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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 (月歌行)》第9章
第 9 章 妖歌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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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又一度,春日又一朝,風絮滿城,如雨如煙。

煙城中,一處隱蔽的院子裡,兩名少女對峙。左邊那名身穿黃衣綠褲,嫩得像是春日初發的柳芽兒,白白的肌膚,身材玲瓏有致,杏眼分明多媚色;右邊那名則穿著更惹眼的紅衣,身量更高些,膚色略黑,雙眉挑著股英氣,體態豐腴別有誘惑。

黃衣少女假意歎氣:「穿再好的衣裳,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我勸有些人別白費心思了。」

「柳梢兒,你也別妄想激怒我。」紅衣少女冷笑。

「白鳳姐誤會了,我是說實話,長得黑的人真的很不適合紅色。」

「總比有些人強,沒有陸離就廢物一個。」

「是啊,可他就是喜歡我這樣的,」柳梢若無其事地拍了兩下手,「白鳳姐這麼出色厲害,他偏偏看不上,真是讓人無奈。」

白鳳漲紅臉道:「柳梢兒!我當他是朋友,沒得你那些噁心的心思!」

朋友?柳梢微嗤,瞟向那扇緊閉的門:「你說他看見我們會先叫誰呢?」

此話一出,年輕男女們立刻起哄。

「試試不就知道了!」

「對,叫陸離出來!」

五年嚴酷訓練,這些都是在競爭中倖存的孩子們,兩年前他們就開始接受各種任務,武揚侯將他們秘密安置在煙城裡,給予不同的身份,行動上自由了許多。少年男女年紀大了,心思便多起來,白鳳修習一向刻苦,武技過人,容貌也美,她喜歡陸離幾乎是公開的事了,偏偏中間礙著個柳梢,二女矛盾日益加劇,今日不巧撞到一起,柳梢出言諷刺,二女又對上了。

柳梢挑眉:「我沒意見,就怕白鳳姐不敢賭。」

眾目睽睽,白鳳面對挑釁已無退路,咬牙道:「賭就賭!」

「你們不准出聲,我來叫,這才公平,」一名叫姜雲的女子走到階前,高聲喚道,「陸離師兄!陸離師兄!」

院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盯著那扇房門,等待看一齣好戲。

須臾,門打開了。

一雙紫眸出現在門內,比水精更剔透明亮,彷彿散發著淡淡的光華,如星如月。

臉容蒼白,五官精緻近乎完美,漆黑長髮用一支雅樸的銀簪束於頭頂,然後又披散垂落,過肩頭,至腰下,如同瀑布。一襲質感厚重的黑色外袍拖地,隔開了他與外面的陽光世界。

袍角袖角不知道用什麼材料繡了簡單的花紋,浸染著身後清冷的黑暗,閃著一絲絲微弱的光。

眾人為方便任務,平日喜著輕裝,他這身長袍便顯得格外與眾不同,而且這個年紀該有的熱血衝動在他身上一點兒也見不到,有的只是超越年齡的沉穩,這種氣質使得少女們更加迷戀,也讓柳梢更加憎恨,少女們帶熱度的眼神,她看著心頭就直冒火。

白鳳最先回過神,上前一步,意圖讓他先注意到自己,然而那緊握的雙手和眼底的緊張之色都透露了她並不是很有信心。

柳梢豈會不知道她的心思,立即搶到她前面,信心十足地仰起臉。

陸離的視線果然落在柳梢身上,他衝她點了下頭。

這一剎那,眾人幾乎已經確定結果了,都沒覺得意外。誰不知道陸離對柳梢百依百順,能無限容忍柳梢的無理要求和壞脾氣,幾乎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簡直丟男人的臉,換成別人定要被笑話,可惜陸離是侯爺和方衛長極看重的人,沒人敢得罪他。

眾人都豎起耳朵等待他開口,白鳳情不自禁咬住了唇,臉色發青。

出乎意料,陸離並沒有喚柳梢,他轉向了旁邊的姜云:「姜雲師妹,是你喚我?」

誰也沒料道會是這個結果,柳梢與白鳳頓時都傻了。

眾人不敢起哄,都偷笑不止,姜雲被看得臉一紅,有點不知所措:「沒……沒有事,就是看看陸師兄有沒有在房裡。」

白鳳悄悄鬆了口氣,既然陸離叫的並不是柳梢,她就不算輸了。

柳梢自覺失了顏面,怒道:「陸離!」

陸離也有點莫名:「怎麼了?」

柳梢通紅著臉,恨恨地道:「我晚上有事,你跟我去!」

陸離便知道她接了任務,也不多問,點頭算是答應,然後又自顧自閉了門。

賭局以這種意外方式結束,眾人沒有笑話誰,白鳳不好惹,柳梢背後的人也不好惹,玩笑開過頭,後面吃虧的還是自己,於是他們識相地轉移話題。

「大白天的,陸師兄在房裡做什麼?」

「房裡又有人?」

……

笑聲帶上了某種特殊的色彩,少女們紛紛唾罵,卻沒幾個人臉紅。殺手中潔身自好的向來沒有幾個,尤其是年輕男人,只要不洩露身份,方衛長從不干涉,偶爾還會安排女人作為獎賞,陸離的院裡常有女人是公開的秘密,對於特殊獎賞他也從不拒絕,女殺手都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柳梢也是直到那時才知道他們究竟做的什麼事,既嫌惡又惱怒,人人都知道他喜歡她,他跟別的女人亂來,分明是讓大家笑話她!

