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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第115章
番外四則

  進洛陽城時正是午後。

  算起來, 這也才是宛遙第二次上京, 城裡的格局比之上年已初具規模, 到底是古都, 有千百年的歷史底蘊, 發展起來很快。禁宮據說還要擴建, 不過如今各處剛剛恢復生產, 尚不宜大興土木。

  宇文家在城東,離皇宮不過一炷香的腳程,大概是為了早朝方便才如此置辦的。

  「你們怎麼提早來了。」

  剛下馬車, 宇文鈞便急匆匆上前迎接,他應該是剛得到消息,一身的朝服還未換, 竟顯得比他倆還要風塵僕僕。

  項桓牽著宛遙看她跳下來, 回頭笑道:「天氣好,車子走得快……怎麼, 你才忙完?」

  宇文鈞有些赧然地回答:「最近要到年關了, 瑣事繁多, 剛和舅舅談了點南境的佈防, 所以多耽擱了一會兒。」

  他都是快滿三十的人了, 從前瞧著就比項桓穩重不少, 這幾年愈發內斂,反倒真有種朝官的氣場,與同齡人格格不入。

  「客房已經準備好了, 你們趕路辛苦, 先坐著吃點茶,若缺什麼東西,儘管開口。」一路踏進前廳,侍女們正給帽椅兩側的矮幾上換了新茶,躬身退下去。

  宛遙正抬眼的時候,看見了站在角落裡的淮生,有那麼一瞬,她著實怔了下。

  女孩子穿著外罩披風的襦裙,微微泛藍的星眸裡一如既往地少了點感情,眼睛明亮而乾淨,像極了一幅前朝的宮廷仕女圖。

  瞧慣她穿軍裝的樣子,乍然這麼一打扮,撲面而來有股陌生感。

  宛遙張了張口,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寒暄為好。

  上次見到淮生還是在一年多以前,隔得很遠,看她在軍營外表情淡然地背起行囊,向虎豹騎的統領行了個軍禮。

  聽項桓說,淮生在戰爭結束就退出了軍隊和宇文家,一個人行走江湖,或許是想找個地方隱居避世,也或許只是厭倦了殺戮的生活,另謀出路。此後便是一整年杳無音信。

  直到今年,京城忽然傳來宇文鈞將她接回家門的消息,其震撼不比晴天一聲巨雷,彼時宛遙就隱隱約約覺得,這其中可能發生了什麼,聯繫宇文近年給季長川任勞任怨地賣命,甚至陰謀地認為,當初淮生的離開多半也別有用意……

  她啞口無言,但淮生的臉上卻分明露出幾絲意外與驚喜。

  在洛陽人生地不熟,宛遙算是為數不多的一個舊相識,又是姑娘家,自然而然令人感到親切。

  宇文鈞遠遠的便朝她溫和一笑。

  「知道你們要來,淮生從幾天前就開始問行程。」他示意項桓二人落座,自己語氣裡也頗為懷念,「忙得久了,偶爾我總想起當初咱們在嵩州,在成都的那些年,雖說每天都提著腦袋膽戰心驚的過日子,但沒這麼多心眼,反而活得單純精彩。

