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淼淼,不要再送了,再送就該出苗疆了!」書生言笑晏晏的看著藍波淼,她身上已經換掉了紅苗族的傳統服飾,而穿上了象徵整個苗疆的,五彩繽紛的服裝,脖子和頭上,都帶著明晃晃的銀飾,顯得她越發神采飛揚。
藍波淼緊緊抿著唇,不吭聲的看著這一行坐上了馬車的人,馬車是早前書生他們留在這裡的那些,本以為這些馬匹無人餵養,不是消弭在這大山之中,就是自己跑了,但誰知到了此處,書生才圍著馬車走了一圈,那兩匹駿馬就從林子裡跑出來了。
還一個勁的圍著書生打轉,噴出的鼻息弄得書生發癢不禁。
「淼淼,回去吧……」書生輕輕歎氣,「你回頭看看,那裡都是你要守護的東西,你阿爹做到了,你也一定能做到的。我跟我母親都是自私的人,你要是真恨我們,也是應當的。」
書生輕聲說著,恍然回到那一日的承繼大典上,大門外面已經聚集了寨子裡的許多老輩和長老,大門被敲得震天響。
而內裡,一門之隔之處,藍波淼氣紅了雙眼,憤恨的看著依舊穿著自己一身儒服的書生,眼裡的氣憤正一點點上升成恨意。
書生一直低著頭,示意齊蓋將手上的苗主衣飾交給藍波淼,齊蓋捧著衣飾的手伸出去了,藍波淼是看也不看一眼,狠狠的盯牢了書生。
「淼淼,這衣服我不會穿的!」而且衣服的尺碼我也讓人改成了你的,想穿也穿不了的。
「你真自私,你跟你阿娘一樣!」藍波淼咬牙,心在打顫,外面等著的都是要迎接苗主去承繼大典的長輩,這個大典若開了天窗,紅苗族將再無立足之地!
最終,就在大門快被拍爛的那一刻,吱吱呀呀的木門緩緩打開,走出了身著五彩苗服的苗主——宛若聖子的藍波淼。
書生遠遠跟在身後,微微泛起笑顏。
「我不恨你們。」藍波淼突然開口,「我做苗主能做的比你好!苗疆會一直安和下去,不會被中原的漢人給侵佔的。」
書生先是一愣,而後輕聲笑笑,沒有接話。
看,這就是本質的區別,她說是侵佔,他卻覺得是天意,是歸一。
「對,你會做的很好!」書生對著她溫和的點頭,他已經幫她們爭取到了最大的時間期限,剩下的,就真的只能看天意了!
藍波淼恨恨的盯著書生看了很久,最終心不甘情不願的撇開腦袋,伸手遞給他一樣東西——一個苗刀模型的掛飾。
「我知道你做的,謝謝你,這個,給你。」藍波淼頓了頓,「這是阿姑給我的,現在給你。」
這可能是書生能得到的,有關於藍采蝶唯一的物件。
書生怔住,好半晌才神色複雜的伸手接了過來,輕輕撫弄了幾下,才溫言說道:「謝謝淼淼,以後有事情就來中原找我。」說著,眼神若有似無的朝著還站在一群苗人之列裡的兩個漢人——秦家父子,他們此行的事宜全部被書生打亂,一時半會根本不可能離開。
【盛大的承繼大典結束,結束之後等著人們的卻不是相像裡的空無,而是更為盛大的歡慶晚會,書生無意摻和進去,倚著齊蓋想要悄悄離去,卻被不識相的人給攔了去路。
「你很不錯,你說的那些,我都想過了,你那螞蟻咬死猛獸的論調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準備什麼時候去考取功名?」秦霖微微不滿的掃了一眼想依靠的兩人。
書生不耐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快低下了腦袋,視線飄忽著,就是不想看向這一對父子,看看那個父親的神情,哪有看待子嗣的慈愛,滿滿的都是待價而沽的神色。
看看那個兒子,眼裡哪還有以往對父親的幕儒,此刻所盛滿的不過是狹隘的嫉妒罷了!