一時間,柳梢只覺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就像被重重地打了個耳光,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

她剛離開,方衛長與武揚侯就出現在院門外,方衛長低哼了聲:「又來找陸離。」

「不管她,」武揚侯笑著擺手,「沒有甜頭誰會真心辦事,一個廢物若能換來陸離的忠誠,很好。」

做殺手不怕沒缺點,怕的是沒缺點,否則主人如何掌控他們?他們有的愛錢有的愛色有的愛名譽地位,陸離就是愛色的那類,但他從不動窩邊草,這點讓武揚侯極為滿意,主人通常都希望手下互相競爭,互生感情反而會麻煩,當然柳梢這種廢物除外,她既有幾分姿色,正可用來籠絡心腹。

方衛長皺眉道:「但他並沒碰過這丫頭。」

「那更好,他是真的在意了,只要這丫頭在我手裡,他就能為我所用,」武揚侯自得地笑,「教出這樣的頂尖人物,也是你的功勞。」

方衛長忙道:「這都是侯爺慧眼識人,刺殺南宗宗主的任務……」

武揚侯想了想道:「此事把握不大,先別讓他去。」

陸離修行進展極快,如今已僅次於方衛長,任務更是從未失敗過,武揚侯對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人才還是相當愛惜的。

.

夜半,無月,樹林中漆黑不見五指,但這對武修者來說完全不是問題,柳梢穿了身輕便的夜行衣,倚著樹幹等待。

其實以柳梢現在的修為,未必不能單獨完成任務,能在殘酷的競爭中存留到最後,她靠的也不全是陸離的庇護,至於她為何落到今日地步,陸離負有很大責任。第一次執行任務,她並沒有失敗,只是殺人後被嚇呆,驚動了對方的護衛,幸虧陸離及時出手救了她。柳梢自此再也不敢單獨行動,她本就是個得寸進尺的性子,陸離向來又遷就她,久而久之,當依賴成了習慣,眾人眼裡便只看到陸離的光芒,柳梢則是越受保護越膽小,對自己的實力越發不自信,最後完全失去表現的機會,就成了所謂的「廢物」。

對此,柳梢本人倒全無自覺。

她怕死,更不想死,既然有人保護,為什麼要去冒險?骨氣能當飯吃嗎?骨氣能活命嗎?真有骨氣,她早就餓死了。

時候已過,遲遲不見陸離的影子。

柳梢開始煩躁,拿腳胡亂踢地上的石子。

每次任務都要陸離協助,柳梢知道這種事瞞不過方衛長他們,他們之所以容忍,完全是因為陸離,陸離是侯爺特別栽培的人,沒有陸離,她恐怕早就被武揚侯當成禮物送給別人了。

在別人眼裡,他寵著她護著她,多令人羨慕!可是這世上誰會無條件對別人好呢,當年那個奇怪的人用三天換走了她的命運……說陸離沒目的那才怪了!他的目的無非是……

柳梢想到白天的事,腦海裡止不住浮現他和那些女人的畫面,她不禁抬手狠狠地捶了下樹幹,噁心!齷齪!想要她?他這輩子都妄想!

「柳梢兒?」有人喚她。

柳梢一下就認出那是姜雲,不耐煩地問:「你來做什麼?」

姜雲親熱地湊到她旁邊:「聽說你接了任務,我今晚正好有空,就過來看看,或許能幫得上忙。」

是來幫忙,還是想趁機接近陸離?柳梢心頭冷笑:「不用了,陸離會陪我去。」

姜雲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張望:「怎麼陸師兄還沒來?他莫不是忘記了吧?」

柳梢只不理會。

姜雲仍不肯走,沒話找話與她閒扯,一柱香工夫過去,仍然不見陸離的身影,樹林深處卻依稀飄出來一陣奇異的歌聲。

好動聽的聲音!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將歌唱得這麼美!

柳梢茫茫然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不覺聽入了迷。

歌中全無悲喜,無句無調,甚至連詞都聽不清,它的魅力全在於聲音本身,縹緲如月光,輕柔如羽毛,清澈如泉水,茫茫如夢幻,妙處實難說盡,入耳舒適,聽得人心蕩漾。

山林野地,深夜作歌,風雅又詭異。

那位神秘歌者,是人,是鬼,是狐?

恍惚間,柳梢竟看見了久未謀面的爹娘,他們站在那兒朝她招手,臉上帶著最溫柔最疼愛的笑,還有月,他一點兒也沒變,神秘又優雅,正伸手等待她過去……

突然,冷意竄上眉心。

畫卷破碎,柳梢猛地回過神,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她強行止住思緒,開口道:「我去看陸離來了沒有,你走不走?」

身旁的姜雲一動不動,彷彿也入了神。

柳梢不耐煩地推她:「喂!聽到我說話沒!」

姜雲終於有了反應,她放開柳梢的手,獨自朝樹林深處走去!

