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中秋節放假的第二天，喬安跟傅景知、周歡去傅家， 傅媽媽一直居住的老家。

　　以前喬安就聽傅媽媽說過， 她家有個小院子， 院子裡都是她自己種的菜和水果，而隔壁鄰居家養了兩隻小狗， 最喜歡跑到他們家菜園子裡撒歡。那回她還調侃過， 感覺跟嚮往的生活似的。

　　「來了？」

　　傅景知開車， 幾個人到的時候， 傅媽媽在菜園子裡摘菜。她沒戴手套， 就這麽蹲在菜園子裡，瞧見他們從車子裡下來，她隻抬了下頭，朝他們笑了笑，又繼續忙自己手裡邊的活。

　　很隨意， 態度裡透著親昵。

　　喬安手上拎了兩盒月餅，原本的緊張瞬間淡了下去。

　　「進來坐，媽媽要忙會兒了。」傅景知把她手裡的東西接過來擺在餐桌上，之前下車，她硬是要自己拿月餅禮盒， 哪怕他跟周歡都說了媽媽不會在意， 她也不肯鬆手，「我媽今早做了煎餃， 要嘗一點嗎？」

　　前天晚上，他回媽媽家住， 今天是特意去接的喬安，順便帶上了周歡。

　　喬安伸長脖子去看忙碌的傅媽媽，坐了會兒又站起來，「我去幫幫阿姨吧。」

　　說著，直接跑到小菜園。

　　周歡見狀也要跟過去，却被傅景知拉住，「婆媳聊天，你去凑什麽熱鬧？」

　　那啖瑟的模樣看得她咬牙切齒。

　　「喲，晋級了？沒呢吧！」她很大爺的捏了個煎餃吃，「不然找我來做什麽？」

　　傅景知伸手，毫不留情的捏住周歡的臉，輕輕轉了兩下，「沒大沒小。」

　　周歡其實不疼，但仍舊「嗷嗷」直叫，「我要跟我嫂子告狀。」

　　她拎起個煎餃，追著傅景知跑了出去。

　　喬安蹲在傅媽媽邊上，想打個下手，結果，她看了看，發現竟是插不了手，「阿姨，您每天都自己摘菜？」

　　「嗯，自己種的比較健康。」傅媽媽把菜放籃子裡，「你愛吃梨和桃子嗎？後面有棵梨樹和桃樹，明年你來家裡，先吃桃子再吃梨。」

　　傅媽媽彎起唇，眼裡滑過細碎的、溫暖的光。

　　喬安一怔，一眼不錯的看著她。

　　大約是自己的目光太炙熱，傅媽媽手上的動作停住，望過來。

　　四目相對時，那雙與傅景知相似的眼眸裡都是溫暖的笑意，淺淺的，很舒服，似蘊含著無限的溫柔與耐心。

　　喬安的視綫不由自主移到傅媽媽的耳邊，因爲下地摘菜，她兩邊的頭髮都用夾子夾了起來，耳朵上的助聽器特別清晰的暴露在外。

　　「嗯，我喜歡的！阿姨，那明年我就等著吃您種的桃子和梨。」半晌，她笑著答。

　　傅媽媽笑容更濃：「好，說好了啊。」邊說邊教她怎麽摘菜選菜。

　　喬安上手學習，可她今天因爲要來見傅媽媽，特意穿了高跟鞋，這會兒在小菜園裡尤其不方便。她踩一脚，細高跟瞬間陷下去，一脚的泥，她的注意力不得不放在怎麽避開泥巴上了。於是，傅媽媽一手攙著她，一邊還給她找了個石塊落脚。