  「眼下戰事是消停了,成日裡倒被一堆瑣務纏身。」

  項桓抿了口茶,嫌他說話老氣橫秋:「想打仗還不容易?今後有得是機會,南燕、北蠻、西南的匪徒,離太平盛世還早呢……不過我看你也不得空閒。」

  宇文鈞模棱兩可地笑笑。

  說話間,有婢女端著糕點果腹送過來,淮生見狀,近乎本能地起身走上前,想去幫忙。婢女們不好由她動手,只能笑著避開。

  「誒——」宇文鈞輕輕拉住她,「你不必管,這些事交給下人做就好了。」

  後者想了想,又準備去給他倒水。

  「我自己來。」宇文鈞握著她的手放下。「你歇一會兒吧,沒必要老照顧我。」

  宛遙不著痕跡地朝那邊投去一眼。

  淮生顯然還沒習慣,儘管坐回了原位,兩手卻不自在地放在膝上,略微的局促。

  畢竟是身份有別啊。

  她悵然地想,這恐怕不是一天兩天能夠適應得了的。

  宛遙用蓋子把茶葉撥到一邊兒,低頭喝了一小口。

  他們兩人的婚事至今還沒定下,宇文鈞倒是寫了文書遞上去,不過季長川打著太極就是不肯給准話,項桓曾經猜測,覺得多半是不爽他先斬後奏,還瞞那麼久。

  舅甥倆玩的都是四兩撥千斤的手段,互相套路對方,看起來,要修成正果尚且任重道遠啊……

  河鮮不宜久藏,項桓趕在宮門下鑰前先跑一趟把蟹帶進去,途中碰見餘飛又叫他拉著去喝了一通酒,等到天黑方才得空歇口氣。

  宇文府的下人已經貼心的燒好了熱水,他洗完澡坐在一旁擦身上的水珠,滿屋子都是濕氣。

  「你洗麼?我讓人再打一桶。」他信口問。

  宛遙正將吃完的蟹殼仔仔細細地擺成蝴蝶形狀,「不用,我洗過了。」

  「有那麼愛吃蟹嗎?」項桓拿巾子抹自己的濕發,「早知道給你多留幾筐,何必全送宮裡,最後還不是拿出來宴請群臣,白白便宜那幫老東西。」

  她輕輕掀了個白眼笑他,「哪有喜歡吃什麼就一直吃到膩的,再說螃蟹性寒。」宛遙回頭繼續玩蟹殼,「吃多了對女孩子身體不好,還是得節制一下。」

  項桓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倒掉了浴桶的水,宛遙已經開始卸釵環了,他毛手毛腳地去添亂,摘下髮簪擱在妝奩裡,便聽她感慨:「今年過年,宇文大人恐怕又得借機上書去請婚旨。我看大將軍的嘴咬得這麼緊,真不曉得幾時能鬆口。」宛遙托起腮,「他也是不容易啊,千里迢迢地找到淮生……」

  背後的人一聲不以為意的輕笑,「那是你太不瞭解宇文。」項桓將木梳放回桌邊,慢騰騰地坐在床沿脫靴。

  「他這麼做,肯定是有理由的。」項桓抖開被子,「宇文這個人,別看表面上人畜無害,實則心眼頗多,既然會把淮生帶回家,眼下發生的情況也必然是在意料當中,根本用不著替他操心。」

  宛遙跟著他爬上床,「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宇文起碼有九成的把握會令大將軍同意這門親事,所以才將淮生接到京城。」項桓把被衾蓋到她身上,「沒準兒,一切還是他計劃安排的呢。」