那歌聲有問題!柳梢醒悟,見姜雲雙目空洞失了神智,連忙提高聲音試圖喚醒她,到最後連「收神術」都用了出來,仍是效用全無。黑暗的樹林像是無底洞,迷人的歌聲帶著魔力,像是奪魂的鉤子,將人往裡面拖去。

柳梢慌了,強行拉住她:「姜雲!你醒醒!」

姜雲竟是充耳不聞,大力揮開她。

柳梢不敢跟上去,直覺告訴她事情極其危險,目送姜雲的身影消失,她急得團團轉,最終跺了下腳要往回跑,剛轉身就見到一個黑影從樹後走出來,嚇得她差點丟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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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妖?嗯……」

「陸離!」柳梢大大地鬆了口氣,指著姜雲去的方向道,「你聽,這個聲音……」

她忽然停住。

四周十分安靜,連鳥鳴聲都無,奇異的歌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像是幻覺。

「方纔真的有人唱歌!」她急忙解釋。

陸離「嗯」了聲,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望著那方向:「妙音葬天,妖歌惑世,看來是那位寄水族妖君了。」

「什麼寄水族?」柳梢聽得不甚明白。也難怪,人修武道淪落到現在,多數時間都在排除異己,各自擴張勢力,哪還管什麼妖魔的事,殺手們對這些更不瞭解。

「沒事,先去任務。」陸離道。

柳梢拉住他:「可是姜雲進去了,怎麼辦?」

陸離道:「你想怎麼辦?」

柳梢果然遲疑起來,能讓「收神術」失去效用,對方修為難測,姜雲平日裡和她並不要好,甚至還跟著白鳳合夥排擠過她,實在犯不上為這麼個同伴冒險。

陸離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對了,裡面危險,我們還是走吧。」

柳梢跟著走了幾步,再次拉住他,語氣頗不自在:「要不,我們就遠遠的看一眼?」

陸離驚訝:「哎,柳梢兒竟然不怕死了?」

「誰怕死!」柳梢瞪他,也有些底氣不足,「反正城裡有我們的人,我們隨時可以放信號……啊?」

陸離笑道:「那就去看看。」

有他陪著,柳梢也沒之前那麼緊張了,兩個人斂去神氣,使輕身術,悄然往樹林深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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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不能遮擋武修者的視線,林間遍生雜草,越往深處,樹木越高大,地面越陰濕,空氣中縈繞著落葉朽木的*氣息。

漸漸地,鼻端多了一絲血腥味。

察覺血腥味變濃,柳梢頓生不祥預感,將陸離的手臂抓的更緊,正要說話,陸離突然停住了腳步,柳梢連忙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前方樹下,一個人直挺挺地站著,面朝這邊,雙目空洞,臉上表情極為詭異。

柳梢嚇得靈力一洩,險些尖叫出聲。

那身裝束,那面容,正是姜雲無疑,就這麼片刻工夫,她胸前竟已多了個血淋淋的大洞!

柳梢見過無數死人,原不該害怕,可眼前情景實在太駭人太詭異了,她飛快地縮到陸離懷裡,顫聲問:「她死了?」

陸離頷首:「心被取走。」

挖心?柳梢情不自禁地抬手摸胸口,感受到劇烈的心跳,這才輕輕地吐出口氣。

什麼情況下會造成那樣的創口?難道兇手就是那個神秘歌者?

柳梢看著眼前場景,多年前那一幕控制不住地在腦海裡湧現。

那個黑夜,假山後的紅光,巨大的「黑蝙蝠」,醜陋的面具,還有那閃著冷光的、長長的、鋒利如刀的藍指甲!以及月跟那個「瘦竹竿」的對話……

柳梢戰慄起來。

她彷彿親眼看到,那鋒利的指甲劃破姜雲的胸膛,取出一顆血淋淋的、尚在跳動的心臟。

「是食心魔!」柳梢失聲。

近年來關於食心魔的傳言太多了,嚴格地說,魔並非是一個種族,而是一種修煉途徑,任何種族都可入魔,甚至很早時還有種說法——魔與仙一樣,也是成神之道。當然此事未有人考證,也無人會相信,作惡多端的魔族與代表守護的神仙扯上關係,這實在太荒謬了。而食心魔,據說是天地自生之棄魔,未在魔神跟前立魔誓,性行比尋常魔族更凶殘,專取人心修煉,自它現世,仙門已追蹤多年,至今仍未尋得其下落。

「嗯……」陸離道,「食心,未必是魔。」

這句話有些耳熟,柳梢恍惚了下,當即俏臉一沉:「你怎麼知道它不是魔!」

陸離讓步:「好吧,你說的對。」

這種敷衍的態度更加討厭,柳梢忍住沒有發作:「現在是夜裡,魂魄可能沒那麼快進鬼門,要不我們找找姜雲,也許她死前曾看見過什麼。」

陸離搖頭:「沒用了,她魂魄已散。」

柳梢倒抽了口冷氣。

人類向來相信天理報應,是以武道行事再狠毒也從不傷魂魄,給對方留下投胎轉世的機會,以免有損陰德,尤其是那場天罰過後,魔妖兩族都收斂了許多,想不到這食心魔如此暴戾,他會不會還在附近?