　　「你待這兒，你是37碼的鞋子吧？阿姨家裡正好沒合適的。」傅媽媽掃了一眼，精准的報出她的尺碼。

　　喬安更不好意思了：「您看得真准。」

　　傅媽媽笑起來，絮絮叨叨說自己以前跟著一位阿姨學過做鞋，如今閒下來，仍會拿針綫做拖鞋。她還說傅景知家裡一排的拖鞋，不管冬天或是夏天，全是她一針一綫做出來的。

　　喬安聽得很認真，偶爾會應和幾句，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她以爲傅媽媽的性格脾氣在她心裡的影子已經足够深，沒想到，傅媽媽其實跟她印象中還是不一樣的。

　　美尼爾對她而言是個陌生又遙遠的詞，她後來特意去百度過，瞭解了個大概，却因此對傅媽媽更多了分心疼與敬佩，也終於明白了傅景知會急救的原因。

　　那時，他們在雲南，他給路邊受傷的姑娘包扎，她還問過他爲什麽會學急救。

　　喬安垂下眼簾，也斂住了眼底的那抹心疼。

　　兩個人，一個半蹲，一個以高難度的姿勢蹲在小石頭上，時不時凑一塊說說笑笑，那一幕自成風景，盡數落在傅景知眼中。

　　他站在門口，搬了小板凳坐著，脚邊是從隔壁跑過來的兩隻小狗，圍著他不停轉圈。他看了許久，起身從厨裡夾了兩塊肉，拿傅媽媽專門喂狗的小碗，一左一右擺好。兩隻小狗看到肉，撲騰著衝了上去。

