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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第29章
第29章

  幾十年前, 兩國交戰,武安侯的鐵騎踏進西北草原時, 將數十個邊境的小部族夷為平地, 而那些在部族中倖存的男女老幼便被其收為戰俘。

  右手的鐵環是戰俘的標記,他們被發配至大魏的各個邊境重修國土, 也有人流入官宦之家成為奴隸。

  鐵環約莫有兩寸來寬,若是年幼的戰俘, 鐵環便不會封口, 隨著孩童身形的增長,每隔五年換一次, 直到他手腕基本成型時, 封口就會被焊死, 除非斬斷手掌, 否則將此生此世無法摘下,一輩子都標誌著他奴隸的身份。

  聽說當年武安侯一人手裡就有成百上千的俘虜,陳家既是他親妹妹的夫家, 那麼想必也能分到不少……

  宛遙打量著他的神情,謹慎地問:「秦大哥和陳府有淵源?」

  秦征難得側目看了她一眼,仍舊有問必答:「我是陳府的親衛。」

  說完,像是回憶起什麼, 他平板的語氣裡多了幾分柔和, 「……十年前被侯爺選為小公子的伴當,送進府的。」

  猜測他現在的年紀可能也就二十出頭,十年前……大概正是十多歲的樣子。

  宛遙心中忽的一軟, 「那你們,應該也是一起長大的了?」

  秦征望著眼前波瀾壯闊的萬里河山,輕聲說:「是啊。」

  武安侯無後,兄長又被他親手射死在了城牆上,於是對於這個妹妹他疼愛有加,而陳家的小公子更是兩家捧在手心裡寵大的獨苗。

  他自小驕縱跋扈,盛氣淩人,一條鞭子抽遍了所有伺候的下人。

  只要一聲令下,僕役們就得在他面前表演摔跤供他取樂;他抬腳往地上一跺,便有人匍匐跪著,由他騎在院中兜圈,或許還得學狗再叫上兩聲。

  秦征那年還只有十一歲,因為生得比同齡人強壯,是小公子時常使喚的對象。

  他的褲腿常年是破的,膝蓋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皮裂開了又結痂,結痂後再裂開。每天夜裡都要用好幾盆熱水,才能把凍傷的關節揉散。

  戰俘的一生顛沛流離,他甚至已不記得父母親的模樣,住在陳府的廂房裡時,就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或許便要這麼過去了。

  直到那一日。

  大雪初晴,公子揚鞭坐在他背脊上雀躍呼喝,秦征趴在結霜的青石磚上的時候,遠遠的,不經意看到一抹海棠色的身影站在臘梅的枝頭下,正目光憐憫地望著這邊。

  那是個模樣精緻的小女孩,大紅的披風裹住全身,長髮烏黑得像段子,明眸如星,令人自慚形穢。

  不知道為什麼,秦征被那個眼神瞧得心裡一悸,這是他頭一次體會到一種讓人無地自容的難堪。

  他不想讓這個人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於是便不自覺地挺直了腰。

  然後小少爺就這麼毫無防備的,讓他甩了下去,愣了半瞬,開始嚎啕大哭。

  整個陳家大發雷霆。

  管事挨了罵,憤怒地抽了他一頓棍子。

  臘月淩冽的寒夜中,秦征垂頭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北風刮過背脊,清輝如刀。

  明月是冷的,手腳是冷的,連心也仿佛沒有溫度。

  但在天地間萬籟寧靜之時,有人竟朝他走過來。

  清淺的步子踩著鬆軟的雪,咯吱咯吱作響,秦征一抬頭,對上一雙璀璨生輝的眼睛。

  女孩兒向他遞出一隻手,嗓音清麗:「起來吧,我幫你在爹爹那邊求情了,他已經不追究了。」

  秦征望著那隻纖塵不染的手,有好一瞬怔忡。

  他從出生起就是奴隸,除了同為奴隸的親人,沒有人會拉他的手。

  秦征將掌心暗暗在衣衫上擦了又擦,良久,才小心翼翼的握住了。

  那是非常溫暖的觸感。

  他生生世世,都不會忘。

  ……

  「大小姐是個很好的人。」秦征隨手拾起腳下的一粒石子,「我希望你能救她。」

  儘管被擄劫到這深山之中,但不知為何,直覺告訴宛遙這個人並沒有惡意。

  「你就這麼堅信,我救得了她?」她輕輕問,「萬一我也治不好呢?」

  秦征把石子丟下山,「那多你一個給她陪葬,也不虧。」

  「……」誰說沒有惡意了!

