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雖然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但是熱意尚在,就連吹過來的風都還是帶著熱氣的,人們大多也穿著涼快的短裝。但是,戈爾站在那裏,卻有種整個人都掉進了冰窖中的感覺。那股從心底泛出的寒意傳遍了五臟六腑,冷得幾乎要讓他打顫。
他最心愛的金絲絞紋馬鞭掉在了地上,染了髒兮兮的泥土,他已顧不得去心疼。
金髮的小孩站在他的面前,嬰兒肥的臉上對他露出極為可愛的笑容。
戈爾一時間只覺得眼前發黑。
完了。
他要完了。
這是陷阱!一定是陷阱!
伽爾蘭王子肯定是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耍著自己玩!不然他要是早一點自爆身份,自己巴結還來不及,怎麼敢對王子動手?
帶著極大的惡意揣測著的戈爾卻沒有想到,在凱霍斯沒帶近衛軍來之前,伽爾蘭就算說自己是王子,他也根本不可能相信,只會哈哈大笑著嘲笑那小孩一頓。
就在戈爾眼前發黑、渾身發冷的時候,小王子又輕輕地啊了一聲,似乎再度想起了什麼,然後再一次對戈爾露出了旁人看起來覺得可愛得不得了、戈爾看來卻令他心口又是一哆嗦的笑容。
“再給你介紹一下。”
伽爾蘭一把抓住身邊的赫伊莫斯,把其拽過來。
然後,指著赫伊莫斯說,“這個,就是你剛才罵的‘混賬臭小子’。”
他重複了一句戈爾剛才口不擇言罵出來的話。
孩子的笑容燦爛得如同此刻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夕陽一般。
“他是我的王兄,赫伊莫斯王子。”
伽爾蘭的話剛一落音,戈爾已經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是兩眼發黑,而是腦子一片空白。
只有兩個字不斷地在腦中迴旋。
完了。
他徹底完了——
就算貧民窟的事情沒有暴露,他剛才居然意圖挾持伽爾蘭王子,還辱駡赫伊莫斯王子,這兩件事已經足夠讓他死個十次八次了。
他癱坐在地上,兩眼無神,而他的那些下屬一個個也如喪考妣,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突然極不合時宜的噗嗤一聲,旁邊那位本是呆若木雞的女騎士此刻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
她本來還因為伽爾蘭的身份而震驚不已,因為不久前自己對王子的無禮而有些惶恐,這時一看伽爾蘭那副怎麼看怎麼嘚瑟的樣子,實在是可愛得讓她忍不住想笑。
若是小王子有耳朵和尾巴,那耳朵此刻一定是興奮地動個不停,尾巴也一定是翹上了天,讓人忍不住想要狠狠抓一把。
是的,嘚瑟。
法塔雅並不知道,伽爾蘭現在的樣子,用裝逼這個詞來形容更加合適。
顯然,並不是女騎士一個人這麼覺得。
已經站起身來的凱霍斯低著頭,散落的金髮擋住他的眼,可他的嘴角隱隱含笑。
而被伽爾蘭拽過去的赫伊莫斯目光柔和,伸手摸了一下伽爾蘭的頭。
但是,他這一摸頭,就將伽爾蘭那股威嚴的氣勢(自認為)給打消了大半。伽爾蘭沒好氣地瞪了赫伊莫斯一眼,但是想想,差不多就得了,他也算是成功地裝了個逼。
……唔,雖然不夠完美。
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呢……
伽爾蘭尋思了好一會兒,終於明白少了什麼。
哎,權杖碎了啊。
伽爾蘭遺憾地想。
在表明的身份時候,他要是能拿著那塊權杖往這個傢伙面前一擺——氣勢威風起碼能增加一倍。
嗯,記下來記下來,以後要注意這一點。
第一次裝逼,技能不夠熟練,情有可原,以後多練練就好了。
要不回去找卡莫斯王兄要個金的,金的比較威武霸氣,還沒那麼容易砸碎。
心裏將這件事記下來,伽爾蘭就對癱坐在地上的戈爾徹底沒了興致,轉頭看向法塔雅。
他說:“法塔雅姐姐……”
他剛一開口,法塔雅就一臉驚慌地跪了下來。
“王子殿下,請不要這樣稱呼我。”
想起不久前她居然摸了一位王子的頭,捏了王子的臉蛋,她就惶恐得厲害。
“之前……之前是我太失禮了,請王子您降罪!”
