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深情？

　　莊城站在大會的演講臺上的時候， 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從五年前嶄露頭角到現在， 他參與並主講的會議、講座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就算是能源大會這種世界性的會議， 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但是今天不同，今天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一個人，還有他……

　　莊城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抬頭便是他平日裡那種溫潤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今天，我也許會站在這個臺上很長時間。”

　　台下有包括華國能源部在內的各國能源主管部門、全球前五十能源公司的領導層們、世界能源組織的會員國、地區代表，以及全世界為能源產業做出突出貢獻的傑出科學家們，他們抬著頭， 神情認真地看著臺上這個不到三十的年輕華國人。

　　“那位莊教授是你們華國人吧，我看會議安排，今天下午一下午都是他，這可是開了先例了。”法國能源部的官員側過頭去， 看向和他隔著幾個座位的華國能源部代表。

　　法國和華國中間隔著日本、韓國、英國等代表， 這三國代表聽了法國代表的話， 目光也不自覺向那幾個身著黑西裝神情嚴肅的華國人看去。

　　“是的，我們華國為莊教授感到驕傲。”華國能源部來參與會議的是能源部正部長，他面容嚴肅， 眉宇間帶著淡淡的自豪。

　　九十年代後期，華國改革開放的國策已初見成效， 經濟發展進入了高速通道，而九七年二月十九日， 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先生的去世使當時的華國蒙上了一層陰影。

　　國際社會也對華國今後的政策持觀望態度， 不確定失去鄧先生這位掌舵者後的華國， 會不會走回七八年以前的老路。

　　同時，華國高層敏銳地發覺，有一場危機已經在亞洲金融市場醞釀，一旦爆發或許會殃及華國。

　　所以華國必須努力在國際社會上發出自己的聲音，獲得與人數、經濟體量相符的國際地位！

　　但是這種機會太少了，單從科技水準來說，華國還沒有一個完整的工業體系，甚至連一個華國籍的諾貝爾獎獲得者也沒有。

　　這對於一個以大國為目標的國家來說，可以說是致命的短板了。

　　“這是莊市長的兒子？”

　　“是啊，莊老的孫子，他沒讓莊老失望，也沒讓華國失望啊。”

　　“那時候莊家把他送出來可是頂了不小壓力的，莊市長原來可以外放的，莊城出去後，這事就黃了。”

　　能源部兩個官員低聲說著話，嚴部長，也就是剛剛回答法國代表的能源部部長瞪了過去。

　　“老曾、老陸，還在會上呢！”

　　兩個聊八卦的老同志訕訕地閉了嘴，老嚴這傢伙，出了國內就嚴肅得王府大街上的石頭雕像似的，一點玩笑都開不得。

　　莊城地演講還在繼續，他詳細介紹了高溫超導理論以及超導技術在未來能源行業中的重要作用。

　　科研界人士聽得是最認真的，他們連連點頭，讚歎這個年輕後輩在高溫超導領域的成就，各國能源部和能源公司們則更加關心實際應用，所以在莊城的演講開始前，他們手裡就已經拿到了一份厚厚的資料包告。

　　裡面羅列了一大串資料。

　　“節省高達10%啊，這用全世界的體量來算，作用可就太大了。”

　　“這還僅僅是超導電纜的應用，超導機器的設想也很有現實意義啊，美國你們有超導發動機立項吧，是打算應用于海軍領域？德國代表試探性地問道。

　　美國代表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華國代表團心中既自豪又無奈，雖然臺上侃侃而談的是他們華國人，但是現在的華國根本沒有讓他們施展抱負的空間。

　　國家沒錢，很多偏遠山區連普通電纜都用不上，超導電纜，對他們來說太奢侈了。

　　“接下來就是實踐部分，這部分本該由辛普森實驗室的林易林研究員來講的，他是這項超導電纜技術的發明人，只是昨天，他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現在還躺在醫院裡。所以他拜託我完成這個這項任務。”

　　講稿和ppt都是林易準備好的，但是莊城還是沒來由地感到緊張。

　　“超導電纜是在高溫超導理論指導下完成的一次偉大實踐，他代表著電能輸送技術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同時為超導技術在其他領域的應用打下了深厚的基礎。”還真是林易的畫風。

