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傅景知回到辦公室，大部分老師都在， 開學初很忙， 他們一個個都低著頭， 不是在改課件，就是在看論文。他放輕脚步回到自己工位， 有些東西仍舊是想不通。

　　連著兩次在自己的課上瞧見喬安， 他到底是心有觸動。鬼使神差的， 昨天和今天， 尤其是秦昭的課， 他做了回「小人」，站在窗口暗中「偷窺」。

　　誰知道，竟然沒見著小姑娘。

　　所以，喬安是特意來上他的課的？

　　傅景知揉揉太陽穴，他對感情這事實在捉摸不透。之前他鑽在學術的圈子裡， 對待感情沒半點研究，按照平時做事的習慣，對不擅長的事情，他向來要等到鑽研透徹，心有把握才會出手。

　　只是這回， 他却是不想再一驚一喜的去猜猜猜了。

　　「傅老師， 跟院長參加的聯席會議告一段落了？」同辦公室的周老師剛從外邊回來，看傅景知狀似在神游， 這罕見的一幕，他忍不住問道。

　　傅景知回神， 笑容溫和，「差不多結束了，再寫兩個報告就行。」

　　周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能者多勞。」

　　傅景知但笑不語。

　　周老師從包裡拿出課本：「現在的學生越來越刁鑽，想方設法的逃課，理由一套一套的，哪像我們那時候……」

　　這話一出，幾個老師紛紛回應，傅景知也端著茶杯，難得的加入。

　　「不過，傅老師，你的課可沒人敢逃吧。」有老師話題轉到他身上，笑著打趣。

　　傅景知搖頭：「不一定。」

　　有個小姑娘就膽子特別大的敢以假亂真玩代簽，還敢代替閨蜜上課。

　　光他都抓到了兩次。

　　想到這，傅景知沉思，楚謐也是個點，也許他該找找她，走閨蜜路綫。

　　畢竟，要追上小姑娘，其實幷不容易。

　　老師們又換了話題，一時間，辦公室裡起了場小型的辯論。傅景知關掉電腦裡的課件，見老師們注意力沒在自己這兒，他悄悄點開一個視頻。

　　視頻裡是撲克牌魔術，他認真觀看，複習了一遍又一遍。

　　今晚他約了喬安一起去射箭，他覺得時機差不多，自己也該主動一回。

　　喬安下午在稅務局代開專.票，有時店裡接到企業學校的大單，都要求開票。可是這次，她偏偏遇到個客人，點了兩杯牛油果奶昔，不到一百塊錢，居然也要她提供一張開著對方公司抬頭的專票。

　　這事被小趙暗暗駡了好幾回，賺不到錢不說，還要倒貼稅款。

　　開票窗口的工作人員是老熟人，喬安跟她閒聊，聊得正開心，對方忽然坐正，露出得體的笑容，話都沒說完就朝她悄悄搖頭。

　　她疑惑的看過去，對方眼睛朝上瞟。

　　喬安跟著抬頭，笑容僵住。

　　「怎麽？認識？」開票員小聲問。

　　喬安半側著身，視綫隨著二樓綜合窗口的幾個人移動，「算是吧。」

　　說完，回過神來，笑了笑。

　　「八成又是關係戶。」

　　喬安看她氣鼓鼓的，點頭附和：「九成是。」

　　底樓的開票窗口跟二樓的綜合窗口遙遙相望，她一轉身就能看到樓上的岳思妤。今天，這位美女主持穿了條很清爽的短裙，長髮扎成丸子頭，正攙著傅景知的媽媽，她們邊上還有個穿制服的男人作陪。

　　她認出來，應該是分管大廳的副所長。

　　能讓所長親自作陪，可不就是關係戶了。

　　只是，不知道傅景知的媽媽來稅務局做什麽？

　　喬安本想去打個招呼，見狀，歇了心思。

　　開到最後一張票，她借著取票，忍不住轉過身。傅媽媽坐在櫃檯前，似乎是在填資料，岳思妤則和副所長一左一右跟兩個護法似的站著。然後，岳思妤突然低頭，笑著凑到傅媽媽耳邊。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那副畫面格外溫馨。

　　即便是聽不見幾個人的說話聲，她也能想像此時岳思妤必然是輕聲細語，傅媽媽也是溫柔又優雅。

　　那一幕，任誰見了都會羡慕。

　　喬安轉回身，給楚謐發消息。

　　【甜甜：我覺得我對傅老師就是太含蓄了。】

　　點擊發送，她眼底的落寞怎麽都藏不住。

　　很快，楚謐回了消息，是一串省略號。

　　這會兒，楚謐仍在上秦昭的課，難得沒有打游戲，却被手機屏幕上這行字震得楞了楞。她沒想到喬安怎麽又會把話繞回了周三她千叮嚀萬囑咐的話題上。

　　她下意識往窗口看去，一縷陽光照進教室，落在課桌上，留下點點痕迹。

　　今天，據說有個人跟傻子似的站在那兒。

　　楚謐笑起來，這回，她一反常態，沒去反駁喬安的話。

　　兩個蠢蛋啊，雖然犯著蠢，可多好啊！

　　要是韓征也能這樣就好了。

　　喬安開完票，走之前，最後往樓上看了一眼。二樓的綜合窗口已經沒有岳思妤和傅媽媽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