看著法塔雅那副緊張得渾身都繃緊了的模樣,伽爾蘭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在這個世界裏,階級是不可逾越的。
“雖然那些行為是有點失禮……”
將法塔雅的心吊起來,他才彎眸一笑。
“不過,你一直在盡力保護我,所以,就算是將功抵過了。”
法塔雅鬆了口氣,低頭道謝,然後站起身來。
事情告一段落,小黑鼠一溜煙兒攀上主人的身體,鑽進掛在凱霍斯腰側的一個小口袋裏,凱霍斯已經將獎勵它的乳酪放了進去。
赫伊莫斯抱著伽爾蘭共騎一匹馬,凱霍斯騎馬緊跟在旁邊。
雄壯威武的近衛軍將兩位王子護衛在中間,向著內城的方向護送過去。法塔雅騎著自己找回來的馬跟在旁邊,看著近衛軍,目光中露出幾分羡慕之色。
若是她也能身在這只雄軍之中……
等到了內城的城門口,近衛軍就停了下來,訓練中的近衛軍是不得進入王城內城的,所以,將王子護送到門口之後,他們必須立刻返回訓練地。
接下來,將由城衛隊接手王子的護衛任務,以及對那些意圖挾持謀害王子的罪犯的審訊工作。
城衛隊分為東西兩部分,法塔雅隸屬於東部,自然先一步去向她的上司彙報,然後帶著東部的城衛隊來接手。
凱霍斯沒有跟著近衛軍返回訓練地。
他現在的身份是王子的守護騎士,不算是近衛軍了,能參與特訓是因為卡莫斯王的特許。所以,他打算先把王子護送回王宮了,再返回特訓營地。
數百名城衛隊的士兵押著那群罪人向審判司的方向走去,只是,許多士兵的眼都不由自主地朝著隊伍的中心偷偷看去。
隊伍的中心是他們亞倫蘭狄斯的王子,他們之中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兩位王子。
此刻,伽爾蘭被赫伊莫斯抱著騎在馬背上,靠在赫伊莫斯懷中,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顯出幾分困倦的神色。
今天到處跑了一下午,又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他這個小孩子的身體實在是累得不行。騎在馬上一晃一晃的,窩著的那個懷抱又暖暖的,讓他就忍不住困意上頭了,靠在赫伊莫斯懷中打起瞌睡來。
小孩那副困倦得快要睜不開眼於是乖乖地窩在他懷中的小模樣實在是又可愛又乖巧,讓赫伊莫斯看著就心軟,他一手拽著韁繩,一手護在伽爾蘭旁邊避免伽爾蘭掉下去。
目光一轉,然後突然在一處定住,皺了下眉,他伸手抓住伽爾蘭的手腕,抬起來。
“你受傷了?”
他盯著伽爾蘭手臂內側的一處割傷,口氣不善地詢問:“誰幹的?”
本來昏昏欲睡的伽爾蘭被這麼一抓一問,頓時清醒了幾分。
他抬眼就看到了赫伊莫斯問的那個傷口,那是那個少年用刀子割斷他裝權杖的袋子時不小心割到他手臂上的,不過傷口並不深,只是淺淺的一道,早已經結痂了,在他手臂上留下一條淡粉色的線。
“不小心擦到的……”
伽爾蘭還沒回答完,就猛地睜大了眼。
他錯愕地看著赫伊莫斯就這麼舉著他的手臂,一低頭,薄薄的唇落到了他的傷口上。
那舔舐著他的傷口的濕潤而又溫熱的東西就算是不用想都知道是什麼,在他剛剛結痂的傷口上遊移著,伴隨著一點刺痛,還有幾分發癢的觸感。
眼睜睜地看著赫伊莫斯突然低頭舔舐他手臂上的傷口,傻掉了的伽爾蘭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前方法塔雅一聲大喝。
“西城衛長大人,您這是想要做什麼!”
法塔雅的喊聲讓伽爾蘭下意識轉頭去看,他看到城市大道的前方,一群同樣是城衛隊裝束的士兵攔在了他們,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領頭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法塔雅,說:“辛苦你們了。”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手中一卷金色的羊皮紙,手一抖,將其在眾人面前展開。
“依照大司長的指令,我城衛隊西部奉命接收意圖傷害王子的犯人。”
西城衛長舉著那份命令,說:“請將犯人移交給我。”
馬車上的木籠裏,本是失魂落魄地坐在籠子裏的戈爾在這一刻猛地抬起頭,原本無神的眼再一次有了光彩。
他一臉期待地看著對面的西城衛長,看起來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被其接管過去。
城衛隊西部的掌控者是大司長的人。
法塔雅咬緊了下唇,她回頭,看向帶隊的上司,她的上司此刻也是眼神凝重。
審判司是大司長的管轄範圍,大司長下達指令移交犯人,這是他的許可權,此刻在這裏的任何人都無法反駁大司長的這道命令。
但是,法塔雅知道,一旦將這些犯人移交給城衛隊西部,就等同於羊入虎口。
“西城衛長大人!王子面前,你怎麼敢如此放肆?”