柳梢打了個寒噤,緊張地東張西望:「我們快回去告訴方衛長!」

「人啊,生死自有定數,我們就不要插手了,」陸離輕歎,劃地設陣,「天亮後自會有人找到她,今晚的事不可說出去。」

柳梢難得沒有堅持,順從地跟著踏入傳送陣。

培養殺手不容易,方衛長早就禁止同門爭鬥,要求彼此協作,讓他知道姜雲死前跟她在一起,說不定還要怪罪,畢竟是她貪生怕死,若她一直跟著姜雲,姜雲或許也不會輕易喪命,人都死了,還是不要多嘴為好。

傳送陣閃爍,兩人消失。

青煙無聲地飄來,一個影子出現在姜雲的屍體旁邊,那是個綠衣綠發模樣怪異的老者,手裡拿著根墨綠的、老樹根似的枴杖。

「苔老,情形如何?」頭頂枝葉層層,看不到說話之人,只知聲音極為好聽,是個男子。

老者查看屍體片刻,神情凝重地回道:「確實是食心魔的手法。」

「能擺脫我的追蹤,此魔修為比傳說中只高不低,」那人停了停道,「這也罷了,那個人修的小姑娘竟能不受我妖歌影響,方纔你也看到了。」

苔老點頭道:「比起食心魔,此事反而更古怪,主君的意思……」

「我原想過去試探她,才被食心魔趁機討了便宜,」那人道,「我尚有要事在身,這裡就交給苔老你處理,你且伺機行事吧,務必做得隱秘,她是武道中人,如今妖界不宜再與人修對上。」

妖界曾被魔界吞併,直到仙魔大戰和天罰後,仙魔兩界幾近覆滅,妖族才終於得到機會重新脫離魔界自立,妖界勢力本就不及仙魔兩界,當今人修正是鼎盛時期,他們對這群性命短暫而力量強大的凡人還是有幾分忌憚的。

.

臨城的張府後園裡,燈籠明亮,小樓窗戶大開,透過窗戶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內情形。一個三十幾歲的白面男人坐在榻上,摟著兩名歌姬飲酒調笑。

那男人叫張楓圖,是武道另一脈小有名氣的高手,武尊創武道至今千年,武道早已分裂,無數分支各成勢力,張楓圖那一脈效忠淮安王,淮安王素與武揚侯不睦。

張楓圖,正是柳梢這次的刺殺對象。

廊上時有巡夜的侍衛走過,這對有經驗的柳梢來說不算什麼,真正麻煩的是周圍隱藏著的那些暗衛,方衛長給的地圖上註明了他們的位置,樓外還設有陣法,以柳梢的修為,要闖過此陣遁上樓幾乎不可能,更何況張楓圖本身還是個高手,方衛長這麼安排任務,估計是根據她和陸離兩人的實力來的。

柳梢猶自為姜雲的事心神不定,斂著神息趴在暗處發呆。

陸離提醒她看,那邊正有個丫鬟捧著大托盤沿遊廊走來,托盤上面擺著酒杯果菜等物。

「我們這兒是個死角,暗衛看不到。」

柳梢立即領悟他的意思,自己必須趁丫鬟經過時打暈她,扮作她送酒菜進去,如此才能避過陣法阻礙,到時再由陸離接應,外面鬧起來,張楓圖勢必要分神,自己趁機行動,就有極大的機會得手。

然而就在柳梢暗暗凝氣準備動手時,小樓上傳來了一陣特殊的聲音。

幾杯酒下肚,那張楓圖竟將一名歌姬按倒在榻上,掀起下裙要行事。

柳梢見到這情形,臉上溫度騰地竄上去了,她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可自從接任務以來,並沒有撞見過這種情形,而且受訓時都是女孩子,此刻身邊……

好色之徒!

柳梢暗暗唾罵,忍不住悄悄瞟陸離。

與白天不同,他身上多披了件厚重的黑色披風,用和她相同的姿勢趴在暗處,可感覺就是比她來得優雅,華麗的紫眸比黑夜更深邃。

親眼看到這種事,放著自己這個大美人在旁邊,誰信他沒有鬼主意呀?

丫鬟行近,陸離側臉示意她行動。

對上那波瀾不驚的目光,柳梢確認他是真沒什麼特別想法,反而莫名地一陣惱怒:「我不去了!你去!」

陸離早已習慣她善變的脾氣,為難:「我不能扮丫鬟吧。」

房間裡張楓圖已抱著歌姬開始動作,弄得軟榻連連作響,真實的畫面造成的刺激遠比想像來得大,柳梢火氣竄得更高,猶如炸毛的貓,怒視著他,跟女人做這種醜事有什麼快活的,他就不嫌髒!

陸離似是意識到什麼,饒有興味地瞧她:「哎,柳梢兒這是怎麼了呢?」

柳梢馬上漲紅了臉:「哪有什麼!」

見她這副羞惱的模樣,陸離忍住笑:「好吧,我去。」

說話間,送菜的丫鬟已經走過了這個死角,眼下沒別的辦法,陸離從袖內取出塊黑巾蒙上半邊臉,只露出眼睛,他輕聲吩咐了句「別動」,然後就縱身而起,斜掠到小樓前。

第10章 神秘部下

“有刺客!”

“是誰!”

守衛們何等警覺,數道喝聲起,二三十守衛快速有序地圍攏來,個個都修為不淺,與此同時,地面法陣感受到外人侵入,立即開啟,呈半月形將陸離困在中間。

柳梢大驚失色。

笨蛋!明知這里防守嚴密,他就闖進去找死啦!

