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湖面的水波聲忽然變清晰了, 底下的魚蝦在平靜的水面上吐出泡泡來,漣漪蕩開。
項桓目光仍舊怔怔的, 好一會兒沒動靜, 像個傻子。
臉頰邊,原本尚且微涼的皮膚此時燒得滾燙, 那抹餘溫似乎猶在,帶著輕飄飄的暖意。
他好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 眼中如星辰閃耀, 猛然轉頭看向宛遙。
湖畔的姑娘正埋著腦袋,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去卷腰間的絲絛, 淺藍色的衣帶在纖細的食指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因為背對光亮, 她的表情顯得模糊又朦朧, 瞧不清是喜是憂。
項桓半是怔忡半是懵地將她望著, 唇邊揚起的弧度越來越大,起初的驚愣漸次被狂喜所代替,他驀地伸出手, 竟猝不及防地將宛遙攔腰抱了起來!
後者全然沒料到他會瘋得這樣突然,雙腳毫無徵兆的騰了個空,當下驚呼出聲。
「項桓!」
「你幹嘛啊,快放我下來!」
然而少年卻只是笑並不說話, 臉上的喜出望外幾乎能頃刻溢滿整個湖面, 就那麼抱著她在原地來回轉了好幾個圈。
附近難得沒人,宛遙垂眸時堪堪和那雙清澈明朗的眼睛對上,漆黑的瞳孔裡仿佛有破碎的月光, 似乎這一瞬,整個邊城都因他而繁花盛開。
畢竟折騰了三天,饒是項桓心情好,也難免四肢乏力,到後來轉得一口岔了氣,竟攬住宛遙噗通一聲跌在了湖中。
鏡湖波光粼粼,圍著兩個人散出一圈圈的波紋。
「項桓!」完全想不到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宛遙狼狽的坐在水裡,怨懟的用手捋了捋微濕的髮梢,憤憤然道,「你看你,都弄成什麼樣兒了……」
縱然衣擺濕了大半,項桓倒渾不在意,坐在對面傻不拉幾地衝她笑了半天。
漫天星光斑斕,水上的倒影隱約只能看清一個輪廓。
「宛遙。」少年噙著一抹不那麼鮮明熱烈的弧度,眉眼間的神情卻有著和先前截然不同的認真。
他微微歪頭,湊過去,「你是不是肯留下來了?」
面前的女孩子捏著胸前的青絲,一縷一縷拂去上面的水花,宛遙一時半刻未作言語,項桓便頗有耐心的靜靜等待答覆。
她還是習慣性的垂首低眉,面頰鋪著淡淡的赧然,嘴角卻有掩飾不住的淺笑。
過去許久,才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也就是在此時,宛遙感覺到他粗糲而溫熱的手掌輕輕將雙頰捧起,滾燙的唇忽的貼了上來,有些莽撞似的吻住了她的嘴唇。
柔軟的觸感突如其來,宛遙愕然睜大了眼,有一瞬腦子裡空白如紙,脖頸後的筋好像一路麻到了頭頂,連指尖都流竄著細細密密的酥麻。
少年並不怎麼會親吻,只能反復輾轉地抿著,吮吸著,用唇舌去記憶她微甜的味道。
隔得那麼近,他胸膛緊挨過來,宛遙甚至能聽到項桓狂躁不安的心跳,他的唇在笨拙的輕顫,噴在鼻翼的呼吸灼熱又淩亂,緊貼著衣料的那些體溫、脈搏以及乾淨的皂角味一併將她包圍住。
宛遙並不知道該怎麼做,由於驚訝而微微啟唇,他於是加重了一些力道,順其自然似的,舔上她的舌尖。
刹那間,心潮如水,再難控制,眼前竟恍惚有眩暈的光芒……
宛遙腦子驟然一熱,飛到九霄雲外的思緒頃刻歸位,她回過神來,一把將項桓推開,對面這塊後石牆沒能撼動,倒是先把自己推得往後挪了一步。
她張皇失措地坐在水裡,眼中又是錯愕又是尷尬,整張臉估計已經熟透了,虧得在天色漆黑不大容易看出來。
「你……」
她這邊的臉色五顏六色的非常壯觀,然而面前的項桓倒是笑得十分無賴,「是你自己答應的。」
「現在蓋了我的印,就是我的人了,你再想反悔可沒那麼容易。」說完,抬手用掌心將她嘴唇上濕漉漉的水漬抹掉。
宛遙面頰紅得愈發厲害了,低頭拿手臂緊跟著擦了擦。
