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北部邊境,此刻已是深夜時分,要塞矗立在已經變成白色的雪原之上,如一座鎮守北境的巍峨高山。
高空中凜冽寒風呼嘯,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夜空中飄落,落在白色的大地上。
有一名親衛冒著寒風快步穿過長廊,來到了要塞一角的監牢前。
如此寒冷的天氣,深夜時分,守衛依然冒著風雪守在監牢之前,盡職盡責地將來人攔在大門口。
那名親衛向守衛出示了手令,這才被守衛允許進了監牢。
不多時,他從監牢的大門裏出來,多了一個人跟在他的身後。
一個在監牢中呆了半個多月的人。
經過守在門外的親衛通報之後,索加快步走進去。
一進門,抬頭就對上了那雙金紅色的眼,索加心裏一震,他低下頭,屈膝跪下。
“殿下……”
他張口喊了一聲,剩下的話盡數哽在了喉嚨,一時間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久前,他擅自隱瞞從王城傳回來的伽爾蘭王子資訊的事情東窗事發,那個時候,赫伊莫斯看著他,目光深沉,眼底隱約有戾氣湧動。
然後,一句話都沒說的赫伊莫斯王子直接將他投入了監牢之中。
以延誤軍情為由。
本來,被打入監牢中的索加還很不服氣,在心裏思量著要怎樣在下次見到赫伊莫斯的時候說動殿下,讓赫伊莫斯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但是,在他被打入監牢後不久,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陡然傳來,宛如驚雷,炸得整個北地要塞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這個可怕的消息同樣也讓索加呆滯當場。
腦子一片空白,他整個人都懵掉了。
卡莫斯王他……他……
那個所有亞倫蘭狄斯人心目中的不敗戰神——包括索加也是潛意識如此認為。
他從未曾想過,卡莫斯王居然——
居然……
這一年,亞倫蘭狄斯北境的冬季分外的寒冷。
低頭跪在地上,索加默默地想著。
不久之前,他還在想方設法鼓動赫伊莫斯殿下和卡莫斯王對抗,可突然接到王的死訊時,他的胸口瞬間像是空了一塊。
那裏空空落落的,只有北境的寒風在呼呼地灌著寒氣,透骨的冷。
……
或許絕大部分的亞倫蘭狄斯人如今都有著和他一樣的感受。
悲痛。
彷徨。
不安。
還有迷茫……
亞倫蘭狄斯的大地塌了。
他們腳下那片堅實的大地,崩塌了。
“索加,我要返回王城,你留在這裏,我的軍隊交給你。”
站在索加面前,赫伊莫斯俯視著跪在他腳下的黑夜之神的祭司。
他說,“協助騎帥赫亞,守好北境。”
索加心裏一震,猛地抬起頭來。
“殿下!不行!”
金紅色的眸像是染了冬日的寒風,越發冰冷入骨。
赫伊莫斯盯著索加,說,“加斯達德人的大軍已經向王城進發。”
他的聲音並不大,非常的平靜。
但是就是那樣的平靜,讓索加一瞬間就明白了,赫伊莫斯的決定已經無人可以改變。
因為受傷未愈的伽爾蘭王子此刻身在王城。
“殿下,我能體會您的心情,我所愛的人此刻也身在王城之中。”
深吸一口氣,索加開口道。
這一刻,他那雙這些天來一直都帶著幾分迷茫之色的眼再一次變得清明了起來。
屬於黑夜的冷靜再一次回到了這位黑夜之神的祭司身上。
“您對伽爾蘭王子的擔憂,我感同身受。”
他冷靜地勸說著赫伊莫斯。
“但是,殿下,為了亞倫蘭狄斯,請您……”
索加的話還沒說完,赫伊莫斯突然發出一聲低笑,打斷了他的話。
…………
………………
一夜過去,已是黎明時分,但是北地要塞中那個統帥的房間裏還亮著燈。
赫亞又是一夜未眠。
此刻,這位身體一貫健壯硬朗的騎帥眼睛下面都是烏青的,往日裏總是一板一眼地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額髮凌亂地散落在眼前。