眾守衛顯然對那個法陣很有把握,料定他跑不了,都沒有急著下手——拿活的,問出幕後主使才是最有價值的。

樓上張楓圖察覺動靜,翻身從歌姬身上下來,披衣到窗前問︰“出了何事?”

位階稍高的那名侍衛稟報︰“回大人,此人來行刺。”

窗前身影消失,很快,張楓圖便衣冠整齊地出現在樓口處,順著樓梯走下來,眾守衛知道他要親自審問,都自動讓到旁邊。

張楓圖走到階前站定,打量陸離︰“誰派你來的?”

陸離沒有作聲,露在面巾外的雙眸紫光閃爍。他的現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倒沒人留意暗處還有一個柳梢。

作為保護者的陸離身陷險境,柳梢頭一次失去了依仗,心頭涌起前所未有的慌張,她呆了半晌,總算記起該做什麼,忙聚靈力于雙目,仔細觀察那陣。人在無可依賴的時候,自身能力反而能得以表現。柳梢發現陣內地氣全無,立時便猜出此陣是屬于分離陣的一種,其厲害之處在于將人與外界分離,斷絕靈氣來源,武技必須依賴靈氣施展,不能及時攝取天地靈氣,就只有任人宰割,武修者們素日里最防備這類法陣,所幸它們都很好識別,通常少有人會上當,柳梢也沒想到向來謹慎的陸離會輕易落入圈套,此刻陣中的他八成是什麼也做不了。

這個陣不難破,柳梢沒費太多力氣就找到了陣眼,然而對方人數太多,其中不乏高手,她實在沒多少把握,而且破陣後兩人能否順利逃走也是問題……



陸離始終站在原地不動,不吐半個字。張楓圖對這種情況早已見慣不驚,眼底閃過一絲冷笑,大凡殺手都不會輕易背叛主人,要撬開嘴自然需要點方法,他朝兩名侍衛遞了個眼色。兩侍衛會意,朝陸離走過去。

這趟刺殺任務注定失敗了,柳梢也沒工夫擔心受罰,她緊盯陣眼,深深地吸了口氣,顫抖著抬起雙手——

一次機會!要麼成功,兩人逃走;要麼失敗,兩人同入羅網。

柳梢幾乎將唇咬出了血,將全部靈力凝于掌心,然而沒等她動作,一股巨大的殺氣自場中迸發!

殺氣濃烈,動靜卻不大,一柄長劍如銀絲般飄出,悄無聲息地沒入張楓圖的左胸,穿心而過。

變化只在瞬間,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柳梢。

動手的正是那個位階最高的侍衛,他一擊得手,趁著眾人沒反應過來立即行陣遁走。

直到張楓圖的尸體倒地,眾人終于醒過神。

“是皇甫尋,他背叛了大人!”

“快去報淮安王爺。”

再厲害的武道高手也是人,再強的力量也彌補不了*的脆弱,張楓圖已是返魂無術,皇甫尋叛離,眾守衛群龍無首,陷入混亂之中,反而將陣中的陸離給忽略了。

遙對上那雙閃閃紫眸,柳梢突然間信心大增,想也不想就翻掌推出!

她本身凝氣極快,十成靈力,威勢竟不可小覷,掌力化成六道巨大的白色光箭直沖陣眼而去,掀動狂風揚沙土,這一擊頗有幾分高手風範,眾守衛本就因主人之死而六神無主,還當又來了什麼厲害對手,驚得紛紛閃避。

沒有任何阻礙,白箭直中陣心,法陣盡毀!

.

此番出手可謂是意外收獲,兩人轉危為安不說,連帶柳梢的任務也完成了,陸離脫身帶著她行陣遁走,先後去了幾個地方,確認無人追蹤之後,兩人才遁回城內陸離的院子里,此時天際已發白,雞叫聲不絕。

“張楓圖還是死了,我不用受罰啦!”柳梢興奮,“你說那個侍衛怎麼會殺張楓圖呢?”

陸離道︰“他早就跟朱王的人有接觸,萌發了背叛之心,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我入陣,引得張楓圖和其他守衛放松警惕,正好給他制造了機會。”

柳梢聞言驚訝︰“你是故意的?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動手?”

陸離道︰“我會引他動手。”

“可我沒听見你跟他說話呀,”柳梢驚疑,“你怎麼引誘他的?”

陸離答非所問︰“嗯……人的*很好控制,不一定要通過語言啊。”

柳梢呆住。

之前在她的印象里,陸離就是出身不凡,長得俊美,修為高深,直到今日,她才發現他的特別遠遠超出了這些,令人捉摸不透,甚至有點可怕,之前他的任務都是用什麼方式完成的?

“那你自己被困在了陣里,還是逃不掉啊?”

“你不是出手了麼。”

柳梢明白過來,怒目。

他早就料定她會出手救他,事先卻無半句商量,讓她著急!

