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喬安回到家，其實是早已做好了準備， 等她說完， 她看到爸媽的臉色都不好。

　　但她幷不想妥協：「我想了大半天， 絕對是深思熟慮，不帶小孩子脾氣。」她想了很久， 還是覺得這些話應該儘早告訴爸媽， 絕對不能拖著。

　　喬爸爸神色不定， 有股心火， 被他死死壓住了。

　　那天在醫院的辦公室， 他清清楚楚看到了美尼爾三個字以及病例中觸目驚心的字樣。他因爲身體不好，常年去醫院報導，病友多了，看一眼就知道了。

　　然後，他果真瞧見了傅媽媽耳邊的助聽器，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喬安，會遺傳，你想過沒有？」他語氣嚴厲。

　　喬安心理準備做了一下午，連回家後面對爸媽所有的說辭都在腦中過了不止一遍。於是，她很坦然的、從容的解釋：「爸， 錯了， 它不具備所有遺傳性，只是有一定幾率遺傳某些症狀。只要好好保養， 强身健體，跟其他人沒什麽區別。」

　　「傅老師30多了， 可他很健康。」

　　喬爸爸還欲說話，被喬媽媽一攔，坐邊上自己生悶氣，「你以爲我跟你爸沒去問過醫生？喬安，他還年輕，萬一呢？萬一他也有怎麽辦？暈眩，幾乎聽不到聲音，你以爲是開玩笑的？到時候家庭的壓力全在你一個人身上，你要怎麽辦？一輩子養著他？」

　　「他不用我養。」喬安下意識爲傅景知辯解，「傅老師有筆杆子，怎麽都餓不著他。」

　　說到這，她自己倒頓住，好似懂了傅景知爲什麽會選擇文科，選擇做老師這一行。

　　以前，她也問過他爲什麽不去企業或是事務所做顧問，反而要專職在學術裡。那會兒，他只是很淡定的解釋術業有專攻，精力有限。

　　他其實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身體。

　　知足常樂，也是他曾經說過的。

　　「愚蠢。」喬媽媽忍不住跳起來，「是，我跟你爸都承認，傅老師人不錯，但媽媽是過來人，人心都是偏的，誰希望自己的女兒受苦？」她點到即止。

　　前些年喬安的爸爸生病，幾乎是她一個人撑起這個家。她會同情傅家的遭遇，會釋放自己的善意，甚至感同身受，却唯獨不會把自己唯一的女兒填進這個坑裡。

　　喬媽媽鎮定下來，憋住氣，「爸媽對你沒什麽要求，就希望你這輩子平平安安，平平淡淡，簡簡單單。」所以，他們給女兒取名喬安。

　　語重心長的話砸過來，喬安鼻子發酸，但她仍挺直著腰板，「爸，媽，可是人生沒有十全十美這一說法。」她吸了吸鼻子，認真的問，「我找了一個完全健康，家族無任何遺傳史或是高血壓、糖尿病患者的人就能規避未來所有的風險了嗎？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也不知道所謂天灾人禍什麽時候就攤到自己頭上了，我避不了啊！」

　　「媽，您跟爸爸能保證我這一生都會順遂嗎？您不能，爸爸不能，我不能，老天也不能。」

　　擲地有聲，落在喬爸爸和喬媽媽的心上。

　　兩人竟是啞口無言。

　　他們想說這不對，不該是這樣，偏偏又不知道該怎麽去反駁。

　　似乎是察覺到了爸媽的鬆動，喬安露出笑，不再是從前小女兒似的撒嬌，「爸，媽，我不想因爲這些未來其實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就放過一個我真心實意喜歡的人。我勸了自己很久，也跟自己說了很多道理，最後，我發現自己放不了手。所以，我選擇坦然接受，我願意承擔未來的風險，幷且能保證自己不會後悔。」

　　喬媽媽動了動唇，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喬爸爸拉住她的手，安撫的拍了拍，「喬安，談戀愛可以，不過你記住，不要頭腦發昏的什麽都交代了，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你要自己心裡有數。」

　　喬安驚喜，眼睛一亮。

　　「至少一兩年，喬安，短期之內你如果想跟傅老師談婚論嫁，這點我跟你媽無論如何都不會退讓。等你們什麽時候都想清楚了，磨合清楚了，再把他帶來正正式式讓我跟你媽瞅一眼。」喬爸爸依然綳著臉，隻語調軟了許多，「喬安，等你自己做了媽媽就能體會到我跟你媽媽此刻的心情。你一直說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你不希望未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來影響到你現在的感情生活。」

　　喬安眼睛酸得不行，面前爸媽的神色漸漸看不清了，她低頭，有些狼狽的避開了爸爸平靜而又慈愛的目光。

　　「同樣的心，爸媽也不希望日後的歲月裡，未知的生活或是可能發生的風險磨平了你們兩人之間的感情，然後，讓今日所謂的見證你們情比金堅，無所畏懼的東西成爲你們日後的心頭刺，成爲一個徹底的笑話。」

　　喬爸爸的話讓喬安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徹底脫了繮。

　　眼眶很熱，隻眨了一下，嘴邊就嘗到了鹹鹹澀澀的味道。

　　喬爸爸却好似沒發現，拉著喬媽媽起身，「喬安，爸媽說的這些，希望你好好想清楚。」

　　說完，兩個人回房。

　　關上房門，喬爸爸一改之前的嚴肅煽情風，耳朵直接貼到門上，試圖去聽客廳的動靜，被喬媽媽狠狠擰了下胳膊。

　　他疼得「嘶嘶」直叫。

　　「誰同意你說什麽不反對他們談戀愛的？」喬媽媽氣不過，又擰了一下。

　　喬爸爸疼得齜牙咧嘴：「咱們姑娘現在心頭熱著，真反對咱能拗得過她？怕是越反對，她越是來勁了吧！不是跟她說了一兩年不許談婚論嫁嗎？當初秦昭跟她不也沒熬過兩年，說不定這兩年他們倆自己就分了。」

