趴在饒星海的胸口,可憐巴巴地甩動蛇尾。
饒星海手裡那本《齒輪魚》才剛打開,現在只好又重新合上。他撫摸小蛇,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觸碰它。
它也是冰涼的,和黃金蟒一樣。這相似的一部分,讓饒星海在瞬間對它有了親切感。
下方傳來陽得意狂喜的聲音:「真的有效!我姐把奶茶錢還我了!」
這下周是非和屈舞也奔了過來,三人齊齊伸手,在黃金蟒身上摸了又摸。
屈舞:「我好像也感受到了財氣。」
饒星海:「你們瘋了吧!」
他忍不住大笑,抓起枕頭把三人的六隻手打開,三人為了求財而騰挪躲閃,宿舍里吵吵鬧鬧。
黑曼巴蛇不能加入這場歡樂的戰局,又氣惱又難過,盤在枕頭邊上不吭聲。枕邊的手機還亮著,是Lube的界面。饒星海剛給那位神秘的嚮導發了一條信息:我今天發生了很快樂的事情。
對方給他發來了回復:【太好了,恭喜你。】
蛇尾划動屏幕。聊天界面上,兩人已經你來我往,有過不少溝通。
第二天凌晨五點,有任務在身的屈舞和周是非起床了。陽得意和饒星海也睡不著,用枕巾蒙著眼睛,耳朵里全是那兩人輕手輕腳洗漱穿衣的聲音。
校運會持續四天,第一天是開幕式和田徑比賽,第二天開始有哨兵嚮導的技能大賽預賽,第三天的重頭戲是技能大賽決賽與精神體的各項比拼,第四天則是長跑與閉幕式。
學校里還設置了一條半長不短的商業街,屈舞和朋友在那裡湊了個攤位賣東西。饒星海和陽得意前往操場集合之前特意去商業街轉了一圈看屈舞的攤位。小攤子賣的是自制奶茶,屈舞正在大汗淋灕地佈置。
陽得意看了幾眼,忽然拉了拉饒星海衣袖:「屈舞這個位置不太好啊,競爭對手太強了。」
循他的指點看去,饒星海的目光落在攤位斜對面的一個棚子上。棚子以藏藍色為主色調,裝飾簡潔大方,桌椅質感上乘,棚子里的幾個侍應生也身著統一的藏藍色工作服,人人都面容俊秀笑容可親。總而言之,整體透出兩個字——有錢。
饒星海聞到了很醇厚的咖啡香氣。
正想問,陽得意忽然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
「盯我薄老闆看什麼呢?」陽雲也凶巴巴地把他往前推,「看一眼就要買一杯咖啡幫襯生意!」
「我的姑奶奶,您嫡親同學就在這兒賣奶茶呢,您還幫他拉生意?」陽得意指著屈舞的小店子,「再說了,什麼叫‘你薄老闆’?他薄老闆是所有人的薄老闆,又不是光衝您一人賣笑。他那咖啡館不是生意很好麼?怎麼還跑學校商業街湊熱鬧?可見都是虛的……」
「你知道什麼呀,他那店是校學生會的人三顧茅廬請來的,就是為了給商業街拉人氣。」陽雲也樂滋滋地輓著她弟的手臂,「那天我就在店裡呢。薄老闆跟那人說,我不是為錢,我是欣賞你,想幫你。哎呀我的媽,太帥了,真的太帥了!」
陽得意:「我知道了,學生會那幹事一定很俊對吧?這狼人是想吃掉小男孩好伐啦,你搞搞清楚!」
姐弟倆推推搡搡地往前走。饒星海回頭又看了那棚子一眼,這回瞥見了它的名字,「Remote Star」。棚子里除了站立營業的侍應生之外,還有一個背對入口坐著的男人。男人頭髮很長,隨手在腦後扎起,饒星海看不到他的臉,只聽見陽得意還在嚷嚷:「結姐,您聽好了,首先我不是小男孩兒,其次,我陽得意不吃狼人這一款的,毛太多了,我咽不下,堵嗓子眼兒……」
眾人沿著校道往操場去,途中經過海棠池。陽雲也押著陽得意,逼他在屈舞張貼的傳單上簽名,陽得意大叫:「我簽過了!我還讓好多男孩都簽了!一個簽名親一個嘴兒……」
陽雲也又驚又怒:「那你還不如不簽呢!」頓時揪著他耳朵嘮叨不停。
傳單幾乎佔據了自由張貼板塊的所有空隙,除了屈舞原本貼上去的「三大質疑」之外,還有不少新貼的傳單,一部分是支持他的,一部分是說他嘩眾取寵小題大做的。
但每一份傳單都貼得很有技巧,不會遮擋別人的字。
屈舞的那十幾張傳單上已經有了不少簽名。饒星海想起自己還沒簽,忙掏出了筆。他正在尋找空隙的時候,發現上頭有沈春瀾的名字。
沈春瀾的名字上面是曹回和教育科學系幾個老師的簽字。
他擠擠挨挨地,把簽名落在了曹回和沈春瀾之間。成功分隔開兩人,饒星海笑得很得意。
他其實沒想過這件事情會有這麼大的反響,直到在開幕式上連續看到兩個院系的花車都以這個主題來設計,其中之一,就是教育科學系的兩個氣球人。
昨天夜裡他沒看清楚,在此時此刻的日光底下,氣球人身上的文字格外清晰。
一個是「我們」,一個是「他們」。
至於哪一方是我們,哪一方是他們,並沒有說。兩個氣球人站在一個栽滿海棠花的圓形板子上,在晨風裡被吹得搖搖晃晃,手舞足蹈,偶爾親親嘴,偶爾牽牽手。
學校論壇的討論版上已經滿是這件事的帖子。眾人將修繕方案逐字逐句分析,又找出了一連串的文件和規定,還附帶人才規劃局和國外其他特殊人類學校的舉措,不停地發出質問:為什麼?