今夜又熬了一宿的男人坐在桌前,低著頭,一手按在額頭上。
只有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裏的時候,赫亞才敢露出幾分疲憊之色。
卡莫斯王戰死的消息傳來,對他和北地的士兵來說無異于天崩地裂。
就在眾人還沉浸于悲憤之中時,不久前被他們擊退的蓋述大軍突然又捲土重來。
懷抱著悲憤之心的北地軍團雖然再一次成功地擊退了敵軍,但是明顯也已經得知卡莫斯王戰死的消息的蓋述大軍就駐紮在了邊境上。
顯然,蓋述人要伺機而動。
禍不單行。
前日再度傳來消息,加斯達德人以攻下的茹達斯城為據點,十幾萬大軍開始向王城進發。
而王城之中,只有半個第三軍團鎮守著。
王城岌岌可危。
王城中重傷未愈的王太子岌岌可危。
赫亞咬牙,他放在桌上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地刺進掌心。
可是,北地軍團不能動。
他們不能南下去救援王城。
蓋述的大軍就在邊境線對面,對亞倫蘭狄斯虎視眈眈。
他們一動,北境恐怕就會立刻淪陷。
蓋述大軍就會攻入北境,一路南下。
這樣一來,亞倫蘭狄斯就真的完了。
不止是北境,赫亞不用猜都想得到,東方邊境恐怕同樣也是如此,伊斯國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東境的第四軍團肯定也動彈不得,無法去救援王城。
昏黃的燈光照在赫亞的側臉上,做出了‘不去救援王城’這個艱難的決定的他痛苦地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下一秒,房門不經過通報就被人重重地推開,來人焦急的喊聲在房間裏響起。
“閣下!赫伊莫斯殿下要闖出城門!”
赫亞猛地站起身。
…………
當赫亞匆匆地趕到城門的時候,看到的是正在與要塞城門的守軍對峙著的赫伊莫斯王子,以及跟在他身後的親衛們。
天色初亮,赫伊莫斯騎馬立於城門之前,白色的雪花飄落在他的頭上,將那漆黑的發染上一點雪白。
他安靜地佇立著,神色淡然,並沒有太激烈的行為,看起來不像是想要闖出城門,而更像是在等待赫亞的到來。
一層又一層的士兵攔在城門口,緊張地看著他。
在北地的人都知道這位‘黑騎士’的威名,都心裏明白這裏沒人能攔住他。
但是他們必須服從上級的命令,就算是死,也不能放赫伊莫斯出城。
赫亞騎馬沖過去,側身攔在赫伊莫斯的馬前。
“赫伊莫斯殿下!”
他厲聲道。
“您想要做什麼!”
面對著神色嚴厲的赫亞,赫伊莫斯看起來極為平靜。
“回王城。”
他說,輕描淡寫。
那風輕雲淡的一句話將赫亞噎得一頓,他剛想要發怒,但是看著赫伊莫斯那淡淡地看著他的眼神,心底怒氣不知為何在頃刻間瀉得乾乾淨淨。
他苦笑一聲。
“殿下,您該明白的現在的情形。”
赫亞的語氣也變得冷靜了下來。
他看著赫伊莫斯,說,“卡莫斯王戰死,加斯達德大軍已攻向王城,伽爾蘭王太子臥病在床,難以支撐大局,我等更是無力去救援王城。”
“一旦……”
一旦王城淪陷。
赫亞頓了一頓,最終還是沒能將這句話說出口。
“赫伊莫斯王子,如果事情變成那樣,您就是唯一能支撐起亞倫蘭狄斯的人,所以您必須待在這裏。”
他說,“為了亞倫蘭狄斯的未來……”
王城根本不知道還能不能守住。
而王城一旦淪陷,在城中的王太子必死無疑。
如果是那樣,赫伊莫斯王子就是唯一的希望。
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亞倫蘭狄斯王位最後的繼承者回到王城那個危險的地方。
像是根本沒有聽到赫亞的苦苦勸說,赫伊莫斯再一次淡淡地開口。
“打開城門。”
他說,縱馬再度向前走了兩步。
赫亞騎馬攔在赫伊莫斯身前,他身後那一隊隊士兵也攔在城門之前。
他注視著赫伊莫斯。
“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他說,斬釘截鐵。
“除非您殺光我身後所有的亞倫蘭狄斯士兵,否則,殿下,我們不會讓您踏出城門一步!”