「我不會去考功名的。」
「為什麼?」秦霖大驚。
「不為什麼,不想去廟堂,不想見天子,不想同流合污!」書生淡淡的說道。
「你可知這全部是在浪費,你母親是怎麼教導的你?若她只能做到這樣,你還是跟我會秦家吧!宗廟那邊,我會給說法的。」秦霖的表情像是在施捨著什麼天大的恩情。
書生聽得身體發顫,卻不是秦霖以為的感動,而是氣氛,直到身邊的那人溫暖的碰觸才讓他再次平靜下來。
「秦大人抬舉我了,且不知秦大人是以什麼身份在說這些話?」書生臉上抑制不住的泛起嘲諷的意味。
「你!你這逆子,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口氣,你母親難得沒教導過你對待父親的態度?」秦霖一點也不信這個小子不知道自己是他生身父親這一事實。
書生臉上嘲諷更甚,「秦大人管的太寬了,我母親教導了我什麼大概是輪不到秦大人來管的,另外,我想我得和秦大人說明的是:我只有兩位母親,卻是沒有父親的,所以我母親從未教過我什麼面對父親的態度。」
說完,不再看那對父子的神色各異的表現,拉著齊蓋飄飄然走開。
直到遠的看不見那對父子的面貌時,書生才快意的笑了起來,「齊蓋,直到今日,我才是真正舒爽了,你信嗎?」
「信!」齊蓋拉著書生的手,或輕或重的揉捏著,書生的笑是擺脫枷鎖,發自最幽暗的深處的笑容,怎麼會不信呢!
藍波淼也順著書生的眼神看去,不滿他意有所指的暗示自己,似乎自己的能力還十分不足一半,撇著嘴咕噥:「不會有事的!」
書生笑著不反駁她,最終直視著她:「我們真的要走了,淼淼回去吧!」
「你們先走,我看著。」藍波淼顯然不同意書生的注意。
書生,連帶著坐在車轅上的凌園和齊蓋都齊聲喟歎一聲,卻依從了她的意思,最後送上一個善意的笑容,馬鞭捲了一個花兒,敲在了馬臀上,咯吱咯吱的車碾聲響起。
馬車徐徐向前行去,時不時的會因為路途的崎嶇而顛簸幾下。
在最後一個天嶄轉彎處,書生忍不住回頭看去,藍波淼立在一群苗家漢子前列,雖然有許多人立在她身後,可是那一刻看著,依舊像是只有她一人等在那裡。
那樣一個小小的,甚至還沒有長成的女娃身軀裡,佇立著的是完全不同於他的靈魂。
咯吱咯吱,馬車終於轉過了這個彎,再看不到熟悉的人和熟悉的景了,書生放了簾子,縮回車裡來,心口有些鈍鈍的痛感蔓延,更多的卻是一種魚兒躍入水裡的自在和快意。
齊蓋悄悄摟了他入懷,談清面色清淡的縮在馬車的一角,手裡緊緊捏著一個瓷瓶,面上無悲無喜,眼神飄忽的盯著車裡的一個囊枕。
「得兒架——」凌園又一聲打馬聲傳進來,車頂棚上盤腿坐著一個狂狷異常的男子,正幽幽的盯著自己坐下的車頂,心裡暗暗的揣測,他在哪一個角落呢?
苗疆路難行,卻並不是不能行,崎嶇顛簸著,七八日的路程也就出了此間地域。
行路之餘,書生的離愁別緒早已在齊蓋身上發洩的差不多了,這日,又一次回到他們進入苗疆前的那個苗漢雜居的小鎮子。
不知書生突然想到了什麼,硬是拽著凌園的袖子,叫停幾日,說是要領略此地風情。
只有齊蓋微微苦笑的想起,自己曾經跟書生說過,自己原先就生活在這個地域,若說其他人還想不透書生的想法,齊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幫著自己找曾經嗎?
