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片刻的沉默之後,對方回了秦老闆兩個字。
不缺。
換作常人,這肯定就沒下文了。
但秦老闆不是常人。
他又發去一條消息:小哥哥,我是萌新,頭一天玩這個遊戲,什麼也不懂,剛才看你打人很帥,可以教教我嗎?
任誰看見這句話,也不能將這個裝萌新說話的人,跟那個高冷毒舌的秦老闆聯繫在一塊。
網路世界如同割開晨昏的分界線,也將人在現實中不輕易顯露的性情挖掘出來。
秦川打下這句話的時候,就像平常吃飯喝水,臉上甚至沒有出現一絲波動。
他認為,既然有求於人,那麼語氣態度好一些也是應該的。
賣萌則可以讓自己更容易達成目的。
反正關掉遊戲,誰又能認識誰?
這位“薄荷茶”似乎心硬如鐵,居然還是不為所動。
薄荷茶:抱歉,我不會帶徒弟,如果你想拜師,我可以給你介紹我朋友,他喜歡收徒,操作手法也很不錯。
秦川按照對方給的遊戲id,找到“薄荷茶”的遊戲好友,一名叫“八根鬍鬚”的玩家。
不得不說,薄荷茶還是挺細心的,看到秦川練的是飛劍職業,就也給他找了一位劍仙派的同門師兄。
“薄荷茶”想必已經跟對方通過氣了,“八根鬍鬚”對秦老闆倒是挺熱情,當即就拉他去拜師,手把手教他怎麼加點升級,怎麼甄別有用的裝備,怎麼重新打造淬煉。
雖然這些基本常識,秦川不必他說也都知道,但不得不承認,這個便宜師父當得很稱職。
可惜秦老闆不是真正的新人,他拜師的目的只想學pk手法。
小號升到滿級的時候,秦川終於找到機會讓便宜師父“八根鬍鬚”帶自己去競技場的機會。
競技場是《九霄》一個pvp玩法,在遊戲裡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點仙台。
玩家可以選擇單人或組隊,通過與別人pk,進行晉級。
等級越往上,獎品就越豐厚。
點仙台有兩種玩法。
一種是系統隨機分配同境界的對手,玩家在裡頭能保留原有的裝備屬性,也可以吃各種各樣的增益藥品。
另一種則是玩家進去之後,每個人的裝備、召喚獸全部都是系統統一發放的。也就是說,大家的起點都是一樣的,不同的在於每個人之間的操作手法。換而言之,手殘勿入。
秦老闆深知自身缺陷,大號神功修成之後,也沒打算參加第一種玩法,因為那很考驗手法,對手殘來說等於自取其辱,所以他進了第二種。
結果,懷著一腔虐菜熱忱的秦老闆遭遇了沉重打擊。
因為他發現,哪怕是全身裝備屬性比對手高了好幾百分,十場裡面他還輸了六場。
每次想要飛天,對方就能將他拉下來,每次想要控住對方,敵人就先人一步溜走。
贏的那四場,是因為對方和他一樣手殘。
手殘對手殘,那自然就看誰充的人民幣更多了。
遭遇沉重打擊的秦川再也沒去過點仙台,但他越挫越勇,非是不肯找手法好的主播代打,一心想要依靠自己來贏得勝利,這份好勝心不僅讓他能放得下身段去找“薄荷茶”賣萌,也同樣讓他有耐心重新練一個小號,等“八根鬍鬚”帶自己去點仙台。
但秦老闆註定要失望了。
因為他在跟“八根鬍鬚”一起打了幾場點仙台之後發現,這位便宜師父的手法的確已經算得上不錯,但比起“薄荷茶”,終究還是有點差距的。
那天“薄荷茶”的箭,猶如天外飛仙,在秦老闆心底留下驚豔一痕。
這份印象實在太深刻了,深刻到他再看別人,也已索然無味。
於是秦川找到便宜師父攤牌。
海納百川:你我師徒已有兩日,你已十分盡職,但我一直忘不掉一個人。
八根鬍鬚:薄荷茶嗎?
