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次日醒來,豆蔻發現自己橫陳在小屋的窗根下。明顯是被人潦草塞進來的,躺得十分將就。燒已退了,熄了火的身體一片清凉。腦子裡却是空空的,似乎被一把火燒淨了。好一會兒,才找回昨晚的記憶。
她想起了仙帝的話,連忙閉眼內視。
只見全身四通八達、如同根鬚的經絡中,覆了一層异樣的力場:它輕盈透明,形態宛如薄膜,介於有無之間。它吞噬了原本微薄的仙力,主導了這具身體。
豆蔻的心跳得像打夯似的。真的有神通了麽?
她爬出門洞,前後望望。小院裡似比平日靜了三分。她哈腰潜到膳廳的窗下,發現王爺不在。
豆蔻慢慢踱回來。一大早哪去了?他又不用上朝。
她沒細想,緩緩走到假山邊,朝薔薇使個催花的小法術:手中捏個暗决,默誦花令真言。
以前能開五朵,現在不知什麽水平了。結果一試駭然,仙術失效了!
豆蔻連忙催動力場。它像水母一般朝薔薇一撲,罩在了花株上。她再次催動仙術,依然無效。
薔薇好似被力場糊住了,半天沒反應,連生機也流得慢了。
這神通的噱頭到底在哪裡?難道對植物無效麽?
以前的仙力就這樣被它勾銷了?
她隨手拿根小樹枝,在潮濕的地上心不在焉地戳著。也許該找個活物試一試?小鳥,魚?
正琢磨著,一對倒黴喜鵲送上了門。黑翅膀白肚皮,栖到狗屋上,發笑似的對她「碴碴」幾聲。
豆蔻心中一動,力場如無形的大網罩過去。喜鵲似覺危險,雙雙振翅欲逃。
她的意念立刻追上:別動!
——意外的事發生了。刹那間,喜鵲硬梆梆墜在了地上。
豆蔻愕了一瞬,連忙幾步縱去:兩隻喜鵲都僵了。翅膀停在飛的姿勢上。如同逼真的假鳥,眼珠子暗淡地凝固著。死了嗎?不,心臟還在跳。
但身體的活動功能似乎被她剝奪了。只是念頭一動,這件事就發生了。無需真言,也無需掐訣。
豆蔻楞著,嘴巴撮成了圓。原來是這樣的神通麽,禁錮?
一塊有毒的神仙肉爲何能賜予她這樣的本事?豆蔻不明白。
她只覺自己鑽進了一個美夢,嘴巴有點合不攏了。
若能把王爺定成喜鵲這樣,她可就飈上人生巔峰了。還有呼雷和劉元兩隻牲口……
她把喜鵲擱在地上,力場再次罩住,用意念爲它們解了禁。
喜鵲立刻蹬一蹬樹杈小爪,掙扎著爬了起來。振翅一飛,七倒八歪地走了。顯然嚇破了膽子。
豆蔻一手撑在假山上,陶然對它們遠眺著。心裡一片美好風光,竊喜得沒法自處了。
一名護衛從假山後探出腦袋,困惑地瞧過來。
他什麽都看見了,但是摸不著頭緒。現在滿眼的戒備和尋味。
此人二十出頭模樣。個子不高,有點陰柔的女相。但幷非清秀的少女之相,而是發了福的大娘面孔。滿額的褶子,一抬眉就起浪。嘴唇天然有點拱,好像在跟女婿慪氣似的。
豆蔻隱約記得呼大牲口喊他廖十三,也有人喊他十三娘。
她和廖十三遙遙對視,彼此心懷鬼胎,眼睛忽閃。他看不透她的猫膩,又緩緩蟄回陰影中去了。
豆蔻躡手躡脚地過去,把腦袋伸到石檐下。眼睛骨碌碌向陰暗潮濕的石洞裡找人。
過了一會,廖十三輕咳一聲,蹭著步子尷裡尷尬地走了出來。心想,豆氏咋這樣亂來哩,叫老子還咋當差?
豆蔻站直身體,不認生地跟他打招呼,「十三,今天你當值啊。」
廖十三的臉紅了,撓撓腮幫子沒搭腔。禿睫毛的眼睛避著她。頭矜持地轉向一旁,作深思狀。
豆蔻:「呼爺沒來找我練功啊?」
十三支吾一句:「沒。他今兒護王爺進宮。」他的聲音在喉嚨裡轉悠,口齒十分含混。
豆蔻幾乎可憐他:怎麽嬌羞成這樣子?
她又沒臊他,也沒跟他打情駡俏,臉紅得要熟了。
亭子裡還有個護衛,警惕地衝這邊瞧了一會,緩緩走了過來。步子邁得很慢。是一種蓄足了勢、隨時能飈成極速的慢。以前在「絕仙谷」,狼妖們撲獵就這架勢。
他的臉很不俗,像世家的書生公子,透著冷冷的清秀。名字倒俗透了,叫李瓜。
到了這邊,李瓜立刻主持大局,平淡地問,「十三,怎麽了?」
廖十三挫敗地應了一聲,「瓜哥。」目光對豆蔻一睃。好像在說:還不是她在作怪?
