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凱霍斯只愕然了一秒,然後立刻反應了過來。
他猛地將另一個還揪住他不放的侍女的手腕狠狠一折。
哢嚓。
此刻寂靜至極的房間裏響起了清脆的骨折聲,侍女那詭異的巨大力氣頓時沒了作用。
凱霍斯一腳將其踹得砰地一聲重重撞到牆上,眼看著那名侍女的胸口幾乎整個兒都凹陷了進去。
一轉頭,凱霍斯沖上去,拔劍。
一劍劈下。
那詭異地笑著的侍女死死抓著伽爾蘭的雙手被他一劍砍斷,隨後也被他一腳踢飛出去。
“王子!凱霍斯大人——?”
聽到房間裏奇怪的響動,守在外面的瓦塔也立刻沖了進來。
一眼看到屋裏的情景,他頓時目瞪口呆。
但是在目瞪口呆的同時,他還不忘記一把按住那個雙手都被砍斷還直勾勾地盯著凱霍斯,掙扎著想要衝過去的某位侍女。
看似嬌嬌弱弱的侍女掙扎起來力氣大得出奇,沒有料到的瓦塔一下沒按住,還差點被她掀翻了,他不由得爆了句粗口,乾脆兩下狠狠踩斷了侍女的小腿。
他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直接將還趴在地上努力蠕動的侍女踩在腳下,然後才抬頭朝王子那邊看去。
尤納斯擋在伽爾蘭的身前,他的女兒的短劍刺進他的胸口。
額頭上斑白的鬢髮凌亂地散落在他此刻已經蒼老得不像話的臉上,他的眼深深地凝視著自己寵愛了一輩子的女兒,眼底只剩下痛苦。
“塔婭絲……”
他張口,用沙啞的聲音喊出女兒的名字。
殷紅的血從他嘴角流出來,滑過下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他看著女兒的眼中滿是沉痛之色,還有深深的悲哀。
“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種愚蠢的事?”
塔婭絲和他對視,親手將短劍刺進自己父親胸口的她臉上沒有絲毫後悔和悲傷。
相反,她的眼睜得很大,那張看似嬌弱柔美的臉上被某種狂熱的神色所充斥著。
“愚笨的人是您,父親大人。”
她咧嘴,露出笑容。
她定定地盯著尤納斯,她此刻的精神極不正常,帶著瘋狂,亢奮到了極點。
“這個世界終會消逝,唯有萬物永生。”
“眾神終將隕落,唯有我神不滅。”
“當萬物的母神從深淵之中蘇醒,世界將被我神顛覆,萬物將融為一體。”
“我作為她忠誠的信徒,將跟隨她得到永生——”
她的聲音是極其嬌柔的,輕言細語。
可是她的臉與她的聲音完全相反,竟是透出一分猙獰之色。
“亞倫蘭狄斯,這個被詛咒的國家……迫害我教的國家……膽敢對萬物母神不敬的國家,終將滅亡,無人能夠挽救。”
“來吧——讓哀嚎聲在這個悖逆的國家大地上無止境的迴響——讓驅逐了我神的這個國家如你這般愚蠢的眾人用鮮血染紅這片大地——”
“來吧!這是盛典的開始,這是即將開始的祭祀的時刻——”
尤納斯的臉色已經慘白得沒有絲毫血色,整個人更是搖搖欲墜。
可是塔婭絲依然容光煥發,雙眼發亮地在這個房間高喊著。
她的臉上寫滿了狂熱。
“王太子必須去死!只有他死了,這個國家才會徹底地被死亡和戰亂所籠罩!”