赫伊莫斯抬眼,金紅色的眸看向赫亞。
他抬手,亮出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個卷軸,直接在空中將紙張甩開。
羊皮紙的下側,那熟悉的火紅紋章出現在赫亞的眼前。
“卡莫斯王親筆寫下的手諭,他下令,讓我立刻返回王城。”
赫伊莫斯一邊說,一邊將卷軸拋給赫亞。
赫亞一把接住,看著那羊皮紙上熟悉的筆跡,他猛地睜大了眼。
這是卡莫斯王在半個多月前……也就是逝去的前幾日裏,親手寫下的手諭。
握著羊皮紙卷軸,赫亞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令是絕對的。
可是,現在這樣的狀況……
就在赫亞躊躇之時,突然一個聲音從對面傳來。
“赫亞閣下,難道說,因為卡莫斯王已經逝去,您就要違背他的命令嗎?”
一句話讓赫亞勃然大怒。
“你怎麼敢如此污蔑我對王的忠心!”
他對赫伊莫斯身後,說出剛才那句話的青衣祭司怒目而視。
“那麼,請表達出您的忠誠,服從卡莫斯王的旨意,讓赫伊莫斯殿下返回王城。”
“…………”
這段時間裏,赫亞本就因為接踵而來的禍事而有些心力交瘁,又連日來長時間無暇休息,剛才親眼看到手諭,一時間亂了心神,這才被索加抓住了話柄。
他沉著臉,沒有說話。
眼見赫亞騎馬站在那裏,看著手中的卷軸一動不動。
索加再次說道:“赫亞閣下,請您遵從卡莫斯王的遺旨。”
遺旨。
赫亞心裏驀然一痛。
哪怕王已逝去,他也不能違背王的旨意。
他垂下眼,策馬退到一邊,讓開道路,並抬手示意城牆上的士兵打開城門。
沉重的絞盤緩緩地轉動著,讓北地要塞的城門升起。一群騎兵沖出大門,在那名黑甲的騎士的帶領下,在白色的雪原上疾馳而去。
映著清晨的陽光,他們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地平線上,只有雪原大地上那一連串的馬蹄印昭示了他們的離去。
而後,那些馬蹄印又很快被飄落的雪花掩埋。
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索加看著赫伊莫斯離去的方向。
他又想起了昨晚他們之間的對話。
……
“殿下,對於您的焦慮,我感同身受,可是,為了亞倫蘭狄斯的未來……”
低低的一聲笑打斷了他的話。
“感同身受?”
突如其來,索加有了一種瘮人的顫慄感。
那種瘮人感讓他一時間後頸發麻,難以呼吸。
說不清到底是上方的那個人的視線,還是那個人透著說不出意味的聲音帶來的顫慄感。
“如果他不在……”
那極其平靜的,卻是讓他從心底裏發寒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那麼,這個世界的一切再無意義。”
他聽見赫伊莫斯王子說。
“……包括亞倫蘭狄斯。”
…………
索加選擇了幫助他的主人離開北地,前往即將陷入危險的王城。
因為他感到了恐懼。
如果伽爾蘭王子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他不敢去想,赫伊莫斯殿下會變成怎樣,會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
赫伊莫斯殿下是強大的。
無以倫比的強大。
所有人都是如此認為。
可是索加在這一刻才突然發覺,或許……赫伊莫斯王子,其實比任何人都還要脆弱。
因為只要一個人,那一個人,就能讓其徹底崩潰。
…………
……………………
茹達斯城。
加斯達德的大軍已經離開了好幾日,整座城市越發安靜了下來,靜悄悄的。
而或許是因為加斯達德大軍離開的緣故,留在城中負責鎮守這個據點的加斯達德人對待亞倫蘭狄斯人越發苛刻了起來。
他們採取高壓統治,使用極其嚴苛的手段控制著這座城市,讓亞倫蘭狄斯人老老實實地服從自己的命令。
只要稍微表露出對加斯達德人的不滿,或是不服從加斯達德人命令的城民立刻就會被抓捕起來,甚至於就地處死。
加斯達德的士兵在城中可以為所欲為,可以肆意闖入任何人的屋子裏,掠奪他們想要的,而城民若是膽敢反抗分毫,就會被暴打一頓,或是直接殺死。
他們就是用這種恐怖而粗暴的統治方式控制著茹達斯城。
這些日子裏,城中的居民無論是說話還是走路都繃緊了神經,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們在加斯達德人殘酷的統治下,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地活著。
他們甚至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穩,隨時隨地都會擔心加斯達德士兵闖入自己家中,凌辱自己的妻女,搶奪自己的財物,甚至奪走自己的性命。
朝不保夕。
這種艱難而屈辱的日子讓亞倫蘭狄斯人的不滿像是撒了油脂的火焰,越發猛烈。
可是,無論他們怎樣將加斯達德人恨得咬牙切齒,毫無反抗能力的他們只能繼續忍受著對方的欺辱。
這一天,白日匆匆過去,此刻已是深夜時分。
道路上冷冷靜靜,極少見到人影。
突然,街上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一位披著陳舊的布巾、手中挽著一個竹籃的少女在回家的路途中,被路過的幾名加斯達德士兵纏上。
她驚慌失措,向那幾名士兵哀求著,請他們放自己回家。
當然,她的哀求並沒有任何作用。
一咬牙,她趁著對方沒有防備,猛地踹了抓著自己手的那名士兵一腳,手中的籃子跌落在地上,幹餅散落了一地。
黑夜中,她拼命地向前跑去。