她怒道,“這是意圖傷害王子的狂徒,自然要由王子親自審訊!你攔住王子的去路,還意圖搶走傷害王子的犯人,是什麼意思?”
“王子殿下自然是尊貴的,不容褻瀆。”
西城衛長回答,語氣平穩,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我並沒有冒犯王子的意思,只是在執行大司長的指令而已。”他說:“王子雖然尊貴,但是按照律法,也無權干涉審判司的職責。”
他轉向伽爾蘭那邊,微微低頭,向兩位王子行禮。
“我一心執行公務,冒犯了兩位王子,等公務完成,自會去向兩位王子請罪。”
說完,他抬起頭,高舉手中那份大司長簽發的命令,一臉凜然正氣、不懼權貴地看向對面。
“現在,請立刻將犯人移交給我。”
他說,氣勢逼人。
“在這裏,沒人可以駁回大司長簽發的這份命令!”
法塔雅咬緊牙,不甘到了極點。
可是她卻無法可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面的士兵過來,想要接收那些犯人。
“是嗎?”
一個聲音突兀地在拐角處響起。
一匹漆黑的駿馬從拐角處走出來,騎在馬上的人接著說道。
“西城衛長,你看我行嗎?”
原本一臉氣勢逼人的西城衛長瞬間手一抖,手中金色的羊皮紙掉落在地上。
可是他再也顧不得這份他剛才還極為看重的命令,飛快地翻身下馬,跪在地上。
一股狂風吹過,唰啦一聲,火紅色的披風映著夕陽的光在空中飛揚而起,如同空中燃燒的火焰一般。
略卷的棕發在風中微微晃動著,身形健壯的卡莫斯王騎馬而來,劍眉虎目,如一頭威嚴而又傲然地在自己領地中漫步的雄獅。
那雙如炭火般炯炯有神的眼一掃,眾人紛紛下馬,或是敬仰、或是驚恐地跪伏在了地上,赫伊莫斯也帶著伽爾蘭下了馬。
卡莫斯王縱馬來到跪地的西城衛長面前。
他說:“你看,我能駁回大司長簽發的這份命令嗎?”
西城衛長沒有回答,他跪在地上,深深地低下頭,額頭幾乎貼在地面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地流下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那自上而下俯視著他的王的目光如利劍一般,刺得他渾身發冷。
卡莫斯王低低地哼了一聲,不再搭理這人。
他調轉馬頭,轉身走到伽爾蘭身邊,目光落到伽爾蘭身上時,那一臉的威嚴之色頓時煙消雲散。
他一俯身,雙手將伽爾蘭抱起來,放在自己身前的馬背上。
“伽爾蘭,玩夠了吧?”
在離宮來找伽爾蘭之前,還一臉嚴肅地表示一定要好好斥責伽爾蘭一頓的卡莫斯王笑眯眯地摸著他家小王弟的頭說,“乖,跟王兄回家了。”
他正說著,突然一眼看到伽爾蘭手臂上的那道淺淺的傷痕。
頓時,獅子王不開心了。
“怎麼回事?誰弄傷了你?”
卡莫斯王一邊說,一邊抓住伽爾蘭的手。
經歷過戰場的人大多會習慣性的用口水給小傷口消毒,卡莫斯自然也不例外。
他幾乎是習慣性地低頭,吮吸著他的小王弟的傷口。
“王兄。”
伽爾蘭看著他吮吸自己的傷口,突然喊了他一聲。
卡莫斯抬頭,手還握著伽爾蘭的手臂,笑著問:“怎麼了?疼?”
“不是。”
伽爾蘭搖了搖頭。
“我是想說。”
他指著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小聲說:“王兄你和赫伊莫斯間接接吻了。”
卡莫斯王:“…………”
赫伊莫斯:“………………”
我什麼都沒聽到!
什麼都沒聽到!
這是離得近不慎聽到了小王子這句話的金髮騎士發自內心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