“而那戰爭和血肉,將把偉大的萬物之神從深淵從喚醒,重新降臨大地——”
她發出高亢的喊聲,如宣誓一般,一把拔出尤納斯胸口的短劍,用力將她的父親推開,再一次向伽爾蘭撲去。
凱霍斯目光一凜,舉劍迎上。
鏗的一聲,他擋住了那刺來的一劍。
他心裏吃了一驚。
這個女人就和剛才的侍女一樣,力氣大到詭異的地步,那小小的短劍竟是差點將他手中的大劍撞得脫手而出。
哪怕他勉強抓穩了,手也被撞得隱隱發麻。
緊接著,撲過來的瓦塔竟是也被塔婭絲猛地撞了出去。
不能硬來。
眼看那個女人根本無視于他,又發狠地沖著王子刺去,凱霍斯眼角瞥了一下旁邊。
這一次,他沒有硬接上去,而是將剛準備舉劍格擋的伽爾蘭猛地往旁邊一拽。
伽爾蘭沒反應過來。
瘋狂地沖向他的塔婭絲也來不及反應。
而伽爾蘭被拽開後,她沖過去的前方,就是房間的窗子。
拽開王子的凱霍斯已經身體一轉,繞到了她的身後。
一個用力,他猛地將其往前撞去。
塔婭絲收不住力,整個人向前沖去,硬生生地撞破了窗戶,從高空中墜落了下去。
女人淒厲的尖叫聲在高空中回蕩著。
最後隨著砰地一聲什麼破碎的聲音,戛然而止。
房間裏一片寂靜,凱霍斯吐了口氣,撿起剛才被他砍斷的侍女的手臂。
那上臂處,有著一個血紅色的刺青。
血紅的圓圈,裏面象徵著生命的水的符文和象徵著破壞的符文交錯在一起,是倒立過來的。
“萬物教……”
他皺著眉說,隨手將那只手臂丟到一邊。
沒想到,滲透亞倫蘭狄斯的勢力除了加斯達德,還有這個被滅了一次又一次依然頑強地在亞倫蘭狄斯復蘇的萬物教。
萬物教的目的,就是在大地上掀起腥風血雨。
他們認為用戰亂和鮮血,還有世人的恐懼,就能喚醒萬物之母提姆亞特。
他們認為,當提姆亞特降臨大地時,萬物將融為一體,他們將獲得永生。
當初伽爾蘭王子還小的時候,曾經以身為餌潛入萬物教的據點,和卡莫斯王一起剿滅了這個邪教。
那裏還是他和王子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凱霍斯可以想像得到,這個邪教肯定對卡莫斯王和伽爾蘭王子都恨之入骨。
萬物教和加斯達德人的勢力一起謀害死了卡莫斯王。
而現在,為了讓亞倫蘭狄斯徹底陷入戰亂,他們還要繼續謀害伽爾蘭王子。
……他絕不會讓他們得逞!
攥緊的手指咯咯作響,燈火下,烈日的騎士目光如刀。
他是王子的守護騎士。
只要有他在,誰也別想傷他的王子一根頭髮!
……
那三個似乎毫無痛覺的侍女在塔婭絲死後,就頭一歪全部昏死了過去,瓦塔帶著幾名侍衛將這些眼看已經活不了的侍女們抬了出去。
這場突如其來的混亂總算告一段落,房間重新安靜了下來。
伽爾蘭轉頭,看向尤納斯。
老人靠著牆壁坐在地上,捂著胸口,從他指縫中湧出的泊泊鮮血早已將他的手和胸口的衣服染得血紅。
他坐在那裏,垂著眼,面如死灰,氣息微弱,顯然已經離死不遠。
棕色的發彷彿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一般乾枯地散落在他頰邊,他的眼黯淡無光,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塔婭絲的那一劍,像是將他的心硬生生地剜了出來。
原來……他所堅信著的東西,只是笑話一場。
他自以為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其實不過是在受人擺佈。
他竟是成了亞倫蘭狄斯的敵人手中的傀儡,親手讓他所深愛的國度陷入了戰火。
他的驕傲如今已被碾成灰燼。
伽爾蘭俯視著這個神色萎靡雙眼無神的老人,目光銳利而冰冷。
他說:“就算你那麼做,也不會被原諒。”
這個人所犯下罪,永遠不會被寬恕。
就算眾神將其寬恕,他也不會寬恕。
尤納斯緩緩地抬起頭。
他看著少年的眼睛,深深地,像是想要將這雙眼烙印在自己的記憶中。
他定定地注視了那雙金色的眼好一會兒,什麼都沒說,只是扶著牆壁,費勁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他一動,胸口那個血洞湧出的鮮血就流更厲害,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他邁步,向前走去,一步步極為緩慢。
他走得很慢,但卻很穩。
他走到凱霍斯身邊,伸手抓住凱霍斯手中的長劍。
金髮騎士和他對視了一會兒,鬆開手。
尤納斯握緊了長劍,向跪在房間一側的猶塔走去。
他走過的地方,一路上滴下斑斑血跡。
雙臂被縛在後背跪在那裏的猶塔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瞳孔微微放大,露出驚恐的神色。
他跪著向後縮去,驚恐地搖著頭。
“尤、尤納斯大人,我錯了,我會贖罪,我會和加斯達德人拼命,我會在戰場上將功贖罪!所以,原諒我——殿下,王太子殿下!您是善良的君主,請用您的善心寬恕我!我發誓,我會贖罪!請您寬恕我吧!”