她脖頸以上燒成了炭火,小腿以下凍成冰窖,上下冰火兩重天,等冷靜之後,才轉念瞪他一眼,撈了把水就朝他身上澆。
「你又戲弄我!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衣服全都濕了,還怎麼回去啊。你真是……」
項桓坐在那邊,任由她潑得自己滿頭滴水,隻意思意思地抬手擋了幾下,還是掛著一副欠扁的笑。等宛遙差不多發夠了火,才攔住她。
「誒,好了好了……這天涼水寒,再泡下去該生病了。」項桓起身去拉她,見宛遙在擰衣裙上的水,也跟著幫忙拍了拍,「走吧,先回府衙。」
時辰已經很晚了。
後宅的走廊上零星掛著幾盞昏黃的燈,前些天的小年玩得太瘋,這會兒尚未到除夕,眾人興致寥寥,都歇得早,四下裡頓時清清靜靜的。
項桓正坐在床邊換完乾淨衣服,房門便被人叩響了。
他邊系腰帶邊道:「進來。」
吱呀一聲,宛遙端著碗湯藥推開門。
「你怎麼來了?」項桓忙將鞋子穿好,看著她把託盤擱在床頭。
「我去廚房煮了點姜湯。」宛遙信手拉過凳子坐在他對面,拿勺子攪拌湯水,一股暖洋洋的熱氣順勢往外冒,「畢竟泡了冷水,這大冬天不是可鬧著玩的。」
他順從的哦了一聲,朝湯水裡望一眼,「那你喝沒有?」
宛遙輕輕吹去熱流,「我喝過了。」
項桓聞言若有所思地抿唇頷首,正專心致志盯著她手裡的姜湯,冷不防卻瞧見門外竜竜窣窣擠著幾道非常可疑的影子。
他顰眉,微偏了頭看過去,儘管什麼也未瞧清,但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搞的什麼鬼。趁著宛遙不注意,項桓悄悄衝著那邊露了個警告的眼神。
躲在門後的人顯然被他這一舉動嚇得不輕,猛一抬頭先在窗下磕到了腦袋,好容易才把痛呼艱難地咽回嘴裡,退後時又踩了旁邊同伴的腳,兩人一起捂上抱下的無聲喊疼。
餘大頭一向識時務,見勢不對立馬就收,急忙拽著項圓圓開溜。
後者壓低聲音:「我哥是不是發現我們啦?」
「知道你還不走!」
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正巧宛遙把頭抬了起來,項桓忙收斂表情。
「應該不燙了,你趁熱喝吧。」
湯碗遞至面前,他盯著那姜湯頓了一會兒,劍眉輕揚,毫不刻意地緩緩開口:「我受著傷呢,周身都疼,胳膊又沒力氣……」
猜得出這話是打得什麼心思,宛遙鄙夷且好笑地斜斜睇他,不過讓他如此一提醒,倒也真的有幾分擔心,於是將碗一擱。
「衣裳脫了我看看。」
項桓聞言像是計劃得逞似的揚起嘴角,利落地開始解衣帶。
他這身板簡直了,上回和袁傅火並的傷還沒好,又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來了個「三刀六洞」,宛遙實在沒眼看。
「是不是我上次給你包紮之後,你壓根就沒動過啊?」她忍不住掀了掀眼皮。
項桓正歪在軟枕上,由著她給自己上藥,嗓音散漫:「我那不是為了給你做花燈嗎……七八年前的事了,要想起來多不容易,花了整整兩天,都沒怎麼合眼。你是不知道,項圓圓那個敗家玩意兒……」
宛遙聽他碎碎念的把這幾日的事端出來挨個數落,忍不住也有些想笑。
「活該。」她把藥膏敷在已結痂的傷口處,輕輕罵道,「誰讓你自作聰明想玩苦肉計的。」
「我哪兒知道你這麼能狠下心……」後者埋在枕頭裡抱怨。
宛遙輕笑著給他重新纏上乾淨的布條,餘光瞥到那碗姜湯,恍然想起來,忙說:「這湯只怕快涼了,你趕緊……」
甫一抬眼,才發現僅僅眨眼功夫,項桓已靠在那兒睡著了,呼吸均勻。
折騰了這幾日,想必也是累到極致,連她在旁說話也未醒。
宛遙悄然把後半句話收住,轉而吐出一口若有似無的歎息。少年的睡顏眉目疏朗,透著幾分難得放鬆的稚氣。
她眼瞼垂下,唇角抿出一個淺而小的梨渦,修長纖細的五指在他眉眼上虛虛拂過,最後合攏在掌心,方才起身去吹熄了桌上的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