其實,不需要,他並不是一個需要靠過去來證明自己現在的人,但看到對他這樣上心的書生,他愉悅的想著,即便不需要,但偶爾為之也無妨啊!
車馬一停,頂棚上的閔懷江就翻身飄了下來,怔怔的盯著馬車,直到齊蓋和書生依次下了車,才莫名的覺得心跳驟然漏了幾拍。
行路間,他已經幾日沒有見到師兄了!
若非必要,師兄基本不出這個車子,幾次恨的他差點拆了這輛結實的馬車。
等了半晌,還是書生實在看不過眼,拿手搗了搗齊蓋,悄聲問他:「你沒跟他說?」努了努嘴,指向閔懷江。
齊蓋微微搖頭,想阻擋已來不及,閔懷江的眼神已經掃視過來——什麼東西沒告訴我?
齊蓋扭頭看天看地,看書生,就是不看向閔懷江,引得閔懷江的眼睛如狐狸一般,悄悄瞇了起來。
書呆啊書呆,本來我是難得做了回君子,自他倆重逢後,我就再沒做過出賣談清的事情了,可是今日你這一多嘴,我的底線又一次被打破了!
想著,齊蓋憤恨的拿手捏了書生一把,驚得書生當場漲紅了臉,氣鼓鼓的看著他,卻也知道自己先前說錯了話,只敢怒,不敢言。
孰不知這樣的書生更惹得齊蓋心田發癢,不由心神蕩漾起來,小書呆的此間事已了,什麼時候能吃上嘴呢?
不知危險已近的書生不滿的揉了揉被捏的發麻的部位,歉意的掃了一眼剛剛鑽出馬車的談清,幸而對方因為避諱著閔懷江的眼神和伸出要幫他一把的手,並沒有注意到,否則依他的思緒,三兩下就能猜到出了什麼事,亦或者,將要出什麼事。
眾人閒飯過後,溜躂著在街上遛了一圈,正待月光朦朧,時光靜好,甚是良緣締結時,齊蓋被閔懷江要笑不笑的面龐給驚了一跳,心想:該來的總歸躲不開。
向著書生施了眼色後,一步一挪和閔懷江兩人走開。
夜色深沉,書生一行人趁著涼風走回夜宿的客棧,才一進門,就被門內的兩尊大神給震住。
「你、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談清實在無法無視閔懷江猶如實質的般駭人的眼神。
「你!」閔懷江像是極力抑制著什麼,大口粗喘著氣,眼角處都泛起了紅色。
旁觀的書生都能感受到,此刻的閔懷江就如關著野獸的籠子,而這籠子,也岌岌可危,一不小心,裡頭的野獸就會撲出來傷人。
齊蓋摸了摸鼻子,心裡暗自愧疚——談清,不是我不夠朋友,是你師弟太駭人!
「我們先上去了!」閔懷江沉著聲音轉頭對齊蓋說了一句,再不顧談清的意願,也沒有以往小心翼翼守護寶物的姿態,死死扼住談清的手腕往樓上的客房裡拖。
談清被拖得狼狽異常,手上掙扎的同時,還隱隱意識到,這一上了樓,就萬分不好了!但不說實力差距,就是他真的能掙開,也不敢再挑釁暴怒中的閔懷江。
這樣的閔懷江,他只見過一次——七年前,自己受到江湖黑煞的重創時!