  宛遙越聽越玄乎,懷疑地盯著他,「怎麼感覺你把人家說得像個老謀深算的敵國細作一樣。」

  「敵國細作還未必有他藏得深。」項桓順手撿了地上的一粒小石子,打滅了燭火,「你們女人啊,就是愛看表像。」

  躺下去之前,他忽而一挑眉,「他吃上肉的時間說不定比我都早呢。」

  宛遙坐在那裡愣了好一會兒沒明白這句話,等回過神才抄起枕頭捂他。

  「項桓!!」

  後者一邊躲一邊笑著拿話岔開,「誒、誒,不玩了,睡了睡了……」

  離萬壽節還有幾天,送完了河鮮,剩下的空閒時日宛遙就跟著項桓在京城裡面閒逛。

  餘大頭一早翹了他的班,逮著機會便拉他倆上酒樓,再藉口「洛陽我熟啊」,自發地領起兩人游走在京師各種三教九流的邊緣,日日吃喝玩賭,不事生產。

  因為兩家老人都在長安,大年他們不上洛陽來,所以每年的萬壽節更像是一場聚會,季長川應付完了群臣會再單獨給他們開小灶,一幫人找個園子胡吃海喝,不醉不歸。

  在京城的這些天,算是一年裡難得的放縱之日,雖然平時偶爾會因為公務小聚一回,可人總也沒有萬壽節來得整齊。

  而除了敘舊和應酬外,宛遙還是一直惦記著淮生的事。

  宇文府裡住得久了,多少能明白她的處境,也不知那兩個門神似的嬤嬤是誰準備的,不過看情況八成是季長川的手筆。

  從早起開始,要糾正她進食的速度。

  「姑娘,您吃飯不用這麼快,得細嚼慢嚥,一口一口的品……」

  淮生看著她,「那樣不是太浪費時間了嗎?」

  行軍打仗一向追求令行禁止,故而她常年來吃東西堪稱神速。

  嬤嬤為難道:「您又不趕時間,吃得太快,豈不讓同桌的人尷尬麼?」

  淮生聞言望向宛遙,過了一陣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飯後消食,要糾正她的坐姿。

  「姑娘,您怎麼能直接坐欄杆上呢,裙子會弄髒的。」

  兩人一左一右拉她起來。

  「這欄杆也沒有多髒……」

  「那也不能坐呀,您怎麼說也是女孩兒家,讓人家看見該笑話您了。」

  淮生眼見她們忙前忙後地拍去她衣服間的浮灰,轉頭盯著那片挺乾淨的抄手遊廊。

  花園沒法再去了,於是上後院散散步。

  偏巧隔壁家的孩童放紙鳶,卡在了角落老梧桐的樹枝上,她仰頭,三兩下竄至梢頂,還沒等夠到風箏,底下就頃刻炸開了鍋。

  「我的天爺——姑娘您趕緊下來啊!」

  「這要是摔著了可怎麼是好!」

  其中一個興許是急火攻心,居然當場翻白眼暈了過去。

  淮生只好先草草落了地,緊接著又是一場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的長篇大論。

  宛遙總想找個機會與她談談,但前幾日被餘飛和宮宴耽擱了,等到臨行前才得空,滿府裡找了一圈,竟沒見到她的蹤跡。

  等途徑小竹林時,才不經意發現她一個人垂首站在角落裡,安靜得就像周圍的觀音竹。

  「淮生?」宛遙試探性的喚了一句。

  後者聞言緩緩回頭,眸中難得帶了點落寞的色彩。

  宛遙走上前,「怎麼了?沒精打採的樣子。」

  淮生低低道:「沒有什麼……」

  她也不便直接問,於是左右環顧片刻,「跟著你的那兩個嬤嬤不在?」

  「嗯,她們今天休息。」

  難得見淮生這樣垂頭喪氣,宛遙試探性地問:「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需要我……幫忙麼?」

  在她說出這話的那一刻,對面的女孩兒竟咬了下嘴唇,十分怏怏地說道:「她們的要求……太多了。」

  宛遙微微一愣。

  約莫是這段時間被逼得緊了,印象中很少聽淮生如此有怨言。但也別無辦法,她從小長大的環境和尋常人家相去甚遠,真要跟著宇文鈞,許多舉止不改不行。季長川這麼打算,多半是想讓淮生早日適應將來的生活,今後的路還很長,也有叫她知難而退的意思。

  宛遙忙寬慰似的安撫:「其實你也不必過於放在心上,我小時候也有教養嬤嬤,一開始老吃虧,後來學精了知道怎麼應付了事,很容易就打發走了。」

  她抬手去摸摸她的腦袋,「沒關係的,好事畢竟多磨,盡力而為吧。」

  淮生輕而地嗯了一聲。

  她耳力好,許是聞得有腳步靠近,先揚起了頭,暗淡的眼眸星光一閃,不自覺挺直背脊,「將軍。」

  饒是兩個人都退伍多年,淮生還是習慣性這麼稱呼。

  宛遙果然看見宇文鈞站在背後,四目相對,他笑容和煦地朝她抱歉地一頷首,「碰巧路過,可有打擾你們?」

  「我也只是路過閒談。」宛遙欠身施禮,當即十分識相地開口撤了:「那……宇文大人,你們慢慢聊,我先告辭。」

  一直行出百步之外,她借著花樹遮掩身形,原地裡的淮生依舊沮喪,宇文鈞正垂眸對她說什麼,看她偶爾會搖頭,也會點頭。

  青年的眉眼溫潤清俊,耐著性子細語安慰,隨後掌心拖住她臉頰,將前額輕輕抵了上去。

  的確是這世界上唯一制得住淮生的人啊……

  宛遙忍不住生出些歲月靜好的感歎,她躲在那裡張望,廊下的某人遠遠瞧見了,好奇地抱懷走過來,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品了一品,不解其意。

  「瞧什麼,很好看嗎?」

  「你怎麼來了。」宛遙說著又向淮生那邊瞅了一眼,覺得再這麼偷窺下去不太禮貌,忙伸手推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快走了,別看了。」

  項桓給她半推半拉地拽到一邊,還一路轉頭,「誒,我還沒瞧清楚呢……」

  「別人家事,你看那麼清楚作甚麼?」

  他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往她身側靠了靠,「那就只准你看啊?」項桓把腦袋一歪,「宛遙,你這是自己看夠了才拉我走的吧。」

