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又結束得太快,許多人都還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況中。
尤其是辛亞斯突然暴露出的那非人的恐怖力量,更是讓眾人都震驚不已。
那可是足足有一棟小房子般大小的巨石啊,而且還是從山坡上轟隆隆衝撞下來的,竟是被這麼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年給硬生生地擋住了。
簡直就是神跡。
整個神殿的工地這一刻都寂靜無聲,像是時間停頓了一般。
不止是祭臺上的人,因為祭台位於神殿工地的最高處,所有人都看得到,剛才發生的一切自然也被下面的眾人盡數看到了。
當看到那巨大的滾石向王太子沖去的時候,不少人都是驚叫出聲,腦子一片空白。
若是王太子在神殿工地中因為事故身亡,他們在場的所有人都脫不開干係。
尤其是所有工地中的奴隸,恐怕會被視為不祥者盡數處死為王太子殉葬。
眼見王太子脫離危險,不少奴隸此刻就是一陣後怕,還有不少人腿一軟跌坐都了地上,臉色煞白,大口大口地喘氣。
此刻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在因為王太子安然無恙而慶倖,然而,人群之中卻也有人眼神暗下來,臉色不快。
失敗了。
策劃了這麼久、明明萬無一失的襲擊居然就這麼失敗了。
明明只要伽爾蘭王子死在滾石之下,一切就結束了。
誰知道那個年輕的伊爾米亞城主,竟是身具罕見的天生神力,僅憑一人之力就救下了伽爾蘭王子。
那些人暗中恨得咬牙。
伽爾蘭王子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
……
半刻鐘的寂靜無聲之後,站在下側平臺上呆若木雞的眾人們終於反應了過來,頓時慌慌張張地沖上去。
那個帶頭的官員驚慌失措地跑到伽爾蘭下側的石階上,顧不得其他,身子一矮,直接跪倒下來,額頭緊緊地貼在臺階上,不斷地向伽爾蘭請罪。
其他人緊跟著跪下,那請罪聲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
他們都是工地中的監管者,明明應該已經建好的祭台卻發生這種意外,他們難辭其咎,何況遭遇意外的還是尊貴的王太子殿下,那更是不可饒恕。
他們請完罪,就再也不敢說話,戰戰兢兢地低頭跪著,大氣不敢出一口。
還保持著一手護著王子的姿勢,金髮騎士的目光從下方那一群跪地請罪的人們身上掃過,臉色很不好看。
他掃視著眾人的目光極為銳利,裏面透出幾分懷疑之色。
這絕非所謂的意外。
凱霍斯沉著臉,心裏已經篤定。
怎麼可能會有如此恰到好處的巧合?
伽爾蘭沒有搭理跪在下面向自己請罪的那群官員,將他們晾在了那裏,背對著他們,看向自己剛才站著的祭台的方向。
不久前還地面光滑的祭台大半都已經被那塊巨大的滾石以及一同落下的碎石給覆蓋住了,只留下最前面一點,原本豎立在祭台四周的花紋雕琢精美的立柱也折斷倒塌,有些更是粉碎,可想而知那滾石帶來的衝擊力有多麼可怕。
“辛亞斯。”
伽爾蘭沖著辛亞斯招招手。
“兄……呃嗯,王太子殿下。”
大塊頭少年立刻搖著尾巴樂顛顛地跑到了伽爾蘭面前,眼睛亮亮地看著伽爾蘭,一副要表揚的神色。
“手給我。”
伽爾蘭伸出手,對辛亞斯說。
辛亞斯二話不說,立刻把兩隻手都向前伸到伽爾蘭眼前。
伽爾蘭皺了下眉,果然如他所想,辛亞斯的手掌上都是或大或小的擦傷,有幾處皮膚被尖銳的石頭割開了口子,現在正往外滲著血,還有不少石粉和灰塵都粘在傷口上。
他問:“疼不疼?”