  宛遙歎了一口氣,「我再怎麼說也是官家小姐,父親和陳尚書多少有點同朝為官的交情,你就不怕東窗事發,引火上身嗎?」

  秦征搖了搖頭,「我既然選擇把她帶出疫區,便沒想過要全身而退。我的命很賤,本就不值幾個錢,掙扎到這個年歲已經是同齡中最得幸的那一個了,沒必要還繼續貪心不足。」

  宛遙曾接觸過許多徘徊在鬼門關邊沿的病人,卻從未見到有人像他這樣,如此淡薄性命。

  她忍不住感慨一句:「秦大哥對陳姑娘還真是……情深義重。」

  他聞言卻垂眸沉默了許久:

  「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只要她需要,我就可以為她去死。」

  這是宛遙第一次聽見人間最深情的獨白。

  她怔忡地轉過視線,反復體會著那句話。

  從沒想過原來一個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虔誠至此,拋卻生死,哪怕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不會有任何結果。

  她悄悄凝視著秦征那雙並無波瀾,卻無比認真的眼睛,竟從其中讀出了一絲「相思不露,情深入骨」的味道。

  回到洞內,火堆邊的姑娘依舊安然沉睡,如果沒人救她,她便會一直這麼睡下去,睡到周身潰爛,再面目全非的死去。

  宛遙緩緩蹲在一旁,替她拉了拉蓋在面上的薄毯,心中隱約生出些許內疚之感。

  如果不是自己。

  她想。

  如果不是自己,她可能也不會嫁到梁家,也就不至於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宛遙摸到手腕上纏著的布條,猶豫不決地皺眉看了一下,過了好一陣,才深吸了口氣,起身往外走。

  秦征還在洞口站著吹風,興許是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來。

  宛遙正神情嚴肅地與他對視。

  「秦大哥……」

  她說,「關於陳姑娘的病,我想……」

  也就是在宛遙開口的刹那,秦征已然覺察到有一股鋒芒隨風而至,原本茂密無害的草叢中驀地充滿了殺機,月光照出一縷寒意凜然的槍鋒,筆直而又兇猛的刺了過來,疾如閃電。

  而那杆純白如雪的長.槍後,是少年人淩厲迫人的眉眼。

  「項桓!」

  她愣住。

  秦征被來勢兇猛的槍尖逼得連連後退,在即將穿刺他胸口之際,他抽出長劍險險的隔開。

  「噌」的一聲,讓人牙酸的動響,兩刃交叉劃過,幾近蹦出火星子來。

  叮叮噹當的聲音不絕。

  「你是如何尋到這裡來的?」秦征避其槍招,謹慎的問。他對四周的戒備同時也放大到了極點,那些借著夜色的樹林中,似乎隨時會有什麼利器迸射出來。

  項桓持槍冷笑,說話間已舉步而上,「火燒得那麼旺,不是找死是什麼?」

  大半夜,深山裡唯一的一點火光,簡直是打著旗子把他們所處之地昭告天下。

  他出槍招招致命,宛遙雖不懂武功,卻也能看出秦征落於下風,而項桓又自帶一股狠勁,再這麼下去,只怕對方凶多吉少。

  「項桓,你先別打了!」

  她說話不頂用,急得快跳腳,情急之下無計可施,於是猛地跑上前從後面將他攔腰抱住——

  項桓用槍的時候是全神貫注的,他根本沒想到過會有人抱住他,也從來沒有人在這種情況下,做出這樣的動作。

  纖細的胳膊自後緊緊環過來時,槍鋒的力道還未收去,這一刻,他握著雪牙怔愣,竟就這麼被宛遙拉著退開了數丈。

  「瘋了你!」回神之後,項桓轉身朝她吼道,「不要命了?知不知道我剛剛差點打到你!」

  「對不起,你先別氣,先別氣……」宛遙摸著他胳膊順毛,「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有幸躲過一劫的秦征仍不敢放鬆警惕,他一面抬袖擦去唇角的血漬,一面倒退回洞內,擋在陳文君跟前,神情警覺地盯著項桓。

  他惡狠狠地收回視線,撥開宛遙的手,握著她肩膀上下打量,「你怎麼樣?」

  「受傷了沒有,有沒有吃虧?」

  宛遙如實搖頭:「我沒事,其實你誤會了,秦大哥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聽完一怔,立刻炸了:「你還叫他大哥?!」

  他漫山遍野的找她,生怕她遇險,回頭打架了她幫著人家攔他的槍不說,轉頭連哥都叫上了,這叫什麼事兒?

  宛遙忙改口安撫道:「不是不是,你是大哥,你是大哥……項大哥!」

  項桓抱著長.槍一臉不悅的側身,就見她追過來解釋:「你聽我說嘛,秦……秦公子他沒把我怎麼樣,帶我來這兒也是事出有因……」

  宛遙簡單的向他講訴來龍去脈,項桓並不是個能輕易被動之以情的人,目光依舊細細地琢磨著對方。

  講到最後,她眸色微沉地望著守在陳文君身旁的秦征,語氣悵然:「陳姑娘都病成這樣了,你就放過他吧。」

  項桓聽完冷笑,不以為然,「一個大男人,威脅女人,我看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對此宛遙並不反駁,卻在遲疑了片刻後,認真道:「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想幫他們。」