  她被他氣笑了,「想什麼呢,我又不是你。」宛遙伸手將人朝旁一推,作勢要走,手堪堪鬆開,項桓便輕描淡寫地又拽了回來。

  他唇邊帶著抹極熟悉的弧度,饒是在長安做了這些年的郡王,有時笑起來也還是那麼沒臉沒皮。

  「其實你幹嘛看他們,咱們倆又不是不能親。」

  宛遙正打了他一下,冷不防項桓攬著腰將她往上抱,偏頭就要吻。

  「別鬧。」宛遙笑著兩手把他頭捂住,攔在自己面前,四下裡環視,「這是人家府上,到處都有人的!」

  項桓略一思索,突然拉起她,「過來。」

  「幹嘛啊。」宛遙讓他拽著跑,沿著石板小道穿過垂花門,沿途偶有一兩個下人站邊行禮,不多時便轉回了客房。

  他掩上門,屋裡沒燈尚有點暗。項桓背靠門扉擋住大半日光,眉宇間帶了些勢在必得的笑意,兩手捧起她的臉,「現在是不是能親了?」

  宛遙剛要說話,他唇便貼了上來,氣息灼熱而柔軟。

  *

  馬車已經候在府外,四周剛剛開始化雪,乾冷乾冷的。

  項桓坐在邊上套靴子,回頭見宛遙收拾著滿床的衣物行裝,於是抬手在她面上試了試溫度——還挺暖和。

  「現在啟程,回家正好能趕上小圓過生日,她前年就嚷著想去打獵,那會兒爹身體不好,我沒同意,今年反正沒別的事。」項桓把裡衣的帶子系了個結,徵求她的意見,「咱們乾脆到城郊住幾天吧,你覺得怎麼樣?」

  宛遙抖了抖他的外袍,隨口道:「嗯,好啊。」

  「小圓這丫頭,都快滿十六了,我琢磨著該給她談一門親。」他講到此處自己先發愁地嘖了一聲,「可是你說,整個長安城,會有人肯娶她麼……」

  他們項家的姻緣還都是一脈相承的坎坷啊……

  項桓正若有所思地嘀咕,宛遙疊著他的外袍,忽然從袖口裡摸到一封折疊的箋紙,她狐疑地展開來看。

  上面的字跡居然莫名熟悉,寫著——

  下月初一,戌時三刻,長安曲江池西橋,不見不散。

  落款是深山含笑。

  項桓原在侃侃而談,不知她手中拿的是什麼,遂也湊上前,漫不經心地把那其中的幾行字讀完。

  等看到最後幾個字,他神情一頓,逐漸發懵,側目對上宛遙的視線。

  女孩子轉過來質問道:「你不是說你頭天就扔了嗎?」

  一看見她眼裡的情緒,項桓就知道不妙,忙語無倫次地開口,「不是……這不是我的……」

  宛遙深深皺起眉,顯然是動了氣:「上一回你拿這些東西來氣我,我可以當是你開玩笑,都隔了那麼久,同樣的把戲,你還想來一次?」

  「我真沒有。」他簡直覺得自己快冤到竇娥墳頭去了,「我也不知道它怎麼會在我身上……」

  話音未落,宛遙就將滿懷的衣服塞到了他手裡,轉身出了門。

  「誒,宛遙!」

  項桓手忙腳亂地把外衫披上,一邊穿一邊追出去,「你等等我。」

  馬車就在街邊停著,她小碎步走得還挺快,三兩下打起簾子鑽進車內。心知人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自己若貼得太緊,鐵定惹她不痛快。