　　各國能源管理部門都嚴肅了表情，能源公司的領導層們更是竊竊私語，對這些人來說，實際技術比理論重要得多。

　　“這是一截超導電纜的橫切面……”對莊城來說，新材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而且現在的他是代表著那人站在這裡。

　　越是瞻前顧後，就越是不順，那些能源管理部門的代表和能源公司的領導層們或許聽不出來，但是坐在右側前排的幾個材料學家們卻是暗暗皺起了眉頭。

　　莊城的額頭出現了細密的汗珠，雖然溫潤的笑容還在，但細看卻能發現這笑容顯得有幾分僵硬了。

　　林易就在這個時候被克里斯多夫推著，悄悄從側門進了會場。

　　“我真不明白，你非要堅持來會場做什麼，你看，莊城他做得很好，而且雖然我的手術水準非常高，在全美也是十分有名的，但是你現在還在恢復期，臥床休息對你來說是最好的。”克里斯多夫喋喋不休地說著。

　　“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肺長得漂亮，我絕對不會答應帶你到這兒來！”

　　林易車禍撞擊的時候，導致肺部內出血，聽克里斯多夫講，為了找到這個出血點，他把林易的肺從頭到尾摸了一遍。

　　照他的話說，一般醫生尋找出血點是需要儀器説明的，但是他不同，他的手就是最完美的儀器。

　　林易實在慶倖自己當時是全麻的，他難以想像那人把手伸進自己的腹中，將肺部從頭到尾摸一遍的場景。

　　“知道了，知道了，我回去就照個b超給您做紀念。”

　　莊城已經講到了超導材料的選取部分，熟悉莊城的人會知道，現在的莊城已經是極度緊張的狀態了。

　　林易本來聽得興致勃勃，但漸漸，他眉頭皺了起來。不是說莊城講得不好，是他講得太周全了，瞻前顧後，完全沒有在闡述自己理論時的流暢感。

　　上輩子他曾不止一次聽莊教授的演講，甚至莊城解釋電子量子流體現象的視頻，他反復看了好幾遍，那種闡述自己理論是的愉悅和自信幾乎能溢出螢幕。

　　“把我推到那裡去。”林易指了指一旁可以讓演講台清楚看到，但不容易被觀眾席發現的位置。

　　“這裡不好嗎？視野很好啊！”克里斯多夫撇嘴，這個華國病人事情真是多，如果不是他的肺……

　　“我要讓他看到我。”林易懶得和他解釋。

　　克里斯多夫眨眨眼，他看了看臺上演講的莊城，再看看不顧自己身體也要堅持來會場的林易……他聽說，這位華人科學家為了救臺上那位莊教授，開著車就沖到了掉下來橋車底下，這才把自己弄得內出血進了醫院。

　　他看向林易的眼神瞬間就不同了，三藩市向來不歧視同性戀人，他們甚至直接把代表著同性戀情的旗幟插在市政廳的最中央。

　　“好的，沒問題，林先生，您真的是一個很有勇氣的人，我對您的勇氣以及您對感情的執著抱以十萬分的欽佩。”

　　克里斯多夫知道很多同性戀人並不希望外界知道他們的身份，更別說這兩位也算半個公眾人物了，於是他貼心地把“愛情”改成了“感情”。

　　呦，這是怎麼了，一下子口氣變得這麼尊重人了，還懂得欽佩了？欽佩的還不是自己“漂亮的肺”？這美國醫生變臉比翻書還快啊。

　　林易不知所以，還以為是自己偉大的人格魅力感染了醫生，心中暗自得意，他擺擺手，“快，莊教授現在大概需要我。”

　　克里斯多夫這次沒發牢騷，動作迅速地將人推到了指定位置。

　　臺上的莊城立刻發現了輪椅上的林易，他面色一變，演講也有一瞬間的停頓，他怎麼來了，注意事項中不是寫著要臥床休息的嗎？

　　莊城恨不得沖過去扯著那人的衣領問，你當自己的身體是鐵打的嗎？為什麼不珍視自己的健康！

　　他甚至能想像林易的反應，他肯定悠閒地擺擺手，說莊教授您真是小題大做，我身體好著呢。

　　就在莊城驚怒交加的時候，林易突然對著他用手比劃了兩個動作。

　　“i’m watch you，i’m witn you.”