書生三人在樓下目送兩人消失,良久,只有凌園若有似無的問了一句:「這下,能好了嗎?」
書生與齊蓋齊齊對視,再又聳肩:「能吧?」
雖然此刻的閔懷江看著危險異常,但直覺的,他們就是知道,談清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當然,這並不是指肉體上的。
是夜,書生與齊蓋雙雙平躺在客棧的床榻上。
「齊蓋,今日,看到你以前住的地方了嗎?」書生微微動了動被齊蓋壓住的那條手臂。
「不知道,十多年了,很多地方都該了樣,看到也認不出來了……」齊蓋輕聲回道,一雙眼平靜的看著帳子頂端垂下來的纓絡墜子。
「……」書生一窒,接不上話,良久,才換了話題問道:「明早之後,你說談清會不會跟著他師弟就走了?」
「怎麼了?你捨不得嗎?」
「唔……」書生猶疑著,「只是不習慣,談清如果離開,莫名的會有曲終人散的感覺。」
「不會,不會走的。」齊蓋含糊的應著,「他明早能不能起床還兩說。」
「為什麼起不來?」書生微微皺眉,想不通這之間的關係。
「唔,小別勝新婚……春宵苦短……」齊蓋含糊其詞的說著,不等齊蓋真正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語,書生依然明白,臉頰全部被紅霞染了色。
真蠢!真蠢!書生揪著自己身上的杯子,暗暗罵著自己。
咕嚕一聲,齊蓋翻身看著書生,黑的不見五指的帳子裡,齊蓋也將書生看得清清楚楚,那紅潤的臉頰,那無措的眼神,再再的讓齊蓋下腹升起一股熱浪。
書生遠沒有齊蓋的本事,能在這烏漆漆的環境裡看到齊蓋的表情,但是他卻能感覺到身邊男人的一舉一動,也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他正側躺著,撐著腦袋的盯著自己,像看著一隻掉入陷阱的獵物一樣。
書生烏龜的往被窩裡縮了縮,只露出些許的頭頂,聲音悶在被子裡,聽著格外撩撥人的神經:「你看什麼?看什麼?」
「書呆……反正明日不急著趕路,我們何不……」
「不許!不許!」被子像蠕蟲似的,左右扭動起來。
「不許什麼?」齊蓋逗弄著伸手去拽書生的被子。
「什麼都不許,你安分一點,快躺回去!躺回去!」聲音甕甕的,一下一下,更像貓似的撓在齊蓋最癢的那一處。
……
許久沒感到外界動靜的書生,微微掀開了被子的一角,想探視一下時,卻被外面的一雙手刷的一下掀開了被子,就在書生要如驚兔一樣跳起來時,被一雙有力的臂彎給攬進了一個厚實的胸膛裡。
「不鬧了!好好休息吧!」齊蓋氣息發燙,全部噴灑在書生的頸項之間。
書生像兔子一樣僵住,身後股間還有一樣異常灼熱的東西頂著,怎麼就叫不鬧了,怎麼就能休息了?
可是僵直了半天,卻真的不見齊蓋有下一步動作,漸漸地,書生強烈跳動的心慢慢回歸了正常,說不上是鬆了一口氣多,還是失落更多!
咚咚——
咚咚——
身後的胸膛,一聲聲傳來強勁的心跳聲,書生猶如被這聲音催眠了一般,慢慢覺得眼皮重的睜不開。
恍恍惚惚間,才想起了一件事,含糊的問著:「還有一件首飾沒找著呢?」
「……」好像聽到了什麼回答,又好像沒聽到,但心卻是最忠誠於自己的使者,在這一句恍惚的回答裡,慢慢平和了,帶著濃濃的睏意,一起掉入了最深的家園。
「嗯,還要一起慢慢找,十年二十年,總能找到的,不急。」齊蓋對著書生的耳朵說著,看著書生睜也睜不開的眼皮,不知道他聽到了沒有。
嘴角微微勾著笑——書呆,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說,我要找的是五件首飾,雖然,首飾是五件一套,但是,誰也沒說,師父手上不可以自己留有一件,不是嗎?
所以,安心睡吧!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六十年,我們都可以一起去找那件「首飾」。
而今天,可以先放過你,下一次,不會就這樣了!
想著,齊蓋深深呼出一口氣,嘴角的笑意變苦,低頭看了看自己正氣勢十足的地方,在看看書生安詳的睡顏,驀然,看到書生纖長的手指微微蜷縮在一起的樣子,不由眼神變得幽暗無比。
或許,可以先討一點利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