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抱著腦袋在自己那張大床上滾來滾去的少年在心底發出無聲的慘叫。
超級羞恥啊啊啊啊!!!
在心底深處如此聲嘶力竭地呐喊著,伽爾蘭滿腦子都是不久前自己那羞恥得讓他快要爆炸的畫面。
這一刻,他無比想要從自己的腦子裏摒棄掉那讓他覺得羞恥到死的一幕,但是偏偏他越是想要忘記、那一幕就是越是不斷在他腦中重播,揮之不去。
伽爾蘭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不好了。
【我既是賢明者,那麼我所行之事,就是賢明之舉!】
這句話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是中二度爆表——
…………
不不不。
回想什麼?
有什麼好回想的?
一點都不想回想起來啊!
伽爾蘭把自己整個人卷著窩在被子裏,縮成一個球。
他就這麼團著趴在床上拱起身體,將腦袋一下一下往床上拍。
忘記!
把那件事從忘得一乾二淨!
不要再想起來!
…………
將自己整個人窩在床上的伽爾蘭折騰了好一會兒,憋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這才從被子裏露出頭來。
他跪坐在床上,腦袋以下裹著被子。
他睜著眼,有些怔神地看著前方,光潔的額頭上被他撞得有些發紅,在他打滾時弄得有些凌亂的金髮披散在被子上。
當塔普提進來的時候,看到就是小王子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圓滾滾的一團坐在床上愣神的小模樣,那額頭上明顯撞出來的紅印怎麼看怎麼可愛。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一笑,還在發呆的伽爾蘭就朝她看過來。
“你在笑我。”
想也不想就認定塔普提肯定是笑自己不久前那個中二羞恥宣言,伽爾蘭不滿地說。
他抿著嘴,看起來有點小委屈。
果然被笑了。
被笑了。
被塔普提笑了。
這件事以後肯定要成為自己的黑歷史一輩子被人笑了。
又是覺得羞恥又是覺得委屈的伽爾蘭很不滿。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
對於大司長說的那些話,他完全可以用更加正式的方式去應對。
比如,他可以正義凜然地說,自己不會因為所謂的虛名動搖,他不會被名聲束縛住,只會順著本心行事。
還比如,他可以義正言辭地說,如果為了維持賢明之名,就要違背本心,就要因為避嫌的理由無視親近之人的冤屈的話,那麼他寧可不要這個名聲。
無論哪一種應對方式和回答方式,都要比現在這種正常得多。
但是,關鍵在於,對方是大司長。
那是一位沉浮宦海多年的權貴大臣。
各種似是而非、設下陷阱的語言就是這個人最強大的武器。
若是以正常的方式與其進行言語方面的交鋒,伽爾蘭知道,那就跟雞蛋碰石頭一樣,自己只會一敗塗地。
他不可能說得過大司長。
想要在對話中堵住大司長,他就必須劍走偏鋒。
所以,他才在那個時候,說出了那種中二度爆表的話來。
……
好吧,雖然很丟臉,但是效果的確比想像中還要給力。
那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鎮住了。
大司長更是錯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概這些習慣了說半截留半截、話中有話的權貴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直白的話,直白得讓他們所有人都啞口無言,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
大家一時間都有點懵。
大司長說,大家都認為你是賢明者,大家都說你處事公正賢明啊。
於是伽爾蘭王子甚至都不推脫一下、稍微謙遜一下,就毫不客氣地承認自己就是賢明者了。
他甚至還說,我做的事,就是賢明的行為。
那也就是說,反對他的人,都是和賢明者作對的,都是壞人是吧?
你這樣還讓大家怎麼反對?