  當著周圍一幫下人的面,項桓不好表現得太反常,只能先佯作無事地上了馬。

  宛遙:「啟程吧。」

  像是忽然把趕路催得很急,匆匆忙忙的,車夫們雖不解其意,卻也立刻有條不紊地甩鞭子打馬前行。

  項桓儘量不露聲色地挨在她車子旁邊,左右一掃,在窗邊壓低聲音:「宛遙,你先聽我解釋……」

  「那些信件的的確確不是我準備的,我承認,一開始我是想逗逗你,不過後來我也沒放心上了,真的。」

  「我來這兒又沒帶什麼侍衛,咱們房間每日有人打掃,說不定是那個人買通了宇文家的僕婢,偷偷帶進來的,我……」

  車裡的女孩子不為所動地一伸手,把簾子唰的放下,給他吃了一份閉門羹。

  項桓抿了抿唇,只好自認倒黴地坐在馬背上吹冷風。

  回程的路上,三天兩夜,宛遙還真是一句話也不同他講,連吃飯坐得都離了有十萬八千里遠似的,從頭到腳散表示著嫌棄。

  一行人在第三天的晚上抵達長安城。

  甫一下車,項桓便丟開馬跟在她後面,見她板著個臉也不太敢抖機靈,試探性地牽了好幾回手,都讓宛遙給甩了。

  她先一步進屋,項桓還沒反應過來,房門「砰」地關上,很快裡邊就落了栓,這動作簡直一氣呵成,大概在心中排練了不少遍。

  「宛遙。」

  門要踹開其實不難,但畢竟是自家的東西,而且鬧不好動靜太大,第二天各種流言就能傳得滿府皆知。

  他無計可施站在外面,「你讓我先進去吧。」

  「大冬天的……我在這兒杵著也不合適啊。」

  臥房中的燈轉眼亮起來,項桓趕緊輕拍了幾下門,「宛遙,宛遙……」

  她把火摺子擱在桌上,意難平地吐出口氣,隔著一道門,聽他還在賣慘:「叫爹知道會以為我欺負你的。」

  宛遙微微偏頭,咬著唇小聲反駁:「本來就是。」

  為了避免下人聽見,敲門聲十分克制,持續了好一陣,忽的沒再聽到動靜。

  她不自覺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猶豫片刻,又忍不住想湊上去瞧瞧,就在這時,「吱呀」一響,支摘窗竟給人推了開來,項桓帶著一身的寒氣跳進屋搓手,自言自語:

  「想不到院子裡的風還挺大……」

  宛遙先是愣怔地打量他,旋即把目光投到被折了一半的窗栓上,秀眉當下輕輕一蹙。

  後者像是早有預料,在她說話前率先開口:「誒你別生氣……我明天保證修好,親自修。」

  說完,又腆著臉笑道:「夜裡是真冷,你就讓我睡一晚吧。」

  可能知道自己理虧,項桓近乎把厚顏無恥發揮到了極致。

  宛遙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連氣都沒地方氣,咬牙背過身:「我不要跟你一起睡。」

  他當即順從道:「那我打地鋪。」

  言罷,手腳麻利地跑去床上抱被子。

  「誒……」宛遙終於沒了脾氣,只能由著他跑上跑下,忙得不亦樂乎。

  屋裡是燒著炭盆的,和院外的溫度差距很大,項桓這些天吹了冷風,肉身充斥著寒意,猛一吸入暖氣,肺腑中竟隱隱刺痛。

  他彎腰抱被衾的動作不經意地僵了僵,很快又若無其事地起身,朝她笑道:「這樣不就行了,你有事還能叫我。」

  「你……」

  話剛出口便被項桓一個響指打斷,「時候不早,我去準備熱水。」

  「……」

  晚上熄了燈,在這般匪夷所思的狀況下,宛遙稀裡糊塗的爬上了床。

  她習慣睡外側,面朝牆的方向擁緊被衾。壞了栓的窗關不太穩,讓冬夜風吹得哐哐細響,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她還是沒能入眠。

  宛遙睜開眼盯著旁邊缺了一半枕頭的空床,默了半晌,才輕手輕腳地轉過身。

  項桓正躺在兩步開外的地方,雙目適應了黑暗,能看清他熟睡的模樣,嘴唇微微張著,呼吸均勻,大概是累極了。

  宛遙頓時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認真生悶氣,內心頗不平衡——他壓根就沒往心裡去。

  她憤憤地皺眉瞪著下面的人,試圖用目光傳達自己的慍惱。

  然而瞪了半天,也感到沒意思,躺在那裡漫無目的地走神。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窗外的風聲中混進零碎的小雨,砸在屋簷上,漸漸的,雨就下大了。