辛亞斯怔了一下。
他有點沒反應過來,因為他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問他這種問題。
嚴厲的沙瑪什祭司是從來不會允許他喊疼的,他說了,反而會訓斥他太過軟弱。
老女官以及服侍他的人雖然對他恭敬,恪盡職責,但是作為下人更不可能問出這樣的話來。
他一開始反射性地想說不疼,但是看著伽爾蘭捧著他的手看的模樣,莫名的,那話在喉嚨裏一拐。
“……疼。”
他小聲說,那聲音很小很小,還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在祭司的教導下,他覺得喊疼是懦弱者的行為,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很丟臉。
但是不知為何,就算丟臉,他也想在兄長大人面前這麼說。
伽爾蘭沒注意到辛亞斯語氣裏的那點不好意思,一聽辛亞斯喊疼,他就轉頭看向凱霍斯。
“凱霍斯,幫我看看,他的手臂有沒有傷到,尤其是骨頭之類的地方。”
硬生生用手去擋衝撞下來的滾石,很可能導致手部骨折。
凱霍斯上前,伸手在辛亞斯兩隻手臂上按捏了幾下。
然後,他對伽爾蘭點了點頭。
“除了那些擦傷,沒其他問題。”
“那就好。”
伽爾蘭鬆了口氣。
“先下去,找個有水的地方,先幫辛亞斯清洗一下手上的傷。”
“是的,殿下。”
…………
當初索爾迦神殿的選址就選取的最好的地段,山水相間之處,所以,工地的不遠處就有一條水量豐沛的河流。
辛亞斯坐在河邊,一位粗通醫術的近衛軍騎士正在幫他清洗手掌上的擦傷。
少年咧著嘴笑,雖然手掌上一陣一陣的刺痛,但是他心情卻很好,因為他的兄長大人一直陪在他身邊。
伽爾蘭就站在河邊不遠處,凱霍斯帶著近衛軍守護在四周。
因為剛才的意外,所以近衛軍越發警惕,他們分開幾隊,將伽爾蘭的一側緊緊圍住,只留下一個口子讓得到王太子允許的人進入。
凱霍斯派了一隊近衛軍跟著此處的官員去調查滾石塌落的事情。
不多時,有一名近衛軍騎士匆匆而來。
“凱霍斯大人,落石滾下去的地方發現了奇怪的痕跡。”
這名騎士單膝跪在凱霍斯身前向他稟報。
金髮騎士的目光一冷。
“事故是人為?”
“恐怕就是如此。”
“查出什麼線索沒有?”
“很抱歉,屬下能力有限,只查探出有人為的痕跡,再多的,就……”
“知道了。”
凱霍斯說,翻身上馬,“帶我過去看看。”
他騎在馬上叮囑這隊近衛軍中的騎士長守護好王太子,畢竟他要上山一趟,來回恐怕得花費些時間。
說完之後,他就在那個騎士的帶領下匆匆地離開了這裏。
凱霍斯離開一段時間後,工地的負責官員匆匆趕來了,他身後還跟著此處的衛隊長。
一直待在辛亞斯身邊的伽爾蘭起身,對想要跟著起身的辛亞斯說了幾句,讓其老實待著繼續治療傷口,自己離開了河邊。
被凱霍斯交托重任的那位騎士長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在他的身後。
“殿下,已經按照您的命令,將整個工地都封鎖起來了。”
那位官員跪地,向伽爾蘭說。
“我等剛才一直都在進行搜查,衛隊長找出了好幾個不對勁的人,現在已經將那些人都關押了起來。”
官員一說完,同樣跪在一旁的那名衛隊長就接著說了下去。
“是的,殿下,請問要如何處理那些可疑之人?”
伽爾蘭沉吟了一下。
“一共抓捕了幾個人?”
“我們一共查探到了三名可疑分子,只是,殿下,這其中……”
衛隊長話說到一半,抬頭看向伽爾蘭,欲言又止。
他那副猶豫的表情讓伽爾蘭下意識向其走進了兩步。
“怎麼?”