難怪伽爾蘭王子會受到卡莫斯王寵愛了。
有人在心底如此感慨道。
這種自戀的程度簡直就和卡莫斯王如出一轍啊。
而偏生那話還是大司長自己說出來的,他又不可能出爾反爾,說自己說的話不算數。
他更不可能蠢到去說,王子你居然就這麼承認了未免太不要臉啊,這樣不對啊。
所以,最後他也只能憋屈地認栽了。
這一次的議事上,給赫伊莫斯王子定罪的事情無疾而終,暫時拖延了下去。
但是吃了這麼大一個暗虧,這位已經習慣身居高位、說一不二的大司長心底絕對是極為不爽的。
因此,在散會之後,他和右司相走在了一起。
在亞倫蘭狄斯王之下,共有三大陣營。
文官,武將,以及祭司。
而在文官之中,由左、右司相為首,再往下便是大司長等眾多官職。
現在的左、右司相年紀都已經很大了,尤其是左司相的身體已經很差了,這一年多來都在家養病,形同虛設。有傳言說,這兩年裏卡莫斯王就會讓其離職回家了。
而右司相雖然還在位,但是也非常老邁了。
或許因為年紀大了,他近來越發低調,大多數時候都在和稀泥,很少有什麼強硬的立場。
如果說大司長以前還有些忌憚右司相,現在,看著這人垂垂老朽在議事庭中的時候大多都是在眯眼打瞌睡的模樣,他也漸漸對其有些輕視了起來。
但是不管怎麼說,司相也是文官之首,大司長表面上還是對其保持著必要的尊敬的。
他跟在右司相身邊,慢其一步。
兩人一邊慢步,一邊閒談,談了好一會兒之後,大司長才慢慢將話題轉到了伽爾蘭身上。
“司相大人,今天在議事中,伽爾蘭王子說的那些話,似乎有些不太妥當啊。”
“哈哈哈,年輕氣盛嘛,可以理解的。”
老邁的右司相仍舊是一副眯著眼像是隨時都會睡過去的懶散模樣,哼哼地說。
大司長不贊同地搖頭。
“年輕人也要學會謙遜才是。”
“王子還年輕啊,年輕人都心氣高,我們這些老人也該理解一下嘛。”
右司相打著哈哈就是不接大司長的話。
大司長心裏有氣,頓了一下,還是再接再厲繼續說了下去。
“可是,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讓王子養成驕傲自大的性子啊,那未免就……”他一臉頗為憂心地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向王說一說,注意對伽爾蘭王子的教導?”
“大司長,你這就不對了。王子一個年輕人,弄得跟我們這些老傢伙一樣老成持重有什麼好?”
右司相眯著一雙小眼睛瞅著大司長,笑眯眯地說,
“傲氣點好、傲氣點好啊,年輕人啊,就該朝氣蓬勃,就該肆意一些。而且,作為我們亞倫蘭狄斯的王子,就更要傲氣一些,這樣才好啊。”
他這麼說完,就站住了。
大司長也跟著停下腳步。
右司相對其笑了一下,說:“你看,人老了,走這麼點路就累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說完,他也不等大司長說話,徑直轉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顯然,他是不願意再與大司長在這件事上繼續說下去。
大司長目送那個老邁的背影漸漸遠去,眼神有些冷,但是面色卻絲毫不顯。
現在是他謀劃著登上左司相位置的關鍵時期,而在這個過程中,右司相的意見很是重要。
如果右司相一反和稀泥的常態,在這件事上堅決反對的話,他很難上位。
所以,在那之前,這個老傢伙是絕對不能得罪的。
但是,等他成功成為左司相之後……哼,他可就不需要再繼續遷就這個老傢伙了。
他再忍過這一段時間就好。
大司長心裏暗暗地想著。
還有那位伽爾蘭王子,實在是年輕不懂事,他得想辦法讓其聽話一點才行。
………………
“伽爾蘭王子!我聽說了!”