有人回答:因為新希望里的半喪屍人和地底人太少了,也就那麼十來個從人才規劃局過來交流的研究生,沒必要為這麼少的人浪費公共資源。
很快有人回復:因為「太少」而不必考慮他們的需求,這跟幾十年前說「半喪屍人和地底人數量不多不需要安排教育」有什麼區別?跟上世紀說「特殊人類那麼少不應該專門設置醫院和教育機構」有什麼區別?公共資源原來是不會為少數人群提供的?那它還叫公共資源嗎?
你來我往的爭論十分熱鬧。
覺得教育科學系這花車太醜的不止饒星海,沈春瀾和曹回也這樣想。原本花車已經設計完成,但這起爭論很令系學生會觸動,學生會的幾個幹部天天去找系主任試圖說服他,當然最終是成功了的。
「本來開幕式有個流程,是其他學校的交流生展示風采,但昨天晚上緊急通知取消了。」曹回低聲說,「這事情鬧得挺大,都上網絡新聞了,學校想低調處理,壓一壓,輿論得控制。」
沈春瀾:「控制得住嗎?」
曹回:「昨天領導看彩排,看到我們和生科的花車,差點氣得不讓我們倆院系上場。生科的花車直接安排學生化裝成半喪屍人和地底人,但你看,今天都撤了。模模糊糊地可以說,但不能明著講嘛。」
沈春瀾:「不能明著講,這就是有問題啊。」
曹回又笑了:「你真的跟以前沒區別。」
沈春瀾:「我願意沒區別。」
兩人正嘀咕著,開幕式的全部表演已經結束,跑道上已經有參加短跑比賽的人在熱身,只待主持人演講結語,比賽就能開始。
開幕式的主持有兩位,一男一女,是校廣播電視台的主持人,沈春瀾記得都是熟面孔,常常在各種節目和晚會中出鏡。那女孩被稱為新希望的校花,長得又甜又美,是毫無侵略性的乖巧漂亮。
她舉起了話筒,程式化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了。
「在說結語之前,我還有幾句話想跟同學們說。」她聲音清澈嘹亮,回蕩在操場上,「我今年大四,這是我最後一次在台上為大家主持開幕式。四年的主持生涯,我有過很多難忘的時刻,也很感激學校和老師們對我的信任……」
她擾亂了開幕式的節奏,眾人面面相覷,沈春瀾看到有老師在主席台邊上捶胸頓足,試圖衝上去阻攔。主席台上的人已經退場,只有兩位主持人孤零零站著。
「……我一直認為新希望是一所開放的、包容的學校,但我發現,我似乎錯了。」
老師終於衝上了台,一把奪下她的麥克風,一邊往回走一邊怒氣沖沖地說:「好了,全體退場,運動會開始!」
但所有人都沒動,場上的男主持人把話筒遞給了自己的夥伴。
「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主持詞要更改的,因為原本要出場的半喪屍人、地底人和血族方陣取消了。為什麼取消?我沒有得到答案,沒有任何人告訴我明確的答案。所有人欲言又止,你知道的,我們不必再說。不,我不知道,我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她接過了話筒,聲音絲毫不亂,「如果是因為圖書館取消地下通道和圖書室的事情,而打算削減他們發聲的途徑,那我就代替他們說話。我想說,這一切都是不合理、不公平、不正確的……」
老師大怒,衝上前再次試圖搶奪麥克風。但被她的搭檔攔住了。
「別說了!停下!」老師喊著她的名字大吼,「你在幹甚麼!」
在主席台下,鼓樂團的人紛紛敲動手中的大鼓小鼓,吹起了號角。
「讓她說!」他們大喊,「讓她說下去!」
沈春瀾和曹回在學生之中,面面相覷。「哇!」曹回笑著感嘆。
身邊的學生大都滿臉興奮和激動,而主席台上,最後一支麥克風也被保衛科的人奪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節目是雪豹帶來的隱身術。
請大家看舞台!請看!雪豹,就隱藏在這片滿是山巒與積雪的土地上!
它正注視著大家!它用明亮的眼睛……
(節目持續五分鐘,觀眾扔雞蛋4分42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