對于她的怒氣,陸離照慣例采取避讓的態度,他抬起左手,隨意拉了拉披風右襟,然後就朝房間走。

看到他這個動作,柳梢只覺得刺眼無比,她立即橫眉,強行扯開他的手,故意將他的披風拉得敞開,然後挑釁地望著他。

陸離也沒介意︰“任務完成了,快去報方衛長吧。”

瞥見房間里的人影,柳梢忽然明白過來,搶在他之前沖進去。

房里果然有個妙齡女子,見到柳梢,她毫不意外地咬著指尖嬌笑。

柳梢面帶敵意地打量對方,接著便大吃一驚。

那女子面容秀麗,身段妖嬈,肌膚更是潤澤如水,透著股子難以模仿的媚態,絕非尋常妓者。

柳梢一直自恃美貌,篤定陸離喜歡自己,從未認真看過他身邊的女人,此情此景帶來的沖擊太大,柳梢心里竟極不是滋味。

陸離走進來,女子忙過去作禮,端水伺候。

見柳梢板著臉站在房中央,陸離問道︰“還不走?”

柳梢臉一揚︰“我為什麼要走?”

陸離為難︰“可是我要睡覺了。”

柳梢指旁邊的女子︰“她不也沒走嗎,你睡覺留她做什麼?”

那女子態度也不客氣,倚著桌子媚笑︰“我是他的人,當然要留下來伺候了。”

“呸!你是誰的人?也不害臊!”柳梢過去一腳踢翻桌子,“陸離,叫她走!”

陸離意外地看著她半晌,吩咐︰“雨姬,你先走吧。”

那名叫雨姬的女子沒有多糾纏,听話地離去。

柳梢這才感覺心情好了點︰“看她那樣子就討厭!”

陸離道︰“她很听話的。”

柳梢啐道︰“不干不淨,只有你才喜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做什麼!”

“哎,我們做過什麼呢?”陸離笑問。

自覺失言,柳梢裝作不在意地移開視線,側過身︰“我就是想提醒你,這種女人不過是貪圖你的……”話說一半她忽然住了口,杏眼圓瞪,猶如受了極大的驚嚇。

不知不覺間,陸離已站在了身後,慢慢地朝她傾身。

柳梢整個人都傻掉了。

薄唇在耳畔游移,溫熱的氣息在臉上拂過,柔柔的,癢癢的……

“柳梢兒。”他低聲喚。

從未有過的親近,從未有過的感覺,一顆心悸動不已,在胸中亂跳亂撞,柳梢僵著脖子不敢動,結巴︰“什……什麼?”

“想知道做什麼嗎?”

“啊?”

陸離直起身︰“去,掃院子吧。”

手中莫名被塞了一把掃帚,柳梢直到被推出門才反應過來,氣得大叫︰“陸離!”

陸離在門縫里笑看她︰“怎麼?”

“你……你怎麼這麼混蛋!”大約是心虛,柳梢也不如平日那麼理直氣壯,丟開掃帚逃出院門。

門閉上,里面再也沒了動靜,須臾,檐下出現一道頎長身影,黑色斗篷在晨光里並不太醒目。

“我忍不住想笑了,藍叱,小孩也會想那麼多。”

“她不是小孩子了,主人。”半空的聲音回答。

“在我眼里,她就是個小孩。”

“那你還覺得她是麻煩嗎?”

“嗯……比之前好很多,長大了。”

“你剛才還說她是小孩。”

沉默。

“藍叱,你真的很不討人喜歡。”

說話間,院外忽然傳來爭執聲,正是柳梢與白鳳,兩人不巧遇到,才說幾句就又對上了。

“好吧,”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承認我錯了,她還是很麻煩。”

爭執沒有持續多久,柳梢匆匆走回院子,毫不客氣地推開門進房間,只見陸離和衣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嘴角還掛著淺淺的弧線。

方才被他那樣捉弄,柳梢氣還未消,張口要叫,可是又想到他陪著自己忙一夜,估計累了,柳梢遲疑片刻,還是走過去輕聲喚︰“喂,陸離?”

連喚幾聲,皆無回應。

瞧著那睡顏,柳梢臉上越發熱了,悄悄扯過被子要替他蓋上。

“怎麼又回來了?”

听到那聲音,柳梢嚇得丟了被子。

陸離已睜開了眼︰“又有事?”

柳梢拋棄尷尬,悄聲道︰“晚上白鳳找你陪她出去,你別答應呀。”

陸離道︰“好。”

柳梢猶不放心,虎著臉威脅︰“你要是去,我就不理你了!”

陸離道︰“好。”

“那你快睡吧。”柳梢這才得意地走了,沒多時又踮著腳尖退回來,小心翼翼地替他帶上了門。

.

天亮後,姜雲的尸體被人發現。食心魔來到煙城,這個消息讓煙城陷入一片恐慌,武揚侯與方衛長將眾人召去詢問了一番,柳梢哪敢說實話,只裝不知,好在姜雲是存了私心想接近陸離,並沒向其他人透露行蹤,所以也沒人懷疑到柳梢頭上。

柳梢回房間睡到天黑,醒來記起和白鳳打的賭,迫不及待地出門遁走。

城外河邊,空無人影。

陸離果然沒答應吧,所以白鳳也怕自取其辱,不敢來了。柳梢很高興,打定主意明日要當眾嘲笑白鳳一場。

不經意間抬眼,細月如鉤,遙遙地掛在天邊,銀輝淡而弱,撒落滿河淒清。

曾經,有人同樣無條件地寵著她,她努力挽留,他卻在三天後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可陸離不同,無論她怎麼發脾氣,無論她怎麼過分,他都沒有拋棄她,整整五年。

黑暗的五年,沒有人來看過她,她沒再見到一個親人,只有陸離陪在她身邊。

那也沒什麼,她才不想見他們!