　　「眼睛都能看出朵花了吧。」周歡也坐在小板凳上，調侃道。

　　傅景知依然看著小菜園裡的兩個人：「你又不會懂。」

　　周歡氣急：「你倆還不是都靠我！要沒我，你能認識喬安？」

　　「嗯，謝謝你。」這話他說的情真意切，特別誠懇。

　　周歡被噎，一口氣不上不下，語塞。

　　緩了會兒，她才說：「不過，要不是你對喬安這麽好，我可不會做這事。」

　　傅景知但笑不語。

　　周歡看著看著，也笑起來：「老哥，假如沒有喬安，我真以爲你會孤獨終老。」

　　她把小板凳挪過去，一手勾住傅景知的脖子，「讓你學院裡的小姑娘知道你是怎麽對喬安的，一定心碎。」

　　傅景知扒拉開脖子裡的胳膊：「她對我才是好。」連美尼爾她都不怕，所以，他只能加倍的對她更好些。

　　周歡聽到這話楞了幾秒，一時沒反應過來，等自己的胳膊被她哥整整齊齊的放下來，她忍不住驚呼，「喬安都知道了？」

　　「嗯。」

　　「這麽早就告訴她了？」周歡確實驚訝。

　　傅景知點頭：「本來也沒想瞞著，喜歡她，就該坦坦蕩蕩。」

　　當初追喬安之前，他猶豫了太久，後來想明白了，也就沒什麽好猶豫的。

　　周歡怔鬆，望向不遠處的小姑娘。只見她眉開眼笑的正對著傅媽媽說話，說得什麽他們聽不清，但光看著就覺得心情愉悅。

　　然後，她身旁的傅景知忽然起身，朝菜園子裡的兩人走去。

　　在傅景知家待了一下午，晚上，喬安從傅家回來，匆匆趕去小區附近的全家吃宵夜。楚謐在那兒給她泡了桶泡面，又買了關東煮。

　　自動門一開，坐在窗口的楚謐咬著香腸，衝她揮手。

　　「來了？」楚謐把泡面推過去，「見完家長了？」

　　喬安其實幷不餓，可泡面實在太香，「也不算見家長，我跟阿姨都見過好幾次了。」

　　楚謐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左瞅瞅右看看，「吾家有女初長成，操碎了心。」

　　喬安揮開下巴上的手，低頭吃麵，「你呢？大晚上到全家找我吃麵？」吃著面，聲音都是含糊不清的。

　　「等我哥唄，等會兒一起去看個爲人民服務的警察。」楚謐撑著下巴，看窗外的夜色。

　　大概因爲昨天狂風暴雨的緣故，今晚的月亮幷不亮。

　　她解釋：「是我小叔一個老戰友的兒子，前兩天被人襲警了。」

　　楚謐的親叔叔是警察，楚家那樣的地位出了位一綫警察，當初據說掀起了一陣巨浪，家裡差點都不認他了。

　　直到十幾年前，他因公殉職，楚家更是追悔莫及。

　　喬安冷不丁想到前兩天她跟傅景知被警察攔下來的路口，聽說就是這個路口附近，有人襲警。

　　「你說這人是不是腦子一根筋？執勤執得反倒把自己給折騰進醫院了？」楚謐至今都有點不敢置信。

　　喬安聞言，又瞄了眼楚謐，她雖然嘴上不留情的說著對方蠢笨，但語氣却是意外的親昵，顯然他們關係不錯。

　　「韓征呢？」喬安話題一轉，問她。

　　楚謐笑容一僵：「確定複婚了吧，不聲不響又好上了。」

　　「你有什麽打算？」

　　「打算？」楚謐趴在桌上，狠狠咬了口關東煮。

　　喬安也停下來，沒去看楚謐，却從面前的落地窗裡看清了閨蜜臉上怎麽都藏不住的落寞。最近對韓征那事，楚謐格外平靜，越是平靜，她却越是心慌。

　　「沒什麽打算，總不能要我去做小三吧！」楚謐淡淡的說。

　　喬安摟住她，沒說話，隻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楚謐順勢靠過去：「人家做小三也得有做小三被看上、能上位的資本才行，我這樣的算什麽？」

　　「姐們，我倒是想做他三啊，可惜，沒那本事。」很冷的自嘲。

　　話是這麽說的，可喬安知道她不會，也不屑於用手段橫插進別人的感情世界。

　　楚謐轉頭，看到路口楚譽的車，「姐們，想當初你還說自己不喜歡文科生！」

　　「傅老師不一樣！」又被秒轉的話題，喬安險些沒跟上。

　　楚謐挑眉，意外的沒吐槽下去，「明天是不是傅老師正式去你們家？」

　　喬安點頭，不等自己說話，楚謐已經拎著包起來了，「看到沒，我哥來了。我哥挺帥的吧，以前我心心念念要你做我嫂子，沒想到你死活不肯見。這下好歹是讓你們見上面了，可惜，竟然是這樣的場景。」她指了指路口的方向。

　　喬安看過去，黑色的路虎在全家門口的空車位倒車，車燈太亮，她下意識的眯眼遮住眼睛，根本看不清駕駛座的男人。然後，她的手臂被楚謐晃了兩下，眼前重見光明的時候，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映入眼簾。