身後傳來的追趕的腳步聲和士兵的叫駡聲就像是魔鬼的腳步,一點點向她逼近。
腦中浮現出這幾日裏看到的鄰人、友人在這些如魔鬼般的士兵手中落得的淒慘下場,她咬緊牙,不顧一切地向前跑。
她死死地忍住快要流出來的眼淚。
現在哭泣沒有任何用處,如果被追上,被抓住,她只有死路一條——
眼看追上來的士兵伸手就要一把抓住少女的頭髮,突然黑暗中一個石塊被踢過來,不著痕跡地擋在了士兵腳下。
最前面的那名士兵被絆了一下,頓時噗通一下摔倒在地,將他身後的兩名同伴給擋住了。
不知自己逃過一劫的少女在前面拐了個彎兒,可是沖進去,才發現自己跑進了死胡同。
她煞白著一張臉看著眼前這堵牆壁,那些人緊追而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讓她面露絕望之色。
突然,一隻手從旁邊民居的屋頂伸下來。
“抓住我。”
如同即將溺水而亡的人猛然看到一根浮木,少女不顧一切地抓住了那只手。
下一秒,她整個人被那只手用力地拽上了屋頂。
黑夜中看不清救她的人是誰,她在驚慌之中跟著那人匆匆逃離了這裏。
那人帶著她從屋頂另一側跳下來,拐了好幾個彎兒,來到了一處偏僻安全的地方。
她還處於驚魂未定之中,此刻看到安全了,剛才一直強壓著的恐懼感一下子湧上了心頭。
她整個人蹲在地上,將頭埋進裙子裏,抱著自己的手臂在發著抖。
對剛才那件事的後怕,還有自從加斯達德人佔領茹達斯城後一直過著的提心吊膽的生活,讓這名年輕的少女在這一刻終於再也忍不住,壓著嗓音抽泣了起來。
哭了幾分鐘,她終於想起了什麼。
“謝……謝謝你救了我。”
她擦了擦眼淚,抬頭向身前的人道謝。
一抬頭,那張月光下的臉就讓她呆了一瞬。
好漂亮的少年。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那、那個……真的非常感、感謝您……”
在這麼好看的少年面前,想起自己此刻一身塵土髒兮兮的狼狽模樣,她有些難堪,漲紅了臉低著頭結結巴巴地繼續道謝。
少年看著她,對她微微一笑。
“這段時間裏,最好不要獨自一人這麼晚出門,不安全。”
他說,然後俯身,將手伸向她,似乎是想要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看著眼前那只手指修長而又白皙的手,看著自己滿是泥土的粗糙的手,女孩驚慌地搖頭。
不敢抓住眼前那只好看的手,她低著頭,更不敢去看少年,心慌意亂地說了起來。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其、其實,我也不想這麼晚回家的,但是沒辦法……”
腦子在這一刻一片空白,在這個漂亮的少年地注視下,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或許是因為那雙琥珀色的眼太讓人感到安心,讓人不自覺就卸下所有防備。
或許是因為少年的微笑給人的感覺太溫暖,充盈了胸口,像是要溢出來一般。
“我也很害怕那些加斯達德人……”
她結結巴巴地說。
“可是我不去工作不行……爸爸生病了……我必須出門賺錢……”
“明明以前也是這樣……明明我們以前過得很好,在那些加斯達德人來之前……就算爸爸生病了,我們也過得很好,可是……”
幾句話說得顛三倒四,語無倫次。
眼角酸得厲害,讓她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的眼淚突如其來就掉了下來。
她已經強忍了很久很久的時間。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她的世界陡然變了模樣。
“嗚…嗚嗯……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如果能回到以前……回到那個不用害怕的時候……”
她按在地上的手攥緊著,啪嗒啪嗒掉下來的眼淚將她的臉染得一塌糊塗。
她嗚咽了兩聲,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身前還有人時,趕緊抬手,使勁地擦拭著那不斷掉落的眼淚。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突然對您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一直靜靜地站在她身前的少年俯身。
他屈膝半蹲在少女的面前。
他伸出雙手,輕輕地握住了少女努力擦拭著眼淚的那只手。
粗糙的、沾滿了泥土的手,他毫不在意地握住。
“不需要道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他柔聲說,
“該道歉的,是那些將你們置於這種境地的人們。”
被握著手,少女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月光下,那雙宛如琥珀一般清亮的眼眸映著她的影子。
那目光像是將她整個人都包容在那片溫暖的金色陽光之中。
“你做得很好,很堅強。”
說不出為什麼,少年悅耳的聲音彷彿有一種滲透人心的魔力,安撫著她的心。
“很快,一切都會回到從前,我向你保證。”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從少年口中說出來,莫名就讓她有一種想要去信賴的感覺。
她有種奇怪的感覺。
少年看著她的目光,就像是在守護著她一般。
那讓在這些日子裏一直處於驚惶不安中的她在此刻有了一種安心而平靜的感覺。
“現在,先回去吧,回到等待著你的父親的身邊,好嗎?”