柳梢驕傲地仰起臉。

涼風吹過,臉上熱度不減反增,清早的事又一次浮現在腦海里,連同白天睡覺做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夢。頸間似乎還殘留著熟悉的氣息。

事實上,陸離從未主動對她表示親熱,連擁抱都那麼干淨,這還算是頭一次,她知道他在逗她,可是那種帶著戲謔的親近,猶如溫柔的誘惑,令她緊張又害怕,隱約還有點期待……當初她用外貌換取他的保護,誰知他給予的比期望的更多,也許他是真喜歡她呢?

不過,他這樣到底什麼意思啊!他身邊那些女人呢?

熱情陡然間熄滅,柳梢狠狠地踢開腳下石頭︰“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她一定要找個機會把那些女人全趕走!

石塊落水,“嘩啦”的響聲打破寧靜。柳梢一陣心虛,猶如做壞事被人看到,慌忙用雙手捂住臉,可她很快又發現不必,周圍根本沒人嘛,于是她放下手,禁不住好笑。

“喲,柳梢兒思春呢。”身後有人大笑。

“誰!”一時走神竟失了警惕,柳梢先是驚,待听出來人是誰,她立即面露嫌惡之色,“杜明沖?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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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少年身材長得厲害,倒有幾分魁梧的意思,臉上再看不到當初的熱情爽朗,相交的濃眉顯出一股凶狠暴戾之氣。他天資不差,且又凶狠拼命,如今已是方衛長面前極得力的殺手,也有了幫臭味相投的兄弟,賭錢喝酒找女人全玩遍了。

目睹他的變化,柳梢最後那點感激也早已被消磨盡,她只覺得此人厭惡無比,連看都不想多看。

杜明沖不懷好意地打量她︰“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柳梢不理他,移開視線就走,哪知行動間雙腳如有千萬斤重,猛烈的眩暈感自頭部傳來,柳梢忙踉蹌著停住,運氣穩住元神。

“散元陣?”柳梢發現蹊蹺,怒視他,“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找你玩玩,”杜明沖從後面抱住她,怪笑,“听說陸離還沒踫過你?別是他不中用吧?”

柳梢變色︰“你敢動我,他不會放過你!”

“他陸離是什麼東西,仗著那張臉哄女人罷了!”杜明沖本就對當年的事懷恨在心,聞言勃然大怒,冷哼,滿臉嫉恨,“我杜明沖在侯爺跟前也是說得上話的,不過要了個女人,他又能把我怎樣?侯爺頂多罵我幾句,再挑兩個女人給他。”他停了停,摸著柳梢的臉大笑,“或者我用完還給他好了,陸離那麼多女人,你當他真會為你違抗侯爺?”

“誰不知道陸離只喜歡我,他一定會殺了你!”柳梢強作鎮定,冷笑,“侯爺更看重你還是他呢?你死了,侯爺也不會把他怎樣!”

杜明沖動作一僵,盯著她半晌,眼神漸漸地變得狠厲︰“若你乖乖地听話,我還想過留著你伺候,看來……”

冷意竄上脊背,柳梢一哆嗦︰“你什麼意思!”

“你這種廢物要是死了,侯爺不會多加追究的吧,”杜明沖獰笑,手在她胸前比劃,“追究也沒用,說不定……是食心魔做的呢。”

柳梢全身冰涼!

都說食心魔可怕,原來人心更可怕,不知道世上有多少這樣的“食心魔”?那些人真的全是食心魔殺的嗎?

柳梢突然猜出關鍵︰“白鳳讓你來的?”

杜明沖將她按在地上撕衣裳︰“沒錯,她此刻陪著陸離,陸離不會懷疑到她的。”

兩人平日不過吵吵嘴,白鳳竟串通了杜明沖害人!柳梢死命拉緊衣襟,本能地反抗,然而這散元陣委實厲害,神識受制,靈氣在周身亂竄,難以匯集。

衣裳破處露出雪白肌膚,杜明沖兩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俯身亂啃。

熱氣噴在胸口,猶帶酒肉臭,柳梢惡心得想吐,掙扎不止。

杜明沖也沒點她穴,邊扯褲帶邊笑︰“叫吧,這才帶勁,要不了多久,包管將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不要!不要!柳梢大為恐慌,她不要跟這種混蛋親熱!陸離!陸離知不知道?快來救她啊!

明知道希望不大,依然忍不住要期待,被他保護已成了習慣。

來了!是他嗎?

憑著奇怪的直覺,柳梢猛地側臉望去,河畔果真有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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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影極其特別,瘦瘦高高的像根竹竿,衣衫掛在他身上都顯得空蕩蕩的,他悄無聲息地站在那兒,有如來自冥界的鬼王,負手的姿態顯示著沉穩自信,殺伐決斷的氣勢似曾相識。

柳梢先是失望,接著越看此人越眼熟,很快想起了什麼,狂喜!