　　喬媽媽被噎，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許久，她才嘆了口氣，「想想喬兒說得也有道理。」

　　「你怎麽反被女兒說服了？」

　　喬媽媽重新板起臉：「要是這個傅老師沒那麽些亂七八糟的事就好了。」小聲嘀咕了一句。

　　喬爸爸挑眉：「要真沒有，他早被小姑娘們圍著抬走了。」

　　喬媽媽不太高興的瞪他：「閉嘴吧你！」

　　喬爸爸：「……」訕笑著不說話了。

　　喬安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窩在自己的房間，算是徹底跟爸媽談開了。她這會兒特別想給傅景知打電話，只是剛拿起手機，還沒點開他的名字，她就又猶豫了。

　　矯情得不行。

　　總覺得隔著手機跟他說這些不好。

　　至少爸媽沒强烈反對了不是，她想親口告訴他。

　　想了想，她拿上換洗的衣服，洗完澡倒頭就睡。

　　那頭頻頻看手機，可一條消息都沒見著的傅景知嘆了今晚第n+1口氣。他正在辦公室加班，整理講座結束後的報告。這個點，辦公室的老師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一個人待著，很靜，靜得有些心慌。

　　往常他不是沒有一個人加過班，隻這回心慌意亂得總出錯。

　　又把一個數據做錯了，傅景知無奈，索性關了電腦。等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他給周歡發消息。

　　【傅景知：我結束了。】

　　今晚周歡也留在實驗室做數據，兩個人說好了一起回家。

　　在教學樓和圖書館的路口匯合，周歡心情很好，「老哥，你最近怎麽不跟喬安約會？」

　　傅景知瞥她一眼：「沒大沒小，喬安是你叫的？」

　　「那人家就是比我小啊！」周歡不服，眼珠子一轉，笑起來，「可不是，你這老牛吃嫩草的，我有什麽辦法？！」

　　傅景知：「……」第一次在她面前說不出話來。

　　路過學校門口的零食鋪，周歡拉著人進去，「有李子奶呀！童年的回憶，給我買點零食唄。」

　　零食鋪是大學城最暢銷的地方，大部分零食都是如今在超市裡見不著的。

　　「要是有芭比小西點就好了。」周歡感嘆。

　　眼見著傅景知一臉茫然，她又說：「跟我們隔了幾個代溝的人，不懂正常。」理所當然的語氣。

　　瞬間讓傅景知聯想起周歡的那句「老牛吃嫩草」，聽著實在讓人窩火。

　　他沒吭聲，也在入口處提了個籃子，看到中意的就往裡扔，絲毫不管幸灾樂禍、得意洋洋的周歡。

　　等去收銀台結帳，傅景知把自己籃子裡的零食給結了，輪到周歡時，他收了錢包，「自己的事自己做。」

　　周歡扁嘴：「你買那麽多，差我這麽點？你又不愛吃零食。」

　　傅景知笑，目光灼灼，「挺差的，我給喬安買的，她歸我管。」

　　零食鋪裡用的仍是最古老的日光燈，光綫很不均勻，落在他臉上，顯得他有些嚴肅。可偏偏他說出的又是這麽幼稚的話，一點都不像從前的傅老師。

　　周歡一楞，跳起來伸手去探傅景知的額頭，「沒燒吧？」

　　「結完賬回家了。」說完，他真拎著自己那袋零食出了門，淡定的站在門口，望著收銀台滿臉錯愕的周歡。

　　不甘不願的周歡自己結完賬，「嘖」一聲，「我是你妹妹，也歸你管！」

　　傅景知一直不喜歡用手機支付，依舊保留著錢包現金和銀.行卡的習慣，他把手裡的錢包捂好，「毛毛，我現在有人管了，跟以前不一樣。」一本正經的解釋，帶著點炫耀的意味。

　　周歡：「……」徹底楞住，半天才反應過來，炸毛道，「誰允許你又叫我毛毛的，誰是毛毛，說好了不許這麽叫我的！」

　　她吼完，被吼的人早已走遠了。

　　第二天一早，傅景知下樓。今天他沒打算開車，坐電梯到一樓，電梯門一開，他站在最裡面，等前邊的人都出去了，這才出門。

　　然後，脚步驟然停住。

　　只見玻璃門外的花壇邊上站了個小姑娘，穿著休閒衫和牛仔長褲，一直綁成丸子頭的長髮披散著，只有一個蝴蝶結髮夾別在一側，青春又活潑。

　　人群走過，刷卡的感應玻璃門被關上。

　　兩個人隔著一扇門，互相看著不說話。

　　而後，傅景知看到喬安走到玻璃門前，拍了兩下，他趕緊刷卡開門。

　　「傅老師，你今天晚了兩分鐘。」喬安嘟囔。

　　他每天定時定點，比鬧鐘還准。

　　傅景知動了動唇，說不出話來。

　　「傅老師，以後你上下班，只要我有空，我就來接送你，行不行？」喬安突然朝他眨眼，笑容甜到人的心坎上。

　　好像有什麽在胸腔流淌而過，漸漸把他的心填得滿滿的。

　　傅景知伸手，一把將她摟到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