瓜哥把一張寡欲的臉轉向豆蔻,「呼爺有事,姑娘今日請自便。」
豆蔻淺笑微微,「王爺就讓你們兩個看著我,不怕出亂子麽?」
李瓜聲音低下去。「能出什麽亂子?」這樣的低聲顯得六親不認,表示他是絕對的硬茬兒。
「我的意思是,萬一我逃跑的話你倆能應付麽?」
李瓜靜靜地說,「姑娘多慮了。」
豆蔻鬆了口氣似的一笑,「那就好。我怕自己一個衝動想搞事,你們應付不了。」
兩人抿緊嘴不吭聲。眼睛却都吭聲了:你搞一個試試。
豆蔻大有玄機地一笑,拽著步子離開了。東張西望,比遛鳥的闊少還悠閒。她不去厨房吃早飯,却在園子裡尋一些小生靈開刀。誰撞見她就讓誰倒黴,大家一視同仁。
她蹲在書帶草邊虐了螞蟻;又在橋上折騰了一群錦鯉。魚兒一會游一會不游,來回十多次,集體被她玩得紊亂了,直往水面上逃竄。
她經過樹下,燕雀紛紛墜落,仿佛天降鳥雨,「劈裡啪啦」掉了一地。
她還跑去演武場後面的馬號,對王爺的千里馬下了毒手。那匹黑乖乖一會跑一會不能跑,最後嘶鳴出了哭腔......
她沒躲著廖十三和李瓜,也沒躲任何可能存在的其他暗衛。
有啥好躲的?她拿他們當自己人呐。等她對小生靈們試完手,就輪到自己人了。
廖十三和李瓜在幾丈外跟著,瞧得心驚肉跳。表情越來越重了。
十三小聲問:「是不是邪術?」
李瓜眯著眼,「不是邪術是什麽?難道隔空點了鳥的穴?」
廖十三噗嗤一聲,沒出息地笑了,笑成一個福嘟嘟的丈母娘。
李瓜剜他一眼,小聲說,「王爺快從宮裡回來了。我吩咐人去路上候著。你離她遠些別靠近。」
「嗯。」
李瓜悄悄抽身後退,準備去報信。
豆蔻一直留意著他們。見他要走,力場瞬間卷起個浪頭,將人粘在了原地。
她能覆蓋五丈範圍,廖十三也在她魔爪可及之處。兩人同時成了肉鑄的雕像,自眼睛以下都僵了。一前一後杵在那裡,驚怒萬分。
力場是意念左右的,控制十分精准。她想讓他們僵到哪裡就僵到哪裡。毫厘不會差。神奇得自己也不敢信。
豆蔻笑眯眯走上去,自責道,「我就知道我會克制不住衝動,看,果然搞事情了吧。是我的錯。你們別急,我不逃就是。」
兩個護衛不能開口,目光像暴風一樣呼嘯著。
這時的李瓜很猙獰。廖十三的窩囊臉也成了悍婦的臉。兩人死死盯著她。不甘和焦急在眼裡熊熊地燃燒。
豆蔻觀察著他們。
她覺得禁錮人類和小生靈應該會有所區別。因爲人類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或許能對她的意念形成衝擊,能自行掙脫也未可知。
畢竟世上沒有無懈可擊的能力,即便是先天大神通也該有漏洞才對。豆蔻是這麽認爲的。
她乾脆就等著,看他們能不能掙脫。
這些親兵都是强者,內力一流,意志强大。拿他們試個水也好心中有數。
她鑽進狗屋,掇了張小巧的靠椅出來,在門口曬起了太陽。肚子餓了,就從塘邊的櫻桃樹上摘把櫻桃吃。如此悠閒等待著,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們幷未自我解禁。
神通就是神通。它是超乎常理、淩駕於平凡之上的東西。
豆蔻吃了個大大的定心丸。
她的情緒膨脹了。手指敲著椅子扶柄,滿心火熱地想:王爺怎麽還不回來,半日不見想死他了!
就在這時,穿堂下出現了幾道人影。豆蔻扭頭一瞧,心裡滾燙。
可不正是她家恩公麽?朱紅的朝服襯著他絕色的尊容。看模樣是被宮裡招去議事了。
高黑壯的呼大牲口也來了,還有芝蘭玉樹的馬屁精劉元。她要的人都齊全了。
她幾乎能聽到內心的鐃鈸在催場,急切想要唱一齣過癮的大戲。
過了這把癮就死也是美的。
豆蔻笑得甜蜜極了,起身過去迎接,「王爺,寶寶可把你盼回來啦。」
王爺對李瓜和廖十三一瞄,表情深了下去。再看回她時,他換了一副全新的目光,溫柔得有點恐怖了,「哼,一早上沒見,寶寶大長出息了。」
廖十三和李瓜急得滿眼紅絲,額角青筋不住地掙扎著。好像有蚯蚓裡頭扭動。
呼雷也覺到一種不可說的危險,一條胳膊橫到王爺跟前,眼神如臨大敵。
豆蔻對他們嫣然一笑,擠了擠眼睛。王爺等人臉色變了。
一切是在悄無聲息中發生的。
轉眼間,小院裡又多了三尊肉鑄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