小胖子興沖沖地跑過來,兩隻眼睛冒著星星看著伽爾蘭。
小道消息早就開始在王宮裏流傳了起來。
被稱為八卦收集者的塔爾自然不會落後,很快就聽到了這個所謂‘伽爾蘭王子在議事庭裏大發神威,讓眾多大臣貴族以及將領們都啞口無言’的事情。
“王子王子,當時的情景是怎樣啊?我去不成,看不到那個場面真的是好可惜,我好想親眼看到啊——”
“夠了,塔爾,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伽爾蘭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夠了。
不要再提醒他了。
他根本一點都不想回想起來好嗎。
小胖子眨巴眨巴眼,他不太懂王子為什麼不願意提及自己大發神威的事情,這要是換成他,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早就對別人大吹特吹了。
但是就算不懂,可對於王子的話,塔爾從來都是無條件服從的。
所以,他哦了一聲之後,就乖乖地換了話題。
他左看右看,確定附近沒有人能偷聽到他和王子的對話之後,他就湊近伽爾蘭身邊。
“王子啊……”
大概是做賊心虛,就算周圍沒人,他還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我不是說過了嗎?赫伊莫斯王子以後會給您帶來很大麻煩的……您這次其實不用管他,這樣一來,未來,您就能很順利地登上王座……”
“你是不是傻。”
伽爾蘭沒好氣地打斷了塔爾的話。
他說:“你覺得赫伊莫斯會是老老實實地認命、任人冤枉的那種人嗎?”
塔爾噎了一下。
“……不是。”
“如果沒人幫他,讓他真的被冤枉了,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你有沒有想過,以赫伊莫斯的性格,他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
小胖子哆嗦了一下。
“不、不敢想。”
他說話都有些結巴了,哪怕只是腦補,他也完全不敢去想赫伊莫斯王子會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來。
腦子這麼一轉,塔爾頓時就恍然大悟。
他抬頭,滿眼星星地看著伽爾蘭。
“王子您真是太英明了!我怎麼就想不到呢?”
他立刻毫不客氣地大拍馬屁。
“您說得太對了,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幫赫伊莫斯王子洗脫罪名!”
“好了,就是這樣。現在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好的,殿下,您好好休息~~”
笑嘻嘻地說完,小胖子就一溜煙兒地跑了。
為了避免和塔爾糾纏下去,用剛剛臨時想出來的一個藉口將塔爾糊弄過去打發走的伽爾蘭鬆了口氣。
不過,再仔細想想,他這個憋出來應付塔爾的理由似乎也挺有道理的。
赫伊莫斯絕對不是那種會乖乖就範的人,自己這一次要是沒有站出來幫他的話……說不定以後赫伊莫斯會弄出更大的麻煩。
伽爾蘭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換了寬鬆的睡服爬上床。
躺在床上,突然一陣微風吹來,他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只見一側的一扇窗戶敞開著,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那群星閃耀的天空。
細碎的流水聲在寂靜的深夜裏傳了過來,那座星辰女神伊斯達爾的石像靜靜地矗立在夜空之下。
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那淺淺的星光落在面容溫和的女神石像上,讓其像是在發光一般。
石像下方,噴泉在夜空中撒落無數細碎的水珠。
伽爾蘭在那微小的濺水聲中緩緩地閉上眼,進入了夢鄉。
…………
熟悉的議事庭……
依然是熟悉的那些人……
少年安靜地坐在黑曜石座椅上,微微垂著眼,抿著唇。
在眾人的說話聲中,他靜靜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他閉著嘴保持了沉默。
……唯一登上王座的機會……
就在少年的沉默中,一位青發的黑夜之神的祭司突然走了出來。
…………
青發的祭司微微俯身,向他的主人說著什麼。