  空氣裡有股濕潤的味道。

  宛遙突然看見項桓在夢裡擰了擰眉,喉結吞咽似的滾動了一番,旋即將腦袋往被子下埋,她像是想到什麼,抬頭朝花窗望了一眼。

  朦朧的月色間樹影婆娑,被雨水與風打得枝搖葉晃。

  項桓聽見腳步聲時,人猛地醒了,還沒來得及睜眼,周遭冷不丁亮起了光,照得雙目微疼。他正撐著身子坐起來,剛轉頭,一隻溫熱的手就貼在了額上。

  項桓人還睡得有點發怔,燈火燭光裡看到宛遙披著外袍蹲在面前,面色凝重地試著他額間的溫度。

  「你怎麼起來了……」

  她的手移到他後頸處捏了幾下,又放到腰上去,陳年舊傷的筋肉僵硬如鐵,連帶血液也跟著發涼發冷,饒是睡了這麼些時候,依然無法流動開。

  宛遙顰眉問他,「你身上的傷是不是又犯病了?」

  項桓先是一愣,繼而瞧了瞧她放在腰腹處的手,不以為意地笑笑:「沒事兒。」

  「坐過來,我給你擦點藥酒。」

  說著,她拉住肩頭的外衫,舉燈去藥箱裡翻找。項桓看著宛遙的背影,掌心忽的一暖,於是利索地脫掉衣服,在床邊坐好。

  他前些年打仗落下的傷遍佈全身,唯有腰部與後肩最嚴重,儘管已經痊癒,每逢寒冬時候卻總是會酸疼,淤血堆積。項桓現在年輕倒是不覺太難受,但若不及時推拿,等老來只怕會十分煎熬。

  宛遙借著燭火在他肩頸處用藥輕輕搓揉活血。

  她手勁兒不大,剛剛好的感覺,柔軟的指尖按在穴位上,有種莫名的舒服。

  項桓低頭坐著的時候,手指就不住來回的攪動,思索著趁眼下時機正好,要怎麼開口打破僵局比較妥當。

  他悄悄朝後瞥了一下,試探性地問:「你……還在生氣啊?」

  宛遙將熱巾子敷在他肩胛上,另倒了藥油抹在腰背。

  項桓緊接著說:「以後再有這樣奇怪的東西送來,我一定不會收了,直接讓小伍把人趕出去,保證咱家裡乾乾淨淨,什麼亂七八糟的都不會有。」

  他煩躁地輕舔嘴唇,「是我大意了,真沒想到她能追到洛陽……」

  「把衣服穿上,別著涼。」宛遙不著痕跡的打斷,低頭收拾藥瓶。

  他聞言,怕講太多再招她煩,也就不便繼續往下解釋,扯過旁邊的裡衣,一面穿一面走回地鋪。

  宛遙餘光瞧見了,看著地上單薄的被褥,雙唇囁嚅片刻,忍不住喚道:「項桓。」

  對面的人正回頭,她無奈頷首示意身側:「上來睡吧。」

  項桓眨了兩下眼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唇角不自覺地一揚,「就來。」立馬興衝衝地將滿地被衾一卷,飛快蹦上了床。

  兩張棉被都沾了人的體溫,甫一交匯,周遭的氣息頃刻溫暖起來。

  項桓一躺下,便伸出手去從後面摟住她,一直攬到自己胸膛間用胳膊圈著,滿足地將下巴擱在女孩兒頸窩。

  他這個人,一向是給點陽光就能燦爛,半分的示好都可以讓頹靡的精神原地復活。

  項桓感慨地輕歎:「聽你一句鬆口可真不容易。」他都以為自己要在地上睡半個月了。

  宛遙慢悠悠地盯著別處:「誰叫你自作自受的。」

  他笑了一下,把頭往前湊了湊,「那些信,我一句都沒回過。什麼初一十五……我當然不會去,肯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她輕輕哼道:「你沒有一開始拿給我顯擺,誰害得了你嗎?還不是你自己活該。」

  項桓把腦袋貼在她耳畔,嬉皮笑臉地解釋,「我不就是想讓你著急一下麼,也沒料到會這樣……」思及如此,終究不甘心地磨著後牙槽,「改天定要好好查一查這個人,我倒要看看是誰那麼大膽子,敢在我眼皮底下動手腳。」

