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他摸到床頭的褲子拽進被窩裡, 忍著棒傷竜竜窣窣地往腿上套,同時還不忘抬頭留意宛遙的動靜, 提醒道:
「你……先別轉過來, 我還沒穿好。」
宛遙當然不會轉過去,捧著裝有藥瓶的託盤, 臉微微泛紅,口中依然催促:「那你還不趕緊換!」
項桓的這個老毛病害她吃虧也不是頭一回了。
小的時候母親就常常帶她去項府串門兒, 一來二去, 府上的僕從幾乎都混熟了,偶爾不必有大人隨行, 隻她一個人登門, 小廝侍女們也都知道把人往何處引。
那會兒宛遙大概才九歲, 宛夫人正在前廳和幾位女眷交談, 她繞到後院找灑掃的僕役打聽項桓。
「二公子啊?」後者隨口就說,「他還在房裡呢,昨晚上練了一宿的槍, 大概正睡著。」
宛遙想都沒想,自然而然地順著路摸到項桓的住處。她無聊了好幾天,想拉他一起出去放風箏,因為再過一段時間, 可能就沒有那麼大的風了。
彼時正值春夏交替的季節, 天氣半冷不熱,少年的房門虛掩著,她站在外面, 兩手攏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喚了幾聲。
屋裡無人回應。
宛遙於是試著探出手去,輕輕一推——
小木門咯吱一下,床就在左側,前面沒擺屏風,少年四仰八叉的睡姿大喇喇的展現在她的視線中。
儘管身板還未曾長開,但經年練武的習慣已經讓他的臂膀和小腹隱隱生出了結實的筋肉。
那是宛遙生平第一次看見男孩子光著身的樣子,儘管只是上半身和露在被子外的一條腿,但也足以顛覆她小半生的認知。
她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的待,先是一聲不知所措,惶恐失色的驚叫,隨後自己就哭著跑出去了。
難為項桓被人莫名其妙的吵醒,他險些給翻到了床底下,揉著淩亂的頭髮茫然且無辜地打量周圍,像是沒明白發生了什麼。
記得之後宛遙跑到她娘跟前毫無頭緒的大哭了一回,宛夫人與一干項家女眷在旁磨破了嘴皮子也沒問出個究竟來,無論說什麼,小姑娘都只是不停的搖頭。
於是最後項南天出面,簡單粗暴地把一切緣由歸咎於項桓身上,抄起鞭子追著他打了一下午,倒是後者被抽得一肚子冤屈沒處訴。
「行了。」
宛遙回神時,他正好出聲。
項桓臀部糊了一把藥,沒法正常躺著,只能抱著個枕頭趴在那兒,他勉強理好了被子,上衣索性也就不穿了,頷首讓她轉過來。
女孩子的臉色並不好看,方才一折騰,託盤裡的藥瓶子全倒了,橫七豎八的。宛遙把整個重重的往床頭一擱,顯然帶著點惱意。
項桓笑得沒臉沒皮,支起頭瞧她:「……我也不是故意的,幹嘛把嘴巴噘得這麼高啊。」
「每次都這樣!」宛遙看上去像是生氣了,「不能好好穿衣服嗎?」
「哪有每次,頂多就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他微微翻了個身,「再說了,是你自己撞上來的,不能怪我吧?」
宛遙抿著嘴沒理他,彎腰整理藥瓶子。
她打冷戰卻不影響某人的厚臉皮,哪怕後面火辣辣的疼還不忘挪到床邊來調侃:「你上回不也被我看了嗎,今天全當讓你看回來,咱們倆扯平。
「我這不僅能看,還給摸,要不要試一下?」
說著把被衾一掀,露出胸前傷疤縱橫的肌肉。
宛遙終於讓他的厚顏無恥給氣笑了,抬手往項桓背上打了一下。
她手勁其實不重,但不偏不倚正好碰到他傷口附近的位置,後者的笑半途終結,咬著牙深深抽了口涼氣。
宛遙明顯被他這反應嚇到了,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想去檢查又覺得不合適,手指來來回回地懸在半空中糾結,嘴裡關切道:「很疼嗎?你擦藥了沒?」
項桓用力抱住懷中的軟枕,抬眸瞥了她一眼,「三十軍棍,你說疼不疼?」
他是似而非地抱怨道:「你爹真夠意思的,見面便送我這麼一份大禮……虧得你還幫著他整我。」
宛遙聽著心裡也有些內疚,小聲地反駁:「沒有……我也不知道他們會這樣的。」
於是安撫似的去摸了摸他的頭,「不過,將軍此舉多少算是用苦肉計給了我爹一個面子,說不準借此機會他就消氣了呢?」
「所以我合該白挨打啊?明明是將軍自己隱晦的授意我可以調兵去把京城的親眷接回來的。」少年為自己打抱不平,「一到關鍵時刻就出賣戰友……」