多年前那個晚上,她遇見食心魔,幸虧那個“丈夫”及時出現,還跟一個神秘人說了好半天話。

他不就是和月說話的那個神秘人嗎!

記得月說過,他是她“未來的部下”?是月叫他來保護她的嗎?

靈氣散亂,柳梢勉強看清他的相貌。

暗黃衣袍,稜角分明的臉不算美,眼楮鼻子嘴唇的線條都很尖銳鋒利,雙眉斜吊,近于豎直,鋒芒畢露反顯刻意,掩藏著另一種沉靜與威嚴。

對上柳梢的目光,他面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很快又恢復平靜。

柳梢目睹他的冷淡反應,喜悅逐漸退去,轉為不安。

他果然沒有任何動作,冷眼看著發生的一切。

不,原來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柳梢近于絕望地望著那冷漠的旁觀者,張了張口,終是沒有出聲。

旁邊多了個人,杜明沖竟完全沒察覺,伸手往她身下探去……

沒人救自己!柳梢閉目,猛地握緊雙拳。

法陣壓制下,分散的神識被強行拉扯匯聚!

破釜沉舟的行為導致神識受損,柳梢頭痛欲裂,差點當場昏死過去。

然而,意料中的失敗沒有到來,全身血液沸騰了般,奔涌不止,乍有一道奇異的力量自脈管中迸發!

幾乎是無意識的,柳梢將左掌往地下一拍!

察覺異常,杜明沖忙抬起臉,無奈他此時色迷心竅,反應未免比平日慢許多,沒來得及做什麼,便聞得一道雷鳴般的悶響,三面陣牌被震出地面,在半空炸裂!

木屑紛飛,法陣告破!

變化只在電光火石之間,柳梢重獲生機,恨怒達到極點,根本沒考慮就全力拍出一掌。

十成靈力,光波閃,氣流震蕩。

杜明沖壓根就沒想到她能破陣,手忙腳亂地翻身閃避,饒是如此,法陣被破的反噬仍令他前胸一痛,一口鮮血噴出來。

柳梢翻身躍起,喘息著拉上衣衫,大笑著嘲諷︰“杜明沖,你也只是個廢物!”

杜明沖穩住身形,用袖子擦去嘴邊血跡,見她毫無懼色如同換了個人,不由驚疑萬分。

“真當我什麼都不會?狗眼看人低!”柳梢朝地上唾了口,“這點眼力都沒有,你拿什麼跟陸離比!”

“你!”杜明沖惱羞成怒,揚手出掌。

掌風凌厲卻不夠力道,柳梢暗暗松了口氣,心知他是受傷加上摸不清自己底細才會有所保留,于是柳梢不閃不避,單手變掌橫于眉前,納四方靈氣,形成巨大的紫色旋渦屏障,全力接了這掌,足底不退半步。

杜明中這次是真吃驚了︰“你……”

“這是你逼我的,”柳梢逼近他,“再來呀!看看咱們兩個誰先死在這兒,你死了,說不定也是食心魔干的!”

杜明沖盯著她,面色陰晴不定。

因為陸離的緣故,所有人都將柳梢當作廢物,極少見她出手,是以無人知其深淺,如今她突然露這麼一手,實在遠超預料之外,強行破陣已是了不得,看樣子她似乎還藏著幾分,往日竟是低估了她,此番所圖估計不成了。

“走著瞧!”喉頭甜腥,杜明沖到底不敢以受傷之軀冒險,發陣遁走。

.

水流無聲,夜色中萬籟俱寂。

柳梢站在原地,臉上仍帶笑容,身體卻僵得半分也動不了,後背衣裳已被冷汗濕透。她根本打不過杜明沖,所以才冒險虛張聲勢,所幸杜明沖信以為真,上當了。

許久,柳梢長長地吐出口氣,這才想起還有個人,忙轉臉看。

那人還站在原地,空蕩蕩的衣裳在風里搖擺,若非有那閃閃雙眸,他看上去簡直就是一面酒幌子。

“你能看見我?”他反而先開口了,聲音沙啞沉悶。

柳梢不懂他為什麼會這麼問,愣了下,點頭。

那人不再多言,消失,緊接著又出現在河對面,竟是要走了。

“喂!”柳梢忙踏水追過去,“你知道食心魔吧?”

那人側身看她。

“你不認識我了?”柳梢提醒他,“是我呀!當前在我家後園,食心魔想害我家丫鬟,我見過你。”

那人毫無反應。

柳梢繼續努力︰“還有月!你跟他談過食心魔的事,我就是那個小孩兒!你想起來了嗎?”

“這種資質,他的眼光不錯,”那人突然道,“可惜,你被他變成了廢物。”

果然是他!柳梢確定了他的身份,也顧不上計較廢物的評價,急切地問︰“月呢,他在哪兒?”

那人不再理她,朝前走。

柳梢重重地咬了下唇,也不知道哪來的膽量,沖著他的背影大叫︰“你不是我的部下嗎!”

話音剛落,周圍草木突然無風而顫,“颯颯”作響,攜風雨降臨之勢。河中水面沸騰,水花濺起足有半尺高,澎湃而濃烈的殺氣有如龐大的陰影,籠罩荒野。

柳梢嚇得後退。

那人卻止住腳步,淡淡地道︰“我名盧笙,你可以試著了解,我很期待成為你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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