“不是……其實,其中有一位是這位的……”
衛隊長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臉為難地看著身側的那位官員,彷彿是有些話顧忌著那個官員說不出來。
他這種舉止,讓那位因為他的話有些錯愕的官員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殿下,我沒有隱瞞您任何事情!請您務必要相信我!”
生怕被衛隊長潑污水,官員急切地向伽爾蘭說話。
“沙瑪什在上,我絕不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官員努力替自己辯解著,因為驚慌,他的聲音陡然提高,頓時就將伽爾蘭的注意力引了過去。
而就在伽爾蘭的目光朝那位官員看去時,原本跪伏在地上、一臉為難之色的衛隊長眼底陡然掠過一道凶光。
他突然暴起。
藏在袖口裏的匕首滑出,在已經暗下來的天色中掠過一道寒光。
他一蹬腿,猛地向前沖去,面露猙獰之色。
他手中的匕首已是狠狠向在他身前的王子刺去——
鏗鏘。
一聲金屬撞擊的脆響。
衛隊長刺向伽爾蘭的匕首尖重重地撞在伽爾蘭抬手橫在胸前的短劍劍刃上。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下一秒,那站在伽爾蘭身後的騎士長已經一劍劈來。
鋒利的劍刃將他的胸口撕裂開來,鮮血噴湧而出。
他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從他身上流淌下來的鮮血染紅了他身下的沙地,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一劍將衛隊長砍死的騎士長覺得自己的心臟在那一瞬都差點停止了。
還好王太子反應快,自己擋住了衛隊長襲擊的那一劍,不然,就算他馬上就能殺死這個刺殺王太子的傢伙,王太子恐怕也會受傷。
他看著血泊中的男子,剛鬆一口氣,突然某種危險的感覺從身後襲來。
他猛地轉過頭。
一個向這邊沖來的熟悉的身影讓他猛地睜大了眼。
那是守護王太子的近衛隊騎士中的一員。
除他以外的另一名騎士長。
本該是守護王太子的騎士長宛如疾風一般沖來,手中的利劍卻是對準了王太子——
他拼命轉身,想要擋在王太子身後。
可是來不及了。
對方的動作太突然,又是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前一位刺殺者身上時襲來。
那迅猛之勢,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就連王太子本人甚至都還背對著那人,來不及轉過身來。
眼看那位騎士長手中的長劍就要刺進伽爾蘭的後心,突然,一隻利箭從斜地裏射來,重重地撞在那長劍之上。
騎士長刺出的劍被撞得一偏,從伽爾蘭身側劃過,一道血口子在左臂上被割開,鮮血飛濺到半空之中。
“王子!”
凱霍斯從近衛軍中沖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一把弓。
剛才正是他射出的箭擋住了刺向伽爾蘭後心的那一劍。
伽爾蘭猛地後退一步,捂住肩膀,鮮血從他指縫中淌出來,很快就將他的手指染得血紅。
“我沒事。”
他沉聲道。
一旁的其他近衛軍已經沖了上來,將他團團護住。
“凱霍斯大人?你怎麼會——”
看著一身普通的近衛軍服飾隱身於近衛軍中的凱霍斯,那位騎士長很是錯愕,立刻又恍然大悟。
“這是你們設下的陷……”
他話還沒說完,凱霍斯丟掉手中的弓,拔出腰側長劍。
一劍重重劈下。
烈日的騎士怒極出手,竟是硬生生將那位騎士長手中的劍劈成了兩截,更是在騎士長胸口劃開了一個大口子。
若不是因為要留活口,控制了手中的力度,凱霍斯那一劍恐怕能直接劈裂那位騎士長的胸口。
他緊接著一腳,將騎士長整個人重重地踹倒在地上。
然後又是重重一腳,哢擦一聲,直接踩斷了這人的手骨。
“王子,您的傷……”
轉身快步走到伽爾蘭身邊,凱霍斯心有餘悸地看著伽爾蘭胳膊上的傷口。
是的,這是他和伽爾蘭商量好的。
他覺得滾石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暗中搗鬼,人肯定還在工地中,說不定還有後續動作。
為了將幕後黑手揪出來,凱霍斯故意假裝離開,其實繞了一圈後在心腹下屬的掩護下換了一身裝束回來,藏在近衛軍中。
果然,為了達到刺殺伽爾蘭的目的,那個衛隊長就直接跳了出來。
只是讓凱霍斯和伽爾蘭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衛隊長只是個吸引眾人注意力的誘餌,真正的刺殺者竟然就藏身在守護王太子的近衛軍中,還是一位地位不低的騎士長。
這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兄長大人!”