  她此言一出,不只是項桓,連秦征也跟著一愣。

  「你要幫他?」項桓皺起眉,顯然覺得不解,「你幫他幹什麼?」

  宛遙看了看陳文君,「陳大小姐怎麼說也是因為我才嫁入梁府的,我不能見死不救。」

  他聲音放低,想提醒她不要逞強:「你會治麼?」

  「我也不知道……試試看吧。」

  「試試?眼下這種情況可不是鬧著玩的,兩個大活人,滿城戒嚴,你怎麼安置他們?」

  「我家的廂房有空餘的,可就是平日進進出出的下人太多……」宛遙思索著計劃道,「這樣吧,我在醫館有間單獨的小院子,尋常人不會去的,足夠隱蔽。倒是可以讓他們先住在那兒。」

  項桓冷峻著臉不說話,他仍覺得這件事辦得不痛快,宛遙小心觀察他的表情,伸手過去輕輕拽了幾下衣袖。

  「項桓……」

  他抖了抖肩膀不著痕跡的甩開。

  「項桓……」她小聲說,「我知道你特地來找我,找到這裡也費了很多功夫。」

  他指尖摸著光滑的槍桿,眼睛漫無目的地掃著四周的一草一木。

  「就幫我這一次吧?」宛遙試探性地去握他的小臂,然後拉了拉,沒有動,再拉了拉。

  「好不好?」她討好地說道,「我做好吃的糖醋排骨給你吃啊。」

  項桓終於被他拉的鬆開了抱槍的手,滿心無奈的走了幾步,隨即想起什麼,又問她:「那山下那幫人怎麼辦?」

  見宛遙滿眼不解,他補充:「你爹,我爹,季將軍還有西市的金吾衛全來搜山了,總得給他們一個交代吧?」

  「……」

  完全沒料到自己一個人居然能出動一支這麼大的隊伍,宛遙也徹底沒了主意。

  「不……不如。」她盯著他看,「就說是你不小心把我弄丟的……」

  「什麼?」項桓看著她,這個理由天外飛仙得都讓他一時忘記了發火,反而不可思議地重複道,「我把你弄丟的?」

  「這不是……你平時也沒少做嗎。」宛遙也很無奈,「如果我一個人全攬了,他們多半也不會信。」

  「……」

  仔細想想自己居然沒理由反駁,他好像還真的幹過這種事。

  項桓頭一次認識到作惡多端的下場就是百口難辯。

  他終於敗下陣來,把黑鍋扛在肩上,「算了算了,怕了你了!」

  山下的燈火連成了一條蜿蜒盤旋的龍,喊聲此起彼伏。

  走在最前面的是宛延和項南天,各自舉著火把照路,但又非常謹慎的避免同對方有眼神交流,就這麼不尷不尬地行了半日,隱約瞧見遠處有人影。

  項南天將火湊近了一照,「項桓!」

  周遭的金吾衛們見狀,皆欣喜地互相傳達:「找到了!人找到了!」

  宛遙正灰頭土臉地跟在他身後,項南天撥開草叢給兒子開路,先是衝著宛遙關切道:「不要緊吧?」

  見她不做聲地搖頭,繼而又去問項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者避開他的目光,一副不自在的模樣開口:「沒什麼。」

  項桓摸摸鼻尖,「我們鬧著玩的,不小心走散了。」

  「鬧著玩!?」項南天青筋暴起,「這麼大的事,能鬧著玩嗎!人有個好歹怎麼辦!?」

  他難得沒反駁地抱著槍看向別處,宛遙忙道:「不關他的事,是我出的主意……閉城太久了,想出來透透氣。」

  宛延本還在一旁暗嘲項家毫無家教,此刻聽得她這話,瞬間老臉一紅,緊跟著怒喝:「一個不懂事,兩個也不懂事!怎麼連你也跟著胡鬧!」

  她縮著腦袋挨訓。

  項南天指著兒子恨鐵不成鋼:「回家跪祠堂!」

  宛延聞言,覺得不能輸給他,立即表態:「回家關禁閉!」

  「回家抄經書!」

  「回家寫女誡!」

  ……

  兩位爹惱得不相上下,季長川當慣了和事老,上前把他二人隔開,和煦道:「不過虛驚一場,既然孩子平安無恙,二位大人又何必動怒呢。」

  項南天抱懷冷哼,卻也沒再多言。季長川笑著將他倆勸下山,「走吧,時候不早了,還是快些回家要緊,莫讓家裡人擔心。」

  臨行之際,又回頭來看了項桓一眼。

  唇邊的笑意不言而喻。

  他還記得今日午睡時,被人慌裡慌張的從床上吵醒,門外的親衛押著他兩條胳膊,還是讓這小子一腳踹開了門。

  真要只是玩笑,下午就不必著急成那樣,滿城跑了。

  看破不說破,都是局中人。

  季長川摟著兩位老兄弟仰首感慨。

  到底是年輕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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