　　「喬安？」身後有人叫她。

　　喬安脚步頓住，頓時局促不安起來，「阿姨，您好。」她禮貌的打招呼，又看向一旁的岳思妤。

　　突然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

　　「這麽巧？」岳思妤的態度出人意料的平和，甚至還朝喬安眨了眨眼睛，「阿姨剛好說想買生日蛋糕。」

　　喬安吃了一驚：「阿姨，您要買蛋糕？」

　　傅媽媽目光溫柔而平靜，光看著就讓人忍不住想接近，「我朋友生日，想給她買個蛋糕。我聽歡歡說，你自己開了甜品店？」

　　「嗯，阿姨，您現在要去嗎？」喬安露出笑，往前走了一步，「我帶您去？」

　　離得近了，她又看到傅媽媽耳朵上的助聽器，若隱若現的，她心頭不禁冒出一絲酸澀，連語速都放慢了不少。

　　「好。」傅媽媽看向岳思妤，「思妤，你去嗎？」

　　喬安也看過去，以爲她會去。

　　可她却搖了搖頭：「不去了，有喬安陪著您就好。我正好有些事，等您結束了給我發個消息，我來接您？」一點都沒有拖泥帶水的拒絕了。

　　喬安困惑不解，暗暗瞧了岳思妤很多眼，那絲微妙的情緒稍縱即逝，被她死死壓了下去。

　　最後，還是喬安開車帶著傅媽媽去她的甜品店，結果，店裡一如既往的忙。

　　小趙見著她如同見到救星：「姐，你終於回來了，忙死了忙死了。」後知後覺發現喬安身旁的傅媽媽，她有點尷尬，「您好。」

　　她以爲這是喬安家的長輩。

　　「喬安，你去忙吧，我自己坐一會兒。」傅媽媽善解人意的說。

　　喬安哪能答應：「阿姨，沒事，您想要什麽樣的蛋糕？」

　　傅媽媽自己找位置坐，不肯讓喬安陪著，「你去忙吧，有蛋糕目錄和照片給我選嗎？我自己慢慢看，你不用招呼我。阿姨不見外，也不客氣，你忙你的。」

　　喬安瞅瞅厨房裡忙碌的幾個人，只得作罷。她讓小趙衝了一杯熱牛奶，又親自拿來蛋糕的目錄單，「阿姨，您有事就叫我，或者叫小趙都行。」

　　怎麽都覺得失禮，喬安不安。

　　傅媽媽却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仿佛真的是她家裡的長輩一樣，一個人安安靜靜坐著，時不時望向她的目光和藹又溫柔。