一身是血的老人站在猶塔身前,他劇烈地喘著氣,鮮血從他身上滴落下來。
可是他雙手握緊長劍,穩穩地舉起。
他面色沉痛,沙啞著聲音說:“猶塔,叛徒永遠不會被寬恕。”
無論是你,還是我。
一劍劈下,用盡了尤納斯全部的力量。
鮮血從跪著的男子光禿禿的脖子上噴湧而出。
那還保持著驚恐之色的頭顱在空中飛起,然後重重地掉落下來,滾去了牆角。
像是在那一劍中耗盡了生命中所有的力氣,在砍掉猶塔的頭之後,尤納斯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凱霍斯下意識上前幾步,俯身,蹲在地上將尤納斯的上半身抱起。
垂垂老朽的老人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鮮血飛快地從他的胸口湧出,他的生命力在飛速地流逝。
他咳出滿嘴的血,閉著眼,滿是皺紋的眼角隱隱有著一點水光在閃動。
凱霍斯查看了一下尤納斯的情況,抬起頭,說:“王子,他馬上就要死了。”
伽爾蘭怔了一下,他走過來,俯身看去。
只是,他剛俯下身,還沒靠近,那閉著眼氣息微弱的老人突然猛地睜開眼。
“別碰我!”
這一聲低吼像是從喉嚨深處迸出來。
尤納斯頑固地盯著伽爾蘭,急促地喘息著。
他靠在凱霍斯身上,微微搖頭,拒絕伽爾蘭的靠近。
“別碰我……”
他的聲音弱了下去,斷斷續續的,像是隨時隨地都會消失。
他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只是他的聲音中依然透出這個剛愎自用了一輩子的老人最後的倔強。
“王太子啊……別讓我這個滿身罪孽的罪人……髒了你的手……”
鮮血已經染紅了身下的地板,老人睜著眼。
他再一次注視著少年的眼。
金色的瞳孔,像是最純粹的金色陽光融化而成。
就像是天空不落的太陽,哪怕是在黑夜中,也甚于一切的明亮。
【那是眾神的血脈,黃金的後裔。】
【亞倫蘭狄斯至高的王者啊,他有著如太陽一般金色的雙眸,照亮亞倫蘭狄斯的大地。】
神殿中古老的書籍上如此記載著。
“一切罪孽歸於我,我將帶著我罪孽深重的女兒一同前往地獄,接受所有的懲罰……我不會祈求眾神的寬恕……”
尤納斯的眼一點點閉上。
他的生命在隨著時間一點點逝去。
“伽爾蘭,亞倫蘭狄斯的王太子啊……”
死神的羽翼在他的臉上一點點籠罩上陰影。
“被卡莫斯王所選中的亞倫蘭狄斯未來的王啊……”
老人的聲音一點點微弱下去,最終消失於無。
“請您務必……守護亞倫蘭狄斯……守護這片屬於您的大地…………”
牆壁上的燈光在微微晃動著,房間裏很安靜,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在迴響。
躺在血泊中的老人閉著眼,已經停止了呼吸。
…………
……………………
一夜過去,寂靜無聲。
高高的城牆佇立在大地之上,豎立在城牆上的火紅色的獅子旗在空中飄揚。
清晨的風掠過高空,從站在城牆上的少年身邊呼嘯而過。
伽爾蘭睜著眼,看著那輪火紅的太陽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升起。
赤紅色的朝陽映在伽爾蘭的臉上,像是將他白皙的肌膚都染上了紅色。
他的守護騎士如鬆樹一般站立在他的身後。
在尤納斯死後,伽爾蘭就來到了茹達斯城的城牆之上。他趴在城牆上,仰頭看著夜空,靜靜地在這裏站了半宿。