  折騰了一宿,疲憊至極,他發完了狠話就跟著開始打呵欠,抱著宛遙垂頭便睡。

  起初並沒覺得這話有什麼,越琢磨宛遙越覺得不太妥,忙又把他搖醒。

  「誒——不行。」

  少年迷迷糊糊地抬頭:「嗯?」

  她轉身面向他,正色說:「人家怎麼也是個姑娘,你這麼做未免太傷人臉面了,傳出去她往後還怎麼嫁人呢?」

  項桓勉強撐起眼皮,聽她下文。

  宛遙略一思索,商量道:「依我之見,下月初一咱們還是得去一趟吧?你好好跟她坦白說清楚,實在不行,再考慮別的辦法也不遲。」

  他深吸了口氣,毫無異議地點頭,閉上眼睛繼續睡。

  「好,都聽你的。」

  *

  初一這天晚上沒月亮,曲江池邊略顯漆黑,但仍舊遊人如織。

  自打前朝覆滅後,長安夜裡就不再宵禁了,這種有花有草有水流的地方自然成為一處消遣的聖地。

  宛遙和項桓飯後散步過來,能瞧見不少成雙成對的有情人沿著江岸遊覽,遠近聲音紛雜,還有一位書生似在舉杯觀星飲酒,很是風雅。

  「曲江池西橋……應該是這裡沒錯了。」她舉目四顧,「戌時三刻到了嗎?」

  「方才路過鐘樓是戌時,走了這一陣估計差不多了。」項桓也好奇地打量,對來者的身份充滿疑惑。近處不時有行人路過,但怎麼也不像是寫信的姑娘。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仍舊不見對方出現,宛遙難免有些不安:「會不會是因為瞧見我在這裡,她不方便現身?」

  她揣測道,「不如……我先回避一下?」

  「不用。」項桓不在意地收回視線,「她不來就算了,哪來那麼難伺候,我們走。」

  「你別這麼心急……」

  宛遙原想叫他再等一等,說話間不遠處正飲酒的書生卻向這處行來,笑容友好地衝她作揖。

  宛遙忙欠身回禮。

  「公子……是有什麼事麼?」

  書生捏著一柄合攏的摺扇放在胸前,風度翩翩的樣子:「在下是來赴約的。」

  宛遙:「赴約?」

  「正是。」他微微一笑,視線卻望著項桓。

  後者莫名其妙地掃了一眼,「赴什麼約?」

  「王爺難道不記得了?」書生展開扇子,扇面一幅白蘭花圖清新雅致,「在下便是『深山含笑』啊。」

  不知是不是他扇子的蘭花圖太扎眼,宛遙一時竟聽得怔忡:「你是『深山含笑』?!」

  項桓尚不解其意地皺著眉,就見他「啪」一聲合攏摺扇,語不驚人死不休地緩緩開口:「當日幸得王爺出手相助,在下感念至今。

  「長安街一別,小生終日思之如狂,食不下嚥,寢不安席,唯有將一二情思寄託於信紙上,方可慰藉心靈。」他語氣款款,眸中愈發深情,「難得王爺今夜肯屈尊賞臉,想來是已明白小生詩中的心意,『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這輩子便死而無憾了……」

  宛遙近乎看見項桓額角的青筋一根一根,十分清晰地往外蹦,他咬著牙一字一頓,「你說什麼?」

  後者偏生不怕死地找揍:「『隻願君心似我心』,王爺,小生已傾慕您許久,只盼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平地裡一股勁風乍起,宛遙眼疾手快,在項桓掄拳打上去之前先把他給攔腰抱住。

  他手勢僵在那裡,雙目的血絲卻紅得分明,炸毛似的咬牙切齒:「你敢再說一遍,我能讓你現在就死而無憾!」

  宛遙艱難地攔在前面,回頭朝那書生道:「你還是快走吧,他真做得出來。」

  不承想對方先是被他舉動一駭,隨即驚喜道:「是這個表情沒錯了!小生就是喜歡您打人的樣子!」

  「……」

  宛遙腿一軟,差點沒抱得住他,連聲音都帶著點顫,「項、項桓你冷靜點……這裡人多眼雜,鬧大了你沒法跟陛下交代。

  「等回去我做桂花糖糕給你吃?再加兩份醬豬蹄?兩壺西鳳……」

  他拳上的經脈險些當場爆掉,目眥欲裂地瞪了半晌,終於狠狠地收了勢,大步離開。

  「誒,王爺……」

  宛遙看著他的背影鬆了口氣,朝滿眼失落的書生行禮告辭,轉身時,唇邊含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小跑著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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