　　「姐，這位阿姨是誰？」小趙接單接得停不下手，笑呵呵說，「阿姨看著溫溫和和的，有個詞怎麽說來著，慈眉善目。」

　　喬安聞言抬頭看去，傅媽媽正在翻單子，看得很慢很仔細，好些時候了，仍翻在第一頁。

　　顯然，是在照顧她的無暇顧及。

　　一瞬間，心上仿佛有股暖流趟而過，滾燙滾燙的。

　　她想，難怪啊！哪怕傅景知臉色再冷，對人對事再嚴厲，她也能感覺到他內心那抹妥帖的細緻與溫柔。

　　於是，喬安加快手上的動作，把100個打包盒全部折叠好，她走到傅媽媽跟前坐下來，「阿姨，您的朋友喜歡什麽口味？」

　　傅媽媽仿佛算准了的，剛剛好翻到最後一頁，「她不愛吃太甜的，又總是控制不住嘴饞。」

　　「哦，她比較注重養身，家裡人也一直不允許她多吃甜食。」聲音溫溫和和的，很舒服。

　　喬安想了想，指著單子上的一款蛋糕，「阿姨，您看這個行不行？味道不甜。」

　　她看著蛋糕，傅媽媽却看著她。

　　喬安忽然間不好意思起來。

　　傅媽媽看向單子，唇角的笑意越深，眼角都是細碎的紋路，「好，聽你的。」

　　真的特別好說話。

　　喬安笑得很靦腆：「阿姨，您蛋糕上需要寫什麽字？有特別要求嗎？」

　　「沒有別的要求，蛋糕上寫生日快樂。一個星期後要，可以嗎？」

　　「可以，到時候我給您送過去？」

　　傅媽媽說「好」，話音一轉，「我等會兒跟景知說，讓他找你結帳。」

　　喬安怔鬆，猛地抬頭，以爲是傅媽媽發現了她的小心思。

　　她小心翼翼的看過去，傅媽媽的眼神依舊溫柔如初，望著她時，含著淺淺的、溫暖的笑。

　　又似乎不像是知道了。

　　她有點緊張，輕聲說：「好。」

　　傅媽媽訂完蛋糕，也沒真讓岳思妤送，自己打車直接回家。

　　送傅媽媽上車，喬安回店裡，小趙開玩笑道：「姐，店裡這麽忙，開個分店算了！」

　　還有些緩不過氣來的喬安瞬間清醒，心裡却一動。

　　晚上，喬安準時去射箭，跟傅景知約好了在門口見面。她特意提前十分鐘到，沒想到他比她還早。

　　傅景知罕見的背了個雙肩包，正坐在健身房門口的休息凳看手機。他神情專注，沒握手機的左手手指放在大腿輕點。

　　特別古怪。

　　喬安好奇了，她放輕脚步，不動聲色的靠近，準備嚇他一嚇。誰知，離他只剩兩步的距離，她才剛抬起手，他便冷不丁抬頭。

　　眉宇微蹙，顯然，很驚訝。

　　而後，喬安看到傅景知臉色驟變，手上動作一陣慌亂，手機就這麽掉在他大腿上。

　　無端給人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喬安反而被他嚇到了，訕笑，「傅老師，看什麽呢？」

　　「沒什麽。」傅景知答得很快，他瞅了眼手機，屏幕早已被他鎖住，大大鬆了口氣。

　　兩個人進門，沒有要教練，傅景知等喬安擺出姿勢，上前糾正，「左脚再往前，右脚成一直綫。」

　　他站在她身後，低頭，呼出的熱氣纏繞在她耳邊。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喬安先是耳垂發紅，然後，迅速蔓延至整個耳根。

　　傅景知的聲音突然頓住，喬安疑惑的轉頭，柔軟的唇猝不及防貼上她的脖子，滾燙滾燙的。

　　她陡然僵住，臉頰通紅。

　　那股溫柔的觸感却久久不散。

　　傅景知見狀，後退一步，「喬安……」

　　「傅老師。」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止住。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知所措。

　　「傅老師，你這是不是文武雙全？」喬安開玩笑，「除了射箭，你還會什麽？」

　　說著，她已經鬆開弦，將手中的弓放置在地上。她望著他，笑得眉眼彎彎。

　　傅景知抿唇：「其他什麽都不會了。」

　　喬安「嗯」了一聲，重新擺出射箭的架勢，弦拉到嘴邊，快速鬆開。

　　許久不練，脫靶了。

　　喬安又抽出一支箭，握弓拉弦，右手正準備鬆弦，却慢慢停了下來。

　　她回頭：「傅老師，之前你老射中我的靶子，不會是送分題吧？」

　　仍舊是開玩笑的語氣，傅景知的耳朵出乎意料的紅了。

　　喬安笑容斂住，見到了新大陸似的，想跳過去看個仔細。

　　結果，傅景知已經退到身後的沙發，別過頭不肯看她，「你先練，我回個消息。」

　　蹩脚的藉口啊。

　　喬安憋笑，傅老師挺可愛的。

　　她拉開弦，自顧自的練習，傅景知在她轉身後，抬眸注視著她，溫柔又專注。

　　喬安射完一桶箭，終於正中十環。

　　她興奮的放開弓，想找傅景知炫耀，却被不遠處那一幕刺得擰起眉。

　　只見年輕的姑娘身材姣好，穿得火火辣辣的，正拉著傅景知搭訕。

　　那姑娘擋住了傅景知，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知道，自己方才滿滿的驕傲全散了。

　　脚步動了動，喬安往兩人的方向走，又立即停住。

　　她站在原地，四處掃了幾眼，果然發現好幾個姑娘頻頻打量著傅景知。

　　惆悵啊！

　　一股熱血上涌，刺激得她心頭閃過一抹衝動。

　　什麽都顧不上了。

　　然後，那個身材火辣的姑娘側過身子，喬安終於看清傅景知。

　　他面色依然溫和，只有眼底多了抹顯而易見的厲色。他一本正經的對跟前的姑娘說了句什麽，那姑娘就訕訕的走了。

　　明顯是乾脆利落的拒絕，喬安的心仍沒落到實地，那絲焦灼不可控制的逐漸蔓延。

　　大概所有的合計和計較在感情面前幷沒有任何效果可言。

　　於是，喬安朝傅景知走去，穩穩的在他面前站定。

　　他坐著，而她站著。

　　喬安低頭，放在兩側的手緊緊握住衣擺，而後，她揚起笑，眼裡映出仰著頭，微微含笑的傅景知。

　　「傅老師，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她說。

　　作者有話要說：

　　傅老師：沒想到我準備了好幾天，被小姑娘搶先了！

　　喬安：哼，得了便宜還賣乖！果然是黑芝麻湯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