凱霍斯什麼都沒問,他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跟在伽爾蘭身後站了半夜。
直到旭日東昇,迎著升起的太陽,伽爾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像是將這一夜中心裏所有的濁氣和悶氣都在這一口氣裏吐了出來,讓它們盡數消融在陽光之下。
他轉回身,沐浴在朝陽之下的少年的笑容明亮如初。
他說:“凱霍斯。”
“是。”
“發佈召集令。”
城牆上那高高飄揚著的赤色獅子旗之下,年輕的王太子下達了他奪回茹達斯城後的第一個命令。
“以王太子伽爾蘭的名義,我在此召集亞倫蘭狄斯境內所有城市的軍隊,前來茹達斯城。”
……
王太子伽爾蘭發佈召集令,召集亞倫蘭狄斯所有的城市派兵前往茹達斯城。
這個消息像是颶風一般在整個亞倫蘭狄斯大地上傳播開來。
眾人議論紛紛。
若是獅子王的召集令,以他的威望,不用多說,只要其一聲令下,整個亞倫蘭狄斯大地都會轟然回應。
所有城主會立刻率領麾下最精銳的軍隊,日夜兼程趕赴獅子王的麾下。
但是,當王太子的召集令傳開之後,亞倫蘭狄斯的所有城市都是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什麼動靜。
…………
某座城市的執政府中,有人在對城主說話。
“王太子召集大軍,應該是為了救援被圍困的王城。”
“王太子想要驅逐侵略者,我等本該義不容辭,但是……”
“但是,那位王太子太年幼了,而且從不曾領軍作戰過。我擔心,就算我們率兵趕過去,以他的能力,萬一不敵加斯達德人,像上一次大戰那樣全軍覆沒,亞倫蘭狄斯就真的危險了。”
“所以,執政官閣下,我們還是先觀望看看情況,不要急著行動。”
…………
另一個城市的城堡中,坐在上位的城主發出冷笑。
“如果是卡莫斯王的召集令,老子二話不說就趕過去。”
“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未成年小鬼,憑著卡莫斯王的偏愛成為了王太子,有什麼本事能統帥我等?”
“什麼托澤斯大戰、茹達斯城大戰,誰知道是不是他身邊的人吹捧出來的?”
“我為什麼要去?讓他領著老子的部下送死嗎?”
“呵,我就不信會真的有蠢貨過去茹達斯城,等著看他的笑話吧。”
……
………………
還是一座城市中,這一處的執政官雖然召集起了軍隊,裝出回應召集令的樣子,但是一直用各種藉口拖延著,按兵不動。
‘現在的情況太複雜了,王城被加斯達德人圍困著……’
他心中暗想。
‘說不好……王城什麼時候就破了,加斯達德人成了這裏的統治者。’
‘我若是貿然回應王太子的召集令,萬一加斯達德人贏了,我一定會被清算。’
‘還是先按兵不動,等形勢明朗一些,在決定到底是去茹達斯城,還是……’
…………
亞倫蘭狄斯大地上靜悄悄的,無數雙眼睛都盯著茹達斯城。
他們在靜靜地觀望著事態的發展,打算根據形勢作出決定。
第一天過去。
茹達斯城沒有動靜。
第二天過去。
茹達斯城附近依然沒有動靜。
然後,第三天也過去了。
茹達斯城孤零零地佇立在大地上。
無一人前來。
……
在眾人眼中,所謂王太子的召集令已經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