　　那是那天，在卡梅爾小鎮，林易向莊城遞交了項目書，兩人從餐廳出來，遇到一個站在街邊的小女孩，不停向路人比劃這個手勢。

　　林易停下腳步，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你，我陪著你。這是一個美國鄉村音樂歌手離開家鄉時，對他戀人比的手勢。後來他又在演唱會上對歌迷比出這個動作，這動作一下子就流行起來了。逐漸演化發展成鼓舞朋友親人的動作。”

　　“斯坦福的學生，經常在表演中用到這個動作，卡梅爾小鎮的小朋友們學了來，也喜歡在日常生活中比劃。”莊城輕聲解釋道。

　　林易點頭，一邊向前走一邊在胸前比劃他剛才看到的動作。

　　其實林易現在比出來的，還不日當初那個街邊的小女孩動作規範，但不知道為什麼，莊城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了，他眼中閃過一絲極淺的微笑，再次抬頭臉上的笑容顯得更加真實了些。

　　“帶材的選擇和寬度計算，可以由以下公式得出……”

　　林易“嘖嘖”兩聲，“看看，我就說莊教授需要我吧，這樣聽起來是不是順暢多了。”

　　作為醫學上的克里斯多夫斜眼看，他可沒聽出莊城前後說的有什麼區別，但是為了不打擊病人幼小的心靈，他還是點了點自己高貴的頭顱。

　　第二日會議議程結束，莊城被眾人圍在了中間。

　　“抱歉，我還有急事。”

　　“抱歉。”

　　“對不起。”

　　他一邊說著抱歉的話，一邊快速往外擠，他必須立刻把林易送回醫院！

　　“阿城啊，有空陪我這個老頭子說會話嗎？”莊城好不容易從一群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中擠出來，剛跨出會場側門，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嚴伯伯，曾伯伯……”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笑容明顯有些勉強。

　　“怎麼？有急事？不樂意啊？”嚴詢玩笑似地說道。

　　嚴詢和莊家算是老交情了，甚至也算是看著莊城長大的長輩，他的面子莊城不能不賣，但是他實在放心不下林易。

　　“嚴伯伯，我的一位朋友為了救我進了醫院，我現在必須趕過去看他。”

　　嚴詢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救你？我聽說辛普森的林研究員出了車禍，所以你才替他上臺演講。”

　　“就是他。”

　　“林研究員是華人，他的研究為華國爭得了榮譽，我于情於理都該去看看他。”

　　嚴詢這話合情合理，莊城挑不出一絲錯處來，更別說嚴詢是長輩，既然他這樣開口了，莊城根本沒有阻止的立場。

　　他帶著嚴詢、曾慶源下了停車場，林易和克里斯多夫果然在那裡，旁邊還有安特吉的喬治。

　　這場大會，除了獲得名望的莊城和林易，安特吉才是此次最大的贏家。能源大會上，莊城和辛普森實驗室甚至當場測試了七十五米長超導電纜的實際工作效用。

　　國際上關於超導電纜的一切質疑被抹除，安特吉趁勢宣佈將在明年一月份推出第一條商用超導電纜，引起了全球各大能源公司的高度關注。

　　德國、法國的幾大能源集團向他表示，希望能第一時間和安特吉進行合作，共同推動國際能源輸送產業的發展。

　　美國電力也坐不住了，詹姆對他的臉色差，但對德法競爭對手的臉色更差，美國的技術、美國的工廠，如果第一根商用電纜的合作交給外國人，美國電力的管理層大概可以寫辭職報告了。

　　“你這時候怎麼能出來，醫囑上的注意事項沒看嗎！”莊城對自己說了無數次要好好說話，但看著林易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他還是忍不住心頭火起。

　　林易也看到了快步走過來的莊城，他被莊教授難得發一次火的場面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扯過克里斯多夫，對莊城表示醫生就在這裡，他同意的。

　　克里斯多夫……

　　雖然滿心不願意，但看在林先生的“深情”上，克里斯多夫還是勉強替他打了圓場。

　　“莊先生，林先生擔心您，所以堅持要過來會場。當然我作為醫生是阻止了的，不過……”看到林易擠眉弄眼的樣子，他乾咳一聲，繼續道：“與一般醫生相比，我的技術水準是極高的，所以病人的愈後自然也更好些，林先生只是輪椅出來，並沒有大礙。”

　　一句話，我的水準高，病人愈後比較好，應該沒啥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