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下午下了場雨，喬安五點多回到家， 喬媽媽正在厨房收拾， 聽到聲響， 她往門口瞧了一眼，「回來了？等會兒我跟你爸出去吃飯， 晚上你要是餓了， 自己下碗面或者叫外賣？」

　　自從那次憋在沉默中無形的對抗之後， 喬安對上爸媽總有種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比如， 從那以後， 爸媽又開始對傅景知的事情絕口不提，好像跟沒這個人似的。即便她主動提及，他們也有千百種方法避開了去。

　　喬安無奈，與其這樣，倒還真不如世界大戰一場， 好歹讓她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才好。

　　「好，晚上楚謐來找我。」她應聲。

　　喬媽媽回身繼續擺弄，喬安在客廳躊躇了會兒，對爸媽反對她和傅景知那事無解又不知道說什麽，只得回房。

　　她的房間不大， 墻壁角落放著個小書桌， 她習慣性把包放桌上，却一不留神碰倒了桌上的ipad。這會兒ipad的蓋子被翻著， 屏幕很亮，是個小夥子的照片。應該是特意p過的照片， 右下角還有姓名、年齡和職業。

　　喬安拿起ipad，屏幕被設置成始終點亮，右上角的電量也是充得滿滿的，無論她今晚幾點回來，都能第一眼就看清。

　　她單手捧住，屏幕中的陌生男生正朝著她笑，笑容明朗，看著很陽光。

　　手指點了一下，又滑過一張照片。

　　原來是個ppt。

　　本該是件很氣憤的事情，喬安却偏偏生出了那麽些哭笑不得的情緒。也真是難爲了自家母上大人，爲了她硬是去學了「高科技」。

　　她一把合上保護套，把ipad丟一邊，幷不想再去理論。

　　脫了外套，她繼續計算開新店的成本。

　　結果，除去現有商鋪的貸款和老店運營成本，喬安竟發現如果再開分店，自己不僅一秒成了窮光蛋，還得再欠個二十來萬的外債。

　　她有些猶豫，前進壓力大，放弃又不甘心。

　　不死心的重新算了一遍，白紙黑字的負數字觸目驚心。

　　喬安撑著腦袋轉筆，糾結得不行。

　　然後，楚謐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真是，還要我給你繞路打包什麽凉皮！姐們，也就只有你了！只有你在我這裡臉這麽大！」