“嗯……”
…………
此刻,躲在一旁的金髮騎士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幕。
看著伽爾蘭對那名少女露出的淺淺的微笑,他這些天來一直都頗為不安的心終於在這一刻放鬆了下來。
“還好……”
他看著王子。
還好,王子依然和以前一樣。
“……沒有變。”
“您是在擔心王子嗎?”
一個身軀壯實的男子出現在他的身邊。
“瓦塔,你那邊解決了?”
“嗯,那幾個傢伙找不人,就走了。”
瓦塔說。
不久前就是他剛才暗中將石頭踢過去,絆倒了那名士兵。
半個多月前,茹達斯城在晚上陷入混戰,對於危險極為敏感的瓦塔是少數逃離了茹達斯城的人之一。
躲開追兵之後,過了幾天,他發現了凱霍斯的暗號,並順著暗號找到了藏身在深山森林中的伽爾蘭王子和凱霍斯。
然後,他遵照王子的命令潛入茹達斯城,混入了城中的奴隸之中,他身上有著陳舊的奴隸刺青,那讓人完全不會去懷疑他的奴隸身份。
今天晚上,他出來和王子暗中在巷子裏見面,主要是彙報現在的情況。
只是沒想到,意外撞到了被加斯達德士兵追趕的亞倫蘭狄斯少女。
“凱霍斯閣下,我覺得,您不需要擔心王子。”
“……殿下經歷了很殘酷的事情,他親眼目睹了卡莫斯王的死亡,心裏一定非常痛苦,我擔心……”
“您是擔心王子被那件事刺激到,從而性情大變,是嗎?”
“……”
凱霍斯沒有說話,但是沉默即是默認。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王子迅速地成長了起來。
那天之後,他沒有流一滴淚,也極少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這些日子裏,他一直冷靜而從容地策劃著一切。
凱霍斯非常擔心,因為卡莫斯王的死,會讓王子的性情變得冷漠和偏執。
不過這一刻,騎士終於鬆了一口氣。
王子沒有變。
他的眼神雖然開始變得銳利。
但是他的溫柔和光芒,一如往昔。
“在我還是奴隸的時候,我見多了因為突然淪為奴隸而性情大變的人。”
瓦塔說,
“他們太脆弱,四周環境突然的改變讓他們無法承受,本能地想要去逃避,所以才會性情大變。”
他突然換了一個話題。
“凱霍斯閣下,十多年前,卡莫斯王親眼目睹先王中毒身亡,這是對他來說極其殘酷的事情,那麼,他因此而性情大變了嗎?”
凱霍斯沒有說話,轉頭看向瓦塔。
“我只是個奴隸出身的莽漢,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但是我知道,真正的強者不會因為遭遇任何事而改變自我。”
“因為他們的強大讓他們能承擔起一切。”
瓦塔說,
“卡莫斯王是如此,現在,王子也是如此。”
抬頭,瓦塔看向不遠處的伽爾蘭。
“凱霍斯大人,王子不需要您的擔心,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擔心。”
“他很強,非常強…………而這種強大,甚於你我,甚於任何人。”
“卡莫斯王選擇了王子。”
瓦塔說,
“因為伽爾蘭王子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足以繼承獅子王意志的強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