黑暗的地牢之中,黑髮的青年屈膝坐在地面。
他靜靜地坐著,神色平靜。
只是那雙金紅色的眼眸中的光隨著青發祭司不斷說著的話一點點地沉澱下去,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吞噬了一般。
他沉默著,薄唇抿起刀鋒般的痕跡。
……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都黑了下來。
什麼都看不見。
什麼都沒有。
而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很久很久之後,那漆黑的世界才又慢慢地亮了起來……
…………
光線微弱的房間,只有高高的屋頂那一扇天窗敞開著。
細碎的銀白色月光撒落在雪白的床鋪上。
月光之下,一隻纖細的手臂在床上伸出。
它繃得很緊。
那手指在發抖,幾乎是痙攣著一般將床單攥得死緊。
月光落在那繃緊的手腕上,讓手腕上的一圈金鏈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那純金之色襯著白皙的肌膚,越發讓人移不開視線。
那只繃直的手臂上,肌膚上蒙著一層薄汗,微微發紅,泛著一點水的光澤,映著月光,白皙的肌膚彷彿半透明一般,又因為手臂過度地緊繃給人一種彷彿下一秒就會折斷的、極其脆弱而又說不出的美感。
而後,這只白色的手臂被覆蓋住。
那緊跟著伸出的,明顯比其粗壯的褐色手臂將其整個兒覆蓋住。
彷彿不容其逃離一般,褐色的大手順著白皙的手臂緩緩下滑,而後,整個兒扣緊了那白色的手腕。
褐色的手指和金色的鏈子交纏,扣緊了手中的白色手腕。
被汗水濡濕的金色髮絲被人撥開,向一側散落在雪白的床鋪上。
那微微泛著一點粉色的纖細後頸露了出來。
粉色的後頸肌膚上蒙著一層薄薄的汗水,隱約可見一滴汗水順著頸側滑落。
一點花瓣似的殷紅痕跡在後頸肌膚上異常顯眼。
突兀的,一聲極其輕微地、像是在竭盡所能壓抑著的抽泣聲在房間裏響起。
那白色的手指在這一刻用力地、死死地攥緊了床單,扣緊的指尖彷彿昭示著其在承受著某種說不出的痛苦。
金色的細鏈從手腕上垂落下來,沿著床邊,垂落到了地上。
它在地面也延伸了很久,最後竟是整個兒沒入了石砌的牆壁內部,和牆壁嚴密縫合在了一起,融為一體。
……
“解開它……”
那聲音因為長時間的嘶喊而變得極為沙啞,像是嗓子都啞了一般,勉強才發出一點聲音。
像是倦到了極點,還滲出一點殘餘的泣音。
“解開……我不逃……”
長時間的寂靜。
許久之後,坐在床邊一直動作輕柔地撫著床上人的金髮的男人才有了動靜。
他俯下身,握住了那只此刻已是柔軟無力的手。
金色的鏈子從白色的手腕上垂落下來。
“我曾經將信任交到了你的手中。”
低沉的聲音在漆黑的房間裏響起。
“是你自己丟掉了它。”
男人低頭。
散落的黑髮擋住了他的眼,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神色。
他吻了吻那只被金鏈纏繞的手。
那動作是極為輕柔的,彷彿帶著無限的憐愛。
可是他的話卻是與之相反的冰冷。
“所以,沒有第二次了。”
他說:“我不會再相信你,伽爾蘭。”
…………
……………………
黑夜之中,在床上沉睡的少年猛地睜開眼,驚醒過來。
當他坐起身來大喘氣的時候,一縷光落到他的臉上。他下意識轉頭,發現那是從窗外的星辰女神伊斯達爾石像眉心那顆碩大的月光石折射進來的月光。
夢?
可是為什麼那麼真實?
就像是小時候他夢到的赫伊莫斯周身的火海,還有不久之前那位塔斯達將軍之子奧帕達的死亡一樣……
可是似乎又有什麼不一樣。
因為這個夢境並不是前幾世的記憶,反而,更像是……會在這一世……可能發生的未來。
伽爾蘭有些恍惚地注視著外庭裏女神的石像。
星辰女神伊斯達爾。
命運的女神。
當她手中命運的絲線撥動的時候,未來也會隨之改變。
…………
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站出來,保持沉默的話……
如果那時,他因為私心,最終選擇背棄赫伊莫斯的話……
他的這個夢……其實是一種對未來的預知嗎?
……………………
但是……
伽爾蘭攥緊拳頭。
預知得太晚了!
事情都過去了我都做出抉擇完了,才讓我做這個夢有什麼用?!
而且……
月光之下,金髮的少年漲紅了一張臉,就連耳根都紅透了。
這一刻,他覺得他整個人都快要燒起來了。
就算是預知夢——
有必要將那方面的細節都夢得那麼清晰,甚至感官都那麼清楚嗎——
……
赫伊莫斯你這個混蛋!流氓!