　　喬安「噗嗤」笑了：「咱倆客氣啥。」

　　楚謐把手裡的凉皮甩她跟前：「垃圾食品，有什麽好吃的！」

　　喬安點的是常吃的酸辣凉皮，總說這是她在上海吃過最好吃的凉皮，沒有之一。

　　「那是你欣賞不來它的美。」她反駁。

　　「謝謝哦！」楚謐翻白眼，瞬間被桌上幾張寫滿數字的紙吸引，「算帳呢？」

　　喬安低頭加料拌凉皮：「嗯，看上個商鋪，原來的老闆要關店，打算轉租。」

　　「開分店？」楚謐來了興致，拿起來細細看。

　　喬安點頭：「現在店裡生意還算挺好，送外賣也送得够遠，不如直接在那片開個分店，省了外賣的精力和油錢，不過前期投入的成本就不止一點點了。」

　　「等於從頭開始。」她補充。

　　楚謐的目光落在最後被圈起來的「-30萬」上，本想說一句「喲，老闆做大了喲！」，結果，硬生生撤了回來，換了句，「錢不够？」

　　喬安吃了口凉皮，辣得她說不出話來，「給我倒杯水。」

　　「叫我過來就是來伺候你的是吧？」楚謐吐槽，却仍老老實實出去給她倒了滿滿一杯水，「德行。」

　　喬安灌了大杯水，消停下來，「咱倆誰跟誰！」

　　今晚第二遍聽到這一句，楚謐瞪她，「占我便宜的時候就是誰跟誰了。」

　　「誒，姐們，還沒說呢，是不是錢不够？」繞回先前的話題。

　　喬安瞥了眼桌上的兩張紙：「算是吧，緊巴巴一點，也沒差多少，但要是還跟現在一樣，怎麽也要30萬，所以，有點猶豫。」

　　楚謐見狀，抄了支筆，在圈出的數字旁簽上自己大名，「別算了，都算我的！你寫個借條，大不了算點利息，就當是銀行的另一筆貸款。我這人比較好說話，還款日期你隨意。」

　　老話重提，當初喬安沒畢業時合計開店，那會兒她一分家底沒有，楚謐就說過要投資，是喬安堅持沒要。

　　又一次要拒絕，話沒出口，楚謐戳了下她的額頭，「別腦子壞掉的拒絕啊，沒這筆錢你怎麽安心開店？開了店，你商鋪的貸款不要還了？大學畢業前你開店買商鋪是你爸媽給的首付，之後是貸款，你說爸媽給你的錢就當是借的，要慢慢還。怎麽，現在借我的錢就不要了？」

　　「那不一樣。」喬安下意識說。

　　楚謐「嘖」一聲，沒好氣的，「哪兒不一樣了？剛還說咱倆什麽關係來著！」

　　喬安沉默，她確實不願意總問爸媽要錢。當初開店，爸媽嘴上說著反對，最後幾乎是拿出了所有的積蓄給她買商鋪，如今她想開分店，沒道理再向爸媽做伸手党。

　　「姐們，我一年後畢業，說不定我畢業了找不到工作，到時候就麻煩你給開個後門，讓我當你的店長也好。」楚謐看著自己簽下的大名，很滿意。

　　開玩笑的話，却被她說出了一本正經的語氣，喬安有些鬆動，「我再想想。」

　　楚謐忽然望著喬安，面容嚴肅了些，「姐們，以前無論我有什麽事，你向來是全力支持我，現在你既然有開新的想法，你覺得我能眼睜睜的光看著不動？」

　　「喬安，你知道的，我不缺錢，但我缺愛。」她半真半假道。

　　喬安重新端起那碗凉皮：「我知道。」

　　「姐們，話說你新店要開起來，這麽算你是不是賺得要比傅老師多了？」一秒恢復不正經的模樣，楚謐問，「那你倆以後誰主外？」

　　喬安一時語塞，楚謐好似又想到什麽，一驚一乍的，「你開新店的事跟傅老師說了嗎？他有什麽想法沒有？」她轉過身，屁股靠著喬安的書桌。

　　「沒說。」喬安埋頭吃凉皮，聲音含糊不清，「我自己都還沒考慮好，先不說了吧。目前看來，這算是我自己的事，兩個人就算談戀愛也得有各自的空間和時間。」

　　楚謐無語，喬安頓了頓，又把爸媽反對他們那事說了。

　　「傅老師這樣的還能被嫌弃？」楚謐更驚訝了，「喬叔叔和阿姨挺開明啊，至少比我爸媽開明。」

　　喬安聳肩：「不曉得，想不通。」

　　說著，她看了眼楚謐的手，手下壓著的是被簽了名的白紙，她稍稍用力，抽出白紙，「所以，有個忙要你明天幫一幫，你說了的，咱倆什麽關係是吧？」

　　楚謐：「……」

　　等楚謐走了，喬安心血來潮，給傅景知打電話，「傅老師，突然想你了。」

　　一上來就是小姑娘嬌嬌俏俏的撒嬌，傅景知楞了一下，「怎麽了？」

　　「不解風情。」喬安嘆氣。

　　傅景知改口：「我也想你，想得立馬就想來你家樓下做望妻石。」

　　喬安眼睛一亮，拖鞋都沒來得及穿，直接跑到窗臺開了窗，用力探出半個身體往下瞅了瞅。

　　她家住四樓，樓下有人經過，樓上能看得一清二楚。

　　結果，樓下除了樹葉投在路燈下的影子，什麽都沒有。

　　「我還以爲能跟電視劇和小說似的，我接著電話，你一說，我開窗就能在樓下看到你。」喬安趴在窗臺。

　　然後，傅景知沒聲音了。

　　很快，她手機震了一下，「你看看。」他在電話裡說。

　　喬安打開微信，對話框裡是傅景知發過來一個定位。她放大一看，巧的很，位置就在她看中的商鋪附近的寫字樓。

　　「你去那兒做什麽？」她問。

　　「今晚你這位佳人有約，我閒著，只好去幫一個朋友幹點腦力勞動。」

　　他話語間是濃濃的幽怨，喬安又笑了，「好唄，你去忙吧，傅老師。」

　　「嗯，今晚我回家會晚，你早點休息。」

　　「知道了知道了，晚安。」

　　傅景知頂著幾個朋友意味深長的目光，面不改色，「晚安。」

　　第二天上午，喬安又開車去看中的商鋪，找商鋪的老闆聊一聊轉租的事情。老闆是半個日本人，因爲急著回日本，有些事情倒是商量的餘地更大。說到最後，老闆竟留下她吃一頓早中飯，給她上了一桌地道的日料。