　　男人身姿挺拔，眉目淡然，眸光裡却映著無法言說的溫柔。

　　一身浩然正氣。

　　正看著她們所在的方向。

　　「嗯，傅老師明天來我家。」半晌，喬安垂下頭，回的是楚謐之前的問題。

　　楚譽站在門外，瞧見她們仍在說話，也沒急著進來。

　　「你今晚叫我出來，到底幹嘛的？」喬安後知後覺想到這個，「不會就爲了吃桶泡面？」

　　楚謐背好包：「空虛寂寞冷了唄！」

　　說完，她拍拍喬安的肩膀，「姐們，別緊張，傅老師是何許人也，明兒他上門保證妥妥的！」

　　語畢，飛了個吻過來。

　　喬安呆住，目送楚謐出門上車。

　　最後，她莞爾。

　　原來是怕她緊張啊。

　　翌日上午，喬安在家坐立難安，等傅景知上門。

　　上回他說了要來，要求她不在場的和爸媽聊一聊，她心塞了許久，終究還是拗不過他。只是，她點頭答應之後，立馬就後悔了，也不知道他要跟自己爸媽說什麽。

　　喬安來來回回的從臥室晃到客廳，再從客廳到陽臺，接著又漫無目的的去厨房，被喬媽媽嫌弃了一萬次，趕去客廳老老實實的坐著。

　　跟爸爸一起看cctv的新聞。

　　「該緊張的難道不是我跟你媽？」喬爸爸覺得好笑。

　　喬安怎麽都笑不出來：「不一樣，您跟媽媽今天是審判者，我們倆就是小白菜。」

　　「胡扯！有這麽說話的！」

　　喬安受到驚嚇，蹭過去，「嘿嘿，您大人有大量唄！」

　　話音剛落，門鈴響了。

　　「我去開門。」蹭得從沙發上跳起來，她努力朝喬爸爸擠出笑，「爸，手下留情。」

　　打開門，傅景知端端正正的站著，見著開門的是喬安，他眼尾微彎，露出好看的笑。

　　「進來。」她壓低聲音，給他拿拖鞋。

　　然後，忍不住又去打量今天顯然精心打理過的男人。

　　本以爲依照傅景知一板一眼的性格，他會跟每次開講座一樣穿上襯衫西裝，但想不到，他竟是跟往常一樣，穿了件休閒襯衫，外面套的是薄開衫。

　　只不過向來隨意的頭髮這會兒被梳得整整齊齊。

　　「今早吹頭髮了？」喬安笑著問。

　　傅景知下意識摸頭：「嗯，做了個造型。」

　　他仍然戴著平時上課的眼鏡，顯得成熟又斯文。

　　喬安笑彎了眼：「真帥！」

　　「我也覺得挺養眼。」傅景知附和。

　　客廳傳來一聲輕咳，兩個人立馬站軍姿似的站得筆直。

　　「叔叔，阿姨，你們好。」傅景知認真打招呼。

　　喬媽媽也故作鎮定的從厨房出來，對喬安招手，「喬兒，來厨房幫媽媽看個火。」

　　喬安脚步往厨房動了兩步，立即停住，回頭去看傅景知。他手上拎著月餅，美心的奶黃流心，知道她媽媽愛吃，他特意要香港的朋友郵回來的。

　　眼看閨女躊躇著不肯進厨房，喬媽媽不滿的瞪她。

　　「傅老師，我們去陽臺。」喬爸爸見狀，搶先一步指著陽臺上早已擺出來的茶具說。

　　喬安沒轍，一步三回頭的進厨房，原本站在厨房門口的喬媽媽忽然一把拉上厨房的拉門，不等喬安說話，喬媽媽直接把她下面的話給堵了回去，「我跟你爸找傅老師聊聊，你最好別偷聽。」

　　喬安：「……」怎麽不去書房，偏偏是視野這麽開闊的陽臺，不然她能待門口聽聽。

　　喬媽媽說完，也去了陽臺。

　　厨房裡還燉著排骨湯，是喬媽媽的拿手好菜，烤箱裡裝著一排蛋撻，喬安一大早揉了材料放進去的。

　　烤箱轉動的聲音、灶上湯湯水水撲騰的聲響，在安靜的厨房裡格外清晰，一下下的落在她的心上。

　　心一下就亂了。

　　她盯著緊緊闔上的拉門，只覺得度秒如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厨房的門被人從外拉開，「嘩啦」的一聲，驚得喬安差點沒跳起來。

　　「哦。」拉開門，喬媽媽輕飄飄瞅了女兒一眼，「出去吧，你爸跟小傅在看電視。」

　　喬安眨了眨眼睛，沒懂。

　　從傅老師一下子變成了小傅？

　　「媽，你們……」她小心翼翼的開口。

　　被喬媽媽又一次打斷：「出去出去，別在裡面礙手礙脚的。」

　　喬安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偏偏媽媽不給她落地的機會。

　　只好離開厨房。

　　客廳裡，兩個男人，一老一少，幷排坐在沙發上。她走近幾步，看到兩個挨得很近的腦袋，還有這會兒他倆對電視裡播放的娛樂八卦的點評聲。

　　出乎意料和諧的一幕，溫暖得讓人不忍打破。

　　喬安奇迹般的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