海納百川:你知道?
八根鬍鬚:我有四個徒弟,每個都跟你一樣,本來想拜他為師,卻被他塞給我,其實我也習慣了。
寥寥幾個字,硬是被他打出濃濃的落寞感。
海納百川:不好意思。
八根鬍鬚打了個哈哈:沒關係,你聽說過海王波塞冬嗎?
海納百川:隔壁伺服器的元嬰榜一?
八根鬍鬚:對,上個月跨服競技,這位大佬的單人拿了第一,就是薄荷茶代為操作的,要不是團隊賽其他隊友拖了後腿,他們團隊肯定也能拿下第一。
海納百川:薄荷茶是主播代打嗎?
八根鬍鬚:不是,只是他在這區操作手法好出了名,隔壁區大佬慕名而來,看了別人錄屏的幾場比賽之後,就讓他幫忙的,我這哥們比主播厲害多了,他要是去當主播,估計分分鐘暴富,可惜他玩遊戲也只是消遣。
這便宜師父是個話癆,不用秦川多問,他就劈裡啪啦說了一堆。
遊戲裡無非兩種人能被萬眾矚目,一是用錢砸出來的氪金大佬,二是手法好走位騷的高手。
前者可能還會被酸兩句,但後者卻是硬實力,任誰都說不出二話。
“八根鬍鬚”的話,只能證明秦老闆的眼光很好,更堅定他想要拜師學藝的決心。
師徒二人最終和平分手,“八根鬍鬚”還教秦老闆如何才能打動“薄荷茶”。
八根鬍鬚:我那兄弟看著話不多,實際上人還挺不錯的,你去吃個轉性丹,換個性別,改個名字,天天跟他賣萌,他肯定心軟。
海納百川沉默片刻:你意思是讓我裝女的?
八根鬍鬚:那怎麼能叫裝呢?叫策略!誰說玩女號的就一定是女的,你別說話不就行了,還想不想拜師了?
想,當然想。
於是秦老闆去NPC那裡買了轉性丹和改名令。
從此劍仙派少了一個叫“海納百川”的男弟子,卻多了一個叫“川川”的人妖女弟子。
秦老闆使出讀書時的韌勁,很快發現對方的遊戲時間很有規律。
“薄荷茶”一般是晚上七八點上號,然後先去打幾把競技場,再跟朋友打副本,末了去雁蕩山挖草,在十二點左右下線睡覺。
秦川哪也不去,就在雁蕩山等著,假裝欣賞風景的玩家到處晃悠,晃到“薄荷茶”旁邊停下來,也學他一樣在那裡挖草,然後再把自己的大號開過來,用pk模式把自己的小號砍翻在地,又飄然離去。
這時候他再用小號在當前頻道打下一串問號:小哥哥,剛才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死了?
對方果然說話了:你剛被人殺了,我沒來得及看清,他就跑了。
秦老闆故作懵懂:川流不息是誰?他為什麼要殺我?
薄荷茶:你不認識他?
秦老闆:不認識啊,我才剛玩兩天,一直在升級看風景。
薄荷茶:那就別理他,有些高玩心理有問題,覺得遊戲裡可以肆無忌憚,以殺人取樂。
“心理有問題”的秦老闆面不改色打下一行字:謝謝這位小哥哥,你人真好,我可以加你好友嗎?
由於這個小號早就改名換性,“薄荷茶”根本就認不出對方正是當初想要拜師的“海納百川”,眼看小姑娘怯生生又有禮貌的請求,自然心軟應允了。
秦老闆深諳人心,知道他這個小號跟“薄荷茶”之間差距太大,偶爾讓對方幫忙一兩次還好,次數多了,人家肯定也會不耐煩,脆弱的友誼就難以持續,所以他另闢蹊徑,花錢讓人代挖了一大堆草,然後送給“薄荷茶”。
秦老闆:小哥哥,這是我自己挖的結香花和八仙草,昨天看你在挖,聽說這是製藥的基礎材料,你拿去用吧。
薄荷茶很驚訝:這麼多,你挖了多久?