　　【喬安：不出意外就是這個鋪子了。】

　　吃完，她給推薦這個鋪子的同學發消息。

　　對方回了個微笑的表情，還說以後幫她把下午茶推薦給同事。

　　中午臨近午休的時間，三三兩兩的人從寫字樓出來，遠遠的，一身紅裙的姑娘吸引了喬安全部的注意力。

　　那人今天把長卷髮編成了一條辮子垂在胸前，發尾是一隻閃著光的蝴蝶髮卡。陽光下，翅膀隨著她的動作撲動，格外好看。

　　喬安在日料店不遠處停住脚步，看得出了神。

　　她知道，許檬也喜歡傅景知，但似乎又跟岳思妤不一樣。

　　「喬小姐，又巧了。」許檬走近，笑著打招呼。

　　喬安略略點頭：「你在這兒上班？」

　　許檬：「嗯，點了日料壽司，踩點下來拿。」

　　喬安忽然想起昨晚傅景知發來的定位，也在這個寫字樓，許檬不會就是他說的要幫忙的朋友吧？

　　她不禁多看了許檬兩眼。

　　正說著，一個小女生從日料店跑出來，身上穿著統一的制服，笑容滿面的說：「許姐，你的壽司。」

　　日料店沒有美團外賣，大多是慕名而來的顧客，以及寫字樓裡的白領。

　　小女生看喬安跟許檬站一塊，問：「你們認識呀？」

　　許檬挑眉望過去，喬安回看，迎上她的目光，「算是吧。」話是對小女生說的。

　　小女生轉身回店裡，許檬拎著滿滿兩袋日料，她從袋子裡取出小袋子，挑挑揀揀了幾盒壽司裝一起，「這家日料店不錯，不過聽說老闆要回國了，很快就會閉店轉租。」邊說邊把小袋子遞過去。

　　喬安詫异，盯著面前的袋子沒動。

　　「嘗嘗吧，昨晚景知爲了幫我們，忙到十一點才走。」許檬聲音裡帶著點傲慢的笑意，「他這人從來都是這樣，需要他幫忙的時候他向來二話不說，事後要謝謝他，他又次次不肯收，說是十幾年的關係了，太客氣。」

　　語氣中明顯透出對傅景知的親昵，喬安擰起眉。

　　昨晚的朋友果然是許檬啊。

　　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却只覺得好笑。

　　許檬又把手裡的袋子往前凑了些：「那我請你吃壽司，算是謝謝他，他總該沒意見了吧！」

　　說完，她還朝喬安眨了眨眼睛，要不是兩人才第三次見面，別人看她們這樣，八成還以爲她們是相識多年，關係親近的老朋友了。

　　喬安勾唇，終於接過面前裝了壽司的小袋子，「謝謝，我正好愛吃壽司，回頭我就告訴景知，今天我借了他的面蹭吃蹭喝了一回。可是，景知這人最一本正經，假如他一定要給你轉錢幫我結帳，你可別轉回去，不然他肯定得教育我了。他的碎碎念，能念到我耳朵起繭子。」