宛遙見他這個樣子,不由輕輕一笑,倒了杯茶水遞過來。
「讓你平日裡老給他扯爛攤子收拾,現在遭報應了吧。」
她眼角彎成一道好看的弧度,笑得時候眸子裡仿若有星辰閃動。
項桓一路看著宛遙把自己的空杯子接過去,正準備起身放好,他不知怎麼的,忽然生出些捉弄的念頭,動作極快,一探手摟住她的胳膊和腰肢,徑直將人攬入被衾,牢牢圈在懷裡。
宛遙被他這麼一下給抱懵了,好半天才想起來掙扎,一雙耳朵紅得特別快。
「你、你幹嘛?!」
少年支著手撐在她臉頰邊,精壯的體魄懸在上面,周身的溫度像是能驅散初春的寒意,陽剛如鐵的氣息裡有藥酒的苦味。
項桓揚起嘴角,居高臨下瞧著她,一臉不懷好意地樣子:「我能幹嘛?不都說『父債子還』嗎?你爹把我打成這樣了,你不表示表示?」
心裡有不太好的預感,她明知故問地小聲道:「……表示什麼?」
他挑挑眉,不答反應:「你說表示什麼?」
「不行,」不論真假,宛遙還是對他這話心有餘悸,雙手縮在胸前戒備地想躲開,義正詞嚴,「這是……這是成親之後才能做的事情!」
項桓聽得笑了,不講道理地低下頭,「那簡單啊,咱們可以現在就成親。」
說著作勢便要去吻她頸窩。
對方蠻橫的力道不似作假,宛遙驚魂未定,又讓他壓得起不了身,只能慌張地縮起脖子用手去捂臉。
他故意用力捏住她手腕拉開,一副囂張的神情,俯身便要上前。
宛遙急忙膽戰心驚地閉緊眼睛,腦子裡正糾結著要不要呼救,脖頸處一股痛覺突然傳來,他虎牙生得銳利,咬在肌膚間疼痛立竿見影,就像是很久之前在某個山寨時蠻橫的樣子。
她齜牙倒抽了口涼氣。
而視線中少年帶了幾分得逞的笑,「逗你玩的,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也不想想我傷到哪兒了,怎麼可能有力氣。」
宛遙後知後覺得意識到自己被他耍了,面頰上紅白紅白的很是精彩。
「項桓!」她氣急敗壞地掰開他的腦袋,「你討不討厭啊!」
看著項桓沒心沒肺的表情,宛遙翻起白眼憤憤道:「我要回去了。」說完便想起來。
眼見是真生氣了,項桓急忙橫過手臂擋在她身前,「誒——我就開個玩笑。」
他好歹是不作死了,一旁老實地躺著,「你再陪我說會兒話吧,大將軍把巡夜的苦差丟給了我,從明天起咱們倆可就沒什麼機會再碰面了。」
宛遙氣還沒全消,聽著只覺半真半假,「你都挨了三十棍,還要巡營?」
「那當然,三十棍算得了什麼。」項桓懶洋洋地在她枕邊撐著頭,「你別看大將軍人好說話,治軍很嚴厲的,再說,我們現在人手又不太夠,就是帶傷也得上陣。」
她若有所思,「如今除了嵩州,附近的州縣都派了一部分虎豹騎去駐守吧?上回打仗久損失了不少,你們人吃得開嗎?」
「當然是青黃不接。」項桓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便跟她說話,「趁著這段時間休養生息,多半得到處徵兵了,接下來的操練、征糧都不是小事,反正有得忙。」
宛遙邊聽邊點頭。
「所以呢,你在家記得晚上做點好吃的留給我。」他另一隻手隔著被衾搭在她身上,兩指夾起一縷頭髮在手裡玩,「還有你爹……總得把咱們成親的事定下來。」
她嗯了一陣,「那明天我去問問我娘,她至少沒反對。」
項桓沉吟著開始盤算,「但是這會兒暫居嵩州,結婚又不能沒新房,你說要不要在城裡置辦一座宅子?」
「不要了吧。」宛遙猶猶豫豫的,「這個節骨眼上大張旗鼓的不太好……」
「那也不能隨便……反正嵩州這小地方待不久,改明兒我打下一個更好的,再買一個送給你。」
……
屋內一直絮絮的有聲音。
項南天站在院外,負手在後,勾著腰靜靜地聽了半晌,這才略微放心地直起身,十分慶倖地挑眉暗想:我兒子也沒吃虧。
他慢條斯理地走回房,自家那個倒黴閨女便嘰嘰喳喳地竄了過來。
每每見過了宛遙,再面對項圓圓時,項南天總會不由自主地反思自己教育孩子的過失……
「爹!」
她義憤填膺地站在門口,「聽說我哥被宛家人打了,丟人不能丟氣勢,咱們是不是得去給他撐場子呀?」
儼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語氣。
項南天不甚在意地端起茶壺倒水,「用不著。」
他慢悠悠飲了一口,「我看你哥過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