秦老闆:一個晚上。
薄荷茶:你自己拿去用吧。
秦老闆:我的製藥等級還做不了,你比我更需要,以後這兩種草我來幫你挖,你就可以省時間去挖更高級的了。
“薄荷茶”終於收下花,還想給錢,但秦老闆堅決不收,一來一往,兩人很快熟稔起來,對方帶他去見自己的朋友,給別人介紹時,說這是自己的妹妹。
作為本區第一pk高手的妹妹,秦老闆的小號頓時身價百倍,連腦袋上都暈著一層光,享受著以前當小號時沒享受過的待遇,一天之內被加了十幾個好友,對方還都客氣帶著友善,主動提出帶他下副本。
秦川清楚,這些人並不知道他的大號,都是沖著“薄荷茶”的面子。
但他私下找到“薄荷茶”,對他說:我不想當你的妹妹。
薄荷茶為難道:對不起,我不會在遊戲裡談感情的。
螢幕後面的秦老闆,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誤會了,我想當你的徒弟。
薄荷茶:為什麼?
秦老闆:我想有一天,能夠和你一樣,站在競技場上,用嫺熟的手法所向披靡,大殺四方。到時候別人問起來,我就說是你的徒弟。你會不會很有成就感?
或許是這句話打動了對方,或許是秦老闆在遊戲裡的乖巧少女形象容易讓人心軟,又或許是接連幾天那些足以把人淹沒的結香花起了效果,“薄荷茶”終於收下自己遊戲生涯以來的第一個徒弟。
彼時,“薄荷茶”還不知道,這個在遊戲裡綢緞長裙雙髻鈴鐺的可愛少女“川川”,其實是個大老爺們。
在NPC面前正式結為師徒的兩人,關係似乎變得更為緊密,“薄荷茶”自忖對徒弟有一份責任感,主動帶他去下各種副本,玩慣了箭客的他,同樣對飛劍職業技能非常熟練,每次都能給予秦川恰到好處的指點。
而秦老闆的技術手法,雖不能說突飛猛進,但也在穩中向前。
他依舊每天雷打不動,給“薄荷茶”送去一百株結香花。
……
薄禾發現,自打在遊戲收了這個徒弟之後,她的責任好像一下子就變重了。
以前每天晚上上線,只要打一兩個副本即可,其餘時間就可以盡情隨意支配,但有了徒弟之後,她每天還得帶著徒弟去打適合對方的副本,還得抽出半小時去教對方pk,手把手教導怎麼出招,碰見敵人用什麼技能的時候,己方又該如何躲閃,反擊,走位。
如此一來,睡覺時間硬生生往後延了半個小時。
而且她察覺,這個徒弟除了跟自己交流的時候會發表情,跟別人說話都是一板一眼,惜字如金。
要說對方想巴結自己也不正確,因為薄禾的朋友裡面,不乏境界更高的玩家,徒弟同樣不會另眼相看。
只能說,對徒弟而言,自己是特殊的。
但凡不是鐵石心腸,誰能為此毫不動容呢?
每次看見對方喊師父的時候,薄禾仿佛就透過角色的少女形象,看見一個十幾歲小女生板著臉的傲嬌模樣——故作老成,卻會對最親近的人撒嬌。
說到底,還是美色惑人。
想及此,薄禾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想這也許就叫甜蜜的負擔吧。
在家裡愉快地玩了兩天遊戲,度過週末之後,她再度迎來朝九晚六的週一。
薄禾沒有想到,自己升職之後的第一個跨部門例會,就將迎來一場與己攸關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