　　她笑容明媚，眉宇間都是沒心沒肺的輕快。

　　許檬的臉幾不可見的抽搐了一下。

　　喬安拎了滿滿一袋壽司到F大，站在辦公樓下，她給傅景知撥了個電話，等了會兒，電話才被接起。

　　「喬安？」聲音慵懶。

　　喬安站到樹蔭下，仰起頭，「在午睡？」

　　傅景知明顯還沒清醒：「剛醒。」

　　「傅老師，你到走廊，從窗口往下看看。」她的目光鎖定在六樓的窗臺。

　　然後，脚步聲響起，原本關著的窗戶開了。

　　「喬安？你在樓下？」傅景知吃了一驚。

　　喬安笑道：「你說的呀，你不是個浪漫的人，那浪漫只好歸我了！」

　　傅景知去按電梯，結果，兩個電梯都在23樓，他又怕電梯裡沒信號，索性開了安全門，爬樓梯下去。

　　「電視劇裡演的橋段，我也體驗一把。」喬安聽到越來越沉的脚步聲，「你在走樓梯？」

　　傅景知已經走到三樓，聞言心頭一軟，「樓梯比電梯快。」

　　三步幷兩步，他匆匆出了辦公樓。

　　而後，他一眼就看到了樹蔭下正盯著大門的喬安。

　　「喬安。」傅景知挂斷電話。

　　喬安沒動，依舊站在原地，等他走近。

　　「大驚喜。」傅景知笑彎了眼。

　　喬安却板起臉，把手裡的東西一股腦遞過去，「諾，壽司，記得付帳。」

　　他莫名：「給我買的？」

　　「某人爲了感謝你昨晚的幫忙，說是請我吃的。」喬安一點都沒動裡邊的壽司，只對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傅景知打開塑料袋看了一眼：「穆承陽？」

　　但穆承陽是知道自己不愛吃日料的。

　　喬安沒反應過來：「不是許檬？」

　　「許檬給你的？」

　　「昨晚你不是在幫她？」喬安酸溜溜的問。

　　雖然清楚他倆沒什麽，也知道傅景知潔身自好，可問出口的時候，她語氣中不免帶上了那麽點點醋味。

　　傅景知忽然笑開了，微微彎腰，跟她眼睛對著眼睛的，試圖從她眼裡找出點什麽。

　　「不是，昨晚是爲了穆承陽，他和幾個朋友公司的事情。」他看到小姑娘撇了撇嘴，似乎又翻了個白眼，他手癢癢忍不住了，捏住她的鼻子，「哦，許檬跟穆承陽在一個單位。」

　　喬安甩頭，躲開他的手。

　　想笑又不想表現出來，她清嗓子，半天隻憋出一個「哦」字。

　　原來是這樣。

　　「那你記得給許檬轉帳。」許久，她叮囑，「我都放了大話的。」

　　「行。」

　　喬安終於笑了：「傅老師，幸好我是個藏不住事的人，沒那麽多九轉十八彎的彎彎腸子。」

　　傅景知翹起唇：「吃醋了？」

　　「沒有。」她斬釘截鐵，反問，「她有我好嗎？」

　　喬安稍稍瞥了眼，傅景知就乖乖的搖頭，「當然沒有。」

　　她心滿意足：「你講座是幾點？」

　　「六點半，你要來？」

　　喬安綳住臉：「沒有，是楚謐，學校不是規定一學期講座的敲章本要敲滿多少個章算學分嘛，你就給她開個小小的後門，發她一下你的講座內容唄，讓她混個章。」

　　傅景知本以爲是她改變主意了，聽她這麽說，露出明顯失望的笑容，「好吧。」

　　喬安見狀，四處瞅了瞅，這會兒附近沒學生，也沒老師，她蹭過去，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乖，表現好有獎勵。」

　　「現在還是以後補？」他不爲所動。

　　「以後，雙倍！」

　　傅景知滿意，趁現在沒人，低頭欲親過去，却被小姑娘靈活的躲開了。

　　「我先走了，你上去吧，忙著呢！」喬安揮手，「88。」

　　說完，轉身就跑。

　　傅景知一口氣堵著，不上不下，最後，化爲無奈一笑。

　　回辦公室前，他看了看手上的塑料袋，找出許檬的微信，轉帳交易。

　　晚上，傅景知的講座，他是主講，不知道是不是開學不久的緣故，今晚來的學生特別多。他把ppt拷進電腦，點開放映，等時間差不多了，開麥按著事先做好的講義進入第一個主題。

　　這回他的講座主要針對公管學院的專業方向研究，很枯燥，他也沒準備互動。剛剛切入主題，他就瞧見中間幾排有學生已經趴倒在桌上，閉著眼睛會周公了，明顯是爲了敲章本上的章來混聽的。

　　傅景知頓了頓，移開視綫繼續。

　　「行政管理如……」他的激光筆點在ppt上，在幾個字眼上畫了兩個圈，「如果……」

　　聲音戛然而止。

　　目光凝在角落的喬安身上，等他看清她身旁坐著的那對中年男女，號稱泰山壓頂仍面不改色的傅老師手心瞬間冒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