辛亞斯已經沖了過來,看著伽爾蘭胳膊上的傷急得跳腳。
“你受傷了!”
“別擔心,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流了這麼多血啊——”
“這裏有醫師嗎?馬上叫醫師!”
“立刻拿藥過來!”
好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總算安穩了下來。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黑暗的工地上點燃了火把。
伽爾蘭左臂上的傷已經被緊緊地包紮好,火光之中,雪白的繃帶暈染出的鮮紅色異常顯眼。
在一處空地上,伽爾蘭站著,注視著跪在自己身前的那個騎士長。
騎士長被五花大綁著,跪在伽爾蘭的跟前。
雙臂被綁在身後,被凱霍斯踩斷的那只手呈現出不正常的彎折角度。
胸口的衣物被割開了,狼狽地散開,胸口那道淺淺的傷痕還在滲著血。
略長的黑色額髮凌亂地從他頰邊散落,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那肌膚泛著深褐色的光澤。
“諾力,你身為近衛軍騎士一員,深受王室恩寵,為何要做出背叛王室的行為?”
另一位騎士長怒聲喝問道。
他到現在還不敢相信,他的同僚,本該是最忠誠於王室的近衛軍騎士,卻做出了這種叛逆的行徑。
褐膚的騎士長抬頭,他笑了一下。
“我忠誠于亞倫蘭狄斯王室,從未背叛。”
“忠誠?你妄圖刺殺王太子殿下!”
“這正是我忠誠的表現!”
騎士長反唇相譏。
他雖然跪在地上,衣衫凌亂,看似狼狽,卻是抬頭挺胸,面露高傲之色。
他從心底裏為自己的行為而驕傲。
“亞倫蘭狄斯的王座,那是何等的高貴。”
“那是只有眾神的血脈,眾神之子才有資格坐上去的寶座。”
“血統低等的王子沒有資格成為我們的王,沒有資格成為亞倫蘭狄斯的統治者!”
凱霍斯臉色一沉,目光變得冰冷,手中長劍指向對方的喉嚨。
“放肆!”
騎士長高高地昂著頭,雖是跪在地上,卻是姿態傲然,一臉義無反顧之色。
哪怕是在利劍之下,他的臉上也毫無懼色。
在決定做出這件事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他不懼死亡。
“只有流著最尊貴的血脈的人,才有資格坐上那神聖的王座,才能成為亞倫蘭狄斯的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王座繼承者血統的高貴。
他是亞倫蘭狄斯王室最忠誠的騎士。
他是真正地守護王座的榮譽的殉道者。
死亡就是他的榮耀。
“我們不容許低等血脈玷污神聖的王座。”
騎士長仰著頭,眼直勾勾地盯著站在他身前的伽爾蘭。
他從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宛如從身體最深處迸出的低吼。
“我們……絕不會讓一個流著低等血統的王子成為亞倫蘭狄斯的王!”
最後一個字剛一落音,他突然整個人向前斜前方猛衝而去。
砰的一聲巨響,他一頭狠狠地撞在石柱上。
鮮血四濺,腦漿迸裂。
那一道鮮血飛濺而來,染紅了站在一旁的伽爾蘭的衣角